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掌忽然飞出,一掌向南宫放的拳头迎去:“拳法无有一理,你将内息凝于一点,本能将威力发挥到最大,但若我不跟你拼这一点呢?” 他的掌影飘忽,整个人也模糊了起来,独孤剑瞬间升起一股错觉,南宫放无论击向何处,都一定击不中宸随云!这场比拼,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南宫放必败无疑! 独孤剑仿佛有些明白,任孤鸿与清溪老人为何被囚于此了。 这个名叫宸随云的人,实在太可怕,心机太慎密,武功太高!他一眼就能看穿对方的弱点,一掌就能要人性命! 但南宫放的脸上忽然浮起了一丝笑容,苦笑。 他的拳势一转,竟全然不顾宸随云的掌势,怒击向荀如意。拳风轰啸,瞬间就撕裂了宸随云的护身真气,掀起荀如意的秀发。荀如意骤出不意,那拳头已及面前,不禁大声尖叫起来。宸随云散乱虚无的掌影倏然变实,电光石火之际在南宫放拳头上一点,南宫放拳势宛如能开天辟地,纹丝不动!宸随云乘着这一击之力,抱着荀如意倏然后退! 南宫放早就存心拼命,哪里肯放?拳势宛如风火,怒涌而来,宸随云忽然转身,身子挡住荀如意,他的双掌悄无声息地盖在了南宫放的拳头上。第十七章 生死与共(2) 那霸猛刚烈,如火如荼的强猛内力,立即狂涌而入,宸随云满头银发凌空飞舞,如雪银衫完全散开,连肩头的檀香兽也宛如难以承受这巨大压力,发出一阵轻轻哀鸣,但他却全然不肯后退,硬抗南宫放那如山如岳的刚猛内息。 要知南宫放正是血魔搜魂术修习者之一,拼力一击之时,真气陡然强猛了数倍,而且火辣辛猛,入体宛如烈焰,极为难受。宸随云武功极高,见识卓然不凡,当知避强击弱之道理,哪知他竟然取了硬架硬挡的办法!不但独孤剑不解,连飞红笑也秀眉蹙起,显然不明白宸随云何意。 南宫放大喝一声,连环踏上两步,血气沛然冲激,宸随云跟着后退两步,突然,内息鼓动,抵住这股长天之劲。南宫放大喝之声不绝,不顾性命,全力摧动体内血魔,源源不绝向宸随云冲来。宸随云内息却如山中之云,虽轻却无法击碎,南宫放几次差点将他推开,但始终少了那么一点,又让宸随云抵住。他突然一声大叫,身子冲天跃起,向荀如意扑了过来。 他这等拼命打法,拼掉的却只能是自己的命。 他这猛力一撤,双方真气以及血魔反噬之力都完全击在身上,空中格格之声不绝,从他的胸口一直到双腿,每一寸骨骼尽皆粉碎! 但此人当真勇悍,拼着一口气,居然一掌击中了荀如意。荀如意惊声大叫,那一掌虽中而力竭,只不过轻轻在她脸上触了触。荀如意惊魂始定,却见南宫放嗔目怒视着她,至死都不肯闭眼。 那眼神让荀如意感到恐惧,她急忙抱住宸随云,似乎这样才能得些依靠。宸随云赤裸的肩却变得冰凉,淡淡道:“你知道么,他想杀的本就不是我,而是你。” 荀如意身子颤抖着,她知道,南宫放求的本就是死,他只是想跟她做一对同命鸳鸯,生同衾,死同穴。 也许是因为,他早就看出,他绝赢不了宸随云,这个妒重一生的男人,最后只能用生命,来固守自己的女人。但他的女人,却偎依在别人的怀抱里。 荀如意低下头,心中有些酸涩。她更紧地抱住了宸随云,她知道自己选择对了,她一定要紧紧抱住。 宸随云的声音仍旧那么淡:“我找你,只不过想逼出南宫放所有的潜力,现在,你已经没用了。” 他缓步向外走去,如雪的上衣已完全散开,唯有那头檀香兽伏在他赤裸的肩头。 他的长发依旧飘飞,他的笑容依旧残存着方才的温暖,但荀如意赫然发现,她已再无法抱住他! 她就仿佛被遗弃的被衾,只能抱住空无的黑暗。 荀如意一瞬间明白,这个男人绝不会为她妒忌,她也瞬间明白,能有一个人为自己妒忌,是多么幸福的事。 可惜她明白的太晚,宸随云笔直走出去,他走向的,正是任孤鸿与清溪老人的精舍! 