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当」的一声,杜老四胸前突然现出一支精钢的烟袋锅子,正打在短匕的刃脊上,那少女被震得身子一歪,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不由怒视赫伯权道:「流氓!护着一个地痞,老头你就是个老流氓!」 美人含怒,自有一番风情,一帮子指着我破口大骂的汉子都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那女孩。 赫伯权却是充耳不闻,徐徐点着了烟袋,狠狠抽了两口,又瞥了我一眼,才转头和那富商耳语了几句,不外乎是说,这兄妹俩看上去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真进了官府,保不准谁输谁赢,想来他不愿意与官府打交道,便极力游说那富商罢手。 那富商面色阴沉,良久不语,赫伯权似是无奈,遂低声道:「此地人物繁杂,多有不便,洪公若是喜欢那丫头,我暗地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您弄来,岂不省了许多麻烦?」 那富商洪公这才面色稍霁,冲众人笑道:「儿呀,别跟人家一姑娘家的过不去了,像是咱们京里人没气量似的,多跌份儿呀!」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交给身边少年道:「去,给姑娘压惊。」说罢,扭头就朝院外走去。 围住那兄妹俩的一干人等不知道老板为什么突然罢手,俱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再动手了,悻悻随他而去。 那少女接过银票,看也没看,随手就递给了老板,目光却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嘴角渐渐露出一丝顽皮,柳眉一弯,笑道:「你这书生胆子倒不小。」 「色胆包天嘛!」 虽说这女孩容貌绝美,可自从听到宝亭与解雨的一番对话,我已暗生警觉,自己万不可再轻易招惹情债了。 竹园眼下还算和睦融洽,是因为我对房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几乎毫无保留地投入自己的感情,可我心中难免有轻重厚薄之分,一旦闺怨因此而生,阖家不得安宁。 何况看了这对兄妹的行事手段,就算我欲火中烧,也明白这少女一旦沾手,很可能甩都甩不掉,反不如兰丫头这个小家碧玉更适合做一夕之欢的对象,我没拔腿就走,只是因为不想看到赫伯权为了这个女孩而陷入囹圄,进而打草惊蛇,吓跑了宋廷之和华青山。 可淫贼当惯了,心中警惕,嘴上却下意识地轻薄起来。 话已出口,自然没有后悔的道理,再看那老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我索性装到底,一双贼眼直在少女身上打转转。 那少女眼睛一亮,却扳起面孔道:「亏你还是个举人,说话怎么如此孟浪轻狂?!怪不得落第了!」可眼中却是吟吟笑意。 那高大书生却面露不豫之色,瞪了我一眼,对少女沉声道:「闹够了吧,还不赶紧走!」 少女一拧腰,不高兴地道:「着什么急,我还想歇会儿哪!」 书生愕然:「不是你非急着要去的吗?」 「那……我现在不想见他啦,行不行?」少女撅着嘴嚷道。 兄妹俩争执起来,我却拉过老板问起了那个洪公,很快就弄清了他的底细。 这位洪爷本名洪七发,是粉子胡同里有名的地头蛇,开了一家马车行唤做通达,粉子胡同里的南北货几乎都是他一手操办货运的,而且他只负责将货物运进运出京城,别的一概不管。 据说是买通了税课司,妹子又嫁给了西城兵马司指挥廖喜做妾,别的马车行出入城门总有麻烦,他却能一路畅通无阻,又守信誉,价钱虽然贵点,可商人们却看中了他的好处,渐渐就垄断了粉子胡同的货运生意。 老板又说,洪七发为人虽然贪花好色,却不是个太过胡来的人。而那个杜老四则与高七当年相仿,也是在妓院赌馆里讨生活的混混。 看俏丽的兰丫头尚且是处子之身,我对老板的话不由得多信了几分,瞥了那少女一眼,心道,没有她肆无忌惮的撩拨,洪七发和杜老四恐怕都不会来招惹她吧! 那少女正向我瞧来,对上我的目光,她展颜一笑,快步走到我跟前,歪头道:「看你好像闲得很,不如陪我逛逛京城吧!」 「这可不行,我自己的小命要紧。」我马上拒绝。陪你逛街?除了丰盛胡同周围巴掌大的地方还认得之外,我对京城可是两眼一摸黑,就连皇宫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岂不立马就让你看出破绽,我并不是一个来京已近半载的应考举子? 少女一皱眉:「咦?你怎么又怕了?再说,京城里又不是没了王法!」 「倒不是怕了那些混混。」我一本正经地道:「常言道,『秀色可餐』,你生得国色天香,光看你我就看饱了,时间一长,我茶不思饭不想的,岂不要饿死?」 「你这书生倒有趣。」少女噗哧笑出声来,竟上来拉住我的衣袖边晃边笑道:「我不管,就是你了。」 饶我是个花班魁首,也不禁吓了一跳,认识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不计其数,只有一个武舞才这么大胆,而且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早已艳名远播了,不想眼前的这个女孩,举止竟也如此不拘礼节,看那张俏脸上明明写满了天真,可偏偏我眼角余光就能看到那对随着呼吸起伏跌宕的挺拔双峰,心头忍不住蠢蠢欲动,也不去挣脱她的手,只是含笑望着她。 书生见状,唬着脸对我道:「我妹妹年幼无知,可你一读书人怎么也如此不明事理?!」说着摺扇一合,疾点我的左肩肩井大穴,看那来势,真若被他点中了,一条膀子少说十天半个月无法动弹。 「谁年幼无知?」 那少女勃然作色,松开我的袍袖,顺手从腰间抽出短匕回首击去,正点在她哥哥的摺扇上,竟将摺扇齐齐切断! 书生只来得及抬手躲过锐利的刀锋,可袖子却被削去了一截。 「看我不告诉父……爹去!」书生气得脸都绿了,却拿自己的妹妹没辙,转头冲我恶狠狠地问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干嘛要告诉你!」少女替我拒绝,赌气道:「你若是和爹爹说,那干脆连你在百花楼的好事一并说了罢!」 「你怎么知道的?」书生满脸惊讶,脱口问道,只是话一出口,就察觉到不妥,不由大窘。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少女似乎也觉得自己过分了,虽是讥讽,可声音却轻了许多。 我心头却蓦地一动:「原来昨晚替白牡丹开苞的人就是他!」不由仔细打量起书生来。 熟知风月的我当然知道要得到一个名妓的初夜是多么的不容易,想当年为了苏瑾花了我多少心血!而看他虽然一表人才,可京城里人才济济,岂会少了这样的人物?没有特殊的背景,一个刚来京城不久的书生要想获得美人的垂青,那可真是难于上青天了! 「颇有些来历的兄妹,不会这么巧吧……」 我心底正在沉吟,却听邵老头干笑了两声,对那书生道:「文为心声,那位小哥虽然言语轻浮,却不见得行止无端,再说令妹有自保之计,公子何必杞人忧天?」 我和那书生都诧异起来,俱不明白这老头话里是什么意思,那少女却颇为赞许地点点头,流瞳轻转,将一张笑容贴近我的眼前,呵气如兰道:「公子高姓大名?」甜脆的声音自然与她哥哥的威胁口吻大相迳庭。 「……李佟。」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上了假名,当然,李佟的路引就在怀里,倒也不怕别人怀疑我的身份,随即问道:「那……姑娘呢?」 