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 天才一亮,倭兵都焦急地爬起来,向城下张望。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但,才望了一眼,他们就忍不住叫了起来。 漆黑的大炮群前,泥土里,昨日李如松掷下的马标旁,躺着另一只马标。那也是镶着金边的马标,上面用金线装饰着琉璃绘着一只鹰。却一样破败血污,几乎被泥土沾满。 所有的倭兵都认得,那是镇守第二座栅垒的森忠政的马标。就在夜色之中,明军显然出动大军,拔除了第二座栅垒。 他们失望地盘坐在地上,甚至失去了站起来的勇气。 “援军……真的不会来了呢。” 他们抬头。将台之上,平秀吉的脸色仍那么平静,面前摆着的那杯茶,仍泛着淡淡的香气,与旁边的枯菊搭配成一幅绝妙的图画。 但士兵们已不再相信,他们还能够百战百胜。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饭,有的人,甚至染上了可怕的疾病。 困守在这座狭小而闷塞的内城中,他们所等待的结局也许只有一个。 死亡。第五章 江山传箭旌旗色(5) 勇气渐渐瓦解。 只有将台之上,与牡丹峰上,那两个仿佛神明一样的身形,却仍是那么萧然。似乎人间的一切苦难,都不能让他们有丝毫的沾染。第五日,所有?倭兵在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到城墙上,向下张望。他们发现,已经有很多的人扑过去了,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城下泥土中,掷下的马标已经变成了三个。 他们好像早就认为这理所当然,并没有惊呼,只是沉默地接受。 这座城,已经是死城了。 若是三天之前,他们还有勇气冲出城去,跟明军拼个你死我活。但现在,他们却只能坐下来,哀叹。 “就算八幡大菩萨,也救不了我们了啊!” 他们仰望的目光,正好能看到将台上那个萧然静寂的身影。他面前,仍然摆着那杯茶,他的面容,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难道,他们的生死,本就没有放在这个人心上吗? 他们的恐慌,化成一声哀叹。倭兵的表情,连一丝都没有被李如松遗漏。 他们的计划,早就制定好了。充满着必胜的信心。 当第五日的夜晚来临时,他暗暗给部下打气:“振作起来!倭兵快撑不住了!我们一定要抓紧这最后的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南方少布置一些人,埋伏三千士兵在大同江畔,听我的号令,随时出击。北方多设置一些旌旗,找几百个嗓门大的,晚上多喊一喊,让他们误以为我们还驻扎在那里。其他的人全部撤走。东西两侧的,时刻作好战斗的准备?” “早早就造好饭,今晚就是决战的时刻!”夜,黑了下来。 倭兵密切地注视着明军的动静。 他们看到明军造好了饭的时候,感觉到饥火几乎要将自己燃尽。但他们只有忍耐。慢慢地,他们发现,南侧的明军,在撤退。 他们肯定是想趁着夜色去袭击第四座栅垒,然后好将马标掷在泥土里,让我们的斗志瓦解。这一次,不能让他们如愿了。 倭兵们握紧了手中的火枪。 每个人都意识到,这或许是他们最后的机会。粮草早已耗尽,他们已经饿了快三天了。再饿下去,他们绝对无法抵挡明军的一次冲锋。 只?今天晚上,是最后的机会。他们悄悄地跟在明军背后,在明军偷袭栅垒的时候,他们突然涌出来,里应外合,打明军个措手不及,不但能解救自己,也可以解救栅垒。至不济,也能突围出去。 让我们吃一顿饱饭吧! 这个简单的愿望,激发了他们最后一丝悍然。夜,完全黑了下来。 大同江的水,默默地流着。如果说河流是大地的血液,那此时的大同江看来,就像一条巨大而哀伤的创口。 倭兵悄悄地越过城墙,明军没有发现。 他们或许可以偷袭明军,但明军迅速就能反应过来。正面对战,他们只会像鼹鼠一样被击溃。所?,他们很有默契地贯彻了最初的作战方针,远远地跟着偷袭栅垒的明军,准备在明军发起攻击的时候下手。这样,便可以与栅垒的守军内外夹击,抓住最好的战机。 明军全都骑着高头大马,行动像是闪电一般。倭兵竭尽全力地奔跑,才能够跟上他们。也许,只有这样的速度,才能够将几天的路程在几个时辰内走完,达到偷袭栅垒的目的吧! 才过了半个时辰,倭兵已经精疲力竭。