杀气盘旋,仿佛连月色都暗了下来! 波波两声轻响,清泉、石火两所精舍的房门仿佛不胜这无边的杀气,同时炸开。一阵群鸟清啭之声传来,就见十数只形状各异的珍禽飞腾栖息,簇拥着一个人,坐在清泉精舍正中的藤床上。此人相貌极为古雅,身上衣服整整齐齐的,穿得一丝不苟,指甲尖长,每一根都经过了精心修剪,绝无半分瑕疵。 他眼睛微眯,两点精光却如寒星般,盯在宸随云身上。石火精舍中满是水,淙淙流动着,水中间赤足站了一人,却是不冠不袜,身上简简单单地披了一件乌糟的衣服,头发乱蓬蓬的。他的脸上本满是笑容,但在宸随云杀气凌逼之下,笑容一丝丝凝结起来。 三人身上都勃发出一股无形的杀气,凌空交击在一起。这两座精舍哪里抵得起如此大力冲撞?发出一阵喑哑之声,摇摇欲坠。但宸随云毫不停留,每踏近七步,这杀气相抵之力便陡增一倍,待到他跨近房门一丈余远处时,任孤鸿与清溪老人已有些支撑不住,或古朴或散漫的脸上,都起了一层汗珠,宸随云脸上淡淡的笑容却丝毫不变,他似乎感受到了两人的局促,缓缓停住了脚步。 任孤鸿与清溪齐齐一震,但他们的身形却全然不动,就连那冷邃漠然的目光也没有半点改变。宸随云的笑容温和了一些,不再去逼迫此二人,只是他身周的那团银光,宛如无形之剑,无俦之山,压在两人心头。 终于,清溪老人忍不住道:“小兄弟,你将我们两人困在此处,不说让我们干什么,也不放我们走,究竟是为了什么?” 宸随云淡淡笑道:“听说任孤鸿的飞鸿十八斩轻捷灵迅,宛如飞仙一剑,但稍觉沉猛不足,而清溪老人的洪崖十三拍大开大阖,雄奇清峻,然颇伤柔韧差许。两人联手之后,强弱相补,优劣互判,就再无半点破绽,成为天下独步的绝技,无人能破,在下只是想见识一下而已。”第十七章 生死与共(3) 清溪老人沉默着,他既然知道飞鸿斩与洪崖拍联手的威力,居然还要挑战,其实力之强,当真绝不容小觑。何况以他方才表现出的杀气,确实可以击败两人中的任意一个。但这样的拼斗有意义么?两位高手联手,胜了他又如何?而一旦败了,两人这么多年累积下的盛名,只怕就此化为流水。清溪老人想到此间,笑道:“你既然知道我们的成名武学,想必知道飞鸿十八斩以鸟语灵气为剑,而无花鸟不可语,在此僻地,又焉能施展出来?” 宸随云道:“有花。” 他的话音仿佛是一串魔咒,方才出口,立即扬起了一阵纷拂的轻风,馥郁的香气立即充满了整个茶庵寺。各种各样的花朵花瓣随风飘来,宛如佛陀说法,天雨曼荼罗。 那些花朵尚带着露水清芬,宛如被轻风从枝头刚吹下来,正袅娜地飘荡在怡荡的春风中。任孤鸿身周群鸟立即欢跃起来,纷纷飞舞,从漫空的花房中吸取最鲜沃的露水,一面展露浓彩艳辉的羽色,高兴之极。任孤鸿知道他所豢之鸟都跟他一样的习性,非最干净的露水不饮。却料想不到宸随云竟然有这么大的本领,片刻之间汇聚如此众多的鲜花。他默然不语,缓缓站了起来。他的手中托着一柄形制奇古的长剑,就跟他这个人一样,不露锋芒,深藏己拙。 但他一站起,这把剑立即焕发出了夺目的光芒,剑身上的片片飞羽直如要飞起一般,闪熠出点点清辉。任孤鸿的身影反而掩映在这剑光中,不被注意。 他已随时准备发出他的飞鸿十八斩。 清溪老人眼珠转了转,道:“那我呢?你该知道,我的剑就是水,这么小的一条溪流,怎够我出手?” 宸随云笑了:“这就是我为何选在茶庵寺的原因。” 他的袍袖挥出,一股温煦的风飘过,清溪老人没有动,因为他知道这股袖风并非对他而来。果然,风吹过后,他所立的石火精舍的一切杂物全都消失了。 只有那片水,依旧清澈见底,却忽地高涨起来。清溪老人的目光亮了,因为他赫然发现脚下不远处显出了一泓碧泉,泉水奔涌,竟高出地面一尺余,片刻之间,就将整个茶庵寺涌满。 清溪老人喜道:“地脉灵泉?” 宸随云道:“不错。天下之水,以地泉为最,这引自地心的地脉灵泉,正是水中魁首,再无可与抗衡者。