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目光冷了冷,但随即又腾起了更深更重的狂烈。他喜欢这种感觉,独孤剑越是愤怒,越是拼力拼命,他就越是兴奋。因为他的循息曼绕在独孤剑的身边,对独孤剑每一分攻息与守息都万分了解。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就算独孤剑拼了性命,也不可能伤得了他。一想到独孤剑看到自己赌上性命都无法赢得什么时的绝望表情,黑衣人就兴奋得全身发抖。第三十五章 苍狼神血(2) 他的身子旋风般卷起,向独孤剑冲了过去。他要击碎独孤剑的兵刃,击破独孤剑的招数,粉碎独孤剑的信心! 他要完全打败这个人,踏碎他的每一分希望! 这能让他有主宰的感觉,他要主宰一切! 他的拳头轰在秋水剑上,独孤剑满盈的内力立即被他击散,但剑并没有断,因为剑是秋水剑,名剑如水,不可断绝。 黑衣人狂啸着,拳风反压向剑尖,硬生生顶着秋水剑向独孤剑撞了过去! 独孤剑只觉黑衣人的劲气霸猛狂悍之极,浑身宛如置身冰窟,他咬牙苦苦支撑,一点元气在胸腹间盘旋,始终不被扑灭。黑衣人啸声更厉,宽大的黑袍散在空中,塌天般压下! 飞红笑缓缓抽出两柄白玉匕首,冷声道:“玄梧,你若是还不住手,我就帮他了!” 黑衣人厉笑道:“我都不认你这个妹妹了,你还顾忌什么?杀啊,来杀了我最好!” 他久攻不下,心下焦躁,突然出脚,闪电般踢中了独孤剑胸口。独孤剑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飙出。 黑衣人大笑道:“血!” 他变掌为爪,内力急速收束,长空碧血被他的内息卷起,倏然向他身上落下。黑衣人张开双臂,任由这些鲜血化作蓬蓬细雨,落了满身,他扬声道:“好,果然是好血!” 他撮唇一声长啸,突然一道黑影显在了独孤剑的身后,平平一掌,击上了独孤剑的背心。独孤剑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将黑影全身染得通红。迷蒙中,他看清楚,那正是大颠。 已死去的大颠。 黑衣人纵声大笑,身子飙射而出,双手跟大颠扣在一起,身子妖异地舞蹈起来。大颠周身一片漆黑,但随着黑衣人内息的鼓动,彼此互为影子的金刚曼荼罗与胎藏曼荼罗一一浮现在两人的身体上,黑衣人身上的是以金盏曼荼罗花纹为主的金刚曼荼罗,而大颠身上却是暗狱曼荼罗花纹为主的胎藏曼荼罗阵。花纹妖异地扭舞着,黑衣人的步伐也越来越急。他口中的啸声越来越厉! 突然,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这样是炼不成通天道尸的。” 黑衣人身子骤然顿住,厉喝道:“谁?” 亭子四周的红灯忽然冉冉亮起,黑衣人内息悄无声息地探出,但却一无所获。那些红灯竟仿佛是被神鬼驱动一般! 黑衣人看着亭外无穷无尽的黑暗,心中忽然兴起了一阵恐惧。 他本是从不恐惧的! 那淡淡的声音道:“你尚没有修炼道尸的资格,还是停止吧。” 黑衣人怒道:“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如何修炼道尸,偏偏我却不知?” 那个声音不去回答,似是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可笑,又似是不屑作答:“放了这个人,因为我曾答应过,不能让别人伤了他的性命。” 黑衣人眼中的狂戾之气汹涌暴涨,他突然出手,一把抓住独孤剑的脖子,厉声道:“说出修炼道尸的方法,我就放了他!” 淡淡的声音依旧波澜不兴:“你杀不了他。”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充满了与生俱来的自信。黑衣人狂啸一声,狂气上涌,大叫道:“我偏偏杀了他!” 