「怎么可以随便问一个女孩儿的名字呢?」少女抿嘴笑道。 「我可是很认真的请教喔!」我随口道。 「嘻,那本姑娘就很认真的告诉你,我的名字——保密!」她狡黠地一笑:「倒是我哥哥,别人都喊他赵公子的。」 赵公子?昭王充耀?那我是不是该喊你一声宁馨郡主呀? 我心头不由泛起一阵无奈,弄不好这兄妹俩就是代王的一双儿女昭王充耀和宁馨郡主了,而他们要去的地方大概就是前头不远的白府。 瞥了少女一眼,暗自头疼,若真是被这个疯丫头相中的话,真不知道她会干出些什么来! 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若是我用李佟的身份吸引住她,会不会让她忘记那个从未谋面的王动,从而让我可以顺利达成来京的使命,之后再来个金蝉脱壳,一走了之呢? 反正大同江南远隔千里,想找一个子虚乌有的人,就算是代王府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可那老头若真是邵元节的话,那一切就都免谈了。我下意识地瞥了老头一眼,他已和老板会过了帐,正准备离开,见我看他,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随即转身向院外走去。 「赵兄!」我有心赌上一赌,收回目光,拱手对那书生道:「方才言语或有得罪之处,赵兄且多包涵。不过,令兄妹非是凡夫俗子,行事特立独行,而在下也是性情中人,做事不计谤毁,大家又都是外乡人,何不交个朋友?」 书生轻蔑地「哼」了一声,少女却白了我一眼,不满地道:「你干嘛要向他道歉?」 「他是你哥哥嘛!」我笑道,随即压低了声音:「没准儿就成了我的大舅哥也说不定,现在不和他套套近乎,日后岂不要找我麻烦?」 不待少女发怒,我偷偷一指正挑门帘而出的邵老头:「京城里的景物咱有的是时间去看,可眼下一件趣事却不可错过,看到那位老人家了吗?」 少女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就连那书生都下意识地往院外望去。 少女柳眉轻蹙,不解道:「他?怎么啦?」 「姑娘习过剑术,当知世上有剑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而这老者正是一位出世的剑仙!」 「啊?!」少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就想冲过去,却被我一把拉住,薄薄的夏布遮不住藕臂的圆润滑腻,竟让我迟疑了一下才放了手,解释道:「你这么冒失地去问他,他岂肯承认?自然要偷偷找到他的居所,一探究竟了!」 「这倒也是。咦,你怎么知道他是剑仙?」少女这才转过头来,惊讶地问道。 「法不传六耳。」我凑近少女,她个头只比我矮两指,我甚至连腰都不用欠一欠,她宛如瓷器一般光滑白皙的脸颊就近在眼前,而从她衣领里散发出的幽幽香气更是似曾相识,略一思量,就晓得这是六娘用过的京城同心堂绝品香水儿的味儿。 「你看那老者,寒暑不侵,分明练有上乘的内功。」 少女若有所思,书生闻言却是一怔,沉声问道:「你一举子,如何知道这等江湖事情?」 我微微一笑:「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乃是我书生本色,江湖本就是江山一隅,我清楚明了,何足道哉!」 「那咱们还不赶快跟上去?」少女急道。 「姑娘若是这么出去的话,身后不跟着一队登徒子才怪,别说是剑仙,就算是个聋哑之人,也从别人眼神里看出问题来了。」 「那……你说怎么办?」少女忍着笑,可眉眼却都弯了起来。 替你易易容自然是最方便的办法了,可这么一来,恐怕这对兄妹的疑心会更重。当然,让她换上男装也是个好办法,可这总要让她自己说出来。 于是我并没有做答,反而唤来了兰丫头,在少女迷惑的目光里,我开始问她有关邵老头的事情。 「邵爷爷当然不是本地人啦!」兰丫头漫无机心地道,或许在她的心里,还清晰地刻着我施展不动明王心法时的潇洒风姿,让她下意识的对我毫无保留。 「嗯……大概是一年前,对,那也是个大热天的下午,邵爷爷被我拉进店里,以后,他每隔两三天就来我家坐坐,夏天喝酸梅汤、冬天吃羊杂碎的火锅,这可都是我家拿手的绝活呢!」 兰丫头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得意,大眼睛火辣辣地望着我:「大哥哥,你……冬天还能来吗?冬天就能吃到我家的羊杂火锅了。」 「我自己也不晓得……」 兰丫头的话竟一时勾起了我思乡的情绪,冬天,竹园也会支起丹甑,做上一锅热气腾腾的八珍火锅,大家围坐在一起,放浪形骸,其乐融融。可看皇上眼下的架势,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魂牵梦绕的江南! 「那邵老头住什么地方?」少女问道。 兰丫头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却鼓动我道:「大哥哥,你要离开京城?京城不好吗?我听邵爷爷说,你文章写得好,城里许多大户人家都要请教书先生呢!」 大概是想起我这一身打扮不像是个缺钱的主儿,又忙改口道:「也有好多上京赶考的读书人在京里一住就是好几年,我家附近就有人出租房子给他们哪,我爹也说过,我家后院空着的那间屋子也该租户人家了。」 我心中忽地一动,是呀,住在白澜那里当真拘束得很,而且宜伦的态度颇为暧昧,时间长了,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儿;况且一旦我接替白澜的职务,自然少不了上京述职,总住别人家里恐怕不妥,莫不如在京里购上一处宅子,与已方便,与人方便,也让皇上安心。 那少女听兰丫头说得热切,本就有些不豫,再看我沉吟不语,似乎心有所动,更是蛾眉紧锁,脸色变了几变,正想说话,却见我给她使了个眼色,才按捺下性子听我道:「兰姑娘,我现在住的地方倒还清静,不过,屋主是南方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京城了,届时你可要帮我找个地方落脚呀!」 「那干脆让我爹把屋子给你留着。」兰丫头喜动颜色。 「也好。」我色心一起,便点头称是,掏出十几两碎银交给她,笑道:「三个月内,我若没搬来住,再请你爹另找住客。」 「哪儿用得了这么多银子!」兰丫头慌忙拒绝,我把银子塞进她手里:「若是我住过来,自然就在你家吃饭,你不想多向着我一点儿啊?」 「谁向着你?!」兰丫头顿时涨红了脸,嗔道。只是那银子此刻却紧紧攥在手里,似乎只有这银子才能把我和她联系到一起。 「不过,兰姑娘,粉子胡同这儿虽然生活方便,可毕竟不是个读书的好地方,这附近有没有清静的佛寺道观,我白日里也要去那儿看书。」又自嘲地一笑,道:「说起来惭愧,来京好几个月了,可考前要用功读书,落第又无面目见人,这周围有什么景致我都不知道呢!」 「怎么没有!离这儿隔了两条街,就是城里有名的道观,叫……叫……」兰丫头一时想不起那道观的名字,急得眼圈都红了起来。 「可是显灵宫?」 「对对,就是显灵宫!」丫头如释重负,却诧异地问:「咦,大哥哥你怎么知道?」 「只是听人说起过,却不知离这儿这么近。」我心中已经隐约感到,这邵老头十有八九就是客居显灵宫的邵元节了。 书生原本一副准备看我好戏的表情,可一听到显灵宫三字,眼神一紧,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听我和兰丫头拉哩拉杂地聊起粉子胡同的事儿来,他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支开了兰丫头,道:「李兄,既然你有意一查邵老先生的底细,为何迟迟不动,莫非你知道他的去处?」 