这句话倒也在卓王孙意料之中。他也不多言,起身来到棋枰前。曼陀罗微笑道:“白棋的布局已在桌上,而前九十七手黑棋我已寓于乐曲之中。如果郁公子没有记清我可以再弹一次。”卓王孙淡然道:“不必。”他注视着棋局,似乎在思索什么。四周又渐渐沉寂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盘残棋上。那些鲜活的裸女群像在跳跃的烛光下水晶般奕奕生光,似乎渐渐恢复了生命,冰清玉洁的躯体在纵横交错的棋局上不住飞舞欢唱,肆无忌惮的挑衅着,也挑逗着。浓重的阴影紧紧跟随着她们飞扬的姿态,在棋枰上浸出了一滩滩暗红的血花。相思只觉眼前渐渐充满了那些雪白的身体,她们俏笑宛然,娇喘微微,而她们死亡前一瞬间极度的恐怖与痛苦却也从这些飘忽的姿态、媚人的笑颜中袭人而来。相思忍不住合上双眼,额间顿时一阵刺痛。这时,卓王孙缓缓从旁边的支架上解下了一个雕像,正要放上棋枰时,只听小晏突然喝道:“慢。”卓王孙回过头,冷冷看着他,一丝摄人的怒意在他眉宇间一纵即逝。地宫中顿时充满了让人窒息的肃杀之意。小晏仿佛全然无觉,微笑着对曼陀罗道:“你想用这局棋留下郁公子,似乎也太简单了些。”曼陀罗的笑已经有些勉强:“难道公子心中还有更好的棋局?”小晏摇头道:“这一局既然不能,天下也再没有棋局能够。”曼陀罗看着卓王孙刚才欲放下棋子的地方,神色有些颓然,道:“这样说我再不能留下郁公子了?”小晏微微一笑道:“棋虽不能,棋外之意则可。”曼陀罗眼睛又亮了起来,道:“何谓棋外之意?”小晏道:“传说此局是三皇五帝时,尧为了遴选下一代圣王而设。当年这九十七手绝棋试遍天下,无人能解。”曼陀罗道:“这我也知道。相传大贤许由也曾暗中三试此局而不得,羞愧之下方才归隐林泉,终身不问世事。”小晏道:“然而舜以布衣之身求谒,对棋三日,一子不落。开关之后,尧一见空枰,却立即将二女下嫁,并禅位于舜。尧一代圣君,其仁如天,其智如神,以棋求贤,意在托付九州。而舜不落一子而得天下,这棋外之意难道不比此局高明了许多?”曼陀罗悚然动容,她本以为这一局是中原已失传了几千年的绝谱。没想到居然有人比她知道的还要多。卓王孙蹙眉道:“一子不落?”小晏悠然道:“不错,如今郁公子亦胸怀天下,可曾想过舜是如何一子不落,解开此局的么?”卓王孙对局沉吟,手中的棋子在半空中却再也放不下去。小晏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他知道只有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才能激起卓王孙的兴致,而且看来他想得一点也不错。而且不仅是卓王孙,全场的人咀嚼着他这几句话,似乎都已痴了。也不至过了多久,相思突然一声呻吟。她双手捂住额头,全身不住颤抖,嘴唇也因痛苦而苍白。小晏缓缓起身,注视她道:“果然是你。”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如蝶一般飘然而起,紫光悄然一闪,瞬间已退到了大门前。杨逸之喝道:“放开她!”曼陀罗只觉眼前一花,杨逸之已然追了过去。曼陀罗脸上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她虽然早已知道她的这三位客人都是绝世高手,但亲眼看到他们显露轻功的时候仍忍不住悚然动容。就那么一瞬间,小晏居然能挟持了相思逃走,而杨逸之在突变之下居然能立刻追去。世间还有人有这种形如鬼魅的身法,而且还不止一个。她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回头去看卓王孙。卓王孙静静注视着棋盘,还在思索这棋外之意,仿佛刚才的一切与他毫无关联。就那么一瞬间,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地宫的石门竟已轰然落下!清电忽灭沉黑茧相思觉得自己是在无穷无尽的隧道中飞速穿行,周身却笼罩在一片透骨的奇寒之中。她不知道他要将自己带到哪里去。极度的恐惧之中,她隐隐感到一股阴寒而温和的内力从他手上传来,自己额上的剧痛顿时缓解了很多,仿佛置身在一片清冷而温和的海水中,几欲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了月光。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海风让她打了个寒战,意识也渐渐清醒。