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剑气来得迅捷之极,一旦得势,便再也不肯饶人,剑气纵横,追着辛铁石的身形噬了过来。辛铁石若是一味躲闪,绝躲不过这剑气的第三个变化!辛铁石一声大喝,手中枯枝运劲投了出去。就听啪的一声响,那枯枝被剑气爆成粉末,而剑气也为之一窒。辛铁石就趁着这片刻空裕,双脚一弹,已然脱出了剑气笼罩。那人从空中落下,剑芒已然隐入了身中,辛铁石身子一震,道:“六弟!”沙月雪紧紧盯着他,默不作声,忽然,他翻身跪倒,咚咚咚向辛铁石磕了三个头。辛铁石大惊道:“六弟为何行此大礼?”沙月雪目蕴热泪,嘶声道:“求求二师兄……给我一颗解药,救救我爹爹!”辛铁石身子又是一震,呆呆道:“你爹爹已喝了井水了?”沙月雪垂涕道:“他老人家也上山来给师父贺喜,那知道……就只是一口茶……”辛铁石叹了口气,极乐散的毒性猛烈之极,就算武林中人也抵受不起,何况沙老爹这样的寻常人呢?沙月雪稚气的双目中充满了希冀,快速道:“只要二师兄给我一颗解药……”但他的话语顿住了,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辛铁石的脸色中充满了歉疚与痛苦。他心中泛起一阵酸楚的失望,但仍不死心地问道:“二师兄,你会给我解药的,是不是?就一颗!”辛铁石闭上眼睛,他实在不忍心看到沙月雪那失望的眼神。他很希望自己能有一篮子的解药,每个人都发上一颗,但是他没有!他紧紧攥紧了拳头,却忽然发现,他无法说出“他没有”这三个字来!谁会相信他呢?沙月雪伸出的手僵在空中,他的脸渐渐由失望而转为愤怒,跟着便是歇斯底里地大吼道:“你连一颗解药都不肯给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将你当作我的亲哥哥,我每次回家,都要给你带很多很多的礼物,可你竟然连一颗解药都不给我?你……你还是人么?”辛铁石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他牙关紧紧咬住,充满了对自己的愤怒。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经历这些,究竟有多大的阴谋在等着他?沙月雪越说越激动,他突然一声大吼,雪亮的银芒闪过,他的长剑倏然出鞘,化作一抹冷冽的月光,向辛铁石挥斩而下!他此时狂怒出手,心中只充满了一个念头:杀了眼前这个人!这个念头将他心中所有的杂念全都排挤掉,无形之中,暗合了剑术的要义,剑芒才一出手,便轰然怒发暴涨,竟然交织成一条乳白色的光晕,缭绕飞溅向辛铁石。辛铁石大吃一惊,他霍然后退,那剑气光晕夹着浓重的嘶啸声,追袭而来,一直飞出两丈余远!辛铁石就觉脸上一冰,这道剑光在他身上留下了一条两尺多长的伤痕,从脸颊一直延伸到胸膛之下!他惊骇地看着沙月雪,而沙月雪更不停留,跟着又是一剑飙出!辛铁石有心再退,但背后已然是江玉楼与阎王神医。就在他犹豫的片刻,阎王神医的手一偏,银刀已然刺破了江玉楼的血脉。辛铁石知道,自己已不能再退!若是再退,只怕阎王神医的心就会乱,那么江玉楼就会死!如果他不想江玉楼死,那他就必须舍弃,舍弃他的感恩。他能让江玉楼死么?人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人。江玉楼可以为他而死,他为什么不能?他不能让友情牺牲在自身的怯懦中!辛铁石深吸一口气,他的人突然窜了出去。冷凛凛的剑光当空挥下,辛铁石就对着这剑光冲了过去。但就在他窜近剑锋的瞬间,他的身子猛地一斜!他能感觉到那柄长剑就贴着他的身躯猛挥而下,只要他慢了那么片刻,他的身子就会被这柄剑一剖两半!时机容不得他停顿,辛铁石身化一股轻烟,倏忽就飘到了段五的面前,夹手抓着他的脖子提起,跟着挥舞而出。沙月雪一剑失手,大喝一声,翻身追袭而至,此时只见段五肥硕的身躯向自己长剑上撞了过来,他不由得一惊,急忙收剑,辛铁石运劲一挥,将段五向他掷了过去。沙月雪虽在愤恨之中,但神智尚清,急忙接住了段五,就见辛铁石手中握着段五的鹿皮囊,喃喃道:“早闻江南霹雳堂火器天下第一,却不知道有什么稀奇的?”他倒提着鹿皮囊一阵摇晃,就听噼里啪啦一阵响,倒出了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辛铁石微一沉吟,从地上捡起一个黑绢手帕,就见上面绣了几个小字:“九霆雷迅”。他打开时,就见其中包了几颗小小的黑色药丸,托在手里沉甸甸的。辛铁石笑道:“就让我来试试吧。”此言一出,段五等几人脸色齐齐大变,狂叫道:“不可!万万不可!”辛铁石哪里管他们?一扬手,一枚九霆雷迅向上飞去。也没觉得有什么奇处,但那药丸才撞在崖壁石头上,没来由地,众人就觉头上一黑,嘶啦一声细响,那药丸中猛然拉出一道紫色的奇光,迅速幻成九朵拳头大的紫光,倏然涨大起来。就听霹雳一声暴响,尘烟弥漫,偌大的崖壁竟被炸下一块小山大的石头,向着众人当头砸了下来!辛铁石也吓了一大跳,急忙后跃躲闪,只听天翻地覆的一声响,那大石深深嵌进了他面前的土中,将深谷牢牢封住。沙月雪一声怒啸,远远道:“辛铁石!若我爹爹有个三长两短,走遍天涯海角,我必要杀了你!”辛铁石苦笑,他猛然记起一事,急忙回头张望,就见江玉楼微笑向他挥手执意。宽大的狐裘中,他的脸色依旧是那么苍白,但他挥的是右手,本来已被捏断琵琶骨的右手。