少女随声附和,可听她哥哥话里的称呼陡然尊敬起来,却一时摸不着头脑,便诧异地望了她哥哥一眼。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邵老先生,岂能知道他的住所,不过,不知道可不等于猜不到。邵老先生来京一年了,粉子胡同的地头蛇洪七发却与他不甚相识,显然不是来京做买卖的客商,赵姑娘你别笑,剑仙也是皮毛骨肉血,一样需要赚钱吃饭;他来的次数多,说明他住在左近,通常久居一地,住在客栈的可能性不大,而客居在亲戚朋友家里,兰丫头又没见他带什么人来,可见他是孤身一人在京。如此推算,他极有可能寄宿在周围的佛寺道观里。」 少女恍然大悟,笑吟吟地道:「怪不得你问起了那个什么显灵宫的,这邵老头是不是住在那里?」 「是不是要看过才知道,只是女儿家出入道观,怕……」 少女眼珠一转,目光投向了书生:「哥,你去替我买件衣服嘛!」【第十七卷·第三章】第十七卷·第三章 「好一个潇洒美少年!」 少女身材修长,换上长衫,竟是相当合体。熟练地正了正头上的平定四方巾,手腕轻抖,纸扇「唰」地张在胸前,青衫本就宽大,再被纸扇一遮,那对丰挺凸起就几乎看不出来了,踱出的四方步似模似样,竟是活脱脱一个浊世佳公子! 此时我已经心知肚明,这丫头大概不是头一回易钗为弁了。 只是换上了男装,少女竟和我有着五六分相像,兄妹俩儿都惊奇起来,少女更是围着我,一面仔细打量,一面啧啧称奇。 直到那书生发话,三人才分两下出了兰丫头家。 「不知道她这副模样能不能瞒过赫伯权?」和少女并肩走在大街上,我心中暗忖,而两人前面十好几步,书生独自一人悠闲地朝显灵宫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就发现有两人鬼头鬼脑地跟在了书生后面,只是那两人的表情却都十分迷惑,显然少女的失踪让他们一时摸不着头脑,不一会儿,其中的一个就匆忙离去,想来是向赫伯权报告去了。 「咦,那人跟着我哥哥做什么?」 我略一提示,少女就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仔细观察了一番,突然凑近我道:「不对,哥哥就在他前面,他干嘛还要东张西望的,莫非他要找的人其实是我?」 少女眼中倏地闪过一道厉芒,竟与她天真无邪的脸庞极不相称,就听她冷哼一声,道:「他脚下虚飘无根,分明没练过武功,敢打我的主意,胆子倒不小!哼,大概是给那个姓白的打前哨吧!」 「你知道就好。」我随口道,心头却不由一紧,这丫头虽然武功不济,可心思活络的很,别再让她看出什么破绽才好。只是她提起赫伯权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惧意,也不知是因为她身份尊贵,还是另有倚仗。 「你一富贵人家的女孩儿,怎么想起学那江湖上的功夫了?」我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少女刚想说话,却见几个差役抱着大包小卷的东西从前面一家货栈里骂骂咧咧地出来,后面哭天喊地跟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嚷道:「……官爷,这都是客商的东西,不是弥勒教的财产呀!」 「哼,皇上的圣旨已经下了三天了,你们竟还敢私自供奉弥勒佛,真是胆大包天!老子今天心情好,才没抓你们进班房。怎么,嫌自己命长,想进牢里快活快活?」一个衙役一边出言讥讽,一边一脚把那妇人踢开。 那妇人兀自纠缠,哭声很快引来了许多围观的百姓,就连那书生也一旁冷眼观瞧。 不少和那妇人相熟的邻里邻居一开始都纷纷指责那几个衙役,可一听说妇人家里供奉着弥勒教的佛像,众人顿时调转枪口,同声挞伐起那妇人来。 皇上下旨禁弥勒教?一个弥勒教用的着这么兴师动众吗?我心头狐疑起来。 上京路上的一个月倒不是光陪白澜看风景了,他口传心授,让我了解了许多江湖上鲜为人知的秘密,弥勒教就是其中之一,虽然有蛛丝马迹表明它与被太祖高皇帝明令严禁的白莲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经过太祖、成祖两任皇帝的大力镇压,它早就失去了元气。 教里唯一能摆得上台面的岳幽影还被我逼得嫁给了谭玉碎,绝大多数的老百姓也早把它忘到了脑后,眼下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皇上现在下旨查禁,不啻是唤起了人们对它的关注和兴趣。 我脑海中不期然地浮起邵元节那张干瘦的脸来,自古释道不两立,莫非是他给皇上出的这个馊主意? 「你和哥哥也是的,这有什么好看的?」少女不满地嘟哝着。 「你一女儿家懂什么!」我低声回道:「京城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哥哥当然要细心体会了。」心道,白澜被宜伦所拘,住在白府什么也听不到见不到,不用多久自己真就成聋子瞎子了。 少女微微一怔,随即道:「那让他看好喽,咱们不理他,先去显灵宫!」 「这就是显灵宫?」少女望着落日余晖中那破败的青灰宫墙暗朱宫门大失所望:「还是京城三大观哪,都不如我们家乡的真君观来得庄严气派!」 「道家讲究清静无为,太奢华了,不免影响修真。」我对道家只是一知半解,便胡乱猜测起来,那少女却点点头,望了一眼紧闭的宫门,眉头一皱:「好像闭观了哩!」 「天晚了嘛!」四周一望,这儿虽然远不如粉子胡同那么繁华热闹,可树荫下依旧有三五成群的老少爷们在纳凉,路上零星几个行人,却没有一个在显灵宫门前停留。 上前敲了半天的门,才见一个小道童开门,说进香的时间已经过了,让我俩明儿赶早,然后就要关门。 任我和少女如何哀求,那道童死活不让两人进观,甚至少女说要捐出千两银子修缮道观,都被那道童一口回绝:「敝观乃是宫观,一切用度均由户部下拨,不敢乱收居士钱财。何况居士若是心诚,明日也是一样。」气得少女就想硬闯,却被我拦了下来。 「他不让咱进去,咱不会偷偷溜进去吗?」道童的固执,愈发激起了我的好奇。 「可众目睽睽的,总不能翻墙而入吧!」少女嘴上说不行,可那神态看起来却是跃跃欲试。 「当然不能!钻穴逾墙,那可都是夜半三更的营生。」 少女似乎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点头称是。离天黑透尚有个把时辰,这大块的时光总要有个地方打发,而我对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一时倒想不起来究竟该带着女孩去哪儿消遣,倒是少女眼珠一转,笑道:「走,我带你去个朋友家蹭饭去——其实下午我和哥哥就是要去他家做客的。」 听她意思竟是要去白府,我顿时吓了一跳,刚想找个借口将她哄骗过去,却见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迷惑地:「咦?我哥他怎么还没来呢?」 我暗舒一口气,趁势说要回去找他,两人来到粉子胡同,却遍寻不见书生的影子,一问,就有人说看见他一个人向东去了。 「向东?显灵宫明明是在西面,这个笨蛋向东作甚?」少女大惑不解却又异常担心,一个劲儿地追问那人:「他是一个人吗?你看清楚他真的是一个人吗?」 得到周围好几个人的肯定回答,少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而我则越发肯定了这兄妹两人的身份,充耀大概是因为看到了查抄弥勒教的那一幕才想起藩王不可以暗自交通朝臣的律令来,那邵元节身份特殊,骤然相见,天知道结果如何,不若让自己的妹妹宁馨打头阵进退自如,大不了把一切都推到我这个无名小卒身上。 「是回长宁……客栈了?这可不像他的脾气呀!」