如此水量,可助你施展出洪崖十三拍来?” 清溪老人大笑道:“够了!足够了!我的洪崖十三拍得此泉之助,威力当增三成!” 宸随云淡淡一笑:“那么来吧。”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折扇,却是纸做的,在名震天下的飞鸿十八斩跟洪崖十三拍前,这柄纸扇又能做得了什么?独孤剑的眉头皱了起来,喃喃道:“不对。” 飞红笑道:“是啊,若只是想杀他们,他完全可以各个击破,或者觑其弱点,施以必杀。但现在看来,他竟然是要促成对手最致命的一击,专为求死似的!” 独孤剑的眉头越皱越紧,沉思道:“不仅如此,云末精舍一战,他根本就不在乎如意夫人,但却为她挡住了南宫放的搏命一击。现在又以一柄纸扇敌孤鸿、清溪二人,难道他真以为自己是武林至尊,挥洒之间就可以取人性命么?” 飞红笑道:“而且他跟这些人绝不谈恩仇,究竟为何囚禁这些人呢?”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却见任孤鸿长剑一展,他肩头上停憩的金翎彩雀一声长啼,翩跹离体飞起。它身上的彩羽蓬蓬,身子稍稍一动,那些彩羽就仿佛花瓣展开,迎风晃动,又仿佛是勃涌的泉水,喷射出五彩的光泉来。它的尾羽极长,又柔软之极,浮空摆动,宛似天孙机杼,在雨后织出的淡雅彩虹。一点剑光追着这流彩的光迹,飘然而出。 剑光,才一动之间,立即遍满整个茶庵寺。 金翎彩雀突地长啼,倏然上冲,剑光宛如一道七彩光瀑,溢流到了宸随云面前。宸随云凝视着这道剑光,轻轻叹了口气。 任孤鸿手一顿,那明丽剑光就此顿在空中,七彩凝成的幻影缓缓消散,又仿佛全都凝聚在了那柄古雅而绚烂的剑上,只余下一段艳艳清辉被任孤鸿握在手中,他凝目看着宸随云,道:“你为何叹息?” 宸随云修长的手指从檀香兽的紫尾中轻轻抚过,淡淡道:“想不到清骏如孤鸿一剑,居然也如此无见无识。” 任孤鸿眉头轩了轩,脸色丝毫不变,道:“我怎么没见识了?” 宸随云道:“我一招杀南宫放,你想必已听见;我杀气摧动,破空逼你们二人以攻为守,你想必已看见;我为你准备了十万鲜花,心中必有七成以上的胜算,你想必已想见;但你却仍然以一招好鸟相鸣,半攻半守来对阵于我。攻不尽兴,守不尽意,此招何用?”第十七章 生死与共(4) 任孤鸿目中厉光一闪,道:“你所言极是,是我托大了。虽未亲见你出手,但风彦已拜领,我就以我所豢第一灵禽凤头鹫来领你高招是了。” 宸随云笑了笑,道:“还不够。” 他转头望着清溪老人,道:“阁下武功强过南宫放多少?” 清溪老人笑道:“多也多不了很多。” 宸随云道:“南宫放是我专门请过来杀给两位看的,所以他以妒为战,我便夺其妻,他以掌力为雄,我就与之对掌。” 清溪老人微笑道:“难道你要跟孤鸿比赛养鸟,跟我比赛泡澡么?” 宸随云摇头道:“我想让二位知道两件事,第一,十万鲜花,地脉灵泉,我准备了这些,便是想看两位最强的武功;第二,要想胜我,两位只有联手一途。第十八章 万古山河(1) 清溪老人望向任孤鸿,笑道:“人家已说的很明白了,我们就破例一次?” 任孤鸿盯着宸随云,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热力。自从当年一战击毙少林佛骨神僧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联手过。身具绝世武功却不能施展,不能以之克敌制胜,这是怎样的寂寞?眼见宸随云如此淡定却又如此风云在握,睥睨天下,任孤鸿忽然强烈地想要再出一次剑。 万花飞舞,鸟啼破空中,与清流同涌的那一剑,那本就高绝天下的一剑,是否能够击碎眼前这雪衣男子淡淡的自信? 