辛铁石一喜,急忙走上前来,笑道:“你终于醒来了!”江玉楼叹道:“你这个朋友总算还有些良心,不枉我为你出头!”他一伸手,摸出了一个酒葫芦,笑道:“来一口?”说着,仰首一大口喝了下去,跟着将酒葫芦递给辛铁石。辛铁石苦笑道:“你可真是不知死活,骨头刚接好,就暴饮。”但他也忍不住接了过来,也是仰首一大口灌下。烈酒宛如烈火从喉咙中烧灼而下,他郁闷的心气不由一阔,忍不住纵声长啸起来。在这苍茫的深谷之中,这啸声是如此苍凉而无奈。江玉楼默默听着他的啸声,叹道:“我经此大难,才知道人生实在不必太刻意,当饮酒便饮,醉生梦死不妨得过且过啊。”阎王神医突然道:“醉生梦死还不是最高境界,要悟到生不如死,才是真正的解脱。”江玉楼曳过狐裘来擦了擦唇边的酒渍,玩味道:“生不如死?这句话听来有些道理,就为之干一杯!”阎王神医淡淡道:“可惜你们两人不是生不如死,而是马上就死,因为正道群雄已经来了。”猛然就听空中传来几声嘹亮的鹰唳,辛铁石一惊抬头,就见谷顶上盘旋着几只九华飞鹰,正缓缓向这边落了下来。他忍不住脸上变色,道:“不好!”阎王神医悠然道:“既然你们都觉悟到生不如死,那就不妨坐以待毙吧!”江玉楼望着空中缓缓飞行的鹰影,苦笑道:“我这个人向来不懂得趋乐避苦,既然生不如死,那就不如活着受罪!”辛铁石漠然不语,他抓住江玉楼的手,道:“你还能走么?”江玉楼淡淡道:“死都死不了,还有什么走不得的。”辛铁石道:“好!我背你!”阎王神医淡然道:“你不能背他。”辛铁石皱了皱眉,道:“为什么?”阎王神医道:“因为你要背我。也因为他的琵琶骨只是能挥动而已,若是想要完全恢复功力,至少还要做一次手术。所以你只能背我。”辛铁石怔住了,眼见正道中人掩杀而至,他与江玉楼只怕都未必能自保,如何还能带着这么个累赘?他苦笑道:“我不能带你走,你还要救你师父。我先将你劫过来,耽误了救治师父的时辰,已经很歉疚了。他们既然来了,你就随他们去吧。”阎王神医摇头道:“我不救你师父。”辛铁石惊道:“为什么?”阎王神医淡淡道:“因为我刚才看到了一个人。只要他肯出手,拿出囊中之物一用,你师父的伤势决然无碍。为什么还要我去呢?”说着,他从那个木箱中取出了一叠木片似的东西,随手一拉,竟然变成了一个极为精致的架子。那木片亮晶晶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树木,坚韧之极。阎王神医走到架子上坐好,淡淡道:“可以走了。”九华山庄中还有高明的医者?上山来贺的豪客极多,难保没有此道能者。辛铁石半信半疑,弯腰将那个架子背了起来。那架子刚好可以嵌到他的双肩之上,上面还有几条带子,系紧之后,架子便牢牢固定在了他的身上,而且丝毫都不觉得累赘。辛铁石活动了一下筋骨,那架子并不影响他的武功施展。突然一柄剑掷了下来,辛铁石一把接住,就听阎王神医缓缓道:“这柄剑是我的一个病人送我的,借给你用吧。记住,忘却感恩,你才能享受到死亡的快乐。”辛铁石苦笑,死亡的快乐?他想都没想过。也许有一天,他能够领悟这其中的乐趣吧,但现在……他只有亡命天涯了。他缓缓将那柄剑抽了出来,就觉一道寒光扑面而来,这柄剑黑沉沉的,没有剑锋,但却莫名地给人一种极为锋利的感觉。辛铁石稍微舞动了一下,那剑感觉极重,但挥舞起来又丝毫不觉费力,真气稍微一运转,就直达剑尖,然后爆出丝丝火花,稍经摧运,便转化为黑沉沉的剑气。他忍不住脱口赞叹道:“好剑!”阎王神医道:“青阳真君用了三十年的佩剑,自然是好剑了。”辛铁石一惊,青阳真君乃是当代大高手,传说已近乎于无敌,他的佩剑,怎会在阎王神医的手中?阎王神医似乎知道他心中的困惑,解释道:“是另一位神医送给我的,可惜以我二人之合力,终究不能挽回他夫人的性命,只能保住他的女儿……”辛铁石点了点头,肯为了救自己的夫人,不惜去夺青阳真君的佩剑,想必是个痴情人。江玉楼赞叹道:“想不到世间还有此奇男子,有机会倒要交一交他。”辛铁石并没有时间伤感,因为九天鹰唳中,沙月雪冲天击下!有九华飞鹰之助,那座倒塌的小山根本就不算什么。而且后面的几只九华飞鹰联翩而来,赫然连另外几位弟子也一齐出动了。光影点点,沙月雪一剑直击而下。辛铁石一声轻哼,长剑斜出,向沙月雪迎了过去。只听嚓的一声轻响,沙月雪手中的长剑竟然被一削两断,他震骇之下,来不及收势,身子向剑尖上直撞而去!辛铁石也是大骇,他实想不到这柄剑竟然锋锐如此!百忙中剑锋偏转,剑身拍在沙月雪的胸前,将他横击了出去。沙月雪嘶声道:“不给我解药,你还不如杀了我呢!”踉跄又冲了过来,全然不管辛铁石手中湛然长剑。辛铁石喝道:“六弟!凶手另有其人,你莫再向我纠缠了!”沙月雪大叫道:“连师父都认定是你,你还狡辩什么?”辛铁石心情更是一沉,他一剑拍开沙月雪,抓住江玉楼,道:“走!”身子斜掠,向谷底丛林中跃去。突然一蓬剑光从林中暗影里茁显而出,一人沉声道:“回去!”辛铁石绝想不到有人埋伏在这里,他此时身子腾空,毫无借力之处,眼看这蓬剑光已然闪到了面前,他一声大喝,长剑当头斩落!既然避无可避,那就仗着这柄剑的锋利,将来剑斩成两截吧!哪知那柄剑竟然全然不收,仿佛不知道辛铁石手中拿着的是绝世名剑一般,迎着辛铁石溅去。两剑取的都是对方的胸前要害,两人都全然没有躲闪之意,也无法躲闪,拼的就是谁先刺中对方!辛铁石心中一沉,知道遇到了用剑的高手,对手运剑不但极准,而且又狠又稳,又善于抓住机会,宛如钉子一般,一凿就是一个坑。这种对手,也是最难对付的!