少女望着胡同里穿梭往来的行人,沉吟道,俄而她突然轻啐一口:「哼,我知道啦……」 「百花楼!」 我几乎和她异口同声地道,可心中却涌起一丝忧虑,听洪七发的口气,他至少对百花楼不算陌生,而那种私密的环境,也很容易被江湖人所利用,一旦把充耀劫了,不仅一时半时难以发现,而且充耀的身份也将不保,从而吓跑了赫伯权。 「你……似乎有点担心……」我正若有所思,却听到少女同样若有所思的声音: 「奇怪,你和我兄妹素不相识,你担心什么呢?」 我遽然而惊,知道少女那张孩子般天真纯洁的脸不知不觉地让我放松了警惕,一面暗骂自己大意,一面装出副窘迫的模样来。 少女噗哧笑道:「莫非你还是个鲁男子,从未涉及过花街柳巷不成?」 她果然会错了意,只是我纵横花丛近十载,竟被当做了一个雏儿,她未免错得太离谱了,我强忍着没笑出声来,可嘴角却已泄出笑意。 少女这才恍然大悟,脸上蓦地飞起一道红霞,瞪了我一眼,迳直向东行去。 百花楼竟然就在粉子胡同的最东头,离宁师姐家所在的缨子胡同和粉子胡同交叉的路口仅有百步远,而就在这百步里,胡同两侧一溜都是红灯高悬、脂粉流香的秦楼楚馆,数一数竟有七家之多。 「怪不得这儿叫粉子胡同呢!」我心里暗忖,不期然地想起了宁白儿,她当初管辖的教坊司几乎就是官办的妓院,想来与这些风月场所大有来往,不过,俗话说大隐于朝市,方师兄当初选定缨子胡同,看来不光是为了靠近白府,也隐含「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最安全」这个道理吧! 进了百花楼,那少女却似轻车熟路。唤来一中年龟奴,他见我俩衣着光鲜,自是不敢轻慢,可待我说要见白牡丹,他却颇为失望,挤出个笑脸道:「白大家好是好,可她毕竟只有一个身子不是,哪儿能伺候过来这么多大爷?」 旋即又换上一副诚恳的表情:「再说了,今儿晚上点白大家的主儿,等闲人也惹不起哩!」 我瞥了一旁惊疑的少女一眼,塞了块碎银,笑问道:「是谁这么大来头?」 「公子您想想看呀,白大家在敝楼两载守身如玉,昨晚却心甘情愿留他过夜,他该是个多大来头!」 少女虽然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可神情却轻松下来,显然她知道那人就是她哥哥。 「这么说来,他身份还真是不得了啊!」我感慨了一番,招呼龟奴到近前,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半天,又递给他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他顿时换上了一副阿谀面孔,点头哈腰地连连说是,目光溜了少女一眼,然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少女狐疑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才突然道:「你……和他说什么了?」 「天机不可泄!」我故作神秘道:「既来之,则安之,百花楼的姑娘你总要见识一下吧!」 话音甫落,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带着一阵香风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见到屋里两个俊美少年,四女俱是目光大盛,对视一眼,或豪放、或扭捏,各自来到心仪的对象身边坐下,斟酒添茶,然后蛇一般地缠了上来。 「去!」少女打掉探向她胸腹的小手,呼地站了起来,一脸愠色的瞪着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呵斥那姑娘道:「我妹妹虽然顽皮,可你们也该有点分寸,大家一起吟诗做画岂不美哉!」 又对少女道:「她们可是百花楼里最着文采的姑娘,学问比起寻常的大家闺秀来,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呢!」 「骗人!」 一句话我就知道她对风月场只是一知半解而已,不由微微一笑。 那四个姑娘也早从龟奴那里知道她是个女儿身,此刻听到少女不加掩饰的声音倒也并不惊讶。 「公子说笑了,咱们姐妹哪敢说有什么文采,真正有文采的是白大家哩!」 坐在我身边的那个清秀脱俗唤做云仙的姑娘淡然笑道:「『短歌有咏,长夜无荒』,咱们姐妹只是靠这些词曲儿打发时间罢了。」 「你知道陆机?」少女惊讶间收拾起轻视的目光,缓缓坐了下来,她神情一专注起来,浑身上下顿时散发出一股雍容华贵的气息,和我从宜伦身上体会的那种皇家风度极其相似,想来皇家定是有一整套的手段来训练这些金枝玉叶。 姑娘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都向少女投去关注的目光。 少女沉吟俄顷,对云仙道:「我且考考你,毛诗正义中蟋蟀一篇序言中言及此诗乃是刺晋僖公,申曰『好乐无荒』,此『无荒』与陆机诗『长夜无荒』中的『无荒』同解否?」 云仙张口结舌,顿时被考住了,半晌才端起酒杯,恭敬道:「云仙不知小姐学富五车,班门弄斧,让小姐见笑了,当自罚一杯!」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少女旁边的两个女孩敬佩地望着她,目光已透着几分爱慕。 我心头却是一愣,这丫头才多大年纪,竟然通晓诗文?眼神便有些诧异。又想起方才自己挑逗她说钻穴逾墙,她竟诈做不知,暗惊她心机之深。 少女似乎看出我的心事,不由得意的一笑,挑衅道:「李兄替云仙做答如何?」 我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毕竟还是一丫头啊!朗声笑道:「那好,我就来替云仙扳回一阵。」略一沉吟,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此『无荒』大异于彼『无荒』。陆机《短歌行》乃是劝人行乐毋失其时,长夜无荒,当然是指通宵无歇了,正如楚辞招魂『娱酒不废,沉日夜些』中的『不废』……」 正说话间,突听隔壁传来老鸨的笑声,上来就是连珠似的道歉:「都是奴家不好,奴家该死,怎么就没想着再调教出几个白牡丹呢,倒让两位爷白走了一趟。」 她压低声音:「可话说回来,两位爷兴许还不知道吧,昨儿牡丹她房里也留了人了,所以就算她今儿有空,我也不敢给两位爷送来呀!这两丫头可是正儿八经的清倌儿,最补男人,只是……」 「倒不是非白牡丹不可,不过听过她名字罢了,就这两丫头了。至于银子,一切好说,妈妈你开个价来。」 那苍老而阴柔的声音听起来竟有点耳熟,我一愣神,少女却在一旁催促道:「那『好乐无荒』又怎么解释?」 「此荒乃当惑溺解,如太康周幽,君之荒者也,尚书云:『内作色荒,外作禽荒』是也……」 嘴上一边解释,耳朵一边听隔壁的动静,那老鸨和老者定下了百两开苞银子,想来那两姝该是姿色不俗,老鸨要走,屋里另一人道:「妈妈,可有唱小曲儿的,或者弹琴的也成。」 老鸨笑道:「真巧了,昨儿刚来了个姑娘,说是会弹琴,想借百花楼赚点银子,奴家听她弹得倒还顺耳,可究竟水平如何却不知晓。您哪,一看就是个行家,正好请您帮我考考她,若是中您的意,我就把她留下。」 这面少女拊掌而笑:「你倒真有点学问!寻常学子只知死读四书五经,要他说出这么一大堆道理来,不难死他才怪!」 又做恍然大悟状:「怪不得你落了第,原来功夫都用到了旁门左道上。」 说得众女都抿嘴笑了起来,倒是云仙毕竟年纪稍长,善解人意,忙给我斟了杯酒,柔声道:「听说今科的状元也曾是个落第的举子,公子倒也不必烦恼。」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我才不会烦恼呢!」 