他抓着独孤剑,猛然后跃,另一只手掌聚起全部力气,向独孤剑的天灵盖下拍去。轰然一声大响,正中独孤剑的头盖骨,黑衣人能够感受到那块坚硬的傲骨在他的掌心已成了粉碎,他狂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嘎然停住,因为他赫然发现,他手中抓着的,不是独孤剑的头,而是亭中的石凳,石屑纷飞,便是他方才一掌之功。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抬头,却见亭中已然失去了独孤剑与飞红笑的踪影。 那淡淡的声音传来:“等你练成通天道尸之后,我们再续茶庵寺之约。” 声音悠悠淡淡,瞬间飘远。黑衣人惊叫道:“宸随云?” 他惶然四顾着,但整个湖岸已空,只有幽幽的红灯还在闪烁着,照亮黑衣人那满身黑袍,以及呆立无言的大颠。他看着大颠,大颠也看着他。两人都面色死灰,宛如死尸。 宸随云救出独孤剑后,将他交给飞红笑,便弃了他们,独自顺着柳道走了下去。柳道的尽头,是一个独坐的青衣男子。 宸随云没有说话,轻轻走过来,坐在了他的面前。 恍惚之间,灯火似乎跳了跳,宸随云微笑,他的微笑似乎有着神秘的感染力,金先生也不由不笑了起来。他的嘴唇才一动,立即便醒觉,心神不由一惊! 宸随云微笑道:“九成飞韶之阵对我没有作用的。”他的笑容也是淡淡的,却如以春风为刀,笑容才绽,绿柳、红灯似乎都笑了起来,连他手中的杯盏,其中都漾起了一阵阵细纹。 金先生就觉心情愉悦之极,全身栩栩然、飘飘然,不由自主地就想展颜欢笑。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一笑,他就会完全落入宸随云的控制,万劫不复。第三十五章 苍狼神血(3) 这种摄魂夺魄的法门,本是他最擅长的,他以此博取了钟子义的信任,又驱使黑衣人去杀独孤剑,但此时,他的魂魄却几乎被宸随云反摄。而他背倚五万金军精气所凝结的九成飞韶之阵,威力提升了何止一倍?如此想来,宸随云的功力岂非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仍在不停地抵抗着那股笑意,双目中的恐惧之意却越来越深。宸随云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微微一笑,缓声道:“因为我也布了一座九成飞韶之阵,用的是岳家军的三万子弟精气。” 金先生惊呼道:“岳家军?”他心神不禁一分,在宸随云秘魔般的笑意摧动下,他面部的肌肉自行扭曲,组成了一个完美的笑容。金先生只觉自己的心越跳越缓,他的心也越来越凉! 宸随云点头,道:“不错。” 他起身,转头向外走去,再没说半个字。他已不必再说任何话语。 金先生脸上的微笑变成了苦笑,他的心被恐惧充满,不仅仅是对这个神秘而强大之极的宸随云,而更对于他所说的三个字:岳家军! 百战百胜,号令如山的岳家军,已来洞庭了么?金先生深深吸了口气,心神急剧运转起来。洞庭已变成一锅粥,太多的人想捞一瓢,金先生必须保证,自己捞到的,是最大的。 慢慢的,他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是该让独孤剑得到太祖金牌的时候了。 独孤剑紧闭着眼,大量的失血让他昏迷了过去。他做了很多梦,有的极为凄艳,他被一个女子抱在怀里,那女子的泪滴在他的脸上,他很想看清楚那女子是谁,但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有的却是恶梦,他被绑在一只巨大的车轮上,无数的利刃插进他的身体里,用力地旋刺着,崩射出钻心彻肺的痛楚。独孤剑大叫一声,满身冷汗地醒了过来。 他的确是被抱在一个女子的怀里,那个女子是飞红笑。他的伤口用红色的丝巾很细致地扎好了,独孤剑甚至能感受到金创药的清凉,但这些全都没用,伤口宛如贪婪的蛇,吸食着他的精气,他越来越衰弱,甚至无法思考。 