但他绝不能变招,因为两人的距离已经极近,而他身在空中,转侧不灵,只要手中真气稍微偏移一下,对手便可以顺势发剑,一剑就将他刺穿。所以他就只能咬住牙,盼望着能够先对手一步刺中!但这可能么?辛铁石甚至能够感受到剑风如针,已然侵蚀着他的身躯。他闭上眼睛,奋力将全部的真气都贯到了剑身中!剑锋的凉气都已浸入了他的咽喉,跟着他感觉到那剑身微微一偏,贴着他的身躯刺了出去。而他的剑,也滑过了对手的身侧。辛铁石这才一口气吐出,全身已然大汗淋漓,几乎湿透。何人如此坚忍,竟然能够忍到剑刃加身的这最后一瞬?只听一个温和的声音笑道:“二师兄。”辛铁石抬起头来,就见一位少年微笑看着他。他的脸朴实而又温和,他的笑容看起来又亲切又老实,他的手中并没有剑。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是个脾气很好、很值得结交的少年,绝没有人想到,方才如此老辣,如此狠而稳的一剑,竟然是从他的手中施展出来的。辛铁石长叹了一口气,知道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出现。他拱手道:“陆师弟。”陆北溟微笑道:“听说师兄又要下山,小弟特来相送一程。”辛铁石施礼道:“陆师弟不必客气,愚兄浮萍为命,就此别过了。”他知道这位五师弟心计最是深沉,平日深藏不露,就连剑法也极少展现,但却极难对付。听他丝毫都不谈自己背叛之事,当真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可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而已。哪知陆北溟竟然什么手段也不施展,只是微笑看着他,绝没有出手之意。辛铁石知道危机四伏,哪敢停留?拱手向陆北溟一礼,就待别过而去。他的脚才抬起,刚要踏出,猝然一道凌厉的杀意从陆北溟的身上勃然而起,旋空向辛铁石罩了下来。辛铁石心中一震,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脚只要踏下,他的背就将暴露在陆北溟的面前,以陆北溟的狠辣,出手一剑,必将重创自己!他刹那间痛悔之极,但这一步已然踏出,却再也收不回来,陆北溟业已占到了先机!辛铁石的心却越来越沉,因为他已知道,陆北溟已然运出了全力,不杀他绝不罢休。他忽然想起第一次看到陆北溟的时候。那时九华山上出了个猛兽,伤了周围无数的人畜。尚未入门、只有十二岁的陆北溟自告奋勇前去捕捉,而且并没有带剑。三天之后,他遍体鳞伤地拖着怪兽回来了,那时,辛铁石刚被救回九华山,骄傲地将怪兽拖到山庄之前、然后僵立着晕倒了的陆北溟,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虽然之后的陆北溟永远都是笑嘻嘻的,并不怎么多说话,每次都是恭恭敬敬地叫他二师兄。但现在,长剑的剑身中映射出陆北溟的眼神,那是烧灼的,痛楚的眼神,就一如陆北溟背负着怪兽一样。他知道,陆北溟已经将自己当作了怪兽,无论如何都要击倒在地!他感觉到陆北溟的真气层层摧压而来,陆北溟淡淡道:“二师兄,你觉得你还有时间与我对峙么?”辛铁石心一沉,九华飞鹰的唳声越来越近,他脱逃的机会便越来越小!就在他心沉到最低之际,陆北溟的剑突然动了。一动便如九天雷霆,直取辛铁石的心房!这一剑,必杀!第七章九华飞鹰剑光裂电般缭绕而出,华丽但却绝不分散,笔直牵连成一线,直指辛铁石的心房。辛铁石避无可避之际,他悬在半空中的脚忽然用力踏下。他脚悬空中,真气便无法全力使出,这本是他的弱势,但这一用力踏下,不但弱势消失不见,而且随着这一踏下,他身子前移半尺,与陆北溟的剑拉开距离,这必杀的一剑,便不那么难躲了。他看也不看,反手一剑撩出,“呛”的一声响,双剑交在一起,两人都是身子一晃。他们毕竟是师兄弟,彼此都太过了解对方,陆北溟何时出剑,剑走何方,只怕辛铁石比他自己还清楚。但辛铁石清晰地听到陆北溟的笑声,他的心不由一沉。陆北溟心机沉着,平日不苟言笑,对战之中忽然如此脱略,那势必已占到极好的先机。但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他占的先机是什么!这才最可怕!电光石火之间,就见陆北溟长剑狠狠压下,身子跟着撞了过来。两人本就离的很近,这一下更是宛如贴在一起,陆北溟长剑脱手,左手虎掌、右手鹰爪,夹着凌厉的风声击了过来。这么近的距离之下,长剑已无所用,辛铁石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剑反而成了他的累赘,陆北溟掌击指戳,顷刻间连出十几招,招招都是拼命的打法,辛铁石百忙之中只好长剑回鞘,以快打快,用拳脚应敌。山风呼啸之声渐渐峻急,九华飞鹰遽然加急了速度,怒冲而下。辛铁石猛然省起,陆北溟之所以选择拳脚功夫,不是为了胜他,而是为了缠住他!若是两人的拳脚功夫都不高,那么分出胜负的时间一定不会短,至少比用两人都精擅的剑法要短的多,而只要缠住辛铁石足够的时间,陆北溟就已经胜了!而此时,九华飞鹰几乎冲到了头上,他的计策业已成功。一想到这一点,辛铁石的心笔直沉了下去,他知道,必须要立即分出胜负来!他一声大喝,单掌运起全身的劲力,猛地向陆北溟撞了过去。他拼着也受陆北溟一掌,也要将他弹开!陆北溟似乎感觉到他的困兽之斗,一矮身,正要躲过。