三日未能饮食的疲乏,一下子全都涌出来了。他们再也无法贯彻作战方针,拼命地跑到大同江边,疯狂地喝着水。 就算是这样,能够填饱肚子也行。 他们感?到自己软弱得像是一根稻草就能压倒。 就在这时,猛然一声炮响。 闪电般前行的明军骑兵,忽然掉头过来,向倭兵发起了闪电般的冲锋。 本只有芦苇丛的大同江畔,突然漫山遍野都是人。早就埋伏好的明军养精蓄锐,一个个像是恶虎般冲出来,展开了有效而残忍的杀戮。 而背后,黑压压的大军正踏着整齐而严谨的步伐,像是山岳般压过来。 挣扎着在大同江边饮水的倭兵,此时却连作战的阵型都无法维持。 这是一场单纯的杀戮。 炮火将夜空照亮,火枪的光芒,却凌乱而黯淡。 倭兵单兵作战的优势?已完全不存在。饥饿、疲乏、恐惧、绝望将他们完全压垮,他们就像是捆好的稻草一般,被成片地斩倒。 鲜血,将大同江染红。形成一道真实的创口。 只不过一个时辰,两万倭兵,就全军覆没。当黎明的光芒再度照满这片大地时,李如松一步一步,向牡丹峰走去。 他手中捧着的,是绘着金边,没有丝毫血污的,加藤清正的马标。第六章 故国惝恍梦里天(1) 明军进入内城的时候,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只是,这欢迎有些虚弱,因为留在平壤中的高丽人,已经饿得几乎站不起来了。 六个月前,这个城市还有六十万人,但现在,却只剩下不到十万。整整五十万人,死在这场可怕的战争中。 李如松策马走进这座城市时,不知道自己该喜悦还是伤心。 能够攻下这座都市,自然是值得欣喜的,但若攻下的是这样一座城市,欣喜又有什么价值呢? 外城全是废墟,内城经过战争之后,也几乎没有任何建筑留存。剩余的这十万人,只剩下生命而已。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大明的军队,但李如松却没有把握能够维持这样的和平多久。 平壤陷落,汉城迟早会得到消息的。三十万倭军,必将全部北上,持续地对这座城进行冲击。他们能坚持多久? 李如松叹了口气。内城,有一座小小的行宫,据说是从檀君时代就遗留下来的。古朴,狭小。倭军占领后,将这里当做议事厅。战火几乎将内城夷为平地,只有这里还残留完整。士兵们将全部凳椅都集中起来,仍不够大家所用。只能让几位长老坐了,大家站着议事。 卓王孙没有说话时,这座议事厅里是绝对的肃穆。平壤之战,每个人都发挥了作用,但,若是没有卓王孙,这一战不可能胜利。 就连正道群豪们,看着卓王孙的眼神也都充满了佩服。 卓王孙道:“李总兵,这场胜利中,你功劳甚大。说说你的看法。” 李如松面有得色:“倭贼虽然单兵作战能力甚强,但的确没有什么智谋。竟然连自己的马标的真伪都分不清楚。那些马标,只有第一天的是真的,乃是杨盟主率领一千骑兵,夤夜突袭取回的。其余都是我偷偷请人绘制的。可笑倭寇分都分不清楚,果然上了当!” 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卓王孙凝视着他,慢慢道:“你真以为那些马标是假的?” 李如松道:“当然了!” 卓王孙笑了笑:“那么,为什么倭贼的援军始终没有来?” 李如松一窒。 卓王孙道:“杨盟主率领着的军队,一直到今天才回来,他们这些天干什么去了?汉城的军队,为什么一直没有行动?” 李如松呆住了。他太过专注于平壤战事,根本没有注意到杨逸之这几天都不在。 卓王孙淡淡道:“若是用你做的那些赝品,这一战早就败了。” “用兵之道,虽然计谋很重要,但计谋绝不仅仅是欺骗。你要牢记才是。” 李如松满脸冷汗,说不出话来。一名士兵走了进来,禀道:“启禀大人,大同江上出现了无数战舰,杨盟主急请大人前往。” 卓王孙皱了皱眉,率领着众人出了议事厅。 大同江面上,果然出现了无数的船只,几乎将江面全部占满。李如松叫道:“大人!一定是倭兵的援军到了!赶紧用炮轰他们!” 卓王孙还未说话,申泣叫了起来:“什么倭国援军?你没见到他们挂的旗子都是高丽旗吗?他们是全罗左水师李舜臣的部队!他们一定是听到大人得胜的消息,前来投奔的!” 卓王孙问道:“李舜臣是谁?” 申泣一听,立即摇头晃脑起来:“李舜臣这人,可厉害了!倭贼犯我,可以说是百战百胜,只有在海上,却是每战皆败。就是因为李舜臣这个人。此人当真是熟读兵书,有勇有谋。凭借一支也不算很大的水军,打得倭贼是闻风丧胆。连倭国水军头目九鬼嘉隆,都对他又恨又怕。可以说是高丽的民族英雄啊!” 卓王孙点了点头。