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心,海底针……」 这又是一个让我深感无力的话题!在嘉兴巧遇李思、苏瑾之后没多久,李思便来到苏州商讨替苏瑾脱籍之事,结果被六娘拒绝了。六娘说,虽然在苏州秦楼开业的时候,慕容世家已经将苏瑾的落籍文件转到了秦楼手中,但当初有个条件,就是一旦苏瑾要脱籍,除非是嫁给我,否则,必须得到慕容世家的同意。 李思眼下自然不会亲自去和慕容千秋打交道,而能在两者之间搭线牵桥的我却为了茶话会的顺利召开东奔西走,根本无暇顾及此事。况且,即便李思想找我从中说项,他也无法准确掌握我的行踪,事情便被拖了下来。 熟悉内情的我却晓得,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借口,关于苏瑾,我和慕容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附加条件!然而这借口却是苏瑾亲自向六娘哀求求来的主意。其实在嘉兴的时候,我已经察觉到苏瑾行为的古怪──她看来和庄青烟、小凤仙并不是同路人,否则,她大可直接了当地拒绝李思,就像当初拒绝我一样,这样,我绝不会对她有太多的怨恨,而有我的保护,她也不虞李思的报复。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或许,从头到尾,她只不过是在利用李思而已。 得知这个消息的我最初竟然有些窃喜,我突然发现,原来苏瑾很可能还爱着我,只是那份喜悦就像夜空中的烟花,绚丽却极其短暂,我很快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与哀伤中。 或许,我才是害了苏瑾的真正凶手吧…… 苏瑾拒嫁李思,她慕容世家线人的身分已确凿无疑,那么在我为了应乡试而离开扬州之后发生的一切,自然都出自慕容世家的安排。苏瑾虽然和我情投意合,又有白首之约,可当初既然肯寄身青楼,骨子里就有软弱的一面,慕容有无数手段逼她就范。有我在她身边,她或许有勇气反抗慕容以保贞洁,可我远在应天,又一去数月,她一个弱女子大概也无力抗拒命运的安排了。 奇怪的是,我对慕容千秋的怨怼之心远不如想像的那般强烈。花费巨大代价精心培养出来的女间却被我拔了头筹,换一个人早和我翻脸了,而慕容却忍了好几年,其间,他并没有强迫苏瑾去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情,若不是江湖形势日益严峻,没准儿他就放长线钓大鱼,一直等着我功成名就,出将入相的那一天。 严苛的现实改变了一切,时间成了我和慕容共同的敌人,就算慕容看出我将来前程远大,他也等不及那一天的到来,因为等待的结果,很可能是慕容世家家破人亡,他要动用一切力量来应付日益险恶的江湖环境,自然不会单单放过苏瑾,虽然这个决定足以让他悔恨终生──谁能想到我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就成为了江湖的执法者 ──可在当时,这个决定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相比慕容千秋,我更恨我自己,恨自己那无聊的男人自尊毁了我和苏瑾的未来。回想起来,苏瑾在松江遇袭流产后没有回到扬州,反而来到秦楼,心中未尝不是带着一丝希望,期盼我能真心实意地原谅她,并借我的力量摆脱慕容世家的控制。可妒火烧毁了我的理智,不仅没有看出苏瑾行为上的诸多矛盾,甚至没有听出苏瑾话中的试探之意,对于和苏瑾的关系,我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努力──虽然当初我曾觉得我已经放弃了男人的尊严,做出了最大的牺牲──就告放弃了,让她彻底失去希望,变得自暴自弃,而随着她经历的男人越来越多,我和她的那份感情大概也逐渐变质,再也无法挽回了。 「一股子醋味。」蒋迟这回倒是把我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笑道:「她当真这么好,让你如此恋恋不舍的?不过,能狠心把你一脚踢开,这苏瑾看来绝非等闲女子,我倒真想会她一会,别情,你不会吃我的醋吧?」 「东山,我从来不和朋友做小连襟。」我脸色一正。 「这么严重?」蒋迟眨了眨小圆眼睛,饶有兴趣的盯着我看了半晌,才道:「算了,我不去惹她就是。妈的,妒火中烧的女人不可理喻,妒火中烧的男人我看也好不到哪儿去!」 或许是察觉到苏瑾仍是我心中的禁忌,高光祖机智地转移了话题,「离茶话会开幕只有几天功夫了,大多数门派的掌门人已经抵达,大人用不用先见他们一面?」 「不急,再等两天。」平定了一下思绪,我摸了摸脸上的伤口,隐湖生肌百宝散固然功效非凡,可短短两日并不足以让伤口完全愈合,如此自然大损我的形象,我一路匿踪,到了应天更是一头扎进了蒋迟岳丈徐公爷的府邸,也是怕我身上的伤动摇江湖那些墙头草们的信心,「倒是大后天就要召开十大的预备会议了,光宗,你看谁有资格顶替铁剑门和春水剑派啊?」 「不外乎百花帮、鹰爪门、奇门、谭家、漕帮这五家。」高光祖飞快地答道。 「漕帮?漕帮还有脸参加茶话会吗?」蒋迟一皱眉。 「日前之事和李展关系不大,都是张长弓一人所为,张被宗设收买了。不过,张长弓已被我所杀,漕帮应该没有进军十大的实力了,莫非,这两天有了什么变化?」我明知故问。 「正是。镇江那边传来消息,年轻一代中的好手彭光路过镇江,恰巧为李展所知,李展以一堂堂主之位拉拢他入帮,彭光已然应允了。不过前日一战,帮中好手死了不少,能不能找到得力的后两台人选还是个未知数。」 「哦,这么巧?」 果然一切都按照我当初的设想发展了。在得到慕容允诺的地盘后,李展的野心骤然膨胀,缺兵少将的他顾不得张长弓殷鉴不远,开始拚命扩展实力了,遇到偶然出现在镇江的萧光等人,当然不肯放过,结果让萧光轻而易举地打入了漕帮。或许他心里打着能用一时算一时、末了过河拆桥的念头,不过有我暗中支持,日后萧光取而代之并不是件难事,李展这回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心中暗自得意,我脸上却故意浮起一丝疑色,沉吟道:「这彭光无门无派,颇有可疑之处,光宗,你尽快查清他的底细。」 高光祖点点头,道:「这五个门派中,属下最看好百花帮。百花帮一反常态招收男性弟子,已经摆明了要在今届茶话会上大干一场,九龙帮的加盟就是明证,帮主严子路虽然没能跻身上期名人录,可他才三十二岁,据说这一年来武功颇有精进,实力不可小觑,是四、五台的上佳人选。大人也曾说过,易湄儿的两个秘密弟子── 特别是那个神秘的郭奕──的实力并不输于她的大弟子林筠,而二弟子孙无言的武功又颇有精进,若不是林筠莫名其妙地失踪,它甚至可以和恒山派一较短长。」 「至于其他四个门派,变量殊多,最关键的,就是江南江北两大集团对他们的支持力度究竟有多大。照理说,鹰爪门是大江盟的铁杆盟友,大江盟对它的支持也一向是不遗余力,希望本最大──其实在上届茶话会上,齐放就顶着巨大的压力将宋维长和王炯派去了鹰爪门,若非因为大人临时改变主意参加十大的争夺,加上不能让老情人练青霓的恒山派没了面子,鹰爪门早就是十大了。可早上属下得到消息,司马长空已经失踪三天,就连大江盟都不晓得他的下落……」 「他已经死了。」 桃花坡一战虽然没留一个活口,可我动用了锦衣卫的身分,蒋迟应该很快就会知道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如早点说清楚,「司马长空和宗设勾结已有些时日,况天就是他和宗设联手暗杀的,此番宗设、张长弓在镇江城里设伏,而司马长空则埋伏城外,不是杭州卫的乐茂盛恰逢其会,我恐怕就死在司马长空手上了。」 「这厮当真死有余辜!」高光祖吃了一惊,怔了一怔,随即恨声道,只是眼中却倏然闪过一丝惧意。因为丁聪的缘故,他应该很容易就接受司马长空和宗设相互勾结的说法,而这也的确没冤枉他。不过,高光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司马那复杂的身分,更不会想到剿倭英雄乐茂盛居然也和宗设有染,或许在他看来,司马固然罪该万死,可乐茂盛就纯粹是冤死了,九成九是我趁乱除去了这个曾经染指过武舞的军中新锐。他心中大概正在暗自庆幸,当初侮辱无瑕的不是他,而是他那不争气的弟弟。 「鹰爪门的八字不好。」蒋迟却是浑没把司马长空的死放在心上,嬉笑道:「那个叫宋什么来着的总管就是被你杀死的吧!这回更干脆,连门主一遭儿玩完,依我看,鹰爪门可以从江湖除名了。」 「小侯爷说得极是!」高光祖接口道:「如此一来,杨千里加盟的奇门跻身十大的可能性大增……」 「不尽然。」如果按照我和慕容的设想,把漕帮变成江南江北两大集团之间的缓冲,那么慕容势必会全力支持漕帮争取十大宝座,「老奸巨猾的谭玉碎不愿在两强争霸的当口充当出头鸟,没准儿和上届一样,只出工不出力;至于奇门,门主赵清扬武功太差是它的一大软肋,李展绝对有把握拿下第一台,后四台只要求和即可,这对很可能得到慕容助力的漕帮来说并不算太困难。」 「是这样啊!」蒋迟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诡秘一笑:「那还是把奇门放到十大的初选名单里吧!老子要在漕帮身上下重注,狠狠赢他一笔!」 「滚你丫的!」我飞起一脚,「这可是我的处女作,我可不想让别人笑话我的眼光!」沉吟片刻,我微微一笑:「不过,有钱不赚那是傻蛋,我们可都是明白人……」【第二十五卷·第二章】第二十五卷·第二章 隐湖小筑、少林寺、武当派、大江盟、慕容世家、唐门、离别山庄、恒山派、百花帮、漕帮。 十大初选名单一公布便一片哗然,与会的三百三十一个门派对前八个老十大没有疑义,对百花帮也少有议论,所有的疑问都集中在了漕帮身上。 「王动是在沽名钓誉吧!把漕帮推上十大初选名单,王动是不是想表明他胸怀大度,不计前嫌?可这对别人来说则未免太不公平了!」 很多人都这么说。镇江那场厮杀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应天,整个江湖都知道我杀了妄图暗算我的张长弓。 应天诸多赌馆开出的赔率似乎也在印证着这一说法。 名单公布后,应天最大的赌馆神仙坊率先修正了赔率,百花帮的赔率从最初的九赔十微调至九十五赔一百,这样的赔率加上庄家的抽头,就算压中了也没有什么赚头,显然庄家对百花帮入围十大充满信心。不过,众人瞩目的漕帮赔率虽然从镇江一战后的一赔五大幅调整到了二赔三,可还是略高于奇门和谭家的五赔七,摆明不看好实力受损的漕帮,即便它新得到强援彭光,因为在外人眼中,经过镇江一战,慕容世家和漕帮之间的关系明显恶化,慕容支持漕帮的可能性已经变得小之又小。城中其他赌馆绝大多数都以神仙坊马首是瞻,唯有林百川和韩真主持的乐游坊等寥寥数家不声不响地把漕帮跻身十大的赔率调至了九赔十。 不过,参加十大预备会议的八家老十大门派却一致通过了我提交的这份名单,尽管他们的动机大相迳庭。 说起来,这次预备会议阵容之鼎盛实是近几年所罕见,与上届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且不说萧别离、练青霓、辛垂杨、慕容万代这样的重量级人物现身会场,单说上届还是以新人面目参加会议的几个年轻人而今身分已是大不相同,唐三藏正式接掌唐门,齐小天则代掌大江盟和实力极其恐怖的大江同盟会,悟性成为少林寺的二号人物,而宫难也担任了武当权柄极重的俗家长老一职,如此豪华的阵容,让江湖清晰地感受到了新时代的来临。 见到奔波月余换来的丰硕成果,我自然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只是欣喜之余,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慢慢爬上了我的心头。 上届预备会议共有六个年轻人出席,被认为是年轻一代全面接班的信号,忽倏一年过去,其中的五人又出现在了今届的预备会议上,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那么的意气风发,然而唯一缺席的却是年轻一代锋芒最盛,同时也是最受欢迎的魏柔! 魏柔呢?她怎么没参加预备会议? 面对齐小天他们几个年轻人的疑惑,我无言以对,心中却亮如明镜,魏柔已经被剥夺了隐湖接班人的身分了。 其实我和魏柔都清楚,在她向我敞开心扉的同时,就要放弃隐湖掌门之位了,而镇江龟鹤楼上,辛垂杨谈及此事时更是开诚布公,甚至连接替她的人选都已经找好了。 爱情的代价一大如斯!