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长风脸色陡变,目光宛如利剑刺在鬼仙脸上,渐渐冰冷:“三位果然是要某家出手了?” 三鬼仙冷然不答,只是脸色更白了一分。 任长风脸色变幻,道:“若是别时,某家一定会让,但掌门有令,说有要事让我们在此等候,却是不能相让的!”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铁剑来,正是昆仑派的铁剑令。 三鬼仙脸色更白:“我们的理由跟任先生一样,我们的宗主也让我们在此等候来着!”他们手上所托的,却是一个奇怪的银符。 五阎罗怪叫道:“你们这三个混蛋什么都跟我们作对,我们门主也要我们在此等候!” 阎罗怪手一翻,亮出了一枚青铜鬼头印来。 众人都是默然,看来没有一派肯相让了。 颜无柔心头雪亮,四派弟子分被掌门召集到此,显然是此地要发生什么大事,要不就是有什么异宝出现,可不能让教主失望! 她俏脸上闪过一阵决然之色,道:“你们不要争了,统统都下山,这武陵山我是要定了!” 她右手急速探出,五道紫气连环飙出,分别弹向三鬼仙、五阎罗、任长风。她那娇柔的身子跟着纵起,厉喝道:“今日要与我争者,有死而已!” 任长风叹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顾不得怜香惜玉了!” 重剑飙风掣电击出。就在他出手的一瞬间,金芒闪烁,五阎罗、三鬼仙也驱动各自的金色奇虫,向颜无柔攻至。而这漫天的光芒中,夹着几似暗影,宛如烈日之下的光芒,一齐涌向颜无柔。既然每个人都觊觎此山,那就杀得一个是一个! 颜无柔顿觉万钧巨力一齐涌来,几乎将她护身的逍遥真气碾碎。但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是的,她终于可以为他将这条命拼掉。 她的双手宛如凤凰飞舞一般交舞着,要将逍遥真气最美丽的一招用生命奉献出来。 然后,她死而无憾。 突地一声清叱落下:“住手!” 一道银色的人影疾插而下,向任长风的重剑上抓了下来。 任长风剑重四十八斤,这般全力挥动,无疑千斤。但却被此人一把抓住,重剑登时滞住。任长风双手剧震,重剑脱手,被那人抓在手中。跟着光芒如水银般泻出,就见玄铁重剑在那人手中竟挥洒自如,有如无物。剑光卷地,将五阎罗之金芒、三鬼仙之暗影一起逼开。 只听蓬的一声响,颜无柔灌满逍遥真气的一掌,击在了那人背上。 一阵异香蓬然散开,来人身子微微摇晃,转过身来。 来人全身笼罩在一层银光之中,广袖垂地,在山风中徐徐飘举,宛如神仙。奇长的衣袖上又结着十数根银色的缨络,同时在碧色的山岚中飞舞盘旋,光晕流转,仿佛深秋的月光织成一般。 而更为引人瞩目的是,他的肩头伏着一只紫色的小兽。 小兽全身披着深紫色的毛皮,更无一根杂毛,身子虽只有幼猫大小,但一蓬巨大的尾巴徐徐垂下,足有三尺。远远看去,全身宛如一匹紫色的锦缎,搭来人肩头,散发出浓浓的香气。这便是传说中产自蓬莱仙岛的上古异兽,檀香兽。 这种神兽体具异香,每两百年才能繁育一次后代。幼兽前一个百年内几乎终日伏在母兽身上沉睡,此时也是香气最为浓郁之时。百年后,幼兽紫色毛皮变为金色,开始成长,长成后足有狮虎大小,为百兽之长,啸傲山林,人类绝难接近,更不要说驯化了。 然而,这种檀香兽极为恋母,若等小兽出生之时,将母兽引开,等它睁开双眼,小兽便会将第一眼看到之人当作母亲,言听计从,追随终生。传说中,晋时仙人赤松子曾如此收服一只檀香兽,豢养数百年,最后与之共登仙境。 如今檀香兽已濒临绝迹,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寻到蛛丝马迹已是万幸,更不要说驯养。何况母兽生产之时凶猛异常,绝非人力可控,得到一只尚未睁眼的小兽又谈何容易? 众人正在为传说中的神兽现世而惊讶,神兽主人却已经抬起头来。 