就见那些战船沿着江岸一字排开,一员大将率领着部下走下来,来到卓王孙面前,倒头跪拜:“全罗左水使李舜臣,率部参见大人!” 卓王孙道:“起来吧。” 李舜臣又磕了个头,站起来,挥手道:“将送与大人的礼品献上来!” 船上士兵轰然答应,一只巨大的战船被拖曳着,缓缓向岸边行了过来。申泣才看了一眼,忍不住失声道:“日本丸!” 李如松哈哈大笑:“你们真是被倭军吓破了胆,造艘船也叫个倭贼的名字!” 申泣怒道:“你知道什么!日本丸是倭国水军头目大海寇九鬼嘉隆造的船,传说是日出之国最大的战船,被李水师击败俘获来的!我熟读兵书,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们!” 李如松一惊。这艘战船有几十丈长,惊人至极。上面光铁炮就有三十多尊。当真有横行四海之气概。相比之下,李舜臣的战舰显得小得多。这人能够战胜倭贼,俘获这么大的战舰,看来的确是有些本领,不可小视。 李如松现已知道单凭自己,绝对赢不了倭贼,所有有才能之士他都想倾心接纳。因此,对于申泣的指责倒也并不反感。 李舜臣道:“末将以及全部水军,愿听从大人指挥,共抗倭贼!” 卓王孙点了点头,道:“来得正好。李舜臣,我的军纪严明,向来容不得半点违抗。” 李舜臣道:“大人何出此言?大人才至高丽不到半月,便攻下了平壤,全歼敌军。大人乃是高丽的救命恩人,末将追随大人,自然唯命是从,绝不敢有半点违背。” 卓王孙:“很好。那我便免了你全罗左水使之职,所有战船,全部收缴。”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李舜臣更是惊得几乎呆住了,良久都没有缓过神来。他想要说什么,终于还是顿住了,躬身道:“听从大人安排。” 卓王孙挥了挥手,道:“抬上来。”第六章 故国惝恍梦里天(2) 韩青主率领着一群华音阁弟子,抬着一堆大箱子来到了江边。他们将箱子打开,一阵馥郁的香气传了出来——那些箱子里面竟然全都是鲜花。 海棠花。 这个时节,海棠本已结束了花期,但这些海棠显然是珍异之种,不但逆时盛开,而且格外娇艳,重重叠叠,就像天上的云霞一般。海棠都是整株植在箱子里,大部分都极为高大,粗壮茂密,显然是生长了极长的年头。 箱子一个又一个打开,大同江畔,顿时像是聚满了绛红的香云。五百多株海棠,令这座破败的都市立即变成了众香国。 众人这才想起,华音阁此来高丽,运来无数极大的木箱。从江浙到高丽,何止千里万里,这些沉重的木箱一路被华音阁弟子精心维护,没有半点损伤。 所有人不禁有些迷惑。他们本以为,箱子里装的就算不是华音阁克敌制胜的法宝,至少也是珍贵的战略物资,但如今…… 难道,这些木箱之中,装的就是这些花木吗?卓王孙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将花木完好无损地运到高丽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卓王孙亲自从箱中捧出一株海棠,轻轻放在战船上。 “杨盟主,我命你为水军统帅……” 众人都哦了一声,明白了为何卓王孙要免除李舜臣的职务了。原来是要杨逸之取代李舜臣啊。就连没有经历平壤之战的李舜臣也闻听了杨逸之在此一战中的卓绝表现,如果取代自己的是这个人,就连李舜臣都感到服气。他甚至感到兴奋起来,在杨逸之的领导下,全罗水军必定能够打赢更多的战役! 但卓王孙接下的话,将他们的欣喜打入了冰窟中。 “将这些花,送给幽冥岛主1。” 刹那间,所有的人的微笑全都梗住。 卓王孙淡淡道:“所有水师,不准下船,立即出海。” 微笑变为惊愕。 身经百战的雄师,高丽唯一同倭贼作战能胜的部队,竟然要去海上送花?而且,送花的人是刚立下汗马功劳的杨逸之?高丽战场缺了杨逸之,会如何?没有人能想象。但他们知道,如果没有杨逸之,平壤城绝对不会这么快攻下来。 卓王孙目光悠远地望着海上。 ?青色的雨丝将天地连成一片,在海上形成薄薄的雾气,什么都看不见。大海仿佛成为长天的一部分,浸染所有的忧愁与思念。 三星自转三山远,紫府程遥碧落宽。 海的尽头,是海市?是蜃楼?还是一桩心事,一段不可追回的少年情怀?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遥远的海上,可真有所谓的仙子? 她在那没有人至的海岛上,独坐风中,细数岁月,她可寂寞吗? 海上送花,是她最喜欢的海棠,一开就是十里艳红,就像是她的裙裾。