而我以前总觉得,这代价值得我们付出。可当我面对齐小天、宫难、悟性乃至唐三藏他们那或豪迈、或婉约、或轻狂、或坦然,然而都充满着人生得意的张张笑脸,我突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从万众瞩目的一派掌门到深闺中等着被丈夫宠爱的小妇人,巨大的落差魏柔她能承受的起吗? 这个外表坚强无比的女孩儿有着一颗不为人知的脆弱的心,就算我的爱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空,替她挡风遮雨,恐怕失落也在所难免吧! 就在我的目光从齐小天他们青春的笑脸上徜徉而过的时候,我才明白,其实我并没有真正明了,魏柔为爱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辜负了门派的希望,将会成为她一生的遗憾和负担,无论她多么爱我。 或许以往我心里还尚存一丝幻想,魏柔的师傅,那位悟得人间道的鹿灵犀,溺爱我的六娘,能够利用她手中握有的权力,将她最心爱的弟子,同时也是她疼爱的干儿子的媳妇推上隐湖掌门的宝座,哪怕只有一天,魏柔也算完成了她的使命,当她披上红头盖穿上新嫁衣的时候,心中多少会变得坦然。 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辛垂杨代替魏柔出席预备会议──这本是最适合魏柔出现的场合──其中的含义,别人懵懂不知,而我却洞若观火,隐湖开始着手安排蔺无颜接班了,没有让蔺参加预备会议,只是给我和魏柔保存一些颜面,但隐湖的让步仅此而已。 可怜我的柔儿! 当我在众人面前彬彬有礼地和隐湖三女寒暄,感受到她望着我脸上刀痕那惊鸿一瞥中所包含的浓浓爱恋和关切,感受到她身边那个容貌气度丝毫不逊她的少女平静面孔下暗藏着的一丝不屑和得意的时候,我突然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直想把她紧紧拥在怀里,然后大声告诉整个世界,她是我最心爱的女人! 可就在我刚抬腿要迈前一步的时候,一旁高光祖突然拉住我,笑道:「动少,那边唐掌门似乎有急事找您呢!」 眼角余光中,高光祖谦卑的笑容里隐隐透着惊讶之色,可拉着我胳膊的手却是坚定而有力,显然,这个成了精的老江湖看到了我和魏柔一瞬间那几乎毫不加掩饰的眉目传情,也察觉到了我刹那间的冲动,适时地阻止了我。 一股强烈的无奈涌上心头,是啊!我已经不再是一年半以前那个初入江湖的少年了。那时候的我可以放任自我率性而为,而今,我甚至连冲动的权利都失去了! 递给魏柔一个满含歉意的眼神,我优雅地向隐湖三女道歉告退,转身朝我的大舅哥唐三藏走去。 「……别担心,这只是皮肉伤。再说了,我破了相,江湖里的美女们可就多了一份安全感,你们该高兴才对。」 迅速转换着心情,我跟唐三藏和他带着的两个唐门少年俊杰开起了玩笑,而听到唐三藏问起日前镇江和宗设的那一战的情况,周围渐渐围起了几十号人,听我这么说,大家都轰然笑了起来。 「……当日和我并肩作战的是慕容家主,老实说,他在江湖上的风评并不好,不过当晚,他表现出了一个大明人应有的勇气!其实,无论黑道、白道,我们都是大明的子民,保家卫国,是我们习武之人最起码的责任,面对外辱,只要你还是个中国人,还跳着一颗中国心,还有一点江湖人的血性骨气,你都会拿起武器,奋勇作战,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那时候,你根本不会去想,我是黑道,还是白道,抑或是什么其他道。当你举起武器的那一刻,你举起的不光是武器,还有一份为国而战的勇气和荣耀,你不再是白道,或者是黑道,那一刻的你代表着人间至高至大的正道!你的父母、妻子、儿女、朋友都会为那一刻的你而骄傲和自豪!」 我需要将爱国和民族的思想灌输给年轻的江湖人,至少他们可以最大限度地阻止类似宗设这样的倭贼集团的滋生和蔓延。 我还希望能强化他们忠君的思想,这样,代表皇帝掌控江湖的我就更安全,不过这一切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我只能利用每一个可能的机会来不着痕迹地进行宣传,以收潜移默化之功。 而唐三藏显然很清楚我的意图,一唱一合,一问一答,和我配合得极为默契,听众们自认为得到了关于镇江一战的第一手材料,而我也留意到了几个十分认同我观点的年轻人,准备进一步考察合格后,将他们拉拢到我的麾下。 在这样公开的场合,我自然无法和唐三藏深谈,而他看到我并无大恙,心也安了一半,很快就告辞了。 而应付了一番周围人之后,我也借口要去查看主会场的准备情况,和高光祖信步出了客栈。 这是一间由废弃军营改造而成的可以容纳千人的超大型客栈,因为设施齐全、价钱公道、距离茶话会的主会场校军场又只有区区半里地,与会的一半人员便住在了这里,现在早已客满了。 其实因为时间匆忙,客栈的条件并不十分理想,不过我的灵机一动,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蒋迟挥舞着皮鞭驱赶囚犯紧赶慢赶赶出来的二十个精致独门小院一下子被我发送了十三个,上届的十大及落榜者和候补战前三名享受着食宿全免的特殊优待。一开始,钻进了钱眼里的蒋迟还有些想不通,这些十大们已经从茶话会上捞足了好处,凭什么还要优待他们?可当慕名而来的江湖客络绎不绝地入住客栈,蒋迟就再也没有任何意见了。 巨大的客源让客栈的服务区也卖了个好价钱,神仙坊、快活楼、好味斋、秦淮画舫联盟等应天著名的大商家都看好茶话会带来的商机,重金租下了店铺院落,足不出客栈,就可以享受到应天府最顶级的佳肴和美女,那些身家丰厚的江湖客们已经玩得乐不思蜀,开始替我歌功颂德起来。 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高光祖颇有些感慨地道:「真没想到,十几天前,这儿还荒凉的见不到人影,而今倒像是过节似的。」 「这就是权力结出的硕果。没有那些不用花钱的囚犯苦力,光是计算人工,我和蒋小侯都承受不起,更别说那些低价弄来的优质材料了。当然,光祖你组织得力,也是大功一件。」 「我是光宗……」高光祖略有些迟疑地道。 「哦,我说溜嘴了,你大哥实在太有名了。」我好整以暇地道:「其实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个人,我欣赏的是你办事的态度和能力,不是你的名字,只要是你这个人,光宗也好,光祖也好,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见到我狐狸似的表情,高光祖再傻,也知道自己的身分早被我看穿了,饶是大冷的天气,他额头也顿时渗出汗来,「属下罪该万死!」 他身子一矮,就要当街跪倒在地,却被我生生扶住,「你犯了什么罪?春水剑派一事和你并没有关系嘛!不然,就算你一身金刚伏魔神通有十大的实力,我一样能把你砍成十截八截扔进太湖里去喂鱼!至于杀人放火,哼,哪个江湖人敢说自己清白?再说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可没兴趣追究,有那闲工夫,我疼媳妇不好吗?」 「那是!」高光祖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表情一下子轻松起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嘿嘿笑道:「属下也是被江湖传言蒙蔽了,又怕大人误会属下对玉三奶奶……不不,是玉夫人曾有什么不敬之处,就不敢以实相告,还自以为得计,哪知道大人您智能如海,明见万里,早识破了属下这点小伎俩……」 「行了,别拍马屁了。」听高光祖这番谀词和自己歌颂皇上的几乎一模一样,我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头,正色道:「好话谁都爱听,我也不例外,不过,我更希望你我能坦诚相待,共谋富贵,否则,我固然会失去一个得力帮手,而你在官场上恐怕也永无出头之日。」 「是。」高光祖肃容道:「其实这几日属下内心饱受煎熬,大人的信任让属下无地自容,想坦白,又怕大人真的误会属下和春水剑派一事有牵连,就想漂漂亮亮替大人办好几件事之后,再和大人明言,说起来,倒是属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也不能完全怨你,全江湖的人都知道,竹园诸女是我的命根子,你有顾虑也不足为奇。方才你能拦住我,足见你是真心替我办事,那么,从前种种就一笔勾销,不要再提了,我们更应该关注我们的未来!」 高光祖眼睛一亮:「那魏姑娘……啊!我多嘴了,可、可这实在太让人吃惊了!」 「这是我的私事,你嘛!更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的前程。」 高光祖刚想接言,我摆手阻止了他,续道:「光祖,这十几天当差的经历,你该有所察觉吧!官场是极度排斥江湖人的,把江湖人看成洪水猛兽的更是大有人在,因为本朝就是从江湖起家的,对江湖自然多有防范,能跻身官场混出个人模人样来,势比登天还难!」 「看看我们身边那些活生生的例子吧!你同门师兄鲁卫官拜苏州同知,可以说是目前所有习武之人中官职最高的一个,可若不是机缘巧合,他现在恐怕还委屈在苏州推官的位子上不得伸展……」 其实,武承恩才是目前品秩最高的江湖人,只是他魔门弟子的身分江湖罕有人知,自己又是官宦子弟出身,而军中习武本就份属寻常,加之习武之人众多,故而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在习惯上都不把这部分军人当作武林人士看待。 「……是他没有才干?当然不是!刑部四大名捕的名头岂是吹能吹出来的?放眼十三布政司三百余州府,论刑名上的功力,有几人能比得上他?为什么其他人能步步高升,提刑按察者有之,主事有司衙门者有之,偏偏他迟迟得不到升迁?还有那同为四大名捕的扬州总捕翟化,那件八品朝服就穿了十年之久,这都究竟为何?不就是因为他们都和江湖有染,不为上位者所喜么!」 「严格说起来,鲁卫冤枉得很,因为他根本算不上一个纯粹的江湖人。离开师门之后,他就成了一名捕快,除了学艺的那段日子,他就再没踏入江湖半步,反而成为制约江湖的中坚,只因为他和师门少林寺的关系密切,于是江湖人的帽子就怎么也摘不下来了,升迁之路就变得窄之又窄,至于像你这样黑道出身的江湖人,想跻身官场,更比你师兄艰辛百倍!」 「当然,你前面还有一个楷模,一个真正值得你学习借鉴的对象,陆眉公。他是现今唯一一个从黑道走向官场并获得成功的江湖人,其他像李非人之流,只是些跳梁小丑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陆眉公成功的秘诀何在?八个字,勇气、才能、忠诚、机遇。勇气让他敢于斩断过去,勇于仕事;才能让他善于仕事;忠诚则收获了信任,加上老天垂青,方才成功。说起来,他这一路行来,不比读书人中状元来得容易。」 「论才干、勇气,我相信光祖你绝不会输给陆眉公……」 「论忠诚,属下也不敢让陆公专美于前,大人的知遇之恩如同再造,光祖敢不以诚相报?」高光祖急忙插言,言辞甚是恳切,「而光祖有幸遇到大人,已经是老天爷对光祖的最大恩宠了!」 「光祖,我相信你现在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不过,靠恩情维系的忠诚既不牢靠,也不长久。要么,是大智能、大气魄加上志同道合换来大忠诚;要么,就只能靠共同的利益来支撑了。」 「陆眉公是幸运的,他遇上了李东阳。李东阳并没有因为他在黄河两岸打家劫舍是河南有名的胡子而看轻了他,只没有因为他救了自己一命要报答他,就置国家律法于不顾,是李东阳的人格魅力让他有勇气去服三年苦役,从而与过去彻底决裂,走上了自新之路,进而演绎出这样一段知遇佳话来。」 「从这一点来看,光祖你就没那么幸运了。当今朝廷之上,身居高位者,已经没有一个人有李东阳那份胸襟了,宰辅费宏没有,深受皇上信任的我姑父桂萼也没有,我老师阳明公倒是对江湖人没有多少偏见,可他已远离中枢,对朝局的影响甚微。陆眉公那样的机遇,已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我也没有李大人的大度胸怀,那种包容天下的气度学是学不来的,给我十年时间,让我诸侯一方,或许我才有几分机会变成第二个李东阳。