辛铁石掌势摧动,身子跟着后飘,突然眼前一阵光华闪动,陆北溟的剑不知什么时候已抓在手上,一剑向辛铁石当头刺了下来!辛铁石手中已无长剑,这一剑来得迅捷之极,他无法,只好单掌运力,全力击出。江湖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你只能全力出手,但却完全不知道能不能中。他就感觉到一股凉意急速地沁入他的左肩,同时,他的掌也击中了陆北溟的右胸。只听陆北溟一声闷哼,远远跌了出去。但辛铁石却没有时间去理会他,负着阎王神医,飞奔进了谷底丛林中去。遥遥就听陆北溟温和的声音传来:“恭送二师兄!”江玉楼与鬼音娘子趁着他们打斗之际,已经抢进了树林,这时急忙迎着他,还未来得及询问,辛铁石咬牙道:“走!”三人都是一声不发,全力向前急奔。这谷底常年无人至,树木丛生,极为茂密。满眼望去,那树木都有合抱粗,枝叶浓郁,将天色遮得连一星都看不见。三人奔出去二里多远,方才止住脚步,少作喘息。江玉楼的狐裘已染满了碧色叶绿,但他的脸却仍如皎月一般,就算在这样的阴沉树林中,也仍然是那么的净洁,仿佛这不是随时就会被敌人追上杀死的修罗场,而是歌舞升平的琉璃世界。他细长的眼眸眯起来,淡淡地看着辛铁石:“你受了剑伤。”辛铁石的手一直按在左胸口,苦笑道:“不错。我这个五师弟向来是不见血绝不罢休,与他对战只落这点伤,还算好啦。”江玉楼道:“但你断臂之后,再受这样的重伤,你还能再战么?”辛铁石的笑容更苦,他知道,自己已无法瞒过朋友了。他本不想让江玉楼看出来的。江玉楼看着他,缓缓道:“而且与你的师弟们作战,你应该很不情愿吧。”辛铁石漠然不语。江玉楼道:“如果换了别的对手,只怕你早就一剑杀了他吧?”辛铁石沉着地摇了摇头,道:“这你就错了,我这几个师弟的功夫绝对不下于我,尤其是我的大师兄。”他的脸色甚至有些难看:“如果遇到大师兄,那我们只好什么都不做,等死就行了。因为我们无论做什么,都绝对打不过他的。”江玉楼不屑道:“真的么?可惜我的琵琶骨还没好,否则……”辛铁石叹道:“别说是大师兄了,就算是三师弟、四师弟,也绝非重伤之后的你我能够对付的。”江玉楼笑道:“他们不是你的师弟么?你这个做师兄的怎么如此妄自菲薄?”辛铁石摇头道:“我是师兄,也许只是因为我的年纪长一些吧。三师弟南宫望、四师弟燕西来,他们俩有个同样的绰号,就是‘武痴’。”听到这个绰号,江玉楼的脸色也有些变了。因为大凡有这个绰号的人,他们练功极为刻苦,往往能够突破人类的极限,而且他们心中极少常人的是非观,也没有正邪之念,搏杀之际全然没有半分犹豫心软,极难对付。只听阎王神医冷冷道:“你并非不能胜过他们,只不过你的心太杂,顾及的事情太多,使你的武功大打折扣。”辛铁石沉默着,阎王神医高清的声音从他的头顶飘了下来:“方才你与陆北溟一战,在他弃剑抢上之际,你完全可以不管他怎么打,横竖几剑斩落,便可将他重伤。但你心中存了兄弟之情,便步步被他牵制,终于伤在他手下。”辛铁石苦笑道:“那又能怎样?我总不能看着五师弟,然后告诉自己说这是个穷凶极恶的敌人吧?”阎王神医道:“为什么不可以?”辛铁石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玉瓶,阎王神医缓缓道:“我知道你会施展飞血剑法,这瓶中装着的是上古懒龙之血,可以抵消掉飞血剑法的暴戾之气,使之不再反噬,兼且助长飞血剑法的威力。但你施展此剑法之时,便会变得狂暴之极,神智不清,六亲不认,那时你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顾虑了。”辛铁石看着这个玉瓶,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从瓶内透了出来,将那本来洁白温润的玉质都染得赤红起来。就算只是看着,他仍然能够感到那懒龙之血的暴戾。也许它真的能够克制住飞血剑法的戾气?但为了施展此剑法而失去神智,值得么?自己失去神智后会做些什么?会做好事,还是会大杀一通、大哭一场?辛铁石心中实在没有半点底。情不自禁地,他对这个赤雾缭绕的小瓶子兴起了恐惧感,摇头道:“还……还是算了吧。”阎王神医将那瓶子掷到他手里,淡淡道:“收下吧,早晚有一天你会用的着的。”辛铁石握着赤玉瓶,犹豫了许久,终于小心地将它放在了怀中。江玉楼伸了个懒腰,叹道:“可惜啊可惜,我这解忧刀竟然派不上用场,只能受你的保护,可真是窝囊。”辛铁石苦笑道:“我倒很想被别人保护着呢,你就不要抱怨了。”一人笑道:“的确是,被保护着总比保护别人要好,起码不用挨了一刀又一刀。”辛铁石面容一肃,一道人影从浓密的树影中隐了出来。他双手空空,背负在身后,看去一点敌意都没有,只是脸上的神情总有那么点狡黠,让江玉楼很不舒服。那人仿佛知道他的不悦,从一现身就盯着江玉楼:“这位就是江玉楼江公子了?”江玉楼哼了一声,那人道:“我名燕西来,二师兄想必已告诉过你了。”江玉楼又哼了一声,燕西来淡淡道:“闻说你跟荀无咎齐名,分别号称魔教、正道第一年轻高手,我们几兄弟都不在江湖上走动,没想到便宜了你们这些人。”江玉楼听他说得狂妄,心中不悦,燕西来目光聚到了鬼音娘子的身上,笑道:“这位就是魔教护法的鬼音娘子了?二师兄,你一向知道我阴险狡诈,所以我要是施展一点小小的手段,想必你也不会介意吧?”他的话尚未完,鬼音娘子突然栽倒在地。辛铁石跟江玉楼齐齐大惊,竟然不知道燕西来用的是什么手法。