饮尽杯中酒,我冲少女道:「倒是你这话听起来颇有点老气横秋。」 隔壁传来听惯了的嬉笑声,说的也都是些调情的话儿,我便收回六识,心道,这世界千罗万象,总有相似之处,就像眼前这个丫头,竟和我三分相像,说话声音相近的自然也大有人在,自己倒是多心了。 「算你耳尖。」少女笑了起来:「这话是我哥的老师说的,正好被我听到了。」 「别是你哥哥的老师正在给他讲『今我不乐,日月其除』吧!」 「猜对了!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师前几日才讲的东西,今儿就用上了。」 看少女得意洋洋的模样,我一阵苦笑,原来自己竟被这丫头摆了一道。 脑筋一转,正想发问,却听隔壁「叮咚」响了几下,接着优美的琴声缓缓响起,似春夜潮生,托起一轮明月当空,照彻宛转江流,一丽人似有无穷心事,在月下徘徊独行,正是那首《春江花月夜》。 「这指法……分明是孙妙一派。」 酒盏蓦地停在唇边,只一瞬间,我已经猜到隔壁的琴女是谁。 「指法熟练多了,想来这些日子她是不辍练习,可这究竟为何?又为何来的京师,投身到这污秽的风月场里?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修练不成?」 酒气上行,我心里几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得竟要吐出来。 魏柔!【第十七卷·第四章】第十七卷·第四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几番出生入死,魏柔在我心中的地位早已悄然发生了变化,这变化让我暗生惧意,害怕自己陷入情网不能自拔,最后背弃了师傅的遗愿。 魏柔宁波请辞,我虽竭力挽留,心中却也暗松了一口气,沉醉在竹园众女的温柔里,大概可以帮我更冷静地对待魏柔吧! 三个月里,魏柔真的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本以为再次相见,我已心如磐石、智珠在握,却没有想到,情愫一生,时空俱非其敌,反而愈添相思,真是作茧自缚! 就想一拳打破这木板墙壁,一脚踢爆那两个猥琐客人的脑袋,刚想站起身来,却听少女奇怪道:「李兄,你怎么了,脸色变得这么差?」 见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关切,我心中倏地一惊,有她在,我可不敢和魏柔相认,否则,自己的身份必然暴露无疑。 心绪冷静下来,头脑顿时就恢复了灵动,记得六娘说过,魏柔外和内刚,此番出人意表地寄身娼门修行,大概就是对鹿灵犀和辛垂杨不满的反弹吧,而我此刻去惹动她的情怀,必然被她认为是想趁火打劫,反而于我大计不利。 遂按捺下相思与心痛,回少女一句酒喝急了,又低声问云仙道:「可知那位弹琴的姑娘姓字名谁,仙乡何处?」 云仙摇摇头,一女插言道:「她昨儿才来的,琴弹的尚算动人,可惜只会些古曲,时兴的小调却一样不会,怕是赚不了多少银子呢!」 「既然你喜欢,等一会儿叫她来弹一曲,不就成了?」少女见我有点魂不守舍,忍不住打断云仙的话,赌气道。 「不必了。」隔壁一曲《春江花月夜》正好弹完,传来几声巴掌响,就听方才点琴的那个老者赞道:「姑娘指法虽然有些生涩,可意境高远,来日必成大家!敢问姑娘芳名,与江南曲凤梧曲先生有何关系?」 「小女子姓陆名昕,客官您说的曲先生的大名,小女子倒是头一次听说呢!」 「哦?这倒怪了,姑娘的指法分明是曲式一脉正宗相传,敢问姑娘的老师是哪位高人?」 「是孙妙孙大家。」 「孙妙?」那老者阴柔的声音再度响起,声音里多了几分讶意:「可是借居苏州秦楼的琴神孙妙?」 孙妙大名竟然远播京城,这倒颇出乎我的意料。 「正是。」 「那……姑娘学琴多久了?」 「不足两载。」 魏柔几乎不易被人察觉的迟疑了一下之后,竟把自己学琴的时间前推了一年多,看来即便是在一个与自己以往生活毫不相干的环境里,她依旧保持着足够的警惕,这倒让我放心不少。 「不足两载就有这等意境,姑娘天分甚高!」点琴的那人感慨道:「假以时日,姑娘或许就能取代那个孙妙,成为新一代的琴神!」 「琴神?呸,这也能叫琴神?!比起我嫂子来,她差远了。」少女鄙夷道,她说话声音很大,隔壁顿时没了动静。 我狠狠瞪了少女一眼,却不敢说话,生怕魏柔听出我的声音。 而隔壁两人看来也不是争强好胜之徒,只低低说了一句:「不知是谁家的纨裤子弟!」就又请魏柔弹起琴来,铮铮鏦鏦的琴声随即再度响起。 「来来来,喝酒!」我知道魏柔一弹起琴来,就全神贯注,再也不理会周遭的事物,便放胆畅饮。 几轮酒令下来,少女输多赢少,连干了几大杯,俏脸被酒气蒸得粉里透红,竟是媚态横生。 「你这位朋友是个大美人呢!」坐在我腿上放浪形骸的云仙一边调整着姿势,好让我那只在她胸前肆虐的大手更加方便一点,一边在我耳边腻声道。 少女紧握着酒杯,星眸闪动间,目光片刻不离云仙衣下那千变万化的凸起,喉间不时地蠕动,显然已有点意乱情迷。 「酒是色媒人,诚哉斯言!」我心中暗叹,却听房门一开,先前那个被我支走替我送信的龟奴探身进来,冲我飞快地点点头。 「走吧!」 「这就走?」少女竟有点恋恋不舍。 「是呀,不会再有人拿刀子来捅你哥哥了。」洪七发能在粉子胡同混下这么大的名堂,果然不是一个意气之辈。 那个龟奴跟在后面,恭敬地道:「请问公子高姓大名,小的万金愿执鞭坠镫,跟随公子左右。」 「洪七发给了你多少银子?」我让少女先行,转身问万金道。 「真如公子所言,洪爷给了我一百两。」 「嗯,我记着你了。」我只让他告诉洪七发说那一对兄妹身份贵不可言,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自寻死路。 消息索价一百两,结果还真让万金赚到了这笔银子,想来他是个能说会道之人,日后保不准会用得上:「你先在百花楼待着,届时我来找你。」 少女看我快步出了百花楼,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笑道:「看不出,你竟真舍得云仙。」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何况,我身边还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女,庸脂俗粉岂能入我法眼?!」 夜色已深,显灵宫门外四周空无一人,少女望了望几乎丈高的观墙,示意我蹲下身子,一双四寸金莲便踩在了我的肩头。 「这丫头好重呀!」我一面缓缓站起,一面暗自嘀咕,相比之下,玲珑、紫烟几乎可作掌中舞。 「这么大的个头,还缠什么足呀!」心里一想,就觉右肩一沉,少女借势蹿上了墙头。 「李兄,借你的汗巾带子一用。」她话音未落,一条白色汗巾已落在了她手上:「早知道你要用,我就从云仙身上顺手牵羊拿了一条。」 落在观里,才发觉这显灵宫远非其观墙表现出来的那么破旧,地面全是青石铺就,正面大德显灵宫气势威严,两侧偏殿被森森松柏遮蔽,看不太清楚,可那飞檐斗拱,透着飘逸灵动。 西侧两株松柏特异,树枝枯干委地,其擎若手,枝干相连之处细若丝发,枝头树叶茂盛却倍异其他,十分神妙。 「没准儿这显灵宫还真沾了点仙气呢!」我和少女都注意到了这奇妙的景象,对望了一眼,才穿过松柏,进了回廊,过了无极通明殿,便进了二进的道士居所。 偌大的显灵宫只有六个道士,却不见邵老头儿,我心下狐疑起来,难道我判断错了,他不是邵元节? 可少女的一句无心之语一下子提醒了我:「咦,方才开门的那个小道童怎么也不见了?」 紧锁的后花园月门当然挡不住少女和我,站在宫墙上,就能看到在青松翠柏中一间小屋一灯如豆,而松柏形成的道家逆九宫八卦阵自然也难不倒我这个阵法大家,很快两人就掩到了小屋左近。 「……弟子头目森森,丹房澹澹,上师……喔……上师~」 「且听仔细,华池津液入丹田,配合须归造化源。