何况,我现在也没有他那么高的地位,根本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地位很重要,也很关键,陆眉公固然有才,可天下之大,才智之士不知几许,为何案子别人破不了,偏偏难题到了陆眉公的手中就一切都迎刃而解了?难道他真的就那么神?」 「否!老实告诉你,不管谁来主持破案,只要朝廷肯下本钱,就几乎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在刑部的那段日子里,我已经体会到了这一点,破案是有成本的,而刑部一年的用度有限,不可能为了一个案值不过百两银子的案子花费上千,不过一旦涉及朝廷颜面,那朝廷就会不计代价,不惜人力物力,上天入地也要把罪犯抓捕归案,这时候就会觉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实在是至理名言。 「……别人破不了,泰半是因为本钱没有下足,有心而无力罢了;而陆眉公能屡破奇案,则是因为他背后有当朝首辅为他撑腰,要人给人,要钱给钱,等闲人也不敢刁难他,案子不破才是怪事。如此一来,陆眉公造就了一段神话,加之李东阳的支持,升迁自然顺理成章了。」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我没有李东阳的地位和气度,可纵观我大明官场,从中央到地方,七品以上的官员中,大概只有我肯用而且敢用江湖出身的人物,这也是不争之实。」 「从前,你也和丁聪合作过,我相信,他会而且肯定能满足你的许多愿望,但你应当知道,他是绝不会允许你踏入官场半步的。不要为此而责怪丁聪,不管你和他有什么恩怨,但在这件事上,他只不过是遵守了官场的铁律罢了,没有什么好指责的。换了张聪、李聪,你得到的十有八九是同样的待遇,因为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而不幸的是,在绝大多数朝廷命官眼中,江湖人就是祸害。唐五经你知道吧?」 高光祖点点头。 「虽说唐五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儿,可他毕竟是唐天威的独子,进京更是代表唐门,也算是一号人物,可蒋逵在向别人介绍这位合作伙伴的时候,却绝口不提他唐门的背景,唐五经死后,蒋逵更是撇清了所有关系,就像两人从来没有认识过似的。蒋逵这个皇亲国戚尚且如此忌讳,遑论他人了!」 唐五经的例子一箭三雕,其中最关键之处是用蒋逵来影射蒋迟,高光祖聪明过人,自是不难领会,好在他投奔我之前,曾暗中观察过蒋迟多日,当知我所言非虚。不过,我现在和蒋迟好的蜜里调油,有必要将蒋迟和别人区别对待,以免高光祖产生不好的联想。 「当然也有例外,蒋小侯就是皇亲国戚中的另类,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思想同样已经深入他的骨髓无法更改,对于这些皇族子弟来说,大明是亦家亦国,国就是家,家就是国,就像你不会允许一个强盗走进自己家一样,他们也不愿看到一个江湖人堂而皇之地登上庙堂。蒋小侯比他堂弟高明的是,他不是一刀切,他会先确认一下,这个江湖人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只是,想获得他的友谊并不容易,光祖你若是年轻十几岁,或许还有希望,而今却是希望渺茫了──要知道,你比别人晚进官场二十年,在论资排辈的官场里,除非你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神通,比如龙虎山的真人邵元节,他老人家日后必定贵不可言;或者你有鲤鱼跳龙门的本事,比如四十七岁得中状元的正德朝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张升张大人,否则,这二十年的时间你永远无法弥补回来,蒋小侯等不起啊!」 「属下和蒋小侯不是一路人,我可高攀不起,他等得起等不起的,与属下毫不相干。」高光祖笑道。 「你我也不完全是一路人嘛!不过,我们有共同的利益,而且,我比别人更理解你的心思,更了解你的才华,也更支持你实现自己的抱负。说来,时间不等人,对我对蒋小侯来说都是一样的,但因为我俩对江湖的态度截然不同,所以,他等不起,也没必要等,而我,还等得起。」 「这其中没有谁对谁错,只因身分地位不同。皇上少年登基,不能说万岁万岁万万岁,但几十年的光景绝对没问题,皇上奉母至孝,蒋家的好日子长久可期,小侯不需要借助多少外力,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日后接替我掌控江湖,只是替皇上分忧罢了,对他来说,江湖只是个玩物,一旦离开江湖执法者的位置,他会弃江湖如弊履,就算有心打造自己的江湖班底,只要他开口,那些身世清白、武功高强的年轻俊彦还不是趋之若鹜?这样的人才在少林武当可是一抓一大把呀!如此,能留给光祖你多少发展的空间?」 「江湖同样不是我的久居之地,日后我必然要走科举正途,事实上,若不是那顶解元帽子,白澜不会选中我,蒋小侯也不会与我倾心结交。但脱离江湖,不等于放弃江湖,因为我没有那么高贵的出身,也不能指望我的姑父、我的师兄能一直得到皇上的宠幸,我需要依靠我自己的力量,来保护我的利益。」 「江湖蕴含的力量不可小觑,运用得当,会成为我的一大助力,我当然不会轻言放弃。但如何运用,却颇有奥妙。皇上给我的时间不多,而我也不想在江湖上拉帮结伙引来皇上猜忌,只能另辟蹊径。」 「朝廷除了利用江湖执法者直接掌控江湖外,还利用刑名系统制约江湖,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陆眉公和苏耀,有关江湖的案件,除了当地官府之外,还要按地域南北分别报送陆、苏二人,而陆眉公还要修订武林恶人榜,权柄更重。眼下,苏、陆都年事已高,到了退休的年龄,刑部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苏耀因为调查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镇江一役受到巨大阻力而心灰意冷,借口身体欠佳强行退休了,南京没有办法,只好临时找了个刑名老手暂时接替他,那人知道江湖险恶,便只拿俸禄不拿主意,根本不管事儿;陆眉公则是被迫退而不休,为了避嫌,遇事自然是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拖,可以说,朝廷制约江湖的一大利器已经有些运转失灵了。」 「其实,刑部手中有个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你师兄鲁卫,可惜他在苏州同知的任上正干得舒舒服服,死活不肯进京。前些日子,总算有人想起了翟化,推荐他接替苏耀,不过他的性格有些软弱,易为强权所左右,我姑父听从了我的意见,将他否决了,作为补偿,我恳请姑父举荐他出任扬州推官,估计现在已经履新了。」 「因为苏陆两人的职位实在太重要了,眼下这种局面不可能持续太久,否则,于公于私都极为不利。而我的私心,两个职位中,至少要有一个是被我的朋友或者心腹得到,正在我左挑右选的时候,光祖你出现了。」 「你的抱负正是我的愿望,而你的武功和头脑也正是我所需要的,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一件幸事。陆眉公的角色因为在圣上眼皮子底下,运作起来相当不易,暂且不去考虑,而南京这边,我可以先接手代管一两年,有这一两年,你在苏州替俞淼挣来一副孺人行头想来不成问题,进而进军南京就大有希望了!」 「多谢大人提携,光祖必定誓死追随大人,否则,必遭天雷轰顶,死后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听我给他铺就了一条锦绣大道,高光祖禁不住喜动颜色,发出了少林寺最重的阿鼻誓言。【第二十五卷·第三章】第二十五卷·第三章 「我真是爱死江湖了!」坐在两层楼高的主观礼台上的蒋迟一本正经地道:「好多好多的美女啊!」 顺着蒋迟的目光向擂台望去,台上,练青霓正以一对二指点练无双和齐萝练功,三道俪影如穿花蝴蝶一般飞舞,美人如玉,剑气如虹,极是赏心悦目。台下,众多围观者当中,易湄儿和她的五个美貌弟子同样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今届茶话会的主、辅擂台虽然和以往一样都是木板铺就的,不过因为选用了弹性较大的枫木,对施展轻功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于是昨日比武场一对外开放,擅长轻功的门派便抓紧时间适应场地,恒山派、百花帮自然也不例外。 身披名贵白貂大氅的韩裳偷偷掐了蒋迟一把,不想他却夸张地大叫了一声,随即苦着脸道:「妈的,别情你一娶一个贤惠,怎么轮到我就个个成了醋坛子,这还有没有天理啊!」却把韩裳吓了一跳,忙缩回手来,脸上已是绯红一片,她姐姐韩霓更是狠狠嗔了她一眼。 我知道蒋迟又在人前装疯卖傻了,也不拆穿他的把戏,转眼见高光祖的目光在韩家姐妹的貂皮大氅上多停留了两眼,眼神也有些复杂,知道他想起了俞淼。高光祖离开铁剑门的时候走得匆忙,手头相当拮据,于是俞淼的穿戴便远远落在了韩家姐妹身后──这姐妹俩不知使出了什么手段哄得徐老公爷开心,竟由他亲自作主嫁与蒋迟为妾,短短几日已有些贵妇人的气象──俞淼自己并不在意,待人接物依旧落落大方,倒是高光祖看起来心生负担了。 说来还是自己疏忽了,当初离开应天的时候该给他多留上千八百两银子就好了,钱是英雄胆啊!我一边暗自后悔,一边对蒋迟道:「恒山派和百花帮都是江湖有名的美女门派嘛!台上是恒山派,白衣齐萝、青衣练无双,两人都早已嫁为人妇,齐萝更是做了母亲,因为夫家用不着她们出力,便回来帮助自己师门……」 蒋迟行事极有分寸,虽然皇上有密旨让他协办茶话会,可因为我不在应天,他便把联系江湖各门派的任务完全交给了高光祖,自己躲在牛首山下专心营造比武场和周边的配套设施,暗中替高光祖协调官府和军方的行动,而对来拜访他的江湖人士则一律不见,甚至请李国派兵封锁了校军场。直到我回到应天并从徐公爷的府邸搬到客栈,他才跟着和我搬到了一处,又为了避嫌没有参加十大的预备会议,故而别人认得他,他却还没来得及认识这些名满江湖的人物。 「她就是你未来的亲家母?」 蒋迟眼珠子乱转,四下看了几圈之后,又回到了擂台上,练青霓师徒刚好练完功,人已经停了下来,不谙武功的他便能看清楚三女的容颜,待目光落在齐萝脸上,他像是突然被人点了死穴,整个人一下子就呆住了,目光彷佛被粘住了似的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天底下竟有这等妙人儿?!」半晌,他才似活了过来,含糊地嘟哝了一声,头也没回,狠狠拐了我一肘子,微微有些妒意道:「亲家母?别情你老实说,你丫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齐萝生女后,容姿更胜从前,甚至连竹园诸女中最美的解雨都略逊半筹,倘若白澜现在评定江湖绝色谱,她会毫无疑义地登上榜首。我当然为之心动,也羡慕宫难娶到这等如花美眷,可…… 「当然是亲家母!淫贼也有淫贼的原则,他人之妻不可戏,何况是亲家母!就算齐萝再美艳百倍,我最多过过眼瘾罢了,东山你别想差了。」 「但愿如此……」蒋迟的呢喃几乎细不可闻。 捕捉到他目光中隐藏的一丝罕见精芒,再看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一股很不妙的预感猛然涌上心头。坏了,这丫竟然对齐萝一见倾心了!我几乎是本能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和我一样,蒋迟也是美人堆里练就出来的人物,即便是面对宁馨、宜伦这等绝色的天之骄女,他都能泰然处之。可越是这样,动起情来越可怕,那倏然闪过的目光因为蕴含着强烈的占有欲而变得有如实质,竟像是拥有几十年内力的绝世武者发出的似的,连我都觉得一阵心惊,所幸的是,众人几乎都和蒋迟一样,全神贯注于擂台上的三女,又没有几个人认识他,除了我之外,大概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麻烦啊!压抑住烦乱的思绪,我有意识地想把他的注意力从齐萝身上引开,便指着台下的易湄儿,声音里参杂了半成功力的佛门狮子吼,道:「看到那个一身紫衣、年纪稍大的美人了吗?她就是百花帮的帮主易湄儿。」