任孤鸿的战意悍然飙升,双指伸出,缓慢地抚过剑刃,他的手仿佛含有秘魔般的力量,双指过处,古剑又湮没在那拙朴的淡然中,只因全部的光华,都凝结在他身上。清溪老人双手散在身周,他脚下的清流忽然不再涌动,寂静中,他就是唯一的光华,唯一的灵动。 风漫漫卷过,万花都被搅起,翔舞在两人身周,将两人隔在迷离的彩晕中。杀气随着花影层层搅动,越攀越高,皓月似乎也禁不住这凌厉杀气,渐渐隐退入云层深处去了。 宸随云却还是笑着,他的脸上仍旧残留着失望:“孤鸿、清溪,难道你们觉得自己还有出第二招的机会么?若还不施展出万古山河一羽毛,死的就是你们!” 他陡然一声清啸,空中忽然嗡然大响,他这一啸竟会擦起了一阵锐响,宛如一柄无形的利剑,直刺进花丛中,清溪、孤鸿同时变色,失声道:“无常剑?” 宸随云目光渐冷,也渐渐深邃宛如夜空,再也看不到底,他的声音也变得冷漠:“现在我可以接你们最强一剑了么?” 清溪叹了口气,道:“你能施展出无常剑,则天下万物,无不可为你剑,无不在你剑中,我们就算施展出了万古山河一羽毛,也未必是你的对手。但身为武者,面对一个绝世的高手,又岂能不战?” 他对着任孤鸿道:“我们再顽一次?” 任孤鸿笑了笑,将剑交到了清溪老人的手中。清溪老人剑诀引动,十八只珍禽异翎一齐鸣动,带着漫天鲜花,翔转在他身侧。但这重重颜色,都无法掩盖住清溪老人的光芒,他的人仿佛已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彩团,一动就可飞纵天地间。而任孤鸿十指层层挑动,就仿佛是十只活泼的精灵,在他身周飞舞。而那股地脉灵泉就被他的指舞挑动,化作万千细流,将他迭压包围住。 任孤鸿施展的是清溪老人最强的指剑山河,而孤鸿老人施展的是他的看家秘术孤鸿天地,他们一出手,赫然都是对方的绝招。 飞红笑皱眉道:“怎么这么乱七八糟的?” 但宸随云的脸色却凝重起来,风大,杀气重,他如雪的衣衫本纹丝不动,但现在却缨络飞扬,仿佛身处之处,是个巨大的风眼。 独孤剑若有所悟,道:“我有些明白了!” 飞红笑斜睨了他一眼,道:“你明白什么了?” 独孤剑一面思索,一面道:“天下武功不外乎攻守二字,攻虽能破敌致胜,但若是守都守不住,那攻再强又有何用?所以守为攻先,攻不如守。所谓以攻为守,只不过是压住对手,让对方无法进攻而已。但狂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对手一旦守住了,迟早会露出破绽,被对手一招得手。是以高手讲究后发制人,这个后发,就是先守住,待对手攻时露出破绽,再行击破。像宸随云淡然不动,不动而身上毫无破绽,便是在等着清溪孤鸿两人出招时的破绽。他武功太强,于瞬息之机就可致胜,所以不必抢先出手。” 飞红笑皱眉道:“这个谁又不懂,要你来絮叨教训?拣要紧的说!” 独孤剑道:“一个人在施展自己的绝招时,注意力便不免过于集中,所思所想无非是如何让这一招更快更强;而若施展的是别人的招数,心中不免要谨慎些,加倍注意不让自己出错。而若此时有另一人施展自己的绝招,他自然知道这一招有何弱点强处,下意识地就会配合着此人,将招数中的弱点弥补上,强处增长。所以,交换施展绝招,反而更助于将各自的弱点掩住,使两招都趋于完美。” 飞红笑沉思道:“你所说的也不无道理,不如我教你耀雪寒辉掌,你传我太乙三清剑,我们出去斗宸随云吧!” 独孤剑大惊道:“他们多年交好,互相传授绝学,只怕修习了没有十年,也有八载,虽说不是自己本修的武功,但威力施展出来,只怕也已得十之八九,哪里是我们这样的野狐禅所能比?” 飞红笑道:“你并不是野狐禅,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独孤剑一呆,道:“什么?” 飞红笑嘻嘻一笑,不再多说。独孤剑有心问她,飞红笑俏脸一板,不再跟他说话。