燕西来笑道:“二师兄,不要惊惶,苗疆有蛊,可伤人于无形,我这不是蛊,而是虫,我驯养的蜮虫。以二师兄的广博见闻,想必听说过鬼蜮含沙射影之事,方才暗伤鬼音娘子的,就是我养的金火蜮。只要被它含所含之土喷中,便会立即中毒晕倒。小弟只身前来,二师兄却有四人,如何能够抵挡得过?说不得只好借助一点微物了,二师兄想必也可谅解。”他说着,微微一躬,看去似乎是个高德之士。江玉楼心中警惕却迅速提升起来。传说南疆之地的确有一种奇异的毒虫叫做蜮虫,奇毒无比,而且形体极为细小,含沙喷人,中者必死。若是燕西来能够驱使此等微虫,那自然防不胜防,极难对付。他急忙低头四下查看,却就在此时,只觉脖上微微一麻,立即头脑中一阵晕眩,眼前的黑暗忽然变得无比沉重,猛压了下来。燕西来悠悠看着辛铁石,缓缓道:“看来魔教中人脑筋就是迟钝一些,竟然不知道金火蜮并不是走在地上的,而是飞在空中的。这不,也着了道了么?”他盯着辛铁石,辛铁石漠然着,燕西来的目光越来越锐利,忽然道:“方才我已经查看过周遭,绝没有人埋伏。魔教的两个妖人,也已经被我迷晕。你若是有什么隐情,就说出来吧,我一定会听。”他的目光中显出一丝企盼的光芒:“二师兄,我相信你是清白的!请你将极乐散的解药交出来,跟我去见师尊吧!”辛铁石脸上泛起一阵苦笑:“四师弟,谢谢你相信我是清白的,但我的确没有解药,请你相信我。”燕西来的目光猝然顿住,他的脸渐渐变得冷冽起来:“二师兄,难道你一定要执迷不悟么?魔教绝非重然诺之人,就算他们答允了你什么,也不会遵守的!你若是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中,那也没有关系,回来,师父会帮你解决的!实在不行,我们师兄弟一齐杀上西昆仑山,索性挑了魔教总坛又如何?”他说的甚是激动,辛铁石眼中泛起了泪光。这实在是个可怕的阴谋,这阴谋竟然完全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因为极乐散的药性极烈,三日之内必定发作,那么追杀之人就一定没有耐心听他解释。而且,他拿什么来解释?若华之死,他是最大的嫌疑人,两度重伤师父,都是众目睽睽的事情,而若华尸体之失,极乐散之下,都在他再回九华山庄之际。若不是他这样了解九华山庄的人,又怎能这么容易就得手?换了是他,只怕也会怀疑自己!但他只能苦笑,因为他真的没有什么辩解的话要说。燕西来的脸色终于沉得就跟这树林一模一样。他淡淡道:“二师兄,我只能祈求,你的手快过我的金火蜮了。否则,你将会生不如死。你也知道,我向来不讲情面的。”辛铁石深深吸了口气,面对着这几年来的兄弟之情。是的,那是甘愿为对方挨刀受苦的兄弟之情,但现在却只能兵戎相对。因为他不能退,他的背后就是江玉楼,他知道,九华门人也许会放过他,但绝对不会放过江玉楼的。他们只怕笃定地认为,就是江玉楼引诱了他,所以所有的账都一定会算一份给江玉楼的。青天高远,古木苍茫,辛铁石所有的情感都在翻腾的,却只能淡淡道:“四师弟,恭喜你的火蜮神鞭修炼功成。”燕西来怔了怔,他笑了。他的笑不同于陆北溟,是那种柔柔的,但却含了许多的辛辣的那种:“二师兄,原来你已经看出来了。”他缓缓将背负的双手抽到身前,他的手上握着两条极细极长的鞭子,轻轻抖动着,宛如波光在树林中荡漾开来。这与其说是鞭子,不如说是两条丝,若是不留意,当真是看不见。燕西来武功本走阴柔一脉,手腕稍稍转侧,这丝一样的鞭子就顺着古林暗影荡漾而去,伤人于无声无息中。鬼音娘子与江玉楼听信了他那含沙射影之言,四下查找那根本不存在的微虫,却就被这鞭子伤了。若不是此次回山,沙月雪跟辛铁石聊家常的时候说起大师兄灵均的皎然神水功与四师兄的火蜮神鞭已然练成,只怕他也绝对想不到这一点。这也是武功,极为高明的武功。本来战斗就是攻心为上,燕西来显然深谙这一点。他轻轻挥舞着火蜮神鞭,将它们圈成一道道火练般的光华,呈暗色纹波在树林的阴影中荡漾开来,一面悠然道:“既然二师兄死不改悔,那就请死在这条鞭子下吧。”他双手向外分出,立即暗色的光华从他手中暴射而出,先前流动的晕光立即苏活起来,夭矫宛如万千阴暗的火蛇,夹着咝咝啸声,在他手间怒涌彭湃,刹那间将辛铁石完全包围住,轰然聚压而下!这一招显然蓄势已久,辛铁石就觉火蜮神鞭那细小的鞭身刮起的劲风宛如刀一般切削着他的肉体,两道神鞭全都跟鞭影融为了一体,凌厉剽悍但却无形无迹,使他想要招架都无从招架得出。辛铁石单手握着长剑,一时茫然不知所措。眼见鞭影就要及身,阎王神医冷冷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你打不着鞭子,难道还打不着他么?”这一语猛然提醒了辛铁石,他一声清啸,长剑划出一道闪电,向燕西来射了过来。这一招叫做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又叫攻其不备,围魏救赵。只要能斩了燕西来,又何必再怕火蜮神鞭呢?他情知燕西来不会留情,这一剑也就出了全力,电影恍惚,飙射疾窜而出。燕西来双手一抖,那两道长鞭猛然加速,在他身后聚合成一道凌厉的风气,向他压了过来,全不留手。究竟是他的剑先伤了燕西来,还是燕西来的火蜮神鞭先伤了他?剑光杂迭,燕西来显然不想跟他硬拼,竟然双手松开火蜮神鞭,飘然一退丈余远。辛铁石心中一宽,他的确不想跟四师弟硬拼,何况他新伤旧疾交攻,实在也没有多少硬拼的资本。但他背后那双鞭啸聚的凌厉风声却丝毫不减,反而更尖锐,更凶狠,破空撕斩而来。