我稍稍停顿了一下,才道:「东山,你仔细看看她,觉不觉得她有些面善?」 「……容湘?明月楼的老鸨容湘?」蒋迟遽然一惊,可目光还是在齐萝身上逡巡了两周后才移了过来,看了半晌,小眼突然眯了起来。 「尚不能完全肯定,毕竟我只见过她两面。如果真是她,那百花帮可就有大问题了。还记得明月楼的老板是谁吗?」 此前镇江一战,已将练家对我的态度暴露无遗,如果练家的既定方针是与我为善,那么乐茂盛和司马长空绝对不可能来伏击我,显然练家即便不是欲除去我而后快,也是要极力打压我,如今在我心中,练家已经取代大江盟,成为我在江湖的头号敌人。然而练家为了重出江湖已经准备了十几年,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官场都积蓄了相当强大的力量,已赫然成了一个官、商、白道、黑道勾结一体的庞然大物,我若是孤军奋战,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拉蒋迟下水便势在必行了。 「练青秀?别情,你是说……」他突然停了下来,飞快地瞥了高光祖一眼,而高则面无表情地望着擂台上的恒山三女,看不出他是听到了蒋迟的话,还是没有听到。 「光宗是自己人,东山你不必多虑。」我道,既然高光祖已经叛出丁门,而丁聪与练家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就不虞他和练家有什么勾结了,何况因为俞淼和练子诚的关系,他正对练家一肚子嫉恨,不若待之以诚,以坚其忠心。 蒋迟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别情,容湘十有八九就是易湄儿,老四说容湘去了湖州,偏偏百花帮的总舵就在湖州,两人长得又如此相像,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唉,要是老四在这儿就好了,他一试便知她俩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可惜,你俩总是看对方不顺眼……」 蒋逵借口不愿见我,便绝足牛首山校军场。在给他爹物色了四个美貌处子送上京城之后,他放心大胆地带着容楚儿和谢真四处游玩,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当然,这是我俩当初制定的计划中的一环,练子诚的出现以及马如宝和练家的亲密关系让我意识到,应天当是练家布局的一个重点,蒋逵的任务就是利用容楚儿尽可能地挖出练家在应天的线人和潜伏者,再反过来要挟容楚儿为我服务。 「东山,不是我看不起四少,当易湄儿是明月楼老鸨的时候,四少尚能一亲芳泽,可当她是百花帮帮主的时候,四少只好干看着眼馋了。」 蒋迟苦笑着嘟哝了一句,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齐萝,我知道眼下不是劝他的时候,便转头问高光祖查没查到练子诚和马如宝的底细。 「正如大人所料,练子诚果真是练家子弟,他是练家已故家主练朝晖的孙子,练家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而马如宝也的确是刑部尚书赵鉴的连襟。马是湖州人,三年前纳练家九小姐为妾后,两家走动渐渐频繁起来。有趣的是,练氏名义上是练子诚的亲姐姐,其实是练家收养的义女,根本没有半点练家血统,且与练子诚通奸已有五年之久,而马如宝也没吃亏,他同样把练子诚的媳妇偷睡了不知多少回。」说到这里,高光祖的声音里忍不住透出一丝恶毒的快感。 「霍霍,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当真有趣得紧!」蒋迟猥亵地笑了起来。 我则在猜测,高光祖是如何侦知这些隐私的,没猜错的话,练、马两人的妻妾怕是都被他强奸了。 看来他真的很在意俞淼啊!我心中暗忖,嘴上却道:「东山,我和马如宝素昧平生,可看那晚他对我的态度,显然是受到了他连襟赵鉴的影响,咱俩这位顶头上司可是继嗣派的得力干将,自然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马如宝如此待我,想来也是继嗣派一分子。」我上纲上线道。 既然决心对付练家,我才不会在乎手段光明不光明。而想铲除练家,首先要除去练家精心营造的官场保护伞,而对付官场最锐利的武器则莫过于皇权。 皇权天授,臣威君授,一旦皇上厌恶了臣子,任尔滔天权势也会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皇上现在最厌恶的自然还是继嗣派,我当然要把我的这些对头尽可能都打成继嗣派,尽管在继统继嗣一事,他们或许还是我的盟友。 眼下浮出水面的与练家有牵连的官员计有主政浙江的丁聪、应天中兵马司指挥使马如宝和六娘侦知的湖州府前知府、现任礼部侍郎的尤锦以及现湖州府自知府杨贤以下的大小十几个官员。丁聪自然是我的首要目标,可他目前已俨然成了继统派在地方上的代表,短期内难以撼动他的地位;尤锦则因为攻击邵元节而失宠,过完年就要致仕回家了,他老家远在广西,对我已构不成多大威胁;至于杨贤等一干湖州官僚,出了湖州,影响力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倒不急于对付他们,真正迫在眉睫的只有马如宝了。 其实区区一个应天中兵马司指挥使并不值得我兴师动众,纵然他管着情报的上佳集散地秦淮河。不过,若是能借机打倒赵鉴,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值了回票,不光是因为在我和练家对抗的时候,赵鉴有可能支持练家,更重要的是,他严重地威胁到了我在京城的家──得意居的安全。何况,身为刑部尚书,他很大程度上左右着陆、苏两人的继承人选,一旦安插上他的亲信,我掌控江湖很可能就变成了一句笑话,甚至都要为我自身的安危而担忧了。 「我就知道,这小子惹上了你,一准儿要倒霉。」蒋迟一副先知先觉的模样,「嘿嘿,继嗣派,光这顶帽子就够他喝一壶的了!」说着眼珠转了几转,从怀里掏出一方精致的玉佩让韩霓、韩裳送去给练青霓,说是剑舞得好,他打赏的。 等姐妹俩走远了,他嘴角扯出一丝诡笑来,「霓裳那位见钱眼开的嬷嬷眼下还拘在顺天府的大牢里,本想再关几天就放她走人,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这娘们肆无忌惮地勾结人贩子,背后定有人替她撑腰,而马如宝正管着秦淮画舫,你说,她的靠山会不会就是马如宝呢?」 见我没有接言的意思,高光祖迟疑了一下,道:「小侯爷说他是,他就是,不是也是。」 「哦?」蒋迟有些意外地瞥了高光祖一眼,「别情,你这个属下很有潜力嘛!」 「那你有机会别忘了提携他一二,我这里先替他谢谢你。」我顺竿往上爬,然后把话题转了回来,「扳倒马如宝并不难,况且这里还是徐公爷的地盘,可如此一来,未免大材小用了。」 「你的意思是……利用马如宝对付赵鉴?」蒋迟一皱眉,「这事儿可不好办,你也知道,赵鉴虽然是继嗣派的中坚,可对皇上却是死忠,且和张氏兄弟水火不容,又是刑名好手,皇上现在还要用他。」 「事在人为!」我斩钉截铁地道:「东山,想想杨廷和吧!杨有扶危定倾之功,可以说,没有他,皇上怕是连龙椅都坐不上去,论忠心谁也比不上他。而他不畏权势,即便不能像赵鉴那样处处与张家兄弟为难,也能约束住他们兄弟不敢胡作非为;至于才干,杨有经国治世之能,强过赵鉴何止十倍!可在统嗣的大是大非面前,这一切都是那么渺小苍白。依我看,皇上容忍赵鉴,只是暂时的妥协而已,毕竟杨廷和的倒台影响太过巨大,引发的官场激烈动荡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这期间实在不宜再有大的动作。如今,杨廷和事件已经过去一年了,政局业已大体稳定下来,对付赵鉴正其时也!」 「这话倒也有理。」蒋迟目光闪烁,沉吟道:「其实张氏兄弟不过是两条落水狗而已,早打晚打都是死,眼下只是碍于孝慈皇太后的面子罢了,我敢说,孝慈今天薨死,明天,想找那哥俩儿就要去刑部大狱了,的确不见得非用赵鉴来对付他们。只是左顺门事件后,继嗣派已经改变了策略,对大礼之议要么是三缄其口,要么是阳附阴谤,很难抓到他们的把柄,对付赵鉴,还真有点老鼠拉龟,无从下手。」 「我也知道有难度。不过,前朝秦桧单单靠一句『莫须有』就要了岳武穆的性命,我们还没冤枉赵鉴呢!他固然谨小慎微,能管得住自己的嘴巴,可他那些下属和党羽呢?马如宝、廖喜都是狂妄自大的主儿,从他们身上找出点赵鉴的差错不难吧!」我冷笑道。 说话间,练青霓跟着韩家姐妹走了过来,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见状纷纷议论起来。而蒋迟似乎是因为齐萝并没有跟着一起过来,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失望。 练青霓依旧穿着那件灰白道袍,俊俏的脸上看不到半点胭脂水粉,公众面前的她总是那么朴素大方淡定从容,那副俨然不可侵犯的模样自然得彷佛天生似的,让我都禁不住生出一丝迷惘,她真的是显灵宫里那个妖娆放荡的妇人吗? 「尊者赐,不敢辞,贫道这里谢过了。」练青霓冲蒋迟一揖首,「久闻小侯大名,今日相见,实乃贫道之幸。」又问道:「小侯对武学也有兴趣吗?」 「我这人好奇心重。」蒋迟一边侧身让出位置招呼练青霓坐下,一边随口应道,他笑容可掬,半点没有安平侯世子的架子,和她寒暄了几句,才道:「茶话会一开,这里就是你们十大门派掌门人的座位了,你看视野还好吧!」 练青霓点点头:「以前白先生就希望茶话会能有一个固定的场所,而今终于变成现实,这都多亏了小侯和王大人。」她四下望了一圈,微微一笑,道:「听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小侯设计督造的,小侯真是多才多艺啊!」 「贻笑大方,贻笑大方!」蒋迟眼中微露警惕之色。练青霓自上台伊始,就有意无意地冷淡我,言辞之间更是厚此薄彼,隐隐有挑拨离间之意,蒋迟聪明过人,一听便知,「我是样样皆通,样样稀松,真正说到多才多艺,别情远胜我百倍千倍,我可不敢班门弄斧。」 「东山,你饶了我吧!练掌门才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哪!」我一语双关地笑道。 「是啊!单看恒山派门下人才济济,就想见一斑了。对了,练掌门,令高徒齐女侠是别情的亲家吧!能否给在下介绍一下?」 我和蒋迟因为有诸多共同利益和兴趣,逐渐形成了一种介乎盟友和朋友之间的密切关系,两人配合已是相当默契。由于种种原因,这是我俩第一次一起在众多武林人士面前现身,两人都有意将彼此之间形成的默契传递给江湖,于是练青霓看似无心实是有意的试探被我和蒋迟联手反击回来,只是节外生枝,蒋迟忍不住找借口想接近齐萝。 而练青霓大概没想到蒋迟丝毫不给她可乘之机,微一楞神的功夫,就听蒋迟轻咦了一声:「嗯,那个少年是谁?宫难吗?」 我扭头一看,齐萝正满脸幸福地依偎在一俊朗少年的怀中,不是宫难是谁?而一边粗豪的齐小天正细心地拭去未婚妻练无双额头的汗水,他亲昵的举动似乎让练无双有些羞赧,白皙的脸颊上便一片红腻。宫、齐见我的目光投过来,都跟我点头示意。 「好一对金童玉女啊!」蒋迟万分感慨道,顺手拉过韩霓,「真是让人羡慕死了!唉,可怜我的小霓儿啊……」似乎是想说可怜韩霓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但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把后面半句咽了回去。 正害怕蒋迟说出什么不妥之言的我忍不住暗笑起来,连嘴角都不由自主地向上扬了一扬,好个蒋东山,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占起练青霓的便宜来了。他声音很大,众人虽然与观礼台有段距离,可都是耳聪目明的练武之人,自是听得一清二楚,又少有人知道他怀中女儿的芳名就有一个「霓」字,当然会以为那句「小霓儿」是称呼练青霓的,于是瞠目结舌者有之,迷惑不解者有之,鄙夷不屑者有之,当然,也少不了有人放肆嬉笑,几个江北集团的弟子更是一口一个「小霓儿」地高声怪叫起来,惹得齐萝、练无双怒目相向,不是她们相公拦着,早上去教训那几个登徒子了。 倒是练青霓脸上依然恬然从容,只是递给蒋迟的眼神,却是嗔怪之中隐隐带着一丝荡意,煞是勾魂夺魄,饶是蒋迟久历花丛,神情也不由微微一呆。 