或者,可以陪伴她,映红她的笑靥。 一株株花被搬上了战船,小心翼?地捆绑着,抵御海上的风浪。这些花木将战船上的铁炮覆盖了,从此,这些船不再是杀敌的利器,而只能做青鸟的使者。 李舜臣剑眉不停地抖动着。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费了多少心血,才组建起这么一支船队。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让这支船队在倭贼的围剿下存活,赢得一场又一场战斗。 这支船队对于他,意味着什么?没有人知道。 没有了这支船队,他还有什么意义?他还是不是李舜臣?他多年来立下的报国志向,又用什么来完成? 每一只船被鲜花装满,他的心就宛如被狠狠刺了一刀。 当所有的船都?绛红点缀之后,慢慢驶出了港口,他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不!” 他站在战船之前,站在卓王孙之前,他的胸膛几乎被愤怒填满:“万万不可!”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敢当面反对卓王孙。就算是武林正道群豪,心底里跟卓王孙势不两立,但慑于他的威严,从来不敢直撄其锋。 李舜臣跪倒在卓王孙面前:“大人!高丽战场上离不开这支水师啊!它是唯一能击败倭贼的高丽队伍,是战胜敌人的利器!大人从率队从陆上攻击,末将从海上攻击,兵分两路,互为奥援,胜利唾手可得。大人若是觉得海上力量不重要,那就错了?倭贼极度依赖海上补给,只要卡住了海上航线,倭贼必然人心惶惶。大人,这支舰队太重要了,绝不可以用来做这样没有意义的事情!” 所有的人都脸上失色。从没有人敢如此指责卓王孙! 卓王孙冷冷盯着李舜臣。 李舜臣直直地与他对视,脸上大义凛然。就算卓王孙将他杀了,他也没有任何怨言。他只希望卓王孙能够收回成命,不要辜负了这样一支优秀的水师。 “没有意义的事?” 卓王孙的眼神里有一丝讥嘲。他抬头,望着天空。雨丝落进他的眼睛里,清凉到有一丝刺痛感。 “那只是你们不曾看透而已。”第六章 故国惝恍梦里天(3) 缓缓地,他从腰间掣出了一柄剑。 “认识它么?” 李舜臣的目光一接触到这柄剑,立即变得肃然起来。这柄剑吞金镶珠,富丽堂皇。 “此乃大明天子所赐尚方宝剑。” 卓王孙颔首:“你遵其号令么?” 李舜臣顿首:“末将乃高丽之臣,高丽乃大明属国。宗主之命,末将自然当遵从。” 卓王孙道:“革你之职,押往大牢。命你在牢中思过。” 李舜臣满脸惊怒:“末将犯了什么罪?” 卓王孙淡淡道:“给他些书,让他好好读读。去些身上的匪气。” 韩青主朗声答应了,将李舜臣绑起带了下去。李舜臣大喝着,想要反抗,但韩青主的武功如此之高,他一介武夫,怎能抵挡?立即就被打翻了,拖了下去。 杨柳青青,战舰尽变花船。杨逸之白衣飘飘,站在船头,望着卓王孙。 他心中也充满了困惑,因为,他也觉得卓王孙此举实在不妥当。 但他并没有问。卓王孙不说,他就不问。 他知道,卓王孙如此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幽冥岛上,他与秋璇最后的离别时,杨逸之亦在场。卓王孙要再去幽冥岛,其实并不出他的意外。那座海岛,恐怕会永远成为卓王孙心中的伤痛。 如果可能,他愿意为卓王孙再去岛上,带回一点消息。烟雨茫茫中,战舰编队缓缓驶出了平壤城。 一片破败的平壤城中,唯一的春意也被带走。 江岸上,一片寂静。没有人再说话。 卓王孙的目光一直望着舰队,直到它们全都没入了薄雾中。而后,他淡淡道:“申泣。” 申泣吃了一惊,急忙跪倒:“小人在。” 卓王孙:“国中不可一日无君。听闻高丽王宣祖正在宁边避难,应当迎来平壤,共襄大举。你通报敌军军情有功,现封你为礼部尚书,带领一千人马,去迎接宣祖。” 申泣听了,高兴得屁滚尿流。礼部尚书比他原来的官还大,而且迎接宣祖此乃天大的肥差,必然会令宣祖感激,日后飞黄腾达,不可限量。他惊喜交集,跪倒磕头谢恩,奔走如飞地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李舜臣功劳如此大,被打入牢狱。申泣一看就是不学无术之辈,却得重封。这……这……每个人都觉得心里很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卓王孙:“李如松。” 