辛铁石大惊之下,勉力回身,就见一尊庞然大物轰然怒舞而来。他的剑只挥出了一半,这庞然大物就直击在他身上。剑飞,人跌,伤重!劲力宛如排山倒海一般猛压而下,辛铁石再也抵挡不住,哇的一口鲜血喷出,身子横飞丈半,狠狠撞在了一棵大树上。这一击,几乎将他的真气完全击散,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勉力提聚着,支撑着他奋战下去的勇气,也被这一击完全击垮。只见一名粗豪汉子站在当地,他手中拄着一柄黑黝黝的大棒,他又粗又高,那棒子几乎跟他一样粗,却比他还要高。棒身上铸着几个铁环,套在大汉的胳膊上。五龙奋飞,缭绕在铁棒周围。那大汉躬身道:“情非得以,所以只能偷袭,望二师兄见谅。”说着,他转身对燕西来道:“此事大违我的侠义信念,所以我再不出手。你要打要杀,都自己做吧!”燕西来四下看了看,鬼音娘子与江玉楼依旧昏迷,辛铁石全身溅血,在南宫望蟠龙棍怒击之下,只怕再没还手之力。阎王神医似乎没有出手的意思,全场都在他掌控之下。他微微一笑,道:“我不打也不杀,因为接下来的事情,你我都没有发言权了。”只听树叶一阵沙沙作响,九华飞鹰带着几个人落了下来。辛铁石的心笔直沉了下去。来人并不多,但每一个人,都足以击败身无点伤时的他,何况他此时只怕连沙月雪都打不过。九华老人,谢钺,灵均,江南霹雳堂的段老爷子,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段老爷子,段五被打成了个猪头,把他的肺几乎都气炸了,一定要亲眼看看这个不世出的奇人辛铁石。九华老人一落地,沉着脸看着辛铁石,缓缓道:“铁石,你若是不想为师死,就放阎王神医过来。”辛铁石见师父话意并不那么决绝,心中忧喜参半,急忙放下架子,躬身请阎王神医过去。阴沉的林影下,阎王神医的脸色被薄纱遮住了,丝毫看不出是什么样子来,只听他淡淡道:“死有什么不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能救得了,没有我也一样救得了;不能救得了,有我也一样救不了。又何必非要我过去呢?”九华老人脸色一沉:“难道老夫还不值得你救治么?”阎王神医道:“你既然知道我是阎王神医,那就该知道我宁愿做阎王,不愿做神医,你若要让我救你,就须先要有生不如死的觉悟。”九华老人道:“你要什么?”阎王神医淡淡道:“我要的东西你没有,因为你的权力太大,你已经没有什么珍惜的了。你这一生已活尽了,享受也尽了,威风也尽了,为什么还不愿死呢?”九华老人大怒,重重哼了一声,道:“是不是我那徒弟劝你如此?”阎王神医道:“比较起来,我宁愿救他。因为他正活在生不如死之中,我愿意看着他一点点领悟死之欢乐。”九华老人狂怒,他从未听说过如此荒诞的说法,大概人一接触到魔教妖人,便变得不可理喻了。连堂堂阎王神医也不例外。他再度逼视着辛铁石,冷冷道:“你可知已有三十一人中了极乐散之毒?”辛铁石心一沉,他知道,这笔债铁定要算在他头上。九华老人道:“你斩我两剑,咱们师徒之事暂搁置一边,只要你将极乐散的解药给我,我今日便放过你如何?”辛铁石苦笑,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笑的如此辛酸。每个人都向他要极乐散的解药,可又有谁相信他真的没有?九华老人冷冷看着他,突然道:“我相信你没有解药。”辛铁石大喜,九华老人抛了个瓶子过来:“只要你将这瓶水喝下去。”辛铁石身子一震,他知道,这瓶水一定就是九华山庄的井水,也就是混合了极乐散的毒水。等他喝下去之后,就算他不想拿出解药,也不行了。辛铁石苦笑,既然能够这么简单,那就让这个世界变得简单吧。他扬起头,将瓶里的水全都喝干了。在他心底,竟隐隐有种解脱的感觉。现在这些人该相信他真的没有解药了吧,他想。死之欢乐,会否像阎王神医所说的那样,将他包围住,让他不再受这生之痛苦呢?第八章同室操戈当你厌弃了这个世界时,这个世界会厌弃你么?不会。辛铁石脸上的神色渐转惊疑,因为他的身上一点变化也没有。饮者立即便中毒,周身浮肿的极乐散,竟似对他毫不起作用,他连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九华老人的脸色更沉,这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辛铁石已经服过解药了。但辛铁石却一直强调自己手中并没有解药。他的话还可信么?他先前为自己辩解的一切,是否恰恰说明了他的罪恶?自己一手救活、养大的徒弟,竟然对自己下毒,然后还一再慌称没有解药,情何以堪?九华老人的拳头握起,他咬牙道:“杀了他!”段老太爷跨上一步,喝道:“让我来动手。”他有心要为自己的宝贝儿子出气,一抬手,打出了一道火光,向辛铁石炸了过去。他见辛铁石重伤在身,便没有施展出全力,先用真火丹试探。这真火丹乃是采集大鹏火山上的火炼铜石制成,火热之极,一旦聚力打出,便炸开成一团烈火。尤其毒辣的是被此火烧中之后,火毒便透体而入,极难救治。辛铁石眼见辩无可辩,心灰意冷,站在那里闭目待死。他实在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突然,一只鞋子横飞过来,正与那道毒火撞在一起,反向往段老太爷身上飞去。段老太爷反手挥出,又是一枚真火丹打出,两道烈火相撞,在空中炸开,立即引燃了周围的树木,熊熊燃烧了起来。