台下众人因为角度关系无法看到练青霓这充满诱惑力的一瞥,然而我却看得真真切切,心头不由一凛。虽然我早猜到,蒋迟已经成为练家极力争取的目标,但如此不择手段则颇出乎我的预料。练青霓虽已是美人迟暮,可一派掌门的高贵身分对任何人都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对蒋迟也不例外。再联想到清风舍得自己的爱妾易湄儿以色事人,那么一旦侦知蒋迟有意齐萝,会不会献上齐萝以博得他的欢心呢? 妈的,比老子还卑鄙!我暗骂一句,心下一阵担忧,故意轻咳一声。 蒋迟这才清醒过来,讪笑道:「练掌门技艺非凡,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台下易湄儿瞥了齐小天那边一眼,随后和身边一个三旬汉子耳语起来。 那汉子面上突露讶色,旋即朗声道:「练掌门的武功,江湖人自然无不敬仰;而小侯爷怜香惜玉,也是我等的榜样。」他目光一转,注视着蒋迟怀中的佳人道:「这位就是秦淮八艳中的韩霓韩姑娘吧……」 他话尚未说完,众人已是恍然大悟,江北几个弟子的怪叫声更是戛然而止,脸上顿现紧张之色,胆怯地望着蒋迟。 而高光祖则一声厉喝,打断了那汉子的话语:「大胆!安平侯世子夫人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叫的吗?」 「无妨,不知者不怪。」蒋迟大度地一摆手,饶有兴趣地打量了那汉子几眼,笑道:「你是严子路吧!我猜就是你,好汉子,敢想敢做,有种!说来,你们易帮主的魅力当真让人难以抵挡,换作是我,怕也要投奔她麾下了。」目光转向易湄儿:「易帮主,江湖真小啊!我们又见面了。」【第二十五卷·第四章】第二十五卷·第四章 「能结识小侯爷是贱妾的荣幸。」 众目睽睽之下,易湄儿丝毫不显慌张,从容不迫地道,显然对此早有准备。而她对以前和蒋迟是否相识不置可否,竟像是有意误导他人的看法,这一招顺水推舟借力打力,颇出乎我的意料,而台下不少人的眼光果然变得异样起来。 「那不知易大姐晚上有没有空,大家一起吃顿饭叙叙旧?」蒋迟似乎也没想到易湄儿如此作答,一怔之下,语气索性暧昧起来,「这五位仙女都是你的弟子吗?当真好人才,可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她们?大姐别是跟我们弟兄还藏着私吧!」 「她们姐妹也是刚满师。」易湄儿的话同样暧昧无比,「芙儿、蓉儿,你们过来拜见小侯爷……」 蒋迟和易湄儿打着花腔,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我一边和练青霓寒暄,一边冷眼旁观,这五个弟子中没有郭奕和孙无言,这让我有些失望,显然易湄儿是要在比武之前雪藏她们了,而指使严子路出头,自然是不愿看到自己的小姑子受窘,不过,旁人并不知道易练两人有着如此深厚的关系,见百花帮冒着得罪蒋迟的危险替练青霓解围,定然奇怪无比,进而怀疑百花帮是不是已和恒山派结成了什么联盟,这对练家的计划百害而无一利,易湄儿甘冒风险,十有八九是因为练青霓在清风心目中的地位远高于她,不得不向她示好。 其实,有四个人比易湄儿更有理由站出来为练青霓说话,不过他们都选择了沉默,显然,他们并不认识韩霓,自然无法像严子路那样挺身而出。 蒋迟的身分决定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将为江湖所关注,而秦淮八艳一夜去五又是轰动整个金陵的奇闻轶事,各大门派的情报部门都应该有一份当晚的情况说明以及韩家姐妹的详细数据。 齐小天兄妹对韩霓这个名字想必不会陌生,只是无法和具体的人对应起来,以此推断,百花帮──也就是练家的情报工作很可能已经胜出大江盟一筹。 倘若齐家父子知道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呢?我恶毒地猜测起来,目光下意识地转到了练青霓的脸上,想当初,齐放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利欲而放弃了她,如今,她是对这份爱依旧无怨无悔,还是心存怨恨,要报复齐放这个薄悻郎呢?而齐萝,我心里竟微微有些刺痛,她这个媳妇夹在中间,大概也难受的很吧! 练青霓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轻盈一转便对上了我的目光。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校军场西北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俄顷,几骑疾驰而入,穿过众人让出的道路,眨眼间来到了观礼台下。 为首一人飞身下马,干净俐落地行过军礼,道:「启禀大人,方才在秦淮河白门湾发生江湖械斗,人数在五十人左右,等下官赶到的时候,人已悉数被中兵马司逮捕,李统领请大人过去商议。」 我闻言心头顿时一阵火起,脸上像是被人凭空打了一巴掌,一阵火辣辣的,乐茂盛留下的那道伤口更是一跳一跳地疼得厉害。 辣块妈妈的,老子三令五申,茶话会中禁止私斗,禁止滋事扰民,这帮兔崽子是拿老子的话当放屁啊!我直想立刻翻脸,可见台下众人齐刷刷地望着我,人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怒火,告诉来人我立刻过去,又沉声问道:「可有人员伤亡?」 「据说死了八人,只是下官到时,现场已经打扫完毕,故而没有见到尸体。」 死了这么多人?我和蒋迟不由对视了一眼,一时沉吟不语。 高光祖却忍不住讥讽道:「马如宝的动作还真快啊!他是不是盼着出事儿?」 「光宗你不要乱说,马大人是职责所在,换了我也一样。」心中却微微一动,盘算了一下,一边吩咐高光祖去请易湄儿,自己则快步走下观礼台,来到齐小天的面前,「小天,我怕械斗的人当中会有大江同盟会的弟子……」 「动少请放心,敝盟绝对不会偏袒属下弟子。」齐小天立刻接言道,随即转头吩咐随行的公岐山,让他立刻赶回客栈,会同同盟会各派掌门约束弟子不得外出。 「我也不会把个人行为和同盟会划上等号。」我给齐小天吃了颗定心丸,「本想请你走一趟,不过你现在代掌同盟会,你一出面,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易帮主是同盟会的长老,她去比较合适。」 高光祖的话提醒了我,就算马如宝盯着要抓我的小辫子,他的动作也未免太快了些,让我怀疑这场械斗是不是另有内幕。易湄儿虽然是练家的秘密武器,可在我面前,她却不得不维护大江盟的利益,倘若此事与练家有关,我就大可以利用易湄儿的特殊身分来压制马如宝。 蒋迟不好直接插手茶话会事务,便说他先回徐公爷府,一旦有事,速速告知。因为五城兵马司是相对独立的衙门,应天府无权干涉,刑部也只有监督权而没有处分权,加上有赵鉴这顶保护伞,马如宝虽然品秩不高,但在应天,真正能让他忌惮的也只有任南京守备的徐公爷等寥寥数人而已。而徐公爷这等功勋后裔自有一套处事之道,等闲不会与当政的官僚们起冲突,想要说服他去干预马如宝的行动,必须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和一个能言善辩的说客。 我带着高光祖和易湄儿打马直奔出事地点而去。刚出校军场,迎面却正碰上慕容仲达疾驰而来。 他远远望见我,连忙勒住马,不等马停稳,就抢下马来,哭丧着脸叫道:「大少,您可得为我们江北武林做主啊!」 「出什么事儿了?」我知道该和秦淮河上的械斗有关,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赵真一被杨千里杀死了。」 果然!我头「嗡」的一声,眉头顿时锁了起来,这下子事情闹大了! 赵真一武功虽然算不上多么出色,可他是个出色的骗子,一字正教便网罗了近万愚昧男女,其中不少人在当地还颇有影响,他这一横死,处理起来恐怕相当棘手。而杨千里名义上是莆田南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其实是北少林精心培养的人才,是北少林布局江湖的一颗重要棋子,让他投身南少林门下,只是想打消江湖对他的戒心,毕竟南少林极少参与江湖事务,且与北少林面和心不和。鲁卫也曾打过招呼,让我照顾一下他这位初出茅庐的师侄。 还说什么坚毅沉稳,堪当大用,好么,一出手就是人命,而且不分时间场合,难道少林寺培养的就是这种人才?! 我心里把空闻和鲁卫骂了个狗血喷头,脸上却沉静如水,问道:「是在白门湾出的事儿吗?我正要去那里,慕容你把知道的情况说给我听听。」 「我当时也在秦淮河上,可离白门湾有一里多地,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赵真一和奇门为了几个粉头起了冲突,开始是争吵,后来就大打出手了。我属下见冲突愈演愈烈,过来找我做和事佬,可等我到了白门湾,却正看见杨千里这厮一刀砍下了赵教主的头,紧接着兵马司的人就出现了,也不问青红皂白,把人一古脑都抓走了,不是我见机快,怕也被抓了。」 我身后的易湄儿突然冷哼了一声:「杨千里是有名的急公好义,岂能滥杀无辜!定是赵真一欺孺凌弱,激得杨少侠替天行道……」 「放屁!」慕容仲达怒目圆睁,开口就把易湄儿和她三代以内的女性长辈操了个来回,见我脸上浮起一层怒气,他才讪讪住了口,换上一副委屈表情,「大少,且不说谁有理谁没理,您早有严令,茶话会期间禁止私斗,那么只要动了手,两下就都没理,何况一个巴掌还拍不响呢!」 慕容虽然不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况,可他显然觉得赵真一理亏的可能性更大,于是搬出我的禁令,先各打双方五十大板,以示自己公允。不过,他很快就为己方找到了一个颇能站得住脚的理由,「再说了,全江湖都知道赵教主日前受了重伤,武功大打折扣,就算他有什么过错,以杨千里的武功,大可以制住他,交给大少或者应天府处置,为何偏偏杀了他?」 易湄儿顿时无言以对,她总不能在我面前说,江湖事,江湖毕,大明律在江湖不过是一张废纸吧!只好狠狠瞪了慕容仲达一眼。 「你们别争口舌之利了,看完现场再说。」得知械斗双方果然是同盟会和慕容世家,我既恼火,又有一种无力感,双方积怨甚深,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足以变成一场大战的导火索,而仇恨就是导火索的助燃剂,让它燃烧得越来越猛烈,越来越迅速,以至于无法理智地思索后果。 难道,连我这个新鲜出炉的江湖执法者、武功卓绝的江湖十大高手之一都无法让他们理智下来吗?等一等…… 「慕容,你知不知道奇门的赵门主当时在不在场?」 「在!我亲眼看到他在。」慕容飞快地道。 闻言,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疑念。奇门门主赵清扬是江湖少有的智者,人送外号「神算子」,与大江盟副盟主「小诸葛」公孙且并称为同盟会的卧龙凤雏,为人很是冷静多谋,又身为同盟会长老,既然有他在场,事情怎么会闹得如此不可收拾? 带着一肚子疑问来到白门湾的时候,神机营统领李国和应天府的捕快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发生打斗的酒楼也被神机营封锁了。可我略一查看便知,现场已经被很有技巧地破坏了,从刑侦的角度来说,这里已没有多大价值了。 「死了三个伙计、五个江湖人,其中的两个是在酒楼外被杀的,目击者很多。」 李国自然是在暗示我,想无声无息地压下这个案子不太现实。众多的目击者会让消息很快扩散出去,其结果就是那些握有密摺专奏权的官员彼此顾忌,谁也不敢隐匿不报,不出十日,皇上的书桌上就该出现关于此案的密摺了。 酒楼老板并不比慕容仲达知道的多多少,而目睹事件发生的伙计却全都死了,这不禁让我的疑惑更深。 李国似乎也有同感,突然蹦出了一句:「兵马司来得很快,而且动用了火器。」【第二十五卷·第五章】第二十五卷·第五章 虽然获得线索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可我还是请求应天府封了出事的大同酒楼,这才赶往兵马司衙门。 马如宝并没有像我想像的那样避而不见以拖延时间,反倒很快迎了出来,而且相当热情,似乎秦淮河留香舫上的争执根本没有发生过。 