李如松急忙向前行礼。 卓王孙:“平壤之战中,你立下了大功。下面的仗该怎么打,你有什么建议?” 李如松道:“末将认为,平壤绝不可守。倭寇号称三十万人,保守估计,至少也有二十万。平壤之战中死了三万,当还有十七八万之多。而我军只有两万多。十八万对两万,胜败可想而知。所以,我军要是驻守平壤,定会一败涂地。” 众位总兵长老都点头称是。 的确,平壤已如此破败,守是不可能守住的。 那么,又该如何呢? 李如松缓缓道:“守不行,则只有攻。眼下之计,只有尽量发挥骑兵的机动性,兵分两路,一路佯攻汉城,拖住汉城的守兵。另一路急攻全国各道散乱的倭兵。由于倭兵主力大部分集中在汉城内,各道都是小股倭兵,容易歼灭。等歼灭之后,再与汉城之兵决战。方有一线生机。” 卓王孙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经过平壤之战后,李如松的思虑成熟了很多。这几乎可以说是明军唯一取胜的方法。 游击战,是以少击多的最有效的方法。如果由飞虎军去佯攻汉城,凭借正道群豪高超的武艺,全身撤退绰绰有余。这个计策,还是有极大的胜算的。 卓王孙随手掣出一幅图卷,交给李如松。 “李如松听命,命你一个月内,将平壤城按图重建。” 李如松一愕。他说了这么多,核心就是不能困守平壤。为何还要建设平壤呢?他满腹不解,接过图卷,打了开来。 那是一本长长的卷轴,只见烟雨浩渺,丹楼如霞,密密麻麻的亭台楼阁,堆积成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诸位长老不由得都惊呼起来。 那,赫然便是华音阁。第七章 铁马新林休战鼓(1) 李如松虽然心怀不满,做起事来却并不含糊。才过了七日,整座平壤城外城就完全被清扫干净。城中的十万百姓与两万多士兵全都被动员起来,日夜不休地劳作着。大同江畔的树木被成片地伐掉,尸体被掩埋,废墟被处理,高下不平的地方全都被填了起来。这座城市,完全从战争的创伤中解脱,就像是一座新生的城市。 但李如松的心却越来越紧张。汉城中的敌军迟早会得到消息,他们绝不会容忍平壤落在明军手中。他们一定会出动大军,重新攻打平壤。那是李如松最不想见到的。 他悄悄地派出探马,打探着汉城的消息。 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就在平壤城陷落的第三天,消息已经传到了汉城。汉城守将小西行长大惊狂怒,点齐了城中一半的人马,向平壤攻过来。 一半,就是八万之多。 现在的平壤,几乎没有任何防御能力,如何能抵御这样的大军? 李如松紧张得几乎睡不好觉,他想找卓王孙商量一下,但卓王孙不想见他的时候,他根本见不到卓王孙。 他日夜受着煎熬。到了第七日,探马回报,八万倭兵,已经抵达了最后一座栅垒。再有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们就会攻到平壤城。 而平壤城,现在刚刚整理好,正是一马平川,一点阻挡都没有,正适合大军进攻。 李如松心急如焚,催促着士兵,恨不得一天就将平壤城修好。天渐渐黑了,韩青主找到李如松,颁布下卓王孙的命令:“今晚,任何人都不准出城。” 李如松当然不想出城。出城随时都可能遇到倭贼,他为什么要出城?但就算是不出城,明日倭贼打过来,还不一样是死。 他唉声叹气,甚至都没有发觉,韩青主率着众多华音阁弟子,拉着无数辆大车,出城而去。第二天一清早,李如松就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登上内城城楼,向外眺望。 他几乎摔下了城楼。 漫山遍野的旌旗,飘荡在大同江江畔。倭贼们凶狠的面容,几乎就在他眼前。他用力撑住了城墙,方才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完了。 全完了。 高丽战争就此结束了,我,大将李如松,死在这里了! 他眼含热泪,哽咽着感受到死亡手握长刀,呼啸着飞过他头顶。“哈哈。” 他身边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李如松转身,就见韩青主坐在太师椅上,正悠闲地品着茶。这家伙居然还能够笑出来?李如松大怒,几乎忍不住扑上去揍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