飞红笑怔怔地望着远天,那里,有一线艳红在微微跳跃着,不时有金星上下,带领着这份艳红一起跃上云头,将树木、水天全都染成这两种颜色。那是压倒一切的、无与伦比的颜色,夺摄了飞红笑的心神。 天,快亮了。她没来由地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她感觉到了独孤剑的悸动,低下头来。她的眼波照在独孤剑的脸上,充满了温柔与怜惜,让在剧痛中挣扎的独孤剑也不禁怔了怔。飞红笑替独孤剑拉了拉衣服,柔声道:“你醒来了?” 他们似乎并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是相交多年的朋友,相许多年的恋人。独孤剑有些接受不了,他的心底很想就此躺下去,但他的理智让他挣扎着站了起来。 因为飞红笑是敌人,因为金国大兵临境,因为他还要去抢金牌。 飞红笑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阻拦。她轻轻道:“你还要夺金牌?” 独孤剑用秋水剑做拐杖,使劲拄起自己的身子,他的内息艰难地运转着,好不容易才通达到已有些麻痹的手脚处,点了点头。 是的,他一定要夺到金牌,因为这关系到万千百姓的生死。 飞红笑涩然笑道:“可惜金牌并不在我手上,否则我一定给你。”她又解释了一句:“我对玄梧没用了,他只会把金牌给有用之人。” 她一定会给自己,独孤剑点了点头。他相信她,不是因为她的解释,而是因为她是飞红笑。她虽然数度杀他,但不知为何,独孤剑始终从心底认为她绝对不会欺骗自己。 飞红笑嘴角绽出了一丝笑,那是温柔的,能包容一切的笑。眼前的这个人已明白她的心意,但他还是不明白,不明白他们的因缘并非从武当山下会面才开始的。 那是生生世世,早就钤了千秋印记的因缘,他无法更改,她也无法抗拒。 但他不知道。 那又如何? 飞红笑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独孤剑。她的神色异常平静,但心中的情感却宛如波涛起伏,瞬间跨越了千年万年。那是轮回在他们身体中刻下的缠绵之印,虽然并不清晰,无法言传,却让人相信,这印记是的的确确存在,从看到的那一眼开始相信,从未看到的那一眼开始希冀。第三十六章 七宝莲华(1) 独孤剑看着飞红笑那平静的双眼,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异样的感情。眼前这个异国的女子,突然变得那么熟悉,那么亲切。这一刻,他只想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忘记天下苍生。 他没有这么做,只是轻轻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飞红笑笑了,这不再是杀人的笑,而是温存的笑:“我们不该是敌人的,所以你想要,我就送给你。” 独孤剑默然。飞红笑的笑渐渐衰淡下去,她叹了口气,轻轻道:“但宸随云让我转告你,岳家军已奉朝廷之命,兵临洞庭。若是你不赶紧找到金牌,通知杨幺归顺,那么就将对洞庭水寨展开全面攻击。” 独孤剑大吃一惊,道:“为什么?朝廷不是要招安水寨的么?” 飞红笑道:“就是因为水寨迟迟不接受招安,而金齐联军却日益逼近,又有谣言说洞庭水匪要投靠刘齐,三面夹攻,灭掉宋廷,所以朝廷才大加恐慌,命岳飞星夜赶来,先殄灭洞庭水寨,再图剿刘齐,免了这后顾之忧。” 独孤剑心下忧急,强自宽解道:“水寨根深蒂固,杨幺大哥一定有办法抵抗官兵的。只要挡得一时,我就可以将太祖金牌送到,促使双方握手言和。” 飞红笑摇首道:“看来你还不明白岳家军战力之强。一月之前,朝廷派岳飞对抗刘齐,岳飞连下六城,若不是金国大军救援,刘齐只怕就此覆没。