只是听我说要见赵清扬等人,他嘴角才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嘲弄,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道:「巡捕盗贼、逮治奸民、检验死伤,这是兵马司的职责所在,此番大同酒楼斗殴一案,八死十七伤,是近年来应天府少有的恶性案件,本官不得不谨慎从事,即食君禄,当忠君事,想来王大人不会让本官为难吧!」末了,还惺惺作态地替我惋惜,「可惜大人是浙江清吏司员外郎,若是广西司,别说想见犯人,就是大人要把犯人当场放了,本官也定然遵照执行不误。」 马如宝一番话自以为得计,我心情却为之一松,自己总算没全猜错。倘若他痛快地答应我与赵清扬等人相见,那么此案十有八九与他无关,他若执意秉公处断,我将进退两难──进,干预此案的政治风险将极有可能超过我所能承受的范围;退,则会失去江湖的尊重与信任。如今他推三阻四,我倒要赌上一赌,这案子另有隐情了。 至于他搪塞我的理由,更早在意料之中,刑部浙江司的确管不着中城兵马司──那是广西司的兼差职责,而苏州通判更是连兵马司的边儿都摸不着,至于桂萼、方献夫的面子,他自然更不会买,徐公爷又不轻易干涉衙门事务,难怪他有恃无恐。可惜他和赵鉴都不知道,除了刑部的职务之外,我还有另一个身分。 「马大人说得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今武林茶话会开幕在即,本官忝为主持人,自然不希望出现任何差池,所以,人,我必须见!」说着,我从囊中取出一块铜质腰牌,放在桌上轻轻推到马如宝面前,「得罪之处,还要马大人多多包涵。」 看到那块并不出奇的腰牌,马如宝颜色立变,想来他已经认出了腰牌的来历。锦衣卫,那可是拥有独立司法权的主儿,有诏狱擅断之权,甚至凌驾于三法司之上,别说想见赵清扬,就是把他提走,马如宝也不敢说半个不字,除非他不想要自己脑袋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事后弹劾我了。 半晌,马如宝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本官倒是小看了王大人,不过人命关天,王大人可要好自为之啊!」 等我见到赵清扬的时候,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了,大刑过后的他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囫囵的地方,面色苍灰,神情萎顿,几乎就是个半死人,而这距离他被捕不过一个时辰而已。凭他眼下的状态,就算能顺利躲过牢狱之灾,也没有希望在茶话会上争雄了。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相形之下,我们锦衣卫倒像是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妄自尊大了。」我讥讽道,而马如宝则缄默不语。 喂了赵清扬一粒雪莲玉蟾丸,他精神才稍有好转,我这才开始询问事情经过。 十大门派的初选名单公布之后,原本很有信心的赵清扬见奇门榜上无名,心下极度失望。许多人都劝他说,这不过是个初选结果罢了,一切都要到擂台上见真章,上一届初选名单上的漕帮和鹰爪门最后不都名落孙山了嘛!可足智多谋的他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这是我掌控江湖的第一仗,定然要追求完胜,既然将不被人看好的漕帮列入名单,肯定是有万全的把握,奇门跻身十大已是希望渺茫了。 为了十大的荣誉,赵清扬可谓呕心沥血,甚至不惜得罪大江盟。可眼看着自己一年来的心血即将付之东流,他既无力挽狂澜于既倒,大江盟的态度又模棱两可,失意至极,忍不住借酒消愁。 「哼,别以为借口自己喝醉了就能脱得了干系。」马如宝得意地瞥了我一眼,而我心中也难免有些忐忑,莫非奇门这些人真是喝多了耍酒疯,惹下了这滔天祸事? 赵清扬根本不理会马如宝,接着道:「我和鼐之、千里在大同酒楼喝酒,正巧碰上了青龙帮一行人,我和孙仁孙帮主是老朋友,他见我心情不佳,就请来了秦淮八艳中的董明珠和柯凤儿,说是替我解闷消愁。」 听到董柯二人的名字,我顿时恍然大悟,早有线报说,赵真一自知无望参加十大的争夺,便整日流连于秦淮风月,其中与董明珠最为相善,想来就是因为她,二赵起了冲突。 果然听赵清扬续道:「大家正喝得高兴,赵真一和言无心突然带着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杀到,二话不说,就要带走董、柯两位姑娘。我们当然不许,赵真一便骂将起来,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我本来就一肚子邪火,便和他对骂起来。」 「哦?」我眉头轻蹙,赵清扬和赵真一这二赵像泼妇一般对骂,换作平常,还真是让人难以想像哩!且不说赵清扬因为读过几天书,坐卧行止都是一付书生做派,就说赵真一,这个出色的骗子平素里最重视自己的形象,特别是在女人面前,有董柯二人在场,他怎么就突然举止失措,轻易砸碎了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形象了呢?难道十大门派竟有如此魅力,一旦无望,就自暴自弃,甚至连性格都发生巨变了? 「……骂着骂着,不知怎的,就动上了手。开始大家还能控制得住自己,都只是想把对方赶走了事,可不知是谁伤了大同酒楼的一个伙计,见了血,大家非但没冷静下来,反而一下子都激动起来,加上在大同酒楼里尚有其他同盟会和慕容世家的弟子就餐,他们闻讯赶来助战,因为不明事情原委,又不知道流血受伤的是谁,大概怕是己方吃了亏,下手便不容情,事情遂一发不可收拾了。」 事实看上去清楚明了。倘若如此,赵清扬罪责难逃,唯有一死了,因为当时场面极度混乱,除了杨千里斩杀赵真一证据确凿之外,其他被杀的人都很难找出凶手,他是在场同盟会职务最高的一个,自然要承担主要责任。 其实这种江湖械斗每天都会发生,只是这件发生得很不合时宜,更要命的是伤了平民。江湖械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要尽可能避免伤害无辜平民,没有平民伤亡,官府就会本着民不举官不究的原则,睁只眼闭只眼地把事情推给江湖自行处理,也就是所谓的江湖事江湖毕,这也是长久以来官府和江湖形成的默契。 此番五个江湖人丧命并不稀奇,可还饶上了三个伙计,就透着一丝蹊跷。那伤亡名单上并没有董明珠和柯凤儿的名字,两个纤弱女子连根毫毛都没伤着,为何偏偏熟悉自家地形的伙计一下子死了三个? 「董明珠、柯凤儿何在?」 马如宝说二女是受害者,盘问了一番之后,已经放了。我立刻请陪审的应天府推官宋仁山差人会同兵马司一道将两人保护起来,说白了,是变相将两人拘禁,她们目睹了整个事件的发生,又与事件双方都无瓜葛,证词便相当重要。 随后,我详细问起械斗的经过。赵清扬说,一交上手,他就对上了对方武功最高的言无心,言的武功在他之上,他应付起来相当吃力,不敢分心,也就不清楚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因为董、柯二人是双方争夺的目标,所以他当时让孙仁和姚鼐之来保护她们。 接连提审了姚鼐之、孙仁、言无心等多人,供述大体相仿,最大的差异不过是对谁先动手各有说辞罢了,至于人是怎么死的,除了赵真一和一个奇门弟子能找到确切凶手外,其他的都是一笔糊涂帐。 验尸也没有发现特别之处,没有中毒的迹象,也没有兵马司用火器镇压的痕迹,包括三个伙计在内的八个死者身上的伤口与械斗双方使用的武器都能吻合起来,不过因为同盟会的兵器俱出自杭州的王麻子铁匠铺,同一种兵器的制式和重量又几乎完全相同,而江北集团亦是如此,故而根本无法将伤口和具体某一把兵器对应在一起,也就无法从伤口中辨认凶手。 还真有点棘手哪!我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到现在为止,只剩下一个杨千里没有提审,我却还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甚至那三个伙计,都有好几个人说,他们大概是被困在混战人群中来不及撤出而被误伤的,大同酒楼的大厅不算大,几十号人混战一处,有时候连敌友都来不及分辨,不少人干脆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乱砍一气,逮着谁砍谁,其中就有个死者身上的伤一多半是自己人造成的,那三个伙计运气差也大有可能。 不提审杨千里是怕自己再也没有了回旋余地,何况,他的案情应该是最清楚的一个,当然,其他几个首脑人物的案情同样都是再清楚不过了。 我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出赵清扬遍体鳞伤的形象,这么清楚的案情,马如宝为何动了大刑?难道说,赵清扬当时不肯招供? 要来我尚未到达兵马司时审讯赵清扬的纪录仔细翻看了一遍,赵当时的口供与我到之后并无二致,心中蓦地一动,随即就是一喜,我虽然无法替赵清扬等人脱罪,但总算找到借口把他们弄出兵马司了,至于之后赵清扬等人的下场如何,是死是活,就要看各方特别是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官场实力,以及讨价还价的结果能不能让人满意了。 扬了扬手中的刑讯纪录,我冲马如宝微微一笑:「马大人,这案子并不复杂,赵清扬的口供也没有矛盾之处,马大人为何刑讯伊始便动用大刑?」 马如宝神色隐约有些不自然,沉声道:「如何审讯犯人是本衙门的事儿,不必向王大人请示吧!何况,依律,死罪并窃盗重犯,问刑官可用拷讯,本官认为赵清扬口供有不实之处,动用大刑拷问有何不妥?还是王大人觉得赵清扬之流杀人有功,罪不至死?」 「马大人欺本官不懂大明律法吗?」我勃然作色,「不错,死罪并窃盗重犯,可以用拷讯,不过,还有十七不准,其中一条,同案诸犯未审者不得用拷讯,大人是不知律法,还是明知故犯?」 马如宝大概没想到在这儿被我抓住了小辫子,顿时张口结舌,而我根本不给他分辩的机会,乘胜追击道:「本官怀疑中城兵马司无法客观公正地审理此案,所有人犯即刻移交应天府。」转头对宋仁山道:「宋大人,人犯交给你们应天府,请务必看管妥当,我自会向孙府尹说明情况。」说罢,起身而去。 马如宝知道事已不可挽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叫道:「王动,你包庇纵容江湖为恶,看我不参你一本!」 「参我?」我转身望着气得浑身发抖的马如宝,冷笑道:「多谢马大人提醒。宋大人,请找人替赵清扬验伤,倘若本官没看走眼的话,兵马司该是使用了鼠弹筝和拦马棍,或许还有燕儿飞。马大人,回家翻翻大明律吧!看看滥用这些酷刑该当何罪,当然,您没必要跟我解释,留着精神头,您跟皇上解释清楚吧!」 「痛快!」 「精彩!」 一出兵马司,宋仁山和高光祖就忍不住夸赞起来。 宋仁山大概平素没少受兵马司的气,又有心巴结,谄笑道:「早听说大人辩才无双,当初宝大祥一案就把杭州府驳得体无完肤,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哼,看马如宝日后还敢不敢猖狂!」 「宋兄,你是高抬我了。」我苦笑道:「不是我王动能言善辩,而是锦衣名声在外。况且,我硬把案子抢过来,马如宝定然不肯善罢甘休,这官司有的打了。说起来,我这是给应天府抢来一个烫手的热山芋,给孙府尹和宋兄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下官早想教训教训兵马司这帮混蛋了。」宋仁山忙不迭地道:「至于孙府尹,大人请放心,下官定能说服他……那个秉公断案,让大人满意。」 一旁高光祖则把事情经过简明扼要地介绍给慕容和易湄儿。 易一时沉吟不语,而慕容似乎觉得我可能要偏袒奇门,想问又不敢明说,支支吾吾地道:「那……那苦主也跟着坐牢,是不是太……太倒霉了?」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对高光祖道:「光宗,你传我命令,一字正教、辰州言家、奇门、青龙帮违反禁令,着立即逐出武林茶话会。案件查实后,禁止江湖与主要责任门派往来三年。」 不过,我还是和宋仁山商量起一干人等的羁押方案来,最后两人达成共识。应天府以最快速度取得所有人的口供,之后,除赵清扬、杨千里等首要分子外,其余人则由中人作保释放出狱。 慕容和易湄儿都明白,这已是目前我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两人匆忙离开,各自向上峰汇报去了。 