玉液搬上昆仑顶,能教衰老变童颜。」 早在几十步外我已听到了燕好之声,出了大阵,那声音越发清晰,听到邵老头诵出一段修炼秘诀,心中再无所疑,此人定是邵元节! 龙虎山上清宫讲究性命双修之术,邵元节与女弟子双修练道自不奇怪,可那女弟子的声音,虽然谈不上熟悉,却绝不陌生! 练青霓?!这真是太出人意料了!我脑海中不禁浮起了一个清丽身影,她一身灰白道服,容貌端庄秀丽,态度淡定从容。 她不是齐放的情妇么,怎么和邵元节勾搭成奸了? 我心中狐疑,屋子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上师~」、「玄玉过来。」、「上师,弟子守……不住了,要、要、要……啊~」一阵阵婉转娇啼伴着「噗噗」「咕唧」的淫靡之声传了过来。 「师——」 少女功力不足,此刻才听到屋里的云雨之声,顿时惊叫起来,只是刚喊出一个字,她已经机警地捂上了嘴,可满脸都是骇然之色。 屋子里的两个人虽然都是当世的绝顶高手,但毕竟正在欢好的高潮,耳目比平常弱了许多,竟没听到少女的惊呼,那皮肉撞击之声自无稍停。 「原来她竟是练青霓的弟子!」 一个「师」字已经足以让我明白她和练青霓之间的关系,也最终确认了她的身份。 大手搭上宁馨的肩头,心神俱乱的她竟毫不躲闪,任由我将她搂进了怀里。 「自己早该猜到的,代王封地大同离恒山不过五十里,充耀习得的鹰蛇十二变又那么正宗,宁馨也不可能拜一个男人做师傅,江湖上还有谁比练青霓更符合这些条件?」 「想不想看看你师傅现在的模样?」我贴着宁馨的耳朵小声道。 「不……想~」少女下意识地回道,等我已抱着她向窗下掩去,她才低呼了一声:「啊?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师傅?」 我没回答,也不需要回答了,宁馨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屋里的景象吸引住了。 朦胧的灯光下,榻上四条肉虫交织在了一起,榻下道袍亵衣散落满地。 浑身不着丝缕的练青霓骑在邵元节的身上放肆的驰骋着,欲仙欲死的春情把秀丽脸上的端庄驱赶得毫无踪影,略微有点发福的腰肢狂野地扭动着,带动双丸划出一道道乳浪,双手更是捧着站在她身前的道童玄玉那鲜蕈一般的阳物贪婪地吸吮。 又有一长发少女跨坐在邵元节的脸上,双臂紧紧搂着玄玉的腰肢,香舌不住地舔着他的脊梁;玄玉仰面朝天,闭目沉息,似在苦忍着什么。 练青霓雪白丰腴,邵元节干瘦如铁,少女玲珑新鲜,玄玉稚气未脱,巨大的反差形成了强大的冲击波,连我呼吸都是一滞,胯下蠢蠢欲动;宁馨更是面色潮红,呼吸散乱,呢喃之声几乎细不可闻。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别慌,仔细看你师傅师姐的动作,你很快就要用上它了。」我贴上她的后背,强忍着心头欲火,轻轻搡拿着她几处大穴,助她平静呼吸,然后握住了她的一只小手,把它牵向我的下身。 她连象征性的挣扎都没有,反倒顺势倒在了我怀里,屋子里的一切太过淫靡,似乎已经让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心里紧张,握着独角龙王的力道就相当大,彷佛她抓住的是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屋里最先败下阵来的是那长发少女,接着练青霓的动作骤然骤然停了下来,琼鼻翕张,星眸失神,腰腹挺得笔直,肌肤更是如染胭脂,身子轻轻地抖动起来。 十数下之后,她才长吸一口气,一下子瘫在了邵元节的身上。 「还是只差一点点呀!」邵元节惋惜道,任由那少女温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晶莹汁液。 「上师金刚宝杵法力无边,弟子自然抵挡不住。」练青霓偷偷瞥了一眼下了榻的玄玉腻声道,白腻的大屁股轻轻一抬,只听「卜」的一声轻响,一只硕大无朋的肉杵露了出来。 我眼睛顿时一眯,想不到竟在邵元节身上见到了三大名枪中的「金刚杵」! 看它头冠紫亮,杵身棱棱,宝相庄严,已达臻境,怪不得练青霓无法抵挡。心中升起较量之意,胯下越发壮大。 「青霞,你可不要小看玄玉。」邵元节神目如电,练青霓的一瞥没能逃过他的双眼:「他虽年少,却跟了我十年,期间日夜修行,服食红铅无数,内基极其稳固,不用上你那春水玉壶一般的妙处,就算你口吐莲花,也是无济于事。」 「上师你坏死了,师弟这般厉害,也不早告诉人家一声。」练青霓粉拳轻擂,撒娇地嗔道,那模样彷佛是情窦初开的二八少女,哪里还像是一个四旬出头的一派掌门? 邵元节嘿嘿笑了两声,却没有搭话,一双枯掌在女人肉感十足的娇躯上缓缓游走,女人舒坦地眯起了眼睛,他的小眼却陡然一转,一道凌厉的目光直射向窗户,竟好似透过了窗纸,正对上我的目光,那眼神中分明有几分挪揄的笑意。 我寒毛倒竖,发现我的人竟不是练青霓而是邵元节!他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功力?! 而我身前的宁馨也是呼吸一顿,身子立刻就僵住了,抓着独角龙王的小手也一下子变得汗浸浸的,显然她同样感觉到了邵元节的目光。 「『老子一气化三清』?!」我再惊:「这不是武当掌门才可修练的内功秘法吗?而且,他像是知道来人是谁,难道龙虎山道家秘法真有神鬼莫测之功?」 不过看他的眼神,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对于窗外有人,他也没有想让练青霓知道的意思,这倒让我静下心来,一面附在宁馨耳边,细声安慰她,道:「别怕,一切有我。」一面分析着眼前看到的一切。 青霞?练青霓使用假名显然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那她知不知道邵元节的来历呢? 我心念电转,邵元节虽然因为一言契合上意,才遵密旨居于显灵宫,可这一年来皇上并不经常召见他,故而他受宠之事相当机密,只有亲近大臣才知晓,恒山或是练家掌握此消息的可能性不大,加上见到了三大名枪中的金刚杵,倒让我觉得练青霓是偶遇邵元节而萌动了双修之心。 「上师能在这显灵宫待多久呢?」练青霓爱抚着邵元节胸前嶙峋瘦骨,呢喃问道。 「那青霞又可在京城待多久呢?」 练青霓幽幽一叹:「弟子倒想一辈子侍奉上师,却怕上师日久生厌,心中委实难决。」 「青霞你天生异禀,本是我双修的绝佳道侣,可惜呀……」邵元节也是一叹,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上师何出此言?」 「我正一道教主张彦頨大真人日前来信,让我回龙虎山议论教务,不日就要启程赶往江西了。」 「上师不能带弟子同行吗?」 「龙虎山乃我正一道之灵山宝地,非我教中弟子不可擅自入山,青霞你可愿改投我教门下?」邵元节目光炯炯地望着练青霓。 练青霓只微一迟疑,刚想说话,却被邵元节打断:「一旦性命双修,彼此心意相通,青霞的心思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勉强,若是有缘,日后总会相见。」 「那……就请上师指点金光大道。」 「天地氤氲,万物化淳;男女媾精,万物化生。这是提领道家双修术的总纲,青霞,碍于门规我无法将它解释给你听,不过我可以提醒你,等弄明白什么是氤氲,什么是化淳,你就该知道媾精化生之道了。」 邵元节的话我听得似懂非懂,宁馨更是一脸茫然,倒是练青霓伏在邵的身上一动不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弟子见状,便替师傅盖上了一层薄被,自己也穿戴整齐,和玄玉一起进了旁边的厢房里。 