而此次会战洞庭,岳飞有意扬威,昨夜你入小亭之时,已有两座水寨被攻破。” 独孤剑大惊道:“战端已起么?” 飞红笑缓缓点头,道:“所以当日我军才如此急着攻下郢城,好使大军可秘密潜入洞庭,便是想赶在岳飞之前,说服洞庭水寨,联兵共抗宋廷。现在,据刘齐探马回报,钟子义已答应了联合。” 独孤剑更惊:“传功舍利在此,他怎会就答应呢?” 飞红笑道:“我也不知道,想必王嵩还有别的办法吧。” 独孤剑不再说话,他心中忧虑之极,若是洞庭真与金齐勾结,万千生灵只怕在此一战中亡覆。那是他绝对绝对不想看到的。他咬牙,拄着秋水剑,向外走去。他要赶着阻止这场战争! 飞红笑看着他,静静道:“你真的要去么?” 独孤剑坚定地点了点头,他是宋人,他不能眼见着这么多宋人喋血江湖,他更不能看着祖国风雨飘摇,就此陨落。 他不能做亡国奴! 飞红笑再度笑了,她的笑容有些苍凉:“即使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你还是要去么?” 她的话是那么奇怪,独孤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惊讶地看着她。飞红笑轻轻道:“你能相信么,有的人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宿命。我的宿命,就是将会死去,在我最快乐的时候。而你,则会背叛自己的国家。” 这一瞬,洞庭洪涛涌起,仿佛天地在震怒,震怒她说出了轮回的秘密! 她的话语中有股淡定的自信,独孤剑竟然无法怀疑! 他会背叛自己的国家?这怎么可能!他正在全力拯救自己的国家,不惜一死!那么,是人言么?是他的苦心不能为世人了解么?人言岂足畏?独孤剑笑了笑,他的脚步并没有停。 飞红笑轻轻走上前来,架住他的胳膊。独孤剑惊讶地看着她,飞红笑的脸色却很沉静:“走吧,我送你去,你的伤太重了。” 独孤剑有些犹豫。毕竟飞红笑是敌人,而且是金国的统帅,她会不会暗中破坏?她会不会通敌报信?不知怎的,看到飞红笑的脸,独孤剑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信任,他眼前莫名地闪过飞红笑在亭中穿着的那一袭绯红的嫁衣。 那阴暗杀戮之夜,就是他们的洞房么?于是独孤剑信任地点了点头,任由她扶着自己,向君山行去。 飞红笑也笑了起来,这一刻,两人的心真真正正地贴在了一起,于是,命运也开始了它的运转。 降龙还在垂柳下等着,见到飞红笑与独孤剑相偎相依着走了过来,他眼中充满了惊讶。独孤剑重伤之下,不愿多解释:“金牌被黑衣人带走了,我们先回去吧!” 降龙目光复杂地看了飞红笑一眼,想要说什么,终于忍住了,默默起舟,向君山划去。这一次他没有施展疯魔杖法,小舟破开一道水线,在初露晨曦的湖面上轻柔荡开。不过也没费了多少时间,便到了君山之下。降龙一言不发,将小舟系住,不管独孤剑,大踏步上了岸。 飞红笑知道他心中对自己颇有芥蒂,也不管他,扶着独孤剑走上岸来。只听伍清薇道:“独孤大哥,降龙大哥,你们回来了?” 她飞快地跑了下来,却赫然见到飞红笑。她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怔怔地看着飞红笑,看着她扶着独孤剑的手,她的身子一点点变得僵硬。 独孤剑忍住疼痛,强笑道:“清薇。”但伍清薇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盯住他们。第三十六章 七宝莲华(2) 飞红笑笑了笑,将独孤剑轻轻一推,道:“已经送到了,我该回去了。看,你的小师妹着急成这个样子!” 她劲力一退,身子飘开丈余。独孤剑一下子失去了支撑,身子一晃,几乎跌倒。伍清薇有心不扶,见独孤剑痛苦的样子,心中不忍,抢上一步,抓住了他的胳膊,叫道:“独孤大哥,你的伤还好吧?” 