见两人走远,我才对宋仁山道:「宋兄,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想单独提审杨千里。」【第二十五卷·第六章】第二十五卷·第六章 「……当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中什么邪了,彷佛赵真一与我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只想杀之而后快。」杨千里懊悔的脸上透着一丝茫然。 「中邪?」 起初,杨千里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对案子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虽然还在听他的忏悔,可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他究竟值不值得我出手相救,老实说,若非他出身少林的话,我肯定已经放弃他了──所有的罪将由他一个人来顶,其他人则无罪释放,如此,对江湖也能交待过去了,可因为他的师门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帮与不帮就变成了一个痛苦的选择。我正犹豫不决,他末了的一段牢骚,让我精神陡然为之一振,心底顿时升起一丝希望来。 「杨千里,你把事情经过再从头说一遍。」 我闭上眼睛,听杨千里重新述说着当时发生的一切。赵清扬的郁闷是必然的,借酒消愁是合情合理的,大同酒楼是临时选定的,和孙仁相遇也是极其偶然的,孙仁去请董明珠、柯凤儿…… 「且慢!当时,孙帮主是说去请董柯二女的,还是说去找姑娘,结果找来她们的?」 「孙帮主是说去找姑娘的,去了大约顿饭功夫,便带着董明珠和柯凤儿一起回来了。」 「孙帮主,你认识董明珠和柯凤儿吗?」另一间别室里,我再度盘问起孙仁。 这一次我叫上了宋仁山陪审。其实在杨千里说出末了那段话之后,我已经后悔自己单独提审他了,当初是想,若是有机会帮他脱罪的话,两人背地里可以统一一下说法,不成想却很可能弄巧成拙,让宋误会,把事实也当成我伪造出来的谎言了。所以再审孙仁,我实在不敢再让宋仁山缺席了。 「在下这把老骨头哪里会认得她们!不过,秦淮八艳的名头我是知道的。」孙仁坦然道:「在下和老赵好歹都是一派掌门,总不能找些庸脂俗粉让人笑话,而在下只知道秦淮八艳。在河上,很容易就打听出她们的下落,碰巧她们离大同酒楼不远,小老儿就去请她们,开始她们还不愿意呢!后来画舫上的一个公子哥发了话,她们这才同意跟我走。」 「公子哥?什么样的公子哥?」我立刻追问道。 「在下嘴笨,还是画给大人看吧!」 孙仁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个剑眉星目的英俊小生,我、高光祖和宋仁山俱都认出了此人,异口同声地叫道:「练子诚!」 和高光祖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隐隐露出兴奋之色,事情绕来绕去竟绕出个练子诚来,真是意外的收获。我甚至有种预感,这厮很可能在本案扮演着一个不为人知且不光彩的角色,而高光祖目光闪烁不定,大概是在捉摸,如何把这个前情敌牵扯进这桩命案里。 「宋兄和练公子很熟吗?」 「谈不上熟,吃过几次花酒而已。」宋仁山面色有些尴尬,想来不仅仅是吃花酒那么简单。 练子诚虽然只是个从九品的芝麻小官,但因为税课司是衙门少有的肥差,能够出任大使的大多与一府首长关系深厚,在官场上很吃得开,如果人物再活络些,很容易混得个和气融融,如鱼得水。宋仁山掌管着应天府的刑名,在苏耀很难收买的情况下,练子诚刻意结交他则顺理成章了。 我心里暗起提防之心,越发后悔单独提审杨千里,也暗怪自己不够小心,忘记了官场上步步杀机,不能错行一步。本来记得高光祖曾提及过练子诚和董、柯两人的关系,然而此刻却无法询问详情。 「我和练公子有一面之缘。听说他是秦淮妓家的宠儿,想来不假,不然,董、柯两女何必在意他的意见。」我打了个哈哈,又问孙仁请到两女后发生的一切。 「……对,柯凤儿没坐在我身边,当时只是想让奇门的弟兄们高兴,她就陪杨少侠来着──姚鼐之的媳妇是奇门弟子,他可不敢乱来。」 「那孙帮主为何不叫姑娘作陪呢?」 孙仁说自己都快五十岁的人了,依红偎翠之心早就淡了,不如让给年轻人;而没多找几个姑娘,则是觉得秦淮的花费实在太大,青龙帮固然有田有产尚算宽裕,想摆排场也承受不起。 「姐儿都是爱俏的,」孙仁末了道:「听说不用陪我这老头子,而是陪杨少侠,嘴上埋怨,心里早开了花,我这双老眼不会看差的。」 还是同一间别室,只是询问的对象换成了言无心。 「是、是,小人……小人这些天都是和赵真一在一起的。」言无心拙于言辞,而言家的僵尸功非但没把他胆子练大,反倒越发怯懦怕事,他不知道我再度提审他所为何事,心里紧张,口齿越发笨拙。 「言家主,虽然僵尸功的名字不好听,可贵门在辰州却颇有清誉,赵真一的人品你不是不知,为何与他搅在了一处?」 赵真一那套把戏虽然吸引了大批信徒,可在江湖上却处处碰壁,始终遭到排斥,他也没能交到几个江湖朋友。江湖人见多识广,又向来不敬鬼神,别说是一字正教东拼西凑漏洞百出的那点玩意儿,就连龙虎山严谨而神秘的术法都无法在江湖觅得一席之地,而少林武当能屹立在江湖之巅,也绝不是因为释道两家的思想多么博大精深,没有少林七十二般绝技、武当十三种神功作后盾,两家早被江湖除名了。 无论是白澜还是六娘之前都没有提及赵真一和言无心是朋友,而近几个月来,两人却来往密切,显然是有内情。 果然,言无心支支吾吾道:「一字正教在辰州原本就有些声势,不过,因为信徒多是一些无所事事的愚昧女子,敝门并未重视。今年春夏之交,辰州大旱四十天,赵真一祈雨成功,信徒一下子多了起来,光是辰州城内就有上千人,其中有不少缙绅富商,甚至还有衙门官差。小人本来担心赵真一趁机将势力扩展至辰州,他却先找上门来,声明他只在辰州发展教徒,绝不插手辰州武林,也不在武林中发展信徒,并开出了优惠条件,和敝门合作经营米行及南北杂货。敝门近年来经济拮据,小人见合作有利可图便答允了。这次来应天,赵真一非要拉小人同行,还包下了所有花费,于是小人便和他一直在一起了。」 我恍然大悟,难怪赵真一敢在销金窟一般的秦淮河上挥金如土,原来是找到了可靠而稳定的财源。记得当时在刑部读过几部有关邪教的案卷,上面记载,虔诚的信徒对帮会的资助从来都是毫不吝啬的,辰州物产丰富,百姓富足,一字正教在那儿站稳了根基,自然不愁没银子花了。 不过,有白莲教的前车之鉴,除了释道两门之外,本朝对民间自发形成的地下宗教帮会向来十分警惕,一旦发现有不好的苗头,轻则勒令解散,重则派兵镇压,绝不手软,这些小帮会几乎都是在夹缝中求得生存,赵真一将一字正教带到如此规模,把他单单当成一个骗子看来是小瞧他了。 不过,树大招风,而人多则难免良莠不齐,赵真一自身也有许多为人诟病之处,或许从这儿能做出什么文章来。我一边暗忖,一边问言无心道:「那你们是如何得知董柯二女在大同酒楼的呢?」 「是练子诚告诉我们的。」 「练子诚?」听到练子诚与械斗双方都有过接触,我精神顿时一振,飞快问道:「练子诚不是与赵真一有过节吗?」 「那是从前了。其实,好几天前由柯凤儿牵线搭桥,赵真一已经和练子诚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了,现在两人关系好着呢!」言无心解释道,似乎怕我们不信,又道:「练子诚不仅介绍他姐姐入了一字正教,还鼓动柯凤儿她们入教。赵真一则说练氏是什么三界天圣母转世,便委任她做了教中司礼。」 我闻言不禁狠狠瞪了高光祖一眼,让他去查练子诚和马如宝,他倒是查出了一箩筐荒淫无耻的丑事来,却放过了这等重要情报。高光祖既尴尬又惭愧,看着言无心的目光就很是不善。 「……赵真一很喜欢董明珠,太半时间花在这女子身上,不是明珠舫的老鸨死活不肯,他早就赎了她了,和练子诚结交,小人猜想,或许也是想让练子诚从中说项,帮他赎人。明珠舫规矩严,从来都不留宿客人,而董明珠的应酬又多,赵真一怕去晚了约不到人,通常傍中午的时候就和小人去明珠舫。今儿一去,老鸨说人已经被练子诚请去了,就在雪月舫上,可等我们到了那里,却只见到雪月舫的老鸨和练子诚新纳的小妾明玉,却不见练子诚和董明珠的踪影。」 言无心见我更关心练子诚和赵真一,心情渐渐轻松,口齿也伶俐起来,「明玉说练子诚累了,正在舱内歇息,可舱里却隐约传出男女咿咿呀呀的呻吟。小人当时就想,练子诚怕是在舱里和董明珠干那事儿吧!估摸赵真一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明玉说要叫醒练子诚的时候,他连忙制止了,大概是怕练子诚误会他是故意来搅局的 ──他虽然是董明珠的恩客,可毕竟不是董明珠的男人。」 「可说要走却舍不得,于是就留在雪月舫吃酒。其实明玉也是个台面上的人物,很会说话,可心情不对,这酒喝得就有些变了味道,小人看得出来,赵真一是强忍着一股邪火──想想自己喜欢的女人就在隔壁被另一个男人操,任谁心里都不好受,就连小人都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直想找人干上一架。苦苦捱了半个时辰,等练子诚出来才知道,舱里面根本就不是董明珠!她被孙仁请去陪赵清扬,早离开雪月舫了。」 「赵真一这下火就大了,拉着小人匆匆告辞,随后召集门下弟子杀奔大同酒楼。」说到这儿,言无心又紧张起来,「小人……小人也是一时头脑发热,没有阻拦,不过大人明鉴,动手之后,小人的对手就一直是赵清扬,小人最多划破了他点皮儿罢了,可没杀人啊!」他可怜兮兮地辩解着。 等到傍晚,涉案人员的口供已经全部整理出来了,同盟会和慕容世家分别在应天找到了颇具名望的缙绅作保,除赵清扬、杨千里、言无心和一个已经被确认杀了人的一字正教弟子之外,余者均已被释放,至于横死的三个伙计,每人赔偿壹千两银子,由涉案的四个门派共同负担,总算封住了死者家属的口。 刚离开应天府衙,高光祖就自责起来,「大人,我光顾着替俞淼出气,却误了大人的……」 我打断他的话,「光祖,我能理解,我也是个男人嘛!不过,下不为例。」心道,倘若你是个狼心狗肺之徒,即便不能杀你,也不会用你了,「怎么看今天这个案子?」 「故事很多,疑点也很多。」高光祖斟酌着词句道:「首先,这场械斗是练子诚一手策划毋庸置疑,虽然起因很偶然,但当孙仁找上雪月舫的时候,练子诚就开始策划,让二赵发生冲突,并力图使事态扩大化。我怀疑三个伙计在械斗中根本没死,他们应当是被马如宝所杀,目的就是把事情闹大,好充分利用此事来打击对手,其中也包括大人。」 「练子诚真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我莞尔一笑,看来高光祖是要除去练子诚而后快了。不过,他倒是没冤枉练子诚,当时董柯二人已经拒绝孙仁了,倘若不是练子诚心怀叵测,他完全没必要帮孙仁说话,以他的聪明才智,应当能估计到,妒火中烧的赵真一得到消息后的反应,特别是对方还是他的死对头。 「冲突,光祖你这两个字用得好啊!」 「大人真是明察秋毫。」高光祖赞道:「当时那种情况,冲突是在所难免的,但我总觉得不至于演化成械斗,二赵都是很精明理智的人,应该能算得清后果。奇怪的是,几个首脑人物都说自己当时不知为何,都特别冲动……」 「不错,这是关键。」我赞许地点点头,高光祖并没有受过刑侦方面的专门训练,能够注意到这些明细,殊为不易,难怪鲁卫一提及这位师弟就扼腕叹息,说他走了弯路──少林寺固然清规戒律多如牛毛,可只要对门派有利,它是绝对不会介意门下弟子去追逐荣华富贵的,甚至还会助上一臂之力,届时,那些臭规矩就是废纸一张,遵不遵守都无所谓了,可惜高光祖没能领悟到这一点,抑或是不愿意领悟──在他内心深处,或许还希望自己圣洁的师门与卑污无缘吧! 「还有么,光祖?」我问。 「再有就是马如宝了。我怀疑当时在舱里白昼宣淫的就是马如宝,所以兵马司才能那么快作出反应。他动用火器倒是很正常,因为他知道械斗双方的身分,明白不动用火器的话,很可能控制不住局面,这也从侧面说明,他和练子诚都早已料到,二赵肯定要动手,光是吵架,兵马司可没有抓人的理由。」 「有理。那么马如宝为何大刑伺候赵清扬,却放过了杨千里和言无心?」 「估计还是因为练子诚的缘故,练和一字正教关系密切,做样子给一字正教看的可能性相当大,顺便逼他承认是他最先动手。至于杨千里为何逃过一劫,大概是因为他杀赵真一的事实太过清楚,没什么好审的,再动刑,没准儿杨千里会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得不偿失。」 