独孤剑满心疑惑,却也无法再问。第十八章 万古山河(2) 突然,就听一个清丽的声音娇喝道:“慢着,这场仗由我来打!” 独孤剑一惊,就见宛如一朵飞花落下,竟是伍清薇飘到了宸随云与清溪、孤鸿两人中间! 独孤剑骇然,急忙冲了出来,惶然叫道:“你……你跑过来做什么?” 他唯恐伍清薇有失,闪电般窜出,抢到她身边。忽然胳膊上一阵剧痛,却是伍清薇狠狠拧了他一下,冷笑道:“就许你偷偷跟别人出来,不许我出来么?” 她再也不理独孤剑,狠狠瞪着宸随云道:“你不要太霸道,本姑娘偏偏看你不顺眼,赶紧过来让我揍你一顿。” 独孤剑大惊失色,她岂敢如此跟宸随云说话? 宸随云脸色仍旧淡淡的,丝毫不以为忤:“是你。” 伍清薇道:“不要假装很熟的样子,套近乎也是没用的!” 宸随云抬起眸子,凝视着她:“你不记得我了么?” 伍清薇看着他,宸随云的眸子仿佛有种致命的吸引力,深深将她的视线锁住,她竟一时摆脱不开这两点寒微的光芒。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惘,抱住头道:“我不记得!不记得!” 她面上显出痛苦之容,仿佛一段极其重要的记忆被锁住了。 宸随云轻叹道:“大觉上人太过多事!”他的眸子轻轻移开,伍清薇颤栗的肩头上的压力似忽然消退,那段记忆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她的心头却升起一阵空虚感,似乎这段回忆虽然痛苦,却极为珍贵,而一旦它变得不重要起来,她的人生也就轻飘飘的宛如羽毛了。 但她的心性活泼,立即将这些她不能理解的事抛到脑后,紧紧盯住宸随云,道:“来吧,我替他们打一架!” 宸随云笑了,他一笑起来,温煦的光芒立刻在他的脸上散开,使他看起来宛如明月般动人:“你?” 伍清薇骄傲地挺起胸来,道:“峨嵋派弟子伍清薇,难道不值得你出手么?” 宸随云道:“峨嵋有两招,一名高山,一名流水,你可知道?” 伍清薇不屑道:“怎会不知道?这两招乃是取钟子期遇俞伯牙之故事,取高山流水,知音唱和之意,高山之招,使人如高山,高不可攀,险不可越,防守稳固,坚不可破;流水之招,御气飘身,使身轻如燕,配合峨嵋轻功,一跃十丈,迅若流水。此二招不过是峨嵋派的粗浅功夫,我岂能不知?” 宸随云道:“很好,那我便以高山、流水二招,来接清溪孤鸿二位的万古山河一羽毛。” 此言一出,当真是石破天惊,伍清薇、独孤剑、清溪老人、任孤鸿一齐动容,伍清薇道:“高山流水并非克敌制胜的招数,你……” 宸随云淡淡道:“天下招数,求其异则存同,求其同则存异,精妙冠绝天下的万古山河一羽毛是无上的绝招,普普通通的高山流水,也一样是不破的招数。” 伍清薇撇嘴摇头道:“谬论!谬论!”她口没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宸随云也不以为忤,只因他全部的精神,都放到了清溪孤鸿的身上。 清溪老人终于收起了他散漫的笑容,沉声道:“阁下高论极有见解,我们兄弟若是还能再活二十年,仔细想想阁下此话,也许能够创出比万古山河一羽毛更高的武功来。但现在……” 他不再说话,因为他的人已经化成了一柄剑,一柄出鞘的,彩光四射的剑。已没有人能挡住的剑! 任孤鸿身上忽然泛起了一阵粼粼的波光,似乎他的人也化成了一片水,一片汪洋。眨眼之间,水雾为他内息摧动,漫天升腾,都笼罩在他掌力御控之下。点点飞花不断掠过清溪老人的长剑,镶嵌在这片雾气上,雾气与花便化为一个整体,而鸟鸣之声在这深沉的雾气中,显得那么悦耳,那么清晰。 所有人的脸色都郑重起来,因为他们知道,旷绝天下的万古山河一羽毛,就要出手了! 独孤剑忽然就觉嗓子干涩沙哑,这一剑还未出,剑气已然布散而出,刺伤了他的肌肤。 