宁馨这才回过神来,松开小手,转头羞涩一笑,月光照着她羞花闭月的娇颜,纯真与妖媚水乳交融,竟是分外动人。 「这丫头真是个天生尤物啊!」 我正有些意乱心迷,突觉小腹一凉,大脑刚反应出这是怎么一回事,身子早已下意识地急速退后,瞬间就和宁馨拉开了两丈的距离,月色里她手里的那把短匕泛着凛冽的寒光,刃尖上,一粒血珠凝而不落,宛如妖异的血瞳一般,只是她脸上却露出奇异的表情。 一阵剧痛这时才从小腹传来,用手一摸,小腹上竟有一条三寸长半寸深的口子,鲜血已经浸湿了下裳,我不禁暗骂一声,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 一面飞快地点了四周的穴道止血,一面不解地望着宁馨。 宁馨脸色变了数变,迟疑半晌,突然高声叫道:「师傅,快来帮我杀了这个淫贼呀!」【第十七卷·第五章】第十七卷·第五章 这丫头在搞什么鬼?! 不容我细想,从厢房里已跃出一女,见到宁馨,失声惊叫道:「师妹,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心念电转,叫宁馨这么一闹,练青霓的身份自然暴露,倒不必我多事了,可我自己的身份却需隐瞒下来,否则被宁馨缠上,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她方才那一刀,已经让我见识到了这些金枝玉叶的刁蛮与无情。 想到这里,我大袖一掩面目,身形似慢实快向后退去,如一缕青烟消失在了逆九宫八卦阵中,耳边隐约听到那女弟子讶道:「咦?这淫贼跑得倒快!」 凭记忆找到了粉子胡同里一家药铺回春堂,请大夫把我伤口洗好缝好包扎好,万幸的是,宁馨的匕首虽然异常锋利,却没喂毒,只是两三天内,自己的武功定要大打折扣了,赫伯权那儿只好暂时放上一放了。 憋着一肚子气从回春堂出来,抬眼望去,不远处百花楼依旧灯火辉煌,心里更是烦闷,自从踏入花丛以来,除了苏瑾,自己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堂堂一榜解元、一府推官、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竟被一丫头片子玩于股掌之上,甚至弄到了受伤的地步,说出去岂不让人家笑掉大牙? 不过对宁馨虽怒且气,却没有多大怨恨,杜老四和我的相同遭遇已然让我明白,宁馨看似放荡,却是守身如玉,反是自己被她的假面所惑,有些操之过急了。 只是被她撩拨起来的欲火和郁结于心中的戾气纠缠在一起,若是不得发泄的话,势必要影响我的修为,思量再三,我偷偷溜进了百花楼。 望着去而复返的我,万金极其乖巧就要去叫云仙来,我却拦住他,问清楚化名陆昕的魏柔眼下正在演奏,这才放下心来,只是望着万金远去的背影,我心中突然一怔——为什么我怕在百花楼里见到魏柔呢? 云仙自然又惊又喜,推了正陪着的客人,领着我朝后院走去。后院虽然不大,可几座小楼掩映在假山花树中,却是十分幽静,我这才明白,云仙竟是百花楼的红姑娘。 路过一栋小楼,里面隐约传来云雨之声,侧耳倾听,那男人却是充耀。 我顽童之心顿起,心道,你妹妹摆了我一道,那就落在你身上还债吧!低声问清楚云仙的住所,让她先回去等我,说我去去就来。 云仙低眉浅笑,轻声叮嘱道:「公子快去快回,莫让奴家等得心焦。」 便快步朝自己住的小红楼走去。 见云仙进了楼里,我偷摘下一件挂在外面晾晒的月白肚兜,用青草汁胡乱写上「令妹受困显灵宫速救」几个大字,照准窗户扔了进去。 屋里顿时传来一声惊叫,接着就是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我心中窃笑不已,刚拧身要走,却听屋里充耀道:「外面可是李兄?」 我脚下一缓,心头顿时一凛:「这兄妹俩倒都不是草包哩!」刹那间就想出了几条日后相见的对策,我暗哂一声,闪身躲在了假山后。 须臾,就见充耀神色匆匆地离开小楼,朝大门口飞奔而去,一丽人倚门相送,直到看不见充耀的影子了,才恋恋不舍地关上门扉。 「呵,充耀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呢!」四下无人,白牡丹自不会做戏给她自己看,想来这几日下来已是情根深种。 我触景生情,心头蓦地升起一个念头来,转身朝前院走去。 「公子若再相逼,牡丹以死明志!」白牡丹柳眉倒竖厉声道,手一压抵在自己雪白脖颈上的锋利剪刀,血丝顿时渗了出来。 一张卖身契「唰」的一声展开在她眼前:「白姑娘你看清楚了,我可是花了一万两银子买下你,你说死就死,不怕我找上你的家人?」 「我早与他们恩断义绝了!」白牡丹冷笑道,可她目光却不离那张卖身契:「妈妈怎么突然肯放手了呢?」 「一转手十倍利,傻瓜才不肯放手呢!何况她自己的小命也很重要嘛!」我嬉笑道。 白牡丹眼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恳切地道:「公子若为求财,牡丹愿加价两千两,只求公子将此卖身契还给我!」 我假装意动,沉吟道:「转手赚上两千两,这倒是个不小的数目,可你一烟花女子,如何有这么多银子?」 「公子且宽限三天,牡丹自有办法。」 我倒有点惊奇了,充耀虽然贵为王爷,可家主是他父亲代王俊仗,他哪里能弄出这么多钱来? 何况俊仗素有迂腐之名,就算是充耀手里有钱,花上万余两银子去赎一妓女,若是被俊仗知道,不砸断他的腿才怪,弄不好充耀连世子之位都不保,否则,哪儿会轮得到我买下这卖身契? 不过,这些对于我眼下的计策来说并不重要,眼角余光中,白牡丹因为分神,剪刀已经稍稍离开了脖颈,我左手闪电般出击,一下子夺去了威胁她生命的那把利器。 白牡丹面如死灰,可当我再度故意给她留出一丝空当儿,她真的就一头撞向了桌角。 「唉呦!」 我疼得叫出声来,白牡丹的脑袋结结实实撞在我小腹的伤口上,惹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不过好在我动作够快,不然她真撞在了桌角上,大概已经香消玉殒了。 「好一个贞烈女子!」我赞道:「如此才不枉赵兄一片怜香惜玉之心,如此才配作我李佟的嫂子!」 正悲悲切切哀叹自己求死不得的白牡丹闻言一下子止住了悲声,一双泪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姑娘恕罪!」我深施一礼道:「在下不忍见赵兄为情所困,又不知姑娘心性如何,故而一再相试,还望姑娘恕罪!」 白牡丹此刻倒恢复了冷静,心中却是患得患失,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又来诳我?」 「姑娘聪明绝顶,我岂敢相骗。其实这么做,也是为了姑娘。」 「……?」 「赵兄身份贵不可言,姑娘若身在欢场,如何进得了赵家大门?就算进得,想必也要饱受他人冷眼吧!」 一句话打消了白牡丹的疑虑,却勾起了她的心事,脸上忽明忽暗,一时沉吟不语。 「寒家虽然远比不上赵家,可也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在下亦有功名在身,姑娘若不嫌弃,叫你一声妹子如何?」 把白牡丹暂时安置在了兰丫头家里。她见我要租房子给一美女,自然一脸的不高兴,等我告诉她说是我的嫂子,她才转怒为嗔. 我留下了百两银子作为用度,又叮嘱兰丫头父女替我守密,这才折返百花楼。 轻敲门扉,云仙应声而出,见果真是我,不由得又喜又怨,低声嗔道:「去了这么久,奴家还以为你做了那失约的潘必正哪!」 云仙秀发胡乱盘在头上,露出一大截雪白脖颈,身上只套了件细纱的背子,却连抹胸都没扎上,一对丰腻双丸若隐若现,看她这身打扮,我早猜到她的心思,上前一把搂住她纤细腰身,探手入怀,捉住一只玉兔一边把玩,一边凑近她脸蛋,刚想调笑说她陈妙常也没如此猴急,一根纤纤玉指却压在了我的唇上。 