她发现自己居然在大威天朝号的甲板上,而且还被小晏抱在手中。她面色微红,猛地一挣,道:“放手。”小晏一言不发,将她放下。而他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意。相思一触到他的目光,不由惊退了几步。她努力让自己止住颤抖,道:“殿下你……”小晏默默的看着她,那张让人不敢谛视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如此清泠,几欲透明。相思只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声调道:“你想干什么?”他的紫衣如暮云微动,一步步向她走来:“我只想证实一件事。”相思愕然后退,道:“什么?”他眼中杀意更盛:“看你是否是我要找的人。”相思惶然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月光鼎盛,他望着大海深处,美丽而优雅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极不相称的烦躁:“你不用明白。”他猛地回头注视着她,缓缓道:“脱衣服。”相思惊退一步,脊梁已抵住了冰凉的铁栏,道:“殿下,你说什么?”微风吹起他的紫袍,他的双眸澄如止水,连一点涟漪都无。他冷冷道:“把你的衣服脱掉。”相思的脸上布满了惊骇,颤声道:“你……你难道疯了?”小晏缓缓抬起袖,修长的指间透出淡淡冷光,面上尽是烦乱之色:“不要逼我动手。”相思握住铁栏的双手都已经发白。——现在就算想要跳下海去也是妄想。她能阻止空蟾跳海,他就能阻止她。何况,就算跳下去了也没用。相思绝望的合上双眼,就这样过了很久。他似乎也没有急着逼她——又或者,他更想慢慢欣赏猎物的恐惧与绝望?她突然睁开眼道:“好”,伸手猛地将腰带解开,轻轻一褪,香肩已半露在月光中。小晏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只是注视着她,似乎要将每一个地方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冷漠的目光下,相思感到一阵刻骨的屈辱,寒风吹来,她身体猛的一颤,一滴泪水忍不住滑过苍白的脸颊。“住手!”相思抬眼看去,脸上顿时一片绯红。是杨逸之。他终于追了上来,虽然微微有些喘息。他此刻的脸色几乎和小晏一样苍白,冷冷道:“放了她!”小晏将目光移向大海,良久,他对相思道:“你走吧。”语气轻描淡写,似乎他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可以任人差遣的玩物。相思拾起衣服,紧紧掩在胸前。她已经不再流泪,眼中只有愤怒。在这一刻之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气度高华、容光绝世的皇室贵胄竟会对她如此无礼。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受到这样的羞辱。然而此刻,她却既不能报复也不能痛哭。她用力咬住嘴唇,背靠铁栏慢慢往楼梯退去。她的脚步突然止住。楼梯上迸几声声嘶力竭的呼喊。然后是金属古怪的脆响和一阵极为凌乱的脚步。那几声听起来不似人声的呼喊,恍惚竟组成了三个字,那是恶魔的名字——阇衍蒂。相思刚一抬头,一团黑影已经向她扑来。黑影浑身乱颤,来势极快,连杨逸之和小晏也只能勉强认出它就是敖广!敖广似乎已经被吓得疯了,满脸的肌肉都扭曲着,金拐也不知丢到何处,一条残腿支撑着肥重的身子,拼命往前跳,口中不停的狂叫“阇衍蒂”、“阇衍蒂”,似乎那无形的怪鸟就在他身后张开幽蓝的羽翼,一步步驱赶着他,将他赶下黝黑的大海。敖广突然失去平衡,重重的滚在地上,身上的金玉薄片一起发出尖利的哀鸣。他抬起头,舌头似乎已被咬伤,浑身不住抽搐,呕出鲜红的血,口中呜呜咽咽,再难听清。相思刚要躲开,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向她扑来。相思一声尖叫,大惊之下已忘了躲避。就在那一瞬间,杨逸之纵身跃起,猛地将她拖开。这时,小晏突然出手了。一道寒月一般的光泽从他袖底猝起,直向杨逸之咽喉袭来。杨逸之将相思推开,身形平平往旁边一退。