独孤剑想要转头看飞红笑一眼,但伤势牵动,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完。他怕伍清薇担心,柔声道:“我没有事。” 一个声音哈哈笑道:“他自然没有事,左拥右抱的,换我也不会有事的!”只见折扇轻摇,王嵩从夜色中走了了出来 他身后倏然金光闪动,君山之上多了十几条通体赤金的人影,他们怒视着独孤剑与飞红笑,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独孤剑见少林罗汉如此仇视他们,倒不由呆了呆。只听一名罗汉怒道:“妖人!你将大颠师兄弄到了何处?” 大颠?独孤剑怔了怔,大颠不是丧于黑衣人之手么?怎么会怪在他头上?只见王嵩脸上依旧挂着谦和的笑容,摇扇道:“大颠师兄去追你们,夺回金丹,一夜未归,连少林嫡传的天眼通也搜寻不到,是不是已被你们用卑鄙的手法截杀了?” 降龙怒喝道:“胡说八道!我们昨晚见都没见过大颠!” 王嵩笑道:“真的没见过么?这位独孤兄弟,你可敢说此话?” 他目注独孤剑,双目中隐然闪动着狡黠的光芒。独孤剑心中一动,他忽然明白了大颠为什么会伤于黑衣人之手!本来大颠的武功就颇为不弱,而服食金盏曼荼罗花毒之后,武功倍增,已超过了黑衣人。单凭黑衣人一人之力,绝难伤得了他。黑衣人必定另有帮手,而这帮手,只怕就是王嵩! 想到此处,他心中闪过一阵烦恶之意,双目炯炯,盯住王嵩上下打量。王嵩本胜券在握,满心将击杀大颠的罪名嫁祸于独孤剑,但见独孤剑全然不惧,反而双目森然,盯住自己,不禁心下忐忑,昨夜自己偷袭大颠得手,黑衣人再度出手将大颠重伤,但仍未能当场将之击毙。难道是大颠寻到了独孤剑,将实情告诉了他么?王嵩城府极深,心念电转,却是丝毫不露形色,心中已打定主意,给他个抵死不认。当下淡然微笑看着独孤剑,笑道:“独孤兄弟为何不作答,莫不是心中有愧?” 独孤剑冷冷道:“有愧的只怕是你!我且问你,你又没见过我跟大颠在一起,怎会这么笃定地问我?” 王嵩折扇轻摇,微笑道:“独孤兄弟此话,是已经承认了昨晚跟大颠在一起了么?如此就请惠示大颠下落。” 独孤剑摇头道:“我不知道。” 王嵩仰天大笑,道:“你当少林寺十八位罗汉,都是这么容易欺哄的么?抓了起来!” 降龙怒喝道:“谁敢抓他?” 他手持禅杖,猛地跃了过来,神威凛凛,挡在独孤剑面前。 王嵩微笑道:“你身为少林弟子,竟敢与护寺罗汉对阵么?” 降龙将禅杖往地上一顿,凛然道:“少林和尚,不会不知道国家大义!” 十八罗汉对望一眼,都是心中有愧。金牌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大颠便没告诉过他们。宋时胡汉之分极为严厉,众罗汉不知其中的隐情,来时便有些勉强。此时听降龙厉声斥骂,都觉有些汗颜。 王嵩冷笑道:“什么家国大义?宋廷无道,刘齐当兴,你逆天行事,才是不知家国大义!给我将这不生眼的小贼擒了!” 降龙大叫道:“谁敢来擒!” 王嵩仰天大笑,金光错乱,十八罗汉猛然扑了上来。降龙疯魔杖展开,狂吼一声,闪电般迎上。猛地眼前黑影闪动,一张极大的网从天而降,将他连同伍清薇、独孤剑、飞红笑一齐网在其中。洞庭湖波中湿淋淋地跃起几人,赫然是黄诚等人,一面收网,一面大笑道:“我来擒你!” 降龙怒吼、冲突着,那张网也不知是什么制成的,坚韧之极,降龙全力一杖击在其上,竟然纹丝不动。到后来他的手脚也被缠住,连疯魔杖也施展不开。大笑声中,杨钦从君山上走下,他手中也提着一张网,其中赫然是龙八。龙八已然昏迷,不知是死是活。 独孤剑大叫道:“龙八大哥!”却不见回声。他心中忧急之极,就听王嵩得意洋洋地道:“先睡了吧,等些时再送你们上路!” 他后脑挨了重重一击,就此昏了过去。 他并未感受到痛苦,他的身体似乎脱略了这个世界的苦难,徜徉在春日洞庭那明媚的湖光山色中,流连忘返。或许这段时间独孤剑太累,太疲乏,他迷失在这明媚中,不想醒来。