他的神态极为闲雅,银色的长发披垂下来,与那袭银衣融为一体,几乎遮住了大半面目。透过散垂的乱发,可以看到他目中深邃的神光。 那神光中有着莫名的怅然,却又温煦沉静,就宛如夜空寒星所凝,传影照神,深不可测。仿佛包罗万物,又仿佛只凝注着眼前之人。 颜无柔心神大震,忍不住叫道:“教主!” 她心一宽,教主来了,天塌下来,都没关系了! 教主温煦地对她笑了笑,只听场中轰然一阵喊: “门主!” “宗主!” “掌门!” 五阎罗、三鬼仙、昆仑弟子喊完之后,都是齐齐一愕,他们呼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颜无柔一惊之后,迅速恢复。无论教主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她都不会怎么惊讶的。她只会坚定地站在他身边,直到用尽所有的逍遥真气。 任长风的惊讶显然比别人更多,因为昆仑是正派,是堂堂正正的名门大派。昆仑的掌门,怎么会是百蛊门、千巫宗、五毒教这些邪派之长? 他怔怔地盯着掌门,这个叫做宸随云的人,这个他本要跟着光复神州的人。 颜无柔急急问道:“教主,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宸随云身子晃了晃,咳出一口鲜血,微笑道:“无柔,你的逍遥真气又强了些。” 颜无柔笑了,她带着泪,笑着看着教主。 宸随云抚着手指,指上是深深的一道剑痕,对任长风道:“两年前我可以空手夺你的剑,现在却已不行了。” 任长风面容一阵痛苦的扭曲,低声道:“掌门,你真的也是这些门派之主?” 宸随云点了点头。 任长风叹道:“我本要你解我心头最大的疑惑,但正邪不两立,我……” 他躬身行了一礼,朗声道:“我知道叛出师门要自废武功,但我宁愿自废武功,也不愿跟这些宵小共立!” 三鬼仙阴恻恻道:“若要我们跟阎罗在一起,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活!” 五阎罗冷笑道:“说来说去都是你们占便宜了?要不要现在就比试一场?” 场中气氛陡地一紧。 宸随云轻抚着肩上的檀香兽,叹息道:“我接任了四派之长,实在是有不得已的际遇,诸位以后就知道了。我今日叫大家来,是想要同大家干一件大事。有正邪之分或是私人怨念的,我决不勉强。” 任长风抱拳道:“我欠你的恩情比天还大,今日逼于正邪之分,实是不得已。异日有用到我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告辞了!” 他转身,大步向山下行去。鬼仙道:“百蛊、千巫百年恩怨,一时也说不清。有你们的地方,没有咱们三兄弟。”三人都是一稽首,昂然下山。 宸随云眉头皱了皱,身形突然飘出,挡住了四人。四人一齐住步,任长风脸色变幻,大声道:“我立誓助你,又再叛你,你要杀我,我也没有话说,动手吧!” 宸随云看着他,淡淡道:“我知道你一直想驱除金虏,还我河山,我问你,是驱除金虏重要,还是正邪之见重要?” 任长风决然道:“那自然是驱除金虏重要!” 宸随云微笑道:“那你就留下来。” 任长风心中一动:“你是说你联合这么多人,是想杀除金贼么?” 宸随云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保护一个人。” 任长风大笑道:“什么人,值得这么多人保护?他又能做得了什么?”他的确可以这么说,因为他在铁马金戈中厮混的太久,深知个人力量的渺小,就算江湖第一人,也绝不可能左右得了战局。 宸随云凝视着他:“有了这个人,金虏一定会被驱除!” 他的目光深深注进任长风的双目中,任长风忽然就相信了。 他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他只是彻头彻尾地相信了这个人,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能够让宸随云这么信任的人,必定不是人间凡物! 