这一退的时机恰到好处,身法也相当潇洒。然而速度却慢了好多。慢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小晏的目光中也流露出惊疑之色,眼看袖中的蝶丝就要刺入他的咽喉,情急之下只得挥手一收。然而两个人的速度实在是天地悬殊!小晏手中的蝶丝虽然避开,但那一掌的部分力道还是打在杨逸之的肩上。砰的一声,杨逸之整个身体几乎被打得飞了出去。小晏这一掌竟仿佛是击在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人身上!小晏凌风立定身形,眉头紧皱。以杨逸之的修为要接下这一招并非难事。然而他刚才的武功简直弱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就算刚历大战或旧伤复发也绝不至此。正在相思嗔目结舌之时,敖广已重重的扑到她身后的铁船栏上。铁栏轰然巨响,敖广头上仿佛被猛击了一下,一声惨叫,身子剧烈抽了几抽,就软软的倒了下去。他直挺着倒在相思脚下,面目说不出的扭曲狰狞,胸口却已没有了起伏。似乎他终于没有逃脱恶魔的追赶,众目睽睽之下,脑后已受致命的一击。而他身后空空荡荡,只有海风凌乱的吹拂着。清寒的月光将甲板上的一切拖出长长的阴影,似乎是恶魔悄然退去的影子。甲板上再无声息,只有相思焦急的轻唤:“杨盟主,杨盟主。”杨逸之倒在地上,似乎受伤不轻。小晏长袖垂地,注视着杨逸之。紫影微动,已到了两人跟前。相思突然起身,用身体挡住他的去路。虽然她害怕得不住颤抖,眼睛中也含满了泪水,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她一字一句的道:“你到底要怎样?”小晏冷冷看着她,双眸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忧伤。他伸手将她拉开,轻轻说了一句:“我要做的不是你能明白的。”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很柔和,相思就觉得一种不可抗拒之力沛然而来,瞬时已将她推到了一旁,全身连一丝真气都未被引动。她知道自己绝对无法阻止眼前这个人。然而她又不能不阻止。小晏已经走到杨逸之跟前,俯下身去,伸手试他的呼吸。相思怒喝道:“住手!”,手心中紧握十二枚水晶月已被冷汗濡湿。那十二枚水晶月,是她最后的绝技。她心中明白这一击最多也不过拖延小晏片刻的时间。或者只能激起他的怒火,让他作出更可怕的举动。她当然也知道杨逸之是卓王孙生死决战的对手,为了他去激怒这个比魔王更加可怕的皇族是一件极不明智的事。但是她偏偏还是这样做了。不是因为勇敢,她现在怕得要死,巴不得跑到小晏找不到的地方才好。只是她坚信知恩就应该图报,杨逸之既然为她而伤,她决不能袖手旁观。正在这时,楼梯上又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几十个人,瞬时已站在甲板上。那些人身上都穿着官服,手中擎着火把,把甲板上照得明如白昼。四下惊声不断。其中一个冲上前去,试了试敖广的鼻息,道:“断气了!又死了一个!”另一个人道:“岳大人还没有回来,现在如何是好?”一个官阶略高的人道:“立刻将尸体封存,等岳大人回来验看。”四五个人立刻上前,迅速将尸体抬了下去。那人回头道:“夷?那不是小晏公子,还有郁夫人?”相思突然伸手指着小晏道:“快将他抓起来!”那人吃了一惊,道:“什么,为什么抓他?”相思扶起杨逸之,一字一句道:“因为凶手就是他!你们还不快动手?”那些人相视了一眼,甲板上白光一闪,几十个人的兵器已经一起亮出。为首那人道:“小晏公子,既然有人指证你是凶手,就请你跟我们回去一趟。”小晏站在夜风中,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为首那人等了一会,突然一挥手。几十个官差顿时分为三组,迅速向小晏合围上来。第一组官差张手一扬,十余条铁链宛如蛟龙出海,向小晏齐袭而至。第二组在圈外飞速游走,手中的判官笔蓄势待发,只待锁链讲对手缠住,即可分点他周身穴道。最后一排人手持袖弩,远远护卫,以防不测。这些官差虽然人数众多,出手却不仅整齐,而且很有秩序。看来他们练习这合围之术绝非一日之功。他们并没有机会看到小晏当时一举歼灭黑帆倭寇的场面,也就不像别人那样害怕。因此他们出手都很稳,很有力,也很自信。