宸随云缓缓抬手,一道真气从他手心鼓涌而出,立即散放成万瓣莲花,再度卷涌而来。这正是峨嵋派的高山决,但宸随云并未让这些莲瓣包裹住自己的身体,而是层层绽放陨落,收束在手中的纸扇上。他的右手立即端凝不动,宛如高山,但左手却迅捷无伦地变幻着,流水般的真气不停地从他的指尖涌出,一丝丝地缠绕在纸扇上,他身上的杀气忽然消退,因为所有的杀气,都集中在了这柄折扇上。 月色昏黄中,茶庵寺里突然暗了一暗,繁花,鸟鸣,雾气,水声,纸扇,杀气,在这一瞬间仿佛都消失了,所有的光芒都被剥离了这个世界,经过千世百年的淬炼,再度轰然出现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 所有的颜色都集中在一点上,化作一滴无比璀璨的艳色,随着任孤鸿与清溪老人用生命凝结的一剑,刺破苍穹,倏然就射到了宸随云的面前。宸随云手一抖,他的折扇忽然张开,高山决之凝厚,流水决之清灵,两股截然不同的真气紧紧涌合在一起,瞬间就将这点浓艳包围住。但这点艳色却不是任何力量所能包围的,一触之后,立即爆发出一声厉啸,艳色更转浓烈!第十八章 万古山河(3) 一鼓息之间,艳色倏忽涨大,带着蓬勃的光芒,忽然冲溅而出!如果说前面的剑招是片羽飞越,那此时这片羽已化作万里山河,猛压而下! 但就在这瞬息之间,宸随云的内息忽变。高山决忽然变成了流水决,流水决忽然变成了高山决,本来的凝厚变成了清灵,本来的清灵却化为凝厚。 这虽然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但高山决与流水决本杂糅在一起,两股力量忽然倾倒,却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变化,只不过是稍微偏移了一点点。 万古山河一羽毛乃呕心沥血,千锤百炼之作,纵然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也未必能撼动,但恰恰是这微小的偏移,却让它也跟着稍稍偏了一点。 这一偏移,将大力凝锁在微小中,已不可抗。偏移虽小,但本是蓬勃涨发的剑气,却不由得一缩,跟后续涌发而至的勃然大力撞在了一起,艳色立即轰然散开!十八珍禽一齐哀鸣,碎羽满空中,高山决与流水决倏忽交错变化了十余度! 满空鲜花倏地一窒,宸随云轻轻一指点在了剑尖上,忽然响起了狂暴的风,将漫天水雾冲散。宸随云轻轻将手指放开,那柄剑忽然就散了,散成十丈红尘。 任孤鸿与清溪老人满脸萧索,完全不管滔天水浪落下,将他们浇得透湿,喃喃道:“败了……我们败了……” 胜败为兵家常事,但多少人能看穿这个“败”字? 宸随云的脸色也有些萧索:“应该算是我败了,我用的虽是高山流水决,但手法却是万古山河一羽毛。此招威力太大,除了以己破己之外,无法可破!”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也显出一道淡淡的血痕,他的声音有些寂寞:“你们将血魔搜魂术运用为此招,以花鸟清泉之风雅,化解血魔的戾气,以花为血,以水为血,妙就妙在让这本来血腥无比的法术,变得如此从容优雅,其中境界,实在远出其他修行者之上。所以你们的招数可谓称绝天下,并没有丝毫破绽,纵然赢了,也不是我的本事。” 清溪老人苦涩笑道:“不是又怎样?血魔搜魂术一出,我们的武功就将完全散去,这所谓万古河山一羽毛,也不过一场梦幻而已。” 伍清薇、飞红笑禁不住一怔,血魔搜魂术?清溪、孤鸿那称绝天下的一招,竟然是从这种武功中化出的,那么为什么她们从未听说过世上存在这种武功?而一旦施展之后,武功就将全部消散,这又是何等邪术? 两人正在犹疑,独孤剑似乎从方才那惊天一剑醒来,突然插口道:“我觉得万古山河一羽毛是有破绽的!” 