「很好。」我真的很满意高光祖的表现,原本还有些担心,怕他无法接替苏耀或陆眉公,毕竟刑名是个需要动脑筋的行当,而今看倒是我多虑了。 「我们再回头来理一下案情。练子诚有动机,动机衍生了计划,计划得到了实施──这虽然只是我们的猜测,但是符合情理,且有事实为佐证,可接下来却出现了问题。计划实施的结果,我们推演是双方将发生冲突,但这种冲突基本上是言辞方面的,比的是谁更牙尖嘴利,而不是谁刀子更快,然而事实却严重得多。」 「人心当然难测,或许我们都低估了赵清扬对十大的执着,低估了赵真一对董明珠的感情,但同样,练子诚也不可能那么准确地把握二赵的情感,他能精准地预知事情的发展进程,是因为他的计划比我们猜测的更复杂、更精密、更有效。」 「光祖,你已经发现了关键所在,当时,几个首脑人物的情绪都处在失控边缘,这很耐人寻味……」 「酒能乱性!练子诚是有意用明玉拖了半个时辰,甚至董柯也是听命于练,怪不得赵清扬和杨千里都说两女极是热情,席上频频劝酒。」 「计或有甚焉!否则,现场被有意破坏就不太好解释了。」 高光祖思索了半刻,眼睛陡然一亮:「毒!嗜血丹、金刚丸、失神散?可……二赵都是老江湖了,下毒风险太大,再说,这几人都没有中毒的迹象和后遗症啊?」 唐门的嗜血丹是江湖最著名的兴奋剂,吃了它,人就会变得异常疯狂,不畏生死,虽然它的有效期只有短短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又必须休息半个月身体才能完全恢复,可因为服用它战斗力至少能临时提高一成,许多门派都把它当作救命稻草而常备。不过,它有一种特殊的异味很难掩饰,自服无妨,想偷偷让别人服用,几乎是痴心妄想。至于金刚丸之流,有用没用还两说。 「其实没必要下毒,或许一点春药加上一点技巧就能达到同样的目的。」 师傅是春药大家,我对春药的功能和用法再熟悉不过了,而从解雨那里,又学到了很多唐门用毒的知识,特别是为了替皇上求嗣,又狠下了一番苦功钻研药理,在医学药学上的造诣已相当深厚。当时,为了压制皇上无休无止的欲望,我和邵元节借鉴前人的秘方良方,分析了大量药材的药理特性,最后不仅得到了有清心寡欲之功的特效秘方,也掌握了如何利用药物来刺激人体欲望的技巧,其中就有能让人狂躁兴奋不能自制的方法。 其实,这些秘方和技巧十之八九是前人的成果,我和邵元节只是验证罢了,毕竟我们的用药对象要求我们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我也相信,江湖上包括唐门在内的四五家历史悠久的大派肯定或多或少地掌握着这些秘密,练家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嗜血丹就是依靠这些秘方制造出来的,只是按照唐门的惯例,所有外售毒药都必须很容易让江湖中人分辨,所以添加了许多辅助药材,这些药材的最大作用就是让嗜血丹发出那股强烈的异味。事实上,唐门应该完全有能力将它作得像蜜一样甜,而功效完全相同。 想到练子诚击伤赵真一的那一幕,我知道练家对于如何激发人体潜能有着相当深入的研究,掌握刺激人体欲望的技巧也毫不稀奇,甚至唐门能做到的,练家一样能做到。 「大概是用了特殊的香料,或者是无色无味的药剂。大同酒楼这边下手的是董柯,她俩陪着赵清扬和杨千里,当时也是赵、杨两人的情绪最为激动;雪月舫那边则是明玉。光祖,我记得你曾说过,练子诚和这三女的关系极为密切,如今看来,怕是练已经控制或者收服她们了。」 「那干脆把这三女收监,我就不信拿不到练子诚犯罪的口供!」高光祖兴奋地道,旋即又迷惑起来,「可大人刚刚把监视董明珠她们的人都撤了……」 「现在可不是抓练子诚的时候。」我笑道:「练子诚今日之计一石三鸟,除了给我制造麻烦、破坏武林茶话会的声誉之外,也是想千方百计地削弱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实力,而这同样是我们要做的,与其自己劳心费力,还不如让练家去当这个坏人,再透露点消息给齐放和慕容千秋,我们就坐山观虎斗好了。至于练子诚,他早晚伏法,届时,他就是你手里的面团,还不是任你搓,任你揉吗?」【第二十五卷·第七章】第二十五卷·第七章 回到客栈,明显感觉到气氛紧张,原本同盟会和慕容世家分住客栈两头尚且相安无事,而今却颇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慕容千秋和齐小天都一边诉苦一边要求严惩对方,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双方安抚下来,好在两人还算顾大局识大体,都保证在茶话会期间,绝不让类似的事件再度发生。 刚把人送走,高光祖一头闯了进来,兴奋地嚷道:「大人,好消息!隐湖鹿掌门到了!」 隐湖的小院已经被兴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人们都想亲眼目睹这位近十年来绝迹江湖的传奇女子的绝世丰采。 此时,不管是大江同盟会的弟子,还是慕容集团的成员,似乎都已忘了自己的立场,忘了前一刻可能还想着把对方的头颅刺穿,相识也好,不相识也罢,大家此刻彷佛都成了朋友,都在传颂着同一个名字。 鹿灵犀。 「久闻鹿仙子大名,今日得见,当真……三生有幸!」 屋子里炉火正旺,熏得一室温暖如春,可六个,不,是五个冰霜美女目光里的肃杀,却让我感到一股寒意逼人而来,透骨入髓,唯有魏柔偷偷递来的隐藏着浓浓爱意的目光给我带来了几分暖意。 一屋皆是绝色,而当中那个冰雪为神,玉为骨的女子更是绝色中的绝色。 曾经在心里无数次地描绘过这个让师傅刻骨铭心的女人,他老人家虽然没能留下几句评价,也没留下供我想像的明细,可郁郁的后半生已经足以让我领教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子的惊人魅力了,如今一见,才知道我的想像力竟然也有贫乏的时候,那幻想中用无数美女的好处堆砌出来的人儿不过是个笑话。 其实,她再美也美不过解雨、魏柔,解魏乃天下至美,超过便是妖了。岁月,这个女人最无情的敌人,已经开始悄悄侵蚀她的容颜,她的眼角已经有了几丝若隐若现的鱼尾纹,她的肌肤虽然依旧如冰雪般细腻,却已然不像竹园那些双十年华的女儿那般如晶莹温玉隐隐透着毫光,甚至不如与她年纪相仿却倍受我雨露滋润的无瑕。 可她就像万仞冰峰上霜心雪晶铸就的一朵雪莲花,圣洁无俦,凛然不可侵犯;而举手投足间更是散发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绝强气势,彷佛高高在上的天宫仙女偶降人间,让人不敢仰视。 不错,是降落,而不是谪落。魏柔也曾是天宫里的仙子,可她谪落了人间。谪仙──谪落人间的仙子自然有人间的情感,可以遍尝七情六欲,人生百味,却永远也回不到天上;而降落人间的仙子不过是在人间偶现仙踪,随即鸿飞万里,再无踪迹。 面对这不可亵渎的圣洁,饶是我做足了思想准备,可还是在看清楚她容颜的瞬间被深深地震撼了,心头一阵恍惚,竟生出一种极其荒诞的感觉,似乎我变成了师傅,而她则身披霓裳羽衣,脚踏五彩云朵,翱翔于九天之际,是那般遥不可及,而我伫立于大地之上,仰望天女一般的佳人,竟是那般惶然无助…… 自然而然地,师傅的音容笑貌浮现在我的眼前,忽而是师娘笔下那个风流倜傥的郎君,忽而是缠绵病榻形销骨立的老人。 天与地,人与仙,这距离永不可弥合,师傅他老人家最后就是这样绝望的吧…… 可我明知道眼前的天仙其实就是红尘俗世中的李六娘啊!然而,凝视着她,我却根本无法从她脸上眼中察觉到一丝亲昵──这亲昵或许是我将她留在人间的唯一武器──反是那种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却始终在心头萦绕不去,最后,竟让我觉得连凝视都变成了一种罪过。 罪过? 半晌,我心底才涌起一股苦涩的滋味,我的道行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差?眼前这张玉容冰姿的绝美容颜上已经找不到我熟悉的亲切和蔼了,秋水一般晶莹剔透的眸子也没有了我熟悉的溺爱关怀。陌生的气息、陌生的眼神,面对如此陌生的女子,我这是怎么了? 她……不是六娘就好了。脑海里突然闪过的无奈假设,却一下子让我心如明镜。 倘若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一如当年师傅与她初次相见,那么,被师傅许为天才的我,大概会像师傅一样,甫一见面就立下征服的宏伟志向吧──把这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宫仙女拉进污浊的人间,正是一个淫贼最有成就感的终极梦想,身为天才淫贼的我岂能放过这个挑战人生,挑战自我的大好机会?如此,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哪! 抑或她只是鹿灵犀,虽然师傅曾经挚爱过她,但有他老人家遗命在手,我也不会有丝毫顾惜,鹿死谁手也两说。 可她却偏偏是六娘…… 不知什么时候,六娘,这个体贴如母、温柔如姐、真诚如友的睿智女子走进了我心里。我对自己说,王动,你要约束住你那容易冲动泛滥的感情,她即便不是你师母,可还是你干娘。 是的,她是我干娘。 其实,我并不缺母爱,我的亲娘还好好地活在世上,我脚上的鞋袜还是她老人家亲手缝就的,而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五位师娘膝下无子,更是早把我当成了儿子,有六个母亲的我岂会缺少了母爱? 或许是因为当初就对六娘她的师母身分有些怀疑吧!我遂有意拜六娘做了干娘。我虽是个淫贼,蔑视伦常,可心中亦有三大禁忌,血缘之亲不可戏,师道尊严不可忘,他人之妻不可辱。六娘神秘的气质、成熟的风韵和广博的学识对我都有极大的吸引力,万一我控制不住自己,万一她真是师傅的六妾,来日魂归地府,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师傅!自己给自己加上一把锁吧!在我心中,干娘纵然不是血亲,可也是娘亲。 真是作茧自缚啊! 当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六娘并不是我师娘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早已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 一方面,我已认同了她干娘的身分,对她更是越来越依赖;而另一方面,一种原本被身分束缚住了的异样感情迅速挣脱了羁绊,它不是亲情,更不是友情,亦不是寻常的男女之情,倒像是这些情感的大杂烩,加上不伦的禁忌之情,这复杂已极的情感竟有极其强大的诱惑力,我非但没能把它扼杀在摇篮里,反倒有意无意地浇水施肥,让它茁壮成长起来。而更可怕的是,我从六娘那里感应到了一丝同样的情感,这几如烈火烹油,让我简直无法自制,内心煎熬的滋味就像吃了唐门的相思草,丝丝甜蜜,却让人肝肠寸断。 我知道,我和六娘都走在了悬崖边上,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一旦失去平衡,我们就将摔下悬崖去;而继续前行,等待我们的或许就是毁灭──师傅的故事将在两个人的身上再度重演。 对我来说,不论是升入天堂,还是堕入地狱,只要与六娘相伴,我都甘之如饴,正如我和无瑕,纵然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我也在所不惜! 可我害怕,我心中的天堂,那打破了禁忌的快乐天堂,其实是六娘眼中的地狱;我更害怕,她为了一文钱不值的所谓名誉,慧剑斩情丝,然后重新回到隐湖,去扮演那个她其实早已厌倦了的角色。 于是,当她变成鹿灵犀的时候,我害怕了。 其实,为了这次见面,我暗自提醒自己不下一百遍,当六娘不得不变成鹿灵犀,她就不得不变成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女人,隐湖的声誉、掌门的尊严以及白道的立场,这些都约束着她的举止言行,她不可能流露出属于六娘的那种奇异情感,哪怕是一丝一毫,因为那足以让隐湖蒙羞,沦为全江湖的笑柄,她或许可以不计自身谤毁,可她绝不会让师门的名誉受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