他再不迟疑,走到了宸随云身后,他仿佛看到了神州光复的景象,露出了一丝微笑。三鬼仙互望了一眼,道:“咱们兄弟并不想叛变宗主,可与五阎罗实在是切齿之仇,绝不愿共事,咱们兄弟的命已经许给宗主了,也不要宗主动手。” 说着,三人齐齐向左手的袖子揭去。 五阎罗忽然冷笑道:“就知道三鬼仙没种!” 三鬼仙一齐住手,怒喝道:“你们说什么?” 五阎罗一齐大笑,有的嘻嘻,有的哈哈,有的嘿嘿,响成一片。 三鬼仙脸上一阵黑气闪过,就要动手。五阎罗突然一齐住口,冷然道:“咱们五兄弟的命许给了门主,就是门主的了!可不像那些没种的人似的,说话就如放屁一样!你们滚吧,五阎罗耻与你们这些下三滥为仇!” 三鬼仙登时被激得怒发冲冠,惨声道:“好!五阎罗你们有种!咱们兄弟就留下,看看你们这群阎罗们有什么招!” 五阎罗嘿嘿一笑,一齐翻眼向天,不再说话。 宸随云看着他们,忽然叹了口气。 颜无柔轻声道:“教主为何叹息?” 宸随云道:“我在叹息你们就知道为了恩仇而争斗,你们可知道神州正在陆沉,民生正在涂炭,万里山河正在化为一片赤红?” 颜无柔甜甜地道:“我们本来不关心这些的,但教主既然觉得这些很重要,那从此五毒教的弟子们,就以民生为第一要务。只是不知道正教们会不会觉得我们抢了他们的饭碗。” 宸随云一笑,他昂头道:“正邪之间的差别,也由来已久了,长风就看不起你们。也许……也许见了那个人,你们会放下这些偏执。” ——这人究竟是谁,竟然有如此通天的本领? 望着宸随云那深邃的目光,每个人都忍不住兴起疑问。 颜无柔尤其疑惑,她知道教主的武功有多强,见识有多高,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教主如此推崇一个人。 她极度强烈地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夕阳如血,归巢的暮鸟从五色晚霞中穿过,又渐渐隐没在夜色中去了,武陵山终于恢复了昔日的宁静,宸随云独自站在山顶,望着这霞光笼罩下的连绵山河。 山风带上了春寒,从他身边掠过。他全身银色的缨络在暮霭中临风飘举,宛如幻开了一道云霞。他整个人也宛如山中修行的隐士,沐浴在天地大美之下,随时会乘云御龙,出尘而去。 然而,他却忽然有些疲倦,慢慢闭上了眼睛。 阳光,在他清俊绝尘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所求的,能得到么? 一个萧萧的老者走到他背后三丈处,立住,望着他。 老者叹了口气,道:“你说服了杨门后人,现在又争取到了百蛊、千巫、五毒、昆仑,但你可知道天命不可违?” 宸随云没有睁眼,他感受到夕阳仅存的温暖包围着他,将他一尘不染的银衫染得血红,他微笑道:“天命?师父,你知道我最不相信的就是天命。” 檀香兽蜷起硕大的尾巴,裹住他的肩头。皮毛上脉脉流动的紫色光华将他的脸色映得阴晴不定。 夕阳在老者的脸上刻出了道道皱纹,让他的苍老无所遁形:“但逝去的已经去了,你再争又有何用?” 宸随云抚上檀香兽尾的手忽然一顿,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已凝结。 老者凝视着他,目光中透出些许怜悯。 宸随云缓缓放松,突然一笑道:“师父,听说你又教了个徒弟,怎么,你对我不满意么?难道我还不够优秀?”夕阳最后的余光洒下,让四周的空气变得温暖起来,一如他温煦的笑容。 老者摇了摇头,转身向山下行去:“为师老了,唯一的愿望,就是不愿传到我身上的,从我而绝。” 他的背影在这煌煌夕阳下显得有些萧索,宸随云看着他,忽然像是看到了自己。 也许,自己应该去见见这个师弟,说不定就会明白师父的想法了。 那或者,也就是五年来,师父第一次来见自己的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