但,心中最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在不断呼唤着他,独孤剑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身体仍然沉睡着。连手指都不愿动一动,只想再度这样睡去。那个声音忽然又响起:他已经被捕了,这舒适又从何而来?独孤剑猛然一惊,王嵩那故作风雅的低沉嗓音又似乎在他耳边响起,他这才切切实实地惊觉,他已经落于敌手了!第三十六章 七宝莲华(3) 他睁开双眼,赫然看到了满空的花。 绿的是荷叶,红的是荷花,半开的花苞,满放的莲台,团团围住了他。而他,就躺在这些鲜浓而活泼的红绿中,让他错以为自己也是花的一部分。他转了转头,想要看清楚这一切,突然,一阵剧痛从他的身体升起。他的目光落下,惊骇地发现,那些荷花荷叶,都长在他身上。 荷那中通外直的茎就深深植在他的皮肤之下,他甚至能看到枝的末端在他的体内轻轻摇摆着,汩汩鲜血就随着这摇摆缓缓流出,汇聚在荷丛最顶处的花苞上。别的荷花都已盛开,只有这一朵仍含苞未放。 随着鲜血的注入,独孤剑仿佛感觉到那花苞正在极为缓慢地打开。缕缕血液在花苞的底部撕扯成极细的赤线,盘绕在花瓣之上,让未放的荷花娇艳得不像是人间之物。那份艳美又是精致的,易碎的,一碰就会化成染血的尘埃。 那荷花每放一分,他的体内就会升起一股暖意,直袭心灵深处。原来那明媚就是来自此处啊,独孤剑心中升起一阵恶心,他几乎吐了出来。他用力挣扎,想要摆脱这恐怖的一切,但却赫然发现,那些荷与叶似乎有千钧重,将他死死地钉住。他的血液每吐出一股,那些荷、叶就更深入一分,似乎不插到他的心房中,就不罢休。 他恐怖地张开嘴,想要大喊,却只有咝咝低哑的声音传出。突然,有人笑道:“太子,他已经醒过来了。” 王嵩!独孤剑奋起最后一丝力量,使劲转过头去,就见王嵩与钟子义正坐在罗汉床上,悠然笑着看向这边。王嵩脸上仍然是那副自命风雅的做作,而钟子义露出的,却是贪婪的神色。不知怎的,这神色竟让独孤剑感到心惊,那不是看到一个敌人,一个囚犯的神情,而像是猫看着耗子,狼看着羊,饕餮客看着美食。 钟子义吞了口水,道:“王先生,他真的能替代传功舍利么?” 王嵩谄媚地笑道:“太子放心,有了这七宝度劫莲,他的全身功力都会随着血液被吸入莲茎中,然后我会损耗掉一半的功力,将莲心之血逼出来,反流到太子体内,将太子的血液换掉。等鲜血完全换完,他的全部功力也就会完全转入太子体内。” 钟子义哈哈大笑道:“那时我就会成为武林高手么?” 王嵩也跟着笑道:“即使成不了高手,等下官将龙八、降龙、伍清薇的功力全都吸过来,移补到太子体内,太子就会成为天下第一等的高手的!” 钟子义听到“天下第一等高手”这几个字,肥脸上显出乐不可支的神情,紧紧抓住椅臂,一张胖脸使劲向王嵩探过去,追问道:“连杨幺都不是我的对手么?” 王嵩深深一揖,道:“少林方丈若是活着,都不会是太子的对手,何况杨幺!” 钟子义狂笑了起来,王嵩盯着他,脸上的谄媚之意更浓:“到时候,太子可不要忘了与下官的约定。” 钟子义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那都是小事。所有水军都会听我命令,官兵多次围剿,他们早就怀恨在心,我驱他们对抗官兵,再许以重诺,他们必然愿意。只是杨幺有些麻烦。” 王嵩笑道:“我们不如将杨幺也捉了来,用七宝度劫莲将他的功力转到太子身上,太子的武功一定百尺竿头更上一步,连天下第一也是囊中之物啊。” 钟子义兴奋得拳头都攥了起来:“杀杨幺?可以么?他的武功可以移到我的身上么?” 一想到他可以像杨幺那么威风,钟子义简直觉得王嵩太可爱了。他手一扬,大叫道:“乾坤浩瀚功!”忍不住狂笑起来。 王嵩陪着笑了几声,道:“太子所想所愿,便是下官所力所求。这七宝莲台也快开了,就请太子准备。” 钟子义大喜,忍不住站起身来。王嵩走到独孤剑身前,小心翼翼地将荷丛最顶处的莲花捧了下来。