清溪老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稍觉蕴怒,难道一败之后,什么下三滥的家伙都可以对他指手画脚了么?就连宸随云也说此招只有以此招才能挡住,又会有什么破绽? 宸随云却微笑道:“你说说看。” 独孤剑一面凝思一面道:“我觉得互用绝招,补为完美虽然是很好的想法,但却有个缺点,就是太没有信心!” 他很诚恳地看着清溪孤鸿二人:“若不是觉得自己的招数不够完美,威力不足够大,又怎会挖空心思去想这种途径?所以万古山河一羽毛施展出来时,虽然招数完美了,但你们的心却并不完美,只因你们的信心已瓦解在了这完美中,纵有完美的力量,却也缚手缚脚,所以才败在了宸随云手上。因为他虽用的是万古山河一羽毛的手法,但只是用其手法,信心不降反增,力量更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清溪老人心中忽然动了动,这少年的胡说八道似乎也有些道理,若不是当初在寇青天手下连败三次,他又怎会去练这万古山河一羽毛?他本极为厌恶剑的!何况还要弄些花啊鸟啊的在身上。每次他啼鸟舞剑,都生怕斩伤了这些漂亮的鸟。任孤鸿急急道:“那你有什么建议?” 独孤剑道:“既然你擅长的是剑,他精通的是水,为何不用剑的就用剑,用水的就用水?难道剑用不好,用水就一定能好了?” 任孤鸿登时呆住,是啊,他何必要用水?他本被许为剑术奇才,是剑中少数的几个真正的高手的!他又何必用水?万古山河一羽毛的每一个细节都迅捷地在他心中流过,最后杂迭成一滴艳色——如果用剑的是他,凝水的是清溪,那这一招的威力又如何? 他的心忽然清明无比,这滴艳色忽然放得无比巨大,充满了整个世界!他不禁爆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也同样从清溪老人口中发出,他们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满脸都是喜气。 因为他们忽然悟了,就在他们武功全失之时,他们顿悟了;就在这少年也不知有心还是无心的胡说八道中,他们悟了。他们本就徘徊在剑道的瓶颈处,所差的,只是那一线而已。 而今,一旦越过去,回头看来,便是一片光风霁月。第十八章 万古山河(4) 武功虽已失去,但武学之道本身就是一场无言大美,只要妙参天道,就算永远不能使出,就算从此绝响,那又如何? 任孤鸿与清溪老人笑声音越来越大,这两个已然失去武功的老人,相携走进了茫茫月色中。第十九章 碧血瑶光(1) 宸随云并没有阻拦,他只是微笑看着独孤剑,目光中带着一丝亮色。伍清薇听不明白,有些意兴阑珊地道:“既然不打了,那我们回去吧。你结交敌人,回去仔细跟你算帐。” 宸随云道:“你们不能走。” 伍清薇叫道:“为什么?” 宸随云拥着檀香兽尾,淡淡道:“既然任孤鸿与清溪老人走了,你们就不能走。”他注视着独孤剑:“等你什么时候想出破解我的办法,我就会放你走。” 伍清薇抗议道:“你这么高的武功,他怎么可能破解得了?” 宸随云的目光投向独孤剑,久久不能移开:“我以前,以为只有绝世的武功能够破坏我的计划,但我如今不这么想了。” 他的手并没有动,甚至连脸上那淡淡的表情都没有分毫改变,然而伍清薇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量倏然降临她的身体,她惊呼一声,已被这股力量拉得横飞了出去。独孤剑大吃一惊,急忙抢前驰援,那力量分成两截,一截卷着伍清薇直飞到宸随云身后,而另一截挡在了独孤剑面前。独孤剑只觉猛地一窒,五官登时闭塞,慢说是发招伤敌,就连自保也几不能够。他急道:“我想到破解你的方法了!” 宸随云摇头微笑道:“那么急做什么?