也正因如此,相思才希望他们能阻止小晏,只要片刻的时间就已经够了。然而还没待第一排的锁链飞到小晏面前,这几十个人竟一个接着一个,无声无息的跌了下去,一动不动的躺在甲板上。小晏默默站在中心,神情闲淡而优雅,似乎连衣袖都未动过。相思的脸色更加苍白,这根本就不像武功,就像是妖术。那些人就像是被妖法控制,突然间被吸去了灵魂。眼前紫光一闪,小晏已来到相思跟前。他摇头轻叹道:“为什么要做这些没用的事?莫非越美丽的女人真的就越蠢些?”相思全身颤抖,抬头直视着他,仍然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小晏看着杨逸之,冷冷道:“如果你还是挡在前面,不让我给他治伤的话,他肯定活不过今晚。”相思冷笑道:“你……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小晏淡然道:“如果我现在要杀他,又岂是你能阻止的?”相思哑口无言。小晏缓缓绕过她,垂地的衣角无声无息的从甲板上滑过。透骨的寒香让朦胧的月色也凉如冰水。他突然伸手去扣杨逸之的手腕。相思惊呼一声,只见小晏紫色长袖已如流云一般飘起,他紫色的身影宛如一只巨蝶,无声无息向甲板下退去。相思道:“杨盟主!”正要追去,突然肩上一凉,全身再也动弹不得。一枚精光欲滴的半月形水晶从她肩头落到地上。赫然正是她刚才握在手中的水晶月。相思感到浑身一阵虚脱似的绝望袭来。一滴冰凉的液体凝聚在眼中,却连滴下来的勇气都没有了。月影如霜,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倒地的官差们神色痛苦不堪,还在徒劳的挣扎着。相思却只是静静的倚栏坐着,海风掀起她未整的衣衫,隐隐有些寒意。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楼道上又传来了人声。“岳大人怎么现在才回来?”岳阶长叹了一声:“上个月广州府又出了一件大案,上头飞书传我去看看。”“可是万花楼的事?”“不错。而且案情极度复杂,虽然我百般脱身……”他叹息了一声,似乎其中还有许多难言之事:“还是未能赶到子时之前回来。好在晚得不多,希望下一桩凶案还没有发生才好。”那人淡然道:“但愿如此。”相思苍白的脸上顿时掠过一片嫣红的笑意,笑得简直想哭。——那另一个人赫然正是卓王孙。碧落天桑荣复枯甲板上隐隐有了火光。“啊?”岳阶看到满地被点穴的手下,大吃一惊,急忙出手帮他们解开穴道。甲板上呻吟声、询问声顿时乱成一团。卓王孙不去看他们,径直向相思走来。他的手一触到相思的身体,相思就感到一股暖意行遍全身,行动顿时也正常了。卓王孙缓缓道:“小晏?”相思疲惫的道:“是他,他还捉走了杨盟主。而杨盟主刚才的武功……”相思努力摇摇头,似乎至今仍难以置信。卓王孙点点头,脸上竟看不出丝毫的惊讶,道:“刚才在墓穴中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了。”相思讶然道:“难道杨盟主也和我一般,功力无故外泻?”卓王孙摇头道:“与你不同,或者说与所有人都不同,杨逸之全身本来就毫无真气。”相思愣住了,她只知道江湖中的武功,修练体内真气乃是第一根本。而杨逸之此时内力之高,天下已罕有其匹,若说全身毫无真气,实在是匪夷所思。卓王孙继续道:“虽然如此,我还是感觉出他的功力在墓道中急遽减弱,等到最后追小晏而出之时,实已是强弩之末。”相思恍然道:“难怪他那么久才赶来,不过这又如何可能……”她突然抬头道:“难道是杨盟主故意放走小晏的?”卓王孙摇摇头,淡淡道:“无论如何,现在都该是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了。”两人正要起身,就听岳阶道:“慢!”卓王孙道:“岳大人有什么指教?”岳阶眉见隐隐有些怒意,道:“你们三人搞什么玄虚虽然与我无关,但船上的凶案却是我份内之事,案情未清之前,谁也不得离开。”卓王孙皱眉道:“凶案?又有人死了?”岳阶冷笑道:“敖广已经死了,而当时杨盟主、小晏、还有尊夫人都在现场!”卓王孙沉吟道:“敖广是几时遇害的?”“戌时。”卓王孙道:“但屏风上预告的是子时。”岳阶冷笑道:“我如今才明白,这些预告不过是转移注意,掩人耳目!”卓王孙摇摇头,又问:“尸身旁可有曼荼罗道场。”岳阶回头看着那帮官差。那些人一起摇头。岳阶道:“那却是凶手力有未逮了。”