莲花已经盛开,鲜红的花蕊仿佛滴滴热血,护着正中间的莲房。那莲房就宛如是一颗心,正在缓缓跳动。 王嵩脸上的得意之色越来越浓,因为他知道,只要独孤剑全身功力化成的鲜血滴到了钟子义的心头,他的使命就会达成,齐皇帝刘豫亲口答应的护国公,也将成为他王嵩的名号。 莲花才离了枝头,莲房里满盈的鲜血便在断蒂之处凝成了一滴巨大的血滴,颤悠悠地在风中摇晃着。王嵩知道,这正是独孤剑功力精华中的精华,他不敢怠慢,手指上真气凝注,护住了这滴鲜血,慢慢向钟子义移了过去。 满室都被血腥气充满,但这血腥气并不难闻,中间夹杂了莲花淡淡的清香,让人有些熏然陶然之感。钟子义更是大为兴奋,紧张地凝视着王嵩的一举一动。 他自小体弱多病,虽被洞庭群豪奉为宗主,但一无建树,完全依赖杨幺的维护,才得以有如此富贵。他感激杨幺,又不免忌妒杨幺。因为他知道,洞庭真正的主人,其实并不是他。所以,他很想拥有绝世的武功,让洞庭群豪真心诚意地拜服在他的脚下。第三十六章 七宝莲华(4) 而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为此他不惜与刘齐勾结。他并不是不知道家国大义,但他不在乎,宋与齐孰正孰邪,重要么?反正都是欺压老百姓而已。 王嵩手捧着这朵血莲,离开了独孤剑的胸膛。血气氤氲至最浓最重,王嵩心中忽然闪过一阵不妥之感,他的手不知为何,轻轻一晃,那滴赤血巍巍坠下,落回独孤剑的眉心。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它,就在手指碰到血滴的瞬间,王嵩忽然发觉整个世界变了,变成了一片血红。 那滴血仿佛忽然扩大到无穷无尽,将他整个包在了其中。亭台,楼阁,莲花,桌椅,全都变成了血红,所有的血在融合,在奔走,争相向王嵩涌了过来。就在这充斥一切的血色中,王嵩忽然发现独孤剑缓缓坐了起来。 周围的血色忽然暗了暗,因为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到了独孤剑的身上。那光芒在他周围凝成了冠冕,龙袍,更凝成万条金线,纵横闪烁在他身后。独孤剑的双眼忽然变得极为深沉,深深凝注在王嵩的脸上。 王嵩的心不禁深深震动——因为他对这双眼睛极为熟悉。那是宠幸他的齐皇帝刘豫带着他入上京朝拜时所见到的金皇帝的眼睛。 独孤剑竟然会是金国皇帝?王嵩心中升起了极大的恐惧,他惊惶地盯着独孤剑,独孤剑嘴角牵动,慢慢升起了一个笑容。那是高傲的,残刻的笑容,一举动之间,足以毁名城,屠万夫,王嵩再无怀疑,急忙叩首下去。 耳边响起一声怒喝:“你……你在做什么!” 这声怒喝如同雷霆般响进了王嵩的耳中,王嵩矍然抬头,就见钟子义愤怒的胖脸靠在他眼前。充斥一切的赤血随着这一声怒喝潮水般涌起,真实与虚幻的切换太快,让王嵩兴起了一阵强烈的烦恶感。他定了定神,血光消退,四周一切如初,而他一时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钟子义气急败坏地攥着拳头,怒道:“你为什么要将莲血滴回独孤剑的心头?” 王嵩身子一震,他急忙低头,就见手中的空空如也,血莲、独孤剑都已经不见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王嵩惊恐地四下张望着,钟子义眼见自己的侠客梦化为泡影,又急又怒,大声道:“你快些滚吧,从今而后,洞庭再无可能与齐国联盟!” 王嵩慌道:“太子暂且息怒,独孤剑走了,还有龙八,还有降龙,下官一定会助太子功行圆满的!” 钟子义气咻咻地跌坐到椅上,他恶狠狠地盯着王嵩,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杨幺操办此事,那必定不会出如此的差漏!