就听一个悠悠的声音道:“你要看清了,这不是暗器,是刀,飞刀。”就见江玉楼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狐裘虽已残破,但他的神情却仍然是那么高华、骄傲。他的一只脚赤着,微笑看着段老太爷。他没有看辛铁石,因为他知道此时的辛铁石一定不愿意别人看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恰好在此时醒了过来,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命运让他再为辛铁石挡一次难,那就挡吧。段老太爷心中微怒,一反手,十二枚火器一齐在手,就听江玉楼冷冷道:“你最好不要动手。”段老太爷怒道:“就凭你?”江玉楼淡淡道:“如果我没有料错,连续重伤两次的九华老人,只怕此时也只有站立的力气了吧。如果此时我发出解忧刀,你能躲过的机会有多大?”他的眼睛抬起,盯住九华老人。九华老人双目倏然一张,冷冷注视着江玉楼。江玉楼公然不惧,悠然道:“也许你觉得自己对辛铁石大有威慑力,也许你不习惯让别人掌控局势,所以你还是亲自赶过来了。但凭你现在的身体,你能做得了什么?”九华老人冷笑道:“凭你现在的身体,你又能做得了什么?”江玉楼默然,缓缓道:“我做不了什么,我只是能发出这柄刀而已。”他的手缓缓翻过来,手中握了一柄很小的刀。那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一片冰,一抹光,一点岁月中残余的少年回忆,却又地老天荒。刀身极窄,极薄,打磨得极纤瘦,然也极冷冽。一刀在手,江玉楼立即变了。他身上的疏放、落拓、玩世不恭全都消失殆尽,一变而为刀一般的锐利、冰寒,照住所有的人。他看着这柄刀,仿佛是看着自己。他慢慢道:“我向来以鞋子、镜子、佩做武器,就连与荀无咎对战时,我仍然没有拿出这柄刀来,那是因为我觉得没有人值得我用真正的刀。但现在……”他手中的是真正的刀,而现在……现在也是值得出真正的刀之时了。因为再不出刀,他就只有死,他的朋友也只有死。恍惚之中,他似乎与这把刀已融为一体,绝对没有任何人可以轻视这个气势,因为他已有了死的绝决。江湖中人,整日在刀头上喋血,往往就有很多的禁忌,比如有的人就决不会走在别人前面,而有的人从来不穿红色。这些禁忌与其说是迷信,不如说是他们在生死之间累积起来的感应。所以当江玉楼拿出真正的解忧刀时,也就是他打算做困兽之一搏之时。这一击,绝不可小觑。就算他力已竭,路已穷,也一样。九华老人阴冷着脸,他的目光紧紧盯住这把刀。刀身上的光芒仿佛越来越强,照住了他的目光。他不动,江玉楼也不动。因为震慑有时比杀人更有效。缓缓地,九华老人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已重伤,躲不过你的解忧刀了。但我保证你若是出手,必定不中!”他话音互落,忽地两团白云飘来,掩映在他身前。那是灵均的水袖。江玉楼抬起目光,灵均脸上一点神情都没有,浓云般的长发被风烈烈吹起,底下一双毫无光泽的眸子却宛如恶魔的梦魇,凝悬在江玉楼的头上。九华老人慢慢道:“不信你就试试。”江玉楼本来高耸的信心忽然就全部瓦解了。握着他全部心血练就的解忧刀,握着这本是最后关头才展露的秘密武器,他忽然一点把握都没有。震慑最怕的就是一句话:“不信你就试试。”只因灵均那静默的眸子。这静默中仿佛蕴涵着极为强大的力量,蕴造出无边的威胁。江玉楼笑了:“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辛铁石说最不愿意对上你。”灵均傲然不语,江玉楼也不期待着他会回答:“因为你太深藏不露,没有人能看清你的底细。越是高手,就越不愿意打没把握的仗,所以永远不会有人贸然向你挑战。但我偏要试试。”他的手忽然握紧,那柄薄薄的利刀立即颤抖起来,江玉楼身子也开始颤抖!九华老人的脸色变了,因为他知道江玉楼要孤注一掷了!这世上只有一种人最可怕,那就是不要命的!江玉楼被誉为魔教第一少年高手,绝非一个冲动的人,但现在他为什么会如此拼命呢?九华老人的目光望向了辛铁石。难道武林中真有所谓友情么?竟然让这两个人甘愿为对方而死?九华老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段老爷子立即明白了,冷笑道:“我先杀了这离经叛道的孽徒再说!”一扬手,十二枚火器同时向辛铁石击了过去。江玉楼脸色一变,惊道:“不可!”但江南霹雳堂的火器何等厉害?才一出手,立即腾起一大片炫煌的火光,一枚发出,便是鬼神俱惊,何况是十二枚同出?立即火烈如山,轰然向辛铁石罩了下来。但就在火势最盛之时,突然一道微微的冷光闪了闪,那冲天的火焰宛如受狂风所冲,轰然从中裂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顿时火势相互搅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焰龙卷,冲天而起。而段老爷子同时发出一声狂吼,双手用力举起,向头上抓了过去。他的面门正中间,钉着一柄刀,解忧刀。没有人看清楚这柄刀是怎么发出的,也没有人知道这柄刀什么时候插在了段老太爷的额头上!