卓王孙冷冷道:“凶手能完成兰葩、庄易一案,必是大智大勇,又怎么会提前作案,而且没有布下曼陀罗道场。”岳阶冷笑道:“就算大智大勇如几位一般,奈何天不假之力,也是没有办法。”卓王孙不再和他理论,将目光投向海天深处。难道敖广的死不在六支天祭之中?或者这一切不过是一个障眼法?他沉吟了片刻,突然道:“敖广的尸体在哪?”“和兰葩、庄易的一起,在黄二房入殓。”卓王孙深深叹了口气:“蠢材,当时敖广并没有死!”岳阶立时冲了出去。卓王孙又是一声长叹:“方才虽然没死,可你现在去看,就必定是死的了!”飘身而起,也跟在了岳阶后面。敖广慢慢的从昏睡中醒来,只觉四周一片黑暗。夜色如最浓厚的迷雾,阴沉的笼罩在面前。他摇了摇头,巨大的耳鸣折磨着他如在宿醉的神经,浑身上下刺痛难当,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他不由的反转了下身子,却“砰”的一声撞在了木版上。敖广吃了一惊,急忙用手探勘时,却发觉自己被关在个了个密封的狭长窄小的箱子里。箱子宽仅两尺,刚能容他转侧,头脚都蹬在木板上,手脚酸软麻痹,难受之极。敖广的头脑中仍然一片混乱,丝毫想不起自己怎么被送到这么个怪异的地方,伸手敲了敲板壁,猛然一阵陈腐恶臭的气味传来,敖广突然脑中想起一物,不由心下一阵冰凉。棺材!只有棺材里才有这种气味。那是尸臭。和兰葩,庄易身上一样的尸臭!更要命的是,这种气味似乎正是从自己身体上散发的。敖广不敢再想,伸出残臂,拼命地敲打着木板,嘶哑着声音叫呼着,却始终没有任何效果!恐惧宛如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似乎无数暗影伴着恶臭高踞在他头顶,在这黑暗的边际对他狞笑。敖广一阵寒噤,不由自主地停了敲打,连呼喊也不敢了。另一个意念慢慢浮上脑海:难道我已经死了?敖广颤抖着伸出手,探向自己的鼻端,呼吸温热而潮湿。他心中一振,自己还没有死,也不能死。他还有数不清的田产,成群的儿孙,如花姬妾,天朝号上几乎所有人都还欠着他数不清的银两,一旦下了船,等着他的依然是呼奴唤婢的豪富生活!必死的恐惧既然褪去,转之而来的就是求生的迫切意愿。敖广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从身上的金缕玉衣中抽出一段乌金丝来。这段乌金丝只有手指那么长,看上去也非常软,然而在几十年的海上生涯中它却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敖广精神一长,将乌金丝绕在指尖,摸索着木板的纹理挖了起来。不消多时,就挖了一道缝隙出来。虽然这条缝小得几乎连光线都透不过来,但还是让敖广欣喜若狂,手上更加用力。不多会,棺木接缝处透出一线光明,棺盖上的长钉也已经松动。敖广大喜,奋力往上一推。棺盖纹丝不动,敖广全身顿时宛如被浸入冰水之中!接缝长钉都已松动,然而棺盖却如牢牢浇铸在了棺身上一般。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棺盖上正覆压着某种东西。某种极其沉重的东西。敖广仿佛看到某种魔物正张开了极大的双翼,蹲踞在黑色的棺木之上。他全身一凛,巨大的恐惧让他来不及多想,两手伸到木板上一阵乱挖。木板坚固,岂是区区指甲能够挖开?生痛的感觉不住刺激着神经,越是这样,敖广抓得更急,仿佛肉体的疼痛能让他暂时忘记摄人的恐惧。猛然“啪!”的一声,左手中指指甲从根折断,血淋淋的翻起。所谓十指关心,这一下疼得敖广全身颤抖,抱着左手跳了起来。棺中本窄,敖广一头撞在棺顶上,霎时眼冒金星,疼的几欲晕去。不过这一撞之下,倒减淡了些手上的痛楚。敖广手指疼痛难忍,忍不住又是狠狠几下撞在棺顶。敖广虽然不会武功,但棺木本已单薄,又如此几经折腾,就听“格”的一声,棺盖翘起,露出一条狭小的缝来。一阵酸腐阴潮的气息随后涌来,虽是难闻之极,但在敖广此刻嗅来,却无疑鲍鱼而为芝兰,大喜若狂之下,肩头用力顶了几顶,棺盖终于掉了下来。敖广顾不得头上的疼痛,赶紧爬了出去。房中散乱的摆着几具棺木,自己身在那具正当中间。棺盖上空无他物。敖广此时也顾不得多想,扶着墙站直了身体,就待出门。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阴森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