第三十七章 太祖金牌(1) 独孤剑眼睁睁地看着那朵血莲被王嵩捧起,他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悲哀,因为他知道他的豪情壮志,都盛在这朵血莲中,被捧走了,便永远离开了他的生命。 他从此就将成为一个废人,又将如何阻金保宋,捍卫家国大义? 他用力挣扎,想要夺回这本属于他的一切,但却发觉任何努力都是徒劳,因为他所有的真气都已失去。他不甘与无奈地望着血莲,仿若望着垂死的自己。 但突然之间,一根手指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面前,在那朵血莲上点了点。 这手指的动作并不快,但王嵩与钟子义都没有看到,他们的眼神突然呆滞,仿佛陷入了极为恐怖的幻境中。而莲蒂凝结的血滴,如落花般飘摇而下,滴在了他的眉心上。那滴血中所饱含的劲气轰然溢满了独孤剑全身,他的身躯顿时被无形的力量充满,只听啪啪一阵响,那些插在他身上的荷叶荷花尽皆被劲气弹飞。 独孤剑身子猛然弹起,耳边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随我来吧。” 清风飒然中,独孤剑就觉自己的身子被带起,忽然就出现在水寨太子楼的楼顶。 明月稍缺,风露正凉。 一个人影萧然地立在清风明月之前,正是当初他在湖畔小亭中见到的金先生。 独孤剑仍然保存在武当山中的淳朴,简单地认为救他的就是好人。他按照师父当年的教诲,抱拳稽首道:“武当独孤剑,多谢金先生救命之恩。” 金先生看着他,他的双目隐藏在月色之后,中间隐转的光芒并未令独孤剑看到。他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要此物,所以拿来了。” 他伸出手,手中是一方木盒。独孤剑身形一震,他认得,那就是被黑衣人夺走的木盒!金先生望见了他眼神中的惊讶,缓缓道:“你不须管我是如何拿到的,你只用说想不想要此物?” 独孤剑几乎连想都没想,脱口道:“想!” 他似乎觉得这一个字的分量还不够,补充道:“你一定要将它给我,因为它关系到千万人的性命!” 金先生见他情急,微笑道:“我会给你的,但要你拿一件东西来换。” 他另一只手伸出,手中托着一个小小的玉牌。那玉牌雕成令牌的样式,上面用浮雕着一只飞鹰,通体洁白,仿若一枚凝脂。金先生道:“你是不是有只差不多的玉牌?你将它交给我,便可换得这只木盒。我保证你急欲所求的太祖金牌会在其中。” 独孤剑的确有这么一枚玉牌,不过是青色的,上面雕了只举头啸月的青狼。这枚玉牌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据师父说是他死去的爹娘留给他的唯一遗物,让他好好保管。似金先生这样的人都对此物如此看重,显然这枚玉牌价值非同小可,只怕还隐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但有什么秘密比得上太祖金牌重要?独孤剑是非换不可的。他摸了摸胸口,忽然想起,他的这枚玉牌在武当后山时送给了伍清薇。 他嗫嚅道:“有是有,但我……我送给了别人。” 金先生紧紧盯着他,目光中有惊讶,有震怒,有不可置信,也有一丝赞赏。这些混乱的感情让他的眸子在月光下隐隐显出五彩颜色,他的声音却仍然是淡淡的:“是送给女子的么?” 独孤剑脸上红了红,道:“是。” 金先生纵声大笑,道:“果然是多情种子!”他的声音忽然沉了沉,道:“我将太祖金牌送你,你能否答应我,日后将这枚玉牌借我用三日?” 独孤剑大喜,忙道:“我一定要回玉牌,送与兄台!我想她识得大体,一定会答应的!”他知道伍清薇虽然有些小脾气,但大节处凛然,必然不会爱惜一枚玉牌,而亡家国大义的。因此答应得极为笃定。 金先生微笑点头道:“兄为信人,一诺千金,必不使我失望。就请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