「小声些,陆姑娘没地方住,妈妈把她送我这儿来了,别惊扰了她,人家还是个黄花姑娘呢!」 「谢谢你。云仙。不过,我正好要出去……」 随着话音,一个窈窕身影从黑暗的屋里走了出来,当我看清楚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它的主人同样也看清楚了我,话声戛然而止、脚步戛然而止,各自的目光带着各自的心绪交织在了一起。 一瞬间,我的大脑竟一片空白,曾经想像过无数种和她重逢的场景,却没有一个会让我如此尴尬与难堪,当意识重新回到我的脑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脸上流露出来的难以置信的震惊,我知道所有的解释都没了用处,无名岛上的强烈预感此刻又浮上心头,胸口竟撕裂般的一阵剧痛。 我要永远失去魏柔了! 云仙察觉到气氛的凝重与诡异,不由自主地向我怀里靠了靠,我下意识地想把她推开,却发现自己的胳膊竟然不听使唤,一提内息,只觉丹田有如针扎一般,几乎无法运行周天,内心大惊——自己心神激荡之下,内息乱窜,已快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 见云仙挤进我怀里,魏柔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绝望,银牙一咬、莲足一跺,身形倏地一晃,屋子里就失去了她的踪迹,半空中只留下一串晶莹的泪珠。 「绝望?为什么会是绝望?」顷刻间我便明白,原来她方才竟然还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等着我的解释,真是枉我自诩多么了解女人呢! 「可我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出呀,师妹!」我心底呐喊着,偏偏连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魏柔从我眼前消失,就觉得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喉头一甜,「噗」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这才能活动起来,急忙拧身追出门外,外面树影婆娑,月华如水,却哪里还有魏柔的影子! 「师妹!师——妹!」 我不甘心地大叫数声,只惊起宿鸟一群,招来骂声一片,心中既悔且恨,「哇」地又吐出一大口血来,就觉得天上满天星斗齐齐转动,心底念一句「造化弄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柔!」 睁眼便看到了绣着五彩鸳鸯的月白枕套,一股淡雅的香气随即钻进了我的鼻子,透过碧纱橱的帏帐,窗前正是一张精美的梳妆台,台上摆着几只像是装着胭脂水粉的小盒,案头还有一盆水仙含苞待放,愣了一下神,我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睡在了云仙的绣房里。 魏柔大概是一去不复返了…… 愣了一会儿,我才一提内息,果不出我所料,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疼,内力只剩下了不足七成,估计没有三五个月别想复原,不过我心里并不如何担心,反正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眼下都在观望风声,一时倒不会有什么大的举措。 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未着丝缕,左右看看,也没发现自己的衣物,只好大声叫嚷起来。 「云仙,云仙……」 「哼,那狐狸精把你害成了这副模样,你还惦记着她,是不是脑子坏掉啦?」外屋有人应道,接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宁馨?! 光听到那略带着一点稚气的甜美声音,我心底就一声轻叹,自己到底落在了这个小妖女的手里,不必如何推敲,我已经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云仙见我晕倒,便报告了老鸨,恰巧充耀发现白牡丹被人赎走,也来找她,于是就发现了我。只是宁馨打的什么主意,一时还弄不明白。 果然一个颀长的身影停在了碧纱橱外,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少女就挑开了帐帘,那张天真无邪颇有些倦意的脸上透着七分得意两分关切一分羞怯,不是宁馨是谁? 「害我的人是你赵大小姐才对。」我苦笑道:「拜托,可否帮我找件衣服先?」心道,看这丫头的模样,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倒让我一肚子怨气无从发作。 「又不是没见过。」宁馨飞快道,目光落在我健硕宽阔的胸膛,一抹桃红悄然飞上她的双颊。 照我以往的脾气,我百分之百地会先回她一句「你还摸过呢!」然后把大被一掀,就这么赤条条地站在她面前。 然而眼下我却没了这份心情,望着窗外豪雨如注,天色昏暗无比,便问道:「什么时辰了,我怎么这么饿?」 「你都昏睡两天了,能不饿吗?」说完,少女便转头吩咐外屋的丫鬟把米粥端进来。 「两天?!」我眉头顿时一拧,两天没露面,白澜岂不要找疯了? 万一皇上这时候再召见我……身上顿时惊出了一层细汗,心里已不敢再想下去了。 事已至此,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接过一碗参苓粥,我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那粥熬得又濡又滑,手艺竟与无瑕不遑多让。粥的温度也凉热适中,显然花了宁馨不少心思,我不由得称赞起来。 「我才没那么多闲工夫熬什么粥哪!」 宁馨只是欲盖弥彰地回了一句,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的黄花梨八足圆凳上,饶有兴趣望着我,看了一小会儿,她突然笑了起来。 「你这人挺斯文的嘛,换做是我饿了这么久,早狼吞虎咽了。可你……可你……」 「可我为什么做出了有辱斯文的事情来?」我接言道,宁馨脸一红,目光立刻转向了窗外,却又飞快地转了回来,气鼓鼓地道:「你要是敢乱说,我就阉了你!」 「小姐,你可是个大家闺秀哩,拜托你不要说这些脏字好不好?」 我却毫不在意地随口道,一边把粥碗舔了个干干净净,想想心里倒有点可怜起她来。 或许在代王府里,她所接触到的男人,除了父兄和教书先生之外大概都是阉人,才会对杜老四那种五大三粗的壮汉那么感兴趣,反倒是我这眉清目秀的书生因为和阉人有点相像而受了冷落。 如果说有什么让她改变了印象的话,十有八九是因为她那一匕首没能扎死我的缘故。 想到这儿,我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腰间的绷带已经换过,药香中隐约透着一丝胭脂香气,不知是宁馨还是丫鬟给大夫打的下手。 「就说、就说!阉了你,阉了你!」 宁馨一下子气得满脸通红,恶狠狠地连说了好几遍,一边说还一边挥舞着胳膊做出斩切的动作,那模样就像是个未晓事的任性孩童一般,不仅我看得莞尔,连外屋的丫鬟都忍俊不止。 宁馨见了更是有气,劈手夺过我捧着的粥碗扔向外屋,骂道:「再笑,都把你们嫁作菜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