刀入体才浅浅的三分,但段老爷子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双手举到刀边,终于,他的吼声越来越小,他的脸色也越来越红,摔倒在地。冲天的火焰立即罩下,在他身体上熊熊燃烧起来。段老爷子纵横天下几十年,因火器之威而号称火神,最终却也逃不了葬身火中的结果,跟死在他手下的正道邪道武者们却也没差到哪里去。九华老人长长的寿眉一动不动,显然,每个人都在想着同一件事:这一刀若是飞向自己,我能躲开么?没有人知道答案!江玉楼的脸色却越来越惨白,只听“咯”的一声轻响,他的琵琶骨再度折断!阎王神医冷冷道:“你妄用真力,致使断骨再断,现在就算是药王神下凡,也救不了你了。”江玉楼笑了笑,道:“不就是条胳膊么?断了就断了,好了不起么?本来我的解忧刀大半也是用脚发出的,以后还是用脚便好了!”他毫不在乎地吞了一大口酒,忽然转头对辛铁石道:“你不用感激我,我只是觉得老头子特别讨厌而已。老了就该晒晒太阳、喝喝茶,还在江湖上东跑西跑,倚老卖老地对着年轻人指手画脚的真是讨厌,我真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他一面说,一面瞥着九华老人与谢钺。他很想看看两人生气的表情,但出乎他的意料,谢钺丝毫都不生气,而九华老人的脸色更是平静,只是缓缓吐出两个字:“灵均。”两道云一般的水袖从他的背后蒸腾而出,郁结在这片林中空地之中。无论什么时候见到灵均,他都是那么骄傲,那么干净,就仿佛神仙中人,丝毫不食人间烟火。江玉楼情知自己再也无力抵抗,索性笑嘻嘻地对灵均道:“你怎么这么听这个人的话?你又没有眼睛,怎知道他就是你师父?说不定他只是谢钺雇来的一个口技高手,假装你师父来骗你呢!你真正的师父已经被谢钺杀了,装在泡菜坛子里腌成了腊肉,准备今年过年吃。你不信啊?你不信你睁眼看看啊?谢钺找来的这个人可真是丑,又是瘌痢,又是秃头,既疥且癣,又驼又肿。你天天叫这么个人做师父,你不恶心么?”他也不管灵均怎样,自顾自说得兴高采烈。他像是忽然看到逼近了的灵均,惊道:“你不会生气了吧?我是跟你开玩笑的。这只是个冷笑话,冷笑话你知道是什么吧?莫非你听不懂冷笑话,还是说你不但是个瞎子,而且是个聋子?”灵均一任他怎么说,都是缓步行来,越逼越近。他的水袖却宛如凝冰一般,一动不动,显然,他已经动了杀心。猝然,他的头扭动,水袖跟着起了一连串的波纹!一道暴戾而狂悍的杀气从他的背后升起,迅速在这个静寂的森林中蔓延开!就见辛铁石长剑笔直前指,厉喝道:“让开!”他的全身都仿佛笼在一层淡淡的血雾中,身上的杀气更是锐利之极,几乎隔着林中静默的风就直击在众人的脸上。他的神情少有地显得霸道而狂烈,就连手中的长剑也隐隐透出一股血芒!他的眸子已空,密林苍苍茫茫,他的身影显得那么悲凉而狂悍。谁能明白他为何总要将剑对准自己的兄弟?阎王神医喃喃道:“你终于吞下懒龙血了!那就让死亡之典开始吧!”辛铁石就仿佛是他的傀儡一般,又仿佛已拒绝思考,随着他这句话,长剑一挥,身子倏然化为一道血光,向灵均飙射而去!血剑半空中破开层层赤波红纹,向灵均轰下!灵均眉头皱了皱,他虽然目盲不见,但凭着心中的灵感,他敏锐地感觉到了辛铁石身上发生的变化,所以他双手舞动,皎然神水功层层迭发,就宛如一道洪涛一般,向辛铁石怒啸而去。辛铁石一声大喝,血剑宛如巨大的死亡陨石一般,破空斩下!皎然神水功激起的漫漫云水立即被这一剑冲激成碎玉片冰,向四周飞散而去。灵均脸色的神色变了变,身形飞舞,水袖漫起满天的云雾,他身子腾空而起。两截水袖被他盘旋带起,就宛如两条巨大的龙卷一般,围绕着辛铁石怒涛盘旋,层层劲力不断旋击而至。灵均就宛如乘云御气的天仙,在水袖与龙卷之中浮升翔动,每一招施展出,就如一段优美的舞蹈,赏心悦目。但攻势却越来越凌厉,将那血剑的光芒压制得越来越黯淡。猛地龙卷中响起一声黯哑的嘶吼声,辛铁石见久战不胜,竟然一剑将自己的胸膛破开,怒血立即飙出!飞血剑法得了他体内精血之助,登时威力大盛,血腥之气刺鼻,那懒龙精血顿时被完全激发,血剑怒飞,隐约之间已现龙形,水袖被硬生生斩开一截,血溅水出!他怆然大笑道:“要我死,那就死吧!”他的手摊开,手中赫然握着几颗从段五那里夺来的九霆雷迅。辛铁石更不犹豫,一挥手,九霆雷迅一齐破空飞出!要知道段老爷子对段五极为钟爱,生恐他在江湖上受人欺负,所以私下给了他几颗镇堂之宝——九霆雷迅,打算是在危急之时救命用的。整个霹雳堂也不过才有三十余颗,就算对上再强的敌人,也不过连发两颗,又几时像这样一发就是五六颗?九华老人与谢钺都是经多见广之人,见那九霆雷迅还未离辛铁石之手,便有一道紫火透出,纷张如同凤翼。知道这等火器威力巨大无比,都是脸上变色。只听轰嗵一声地迸天裂的大响,跟着咔嚓嚓之声不绝于耳,这些百余年的古树,竟然被这九霆雷迅摧倒了十数棵,林中登时空出好大一片空地来,其中一片焦黑,连石头都未剩下!那九霆雷迅的反震之力何等剧烈?辛铁石哇的一声,连吐出几口鲜血。他也顾不得看自己究竟受了多大的伤,一把将江玉楼抓了过来,叫道:“你一定要出去!”江玉楼笑道:“那是当然,我们都要杀出去,气死这群老头子!”辛铁石道:“不!你现在就走!”他拉过一只九华飞鹰,这是他在出手之前就看准了,特意抢过来的:“乘上这只飞鹰,赶紧走!”江玉楼看着他,神情一点点冰封:“你叫我丢了朋友自己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