你还不能,你需要我帮你一下。” 他手中的折扇忽然飞出,漫天的鲜花艳色尚未消褪,依旧悬浮在淡淡的月华中。这柄折扇仿佛将月色全都拢了起来,清芬斜悒,向花树丛中挥去。飞红笑一声惊叫,被这团花卷起,劈空落了下来。他那无形无常的劲气源源不绝,又分出了一股,将飞红笑也控住。这三人本都有一身本领,但在宸随云这无常剑匪夷所思、无迹可循的攻击下,满身功夫都施展不出来,被他轻易缚住。 宸随云对飞红笑微笑道:“你也该看得够了,那便做我的砝码吧。既然你是同他一起来的,大概在他的心中也有一定的地位。我以你们的生死相胁,想必他会认真考虑的。” 宸随云并没有进一步逼迫,静静等着他们回答。 飞红笑看了独孤剑一眼,笑道:“你拿我逼迫他是没有用的,只怕你还不知道,我是他的敌人,本是奉师命来杀他的!” 宸随云哦了一声,飞红笑道:“你还认为他会为我而答应么?” 宸随云道:“会。” 飞红笑气结。她有七窍玲珑心,万般理由,但无奈宸随云什么理由都不听。 伍清薇愤怒道:“你这可恶的家伙,我最受不了你这副表情了,你若是以为以死相迫本姑娘就会就范,那就大错特错了,不信你就试试!” 她气咻咻地盯着宸随云,似乎被抓起来远没有被这个人看不起那么气愤。宸随云淡淡看着她,忽然一笑,道:“若是交换呢?” 伍清薇一怔,道:“什么交换?” 宸随云道:“你可看到我方才施展高山决与流水决的手法了么?若是我将这手法交给你,并且以内息导通你的任督二脉,让你顷刻之间修习成这大挪移功,你是否就可以帮我了呢?” 伍清薇怦然心动!方才宸随云施展的手法,难道就是叫做大挪移功么?那可是能够胜过任孤鸿、清溪老人合施千古山河一羽毛的武功啊!她学成之后,说不定会成为峨嵋第一高手……不不,甚至是天下第一高手! 伍清薇一言不发,走到独孤剑身后,呛的一声长剑出鞘,抵在了独孤剑肩上。她的回答很直接,所以宸随云很满意。他转头看着飞红笑。 飞红笑忍不住道:“你……你又拿什么来跟我交换?我可不希罕什么武功!” 她的父辈乃是大大有名的武学泰斗,本身武功浩如烟海,她学都学不过来,自然不希罕别人的了。但隐隐之中,对宸随云即将开出的条件,却也有些期待。宸随云没有说话,只是朝北面的房子指了指。那已是茶庵寺里唯一的房子,此时依旧静静的,仿佛外边的风云变幻,都不能影响它,它已超越了这所有的一切,也被这一切遗弃。 飞红笑也不再说话,那正是她哥哥被囚的所在。于是她架起了独孤剑的另一只肩膀。 独孤剑大叫道:“就这么点好处,便将你们买了?” 飞红笑与伍清薇齐声道:“你闭嘴!” 她们忽然发现彼此的举动是如此和谐,忍不住相视一笑,敌意大减。独孤剑也只有苦笑,因为这两个女人他每个都打不过,也每个都不能打。他只有被二女押着,押进了北方雪芽精舍。 精舍中空无一人,飞红笑怔了怔,道:“我哥哥呢?” 宸随云淡淡道:“刚被我的人带走,有了你们,他已不配住这间精舍。” 飞红笑心中一紧:“你,你把他怎样了?” 宸随云看着她,唇际缓缓浮出一抹微笑,似乎在欣赏她的惊恐:“你若不答应,明天这里就会多一具死尸,你若答应,我就传令先放了他。”他从袖中拿出一枚传信烟花,向飞红笑晃了晃。第十九章 碧血瑶光(2) 飞红笑想也不想,立即点了点头。虽然他以后还会找她哥哥的麻烦,但多一刻生机,总是好的。 宸随云轻轻一弹,那枚烟花顿时冲天而起,在天空中爆出一团蓝光。 他微笑道:“若你有幸从这里走出去,就能和他重见了。”第十九章 碧血瑶光(3) 伍清薇见他们愁眉苦脸的,书剑被夺的郁闷稍减了些,笑道:“多谢你们称赞。” 独孤剑皱眉道:“我们又没说你,你谢什么?” 伍清薇道:“多谢你们称赞大挪移功啊,等我学成之后,我会好好保护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