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基本上可以看作是弄臣对皇主每天要念诵的必修课。但李玄的热血也渐渐冷了下来,他开始理智地分析着局势。一定是石星御。一定是这个魔王对苏犹怜做了什么,才让苏犹怜悄悄离开他,来到了大魔国。他有没有在苏犹怜身上种下魔咒,封锁着苏犹怜的行动?控制着苏犹怜的神识?他知道苏犹怜是爱他的,此时,他仍然坚信苏犹怜的心底深处,还是爱着他的。他对他们的爱情充满信心。所以,唯一的障碍就是龙皇。这个魔王!他一定要想个办法,查出石星御究竟做了什么手脚,然后,斩断它,将苏犹怜救出去。他要斩断石星御的魔爪!一阵轻微的爆炸声自远处传了过来,玉鼎赤巨大的龙首猛地抬了起来。“又有人闯进大魔国?这几天可真是热闹啊。”它目中闪过兴奋之色,匆忙向引爆之处飞去。在大魔国的日子实在清闲的很,这些人不是入侵者,是它玉鼎赤的玩具啊!李玄脚上的五云战靴腾起四只胖乎乎的小翅膀,忽闪忽闪的,托着他跟随在玉鼎赤的身后。“石紫凝?”他没有想到,闯入者,竟然是石紫凝。石紫凝长身玉立,如同一柄出鞘利剑,冷冷对着玉鼎赤。她随时都不惜一战。但她的脸色却那么苍白,仿佛刚经受了一场巨大的灾难。她的双眸,也不再是原来的碧绿色,隐隐约约,在瞳仁的深处,泛出一抹幽淡的黑色,越是向她的眸深处看去,这黑色就越是明显,仿佛在不住加深、扩散,一直扩到人心的深处。而她的身躯,不时发出一阵颤栗,仿佛仍在承受巨大的折磨。她手上提着一柄剑,额头上挂着的九命玄石发出猫眼般的光芒,与剑光映合着,让她显得坚毅、强大而神秘。她显然没有想到在这里会见到李玄,蓄势待发的身姿猛然顿了一下。“李玄?”李玄一把拉住她,将她跟玉鼎赤隔了开来。他可不想这一人一龙打起来。“你怎么到大魔国来了?”“你怎么到大魔国来了?”两人几乎同时发问,同时为这一发问而微微一愕。石紫凝冰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来。李玄叹了口气:“我有必须要来的理由,你回去吧,这里很危险。”石紫凝也摇了摇头:“我也有必须要来的理由。该回去的人是你。”李玄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有什么必须要来的理由?”石紫凝轻轻咬住了嘴唇。这个动作让她微微有了一丝少女的娇俏,但却迅速消失。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也更加坚毅。“我要问问他,石国对于他来讲,是不是真的太小了?我要问问他,是不是他真的不想让石国复国?”李玄叹了口气。他知道石紫凝拼命练剑,唯一的目标就是想要石国复国。他能看出,几日不见,石紫凝的剑术又有了极大的进步。但,这又能如何呢?就算她的剑术再进一倍,达到司业谢云石的地步,她仍不足以建立一个国家。石国若想复国,唯一的希望便是石星御。可惜,石星御似乎对这连一点兴趣都没有。“你为什么一定要让石国复国呢?”石紫凝紧紧咬住了嘴唇,这一次,她咬出了血。“因为,我的族人、我的亲人一个个在我面前倒下时,他们唯一的嘱托,就是一定要让石国复国!我这一辈子,就这一个愿望!”李玄轻轻叹息。他只是个流浪的小无赖,很难理解这份执着。“不能放弃么?你其实可以幸福地生活着,比大多数人都幸福的。”“不能。”石紫凝坚毅地摇头,短短的秀发划破周围的空气。“那我告诉你,石星御绝不会关心石国复国的,这一点,连我这局外人都看出了,你不该不明白的。”石紫凝身子剧震,死死盯着李玄。李玄的神色没有丝毫退却,只是夹杂了一丝苦笑。“石国就算复国又怎样?石国的子民早就死光,这样的石国早就不是石国了,只不过是个虚名而已。何况,天下局势已分,大国围伺,唐、吐蕃、大食、身毒,个个提兵西域,这样局势下建立起来的石国,又能支撑多久?”“你有没有想过,为了建立石国,会引发多少战争?为了保住石国,又会爆发多少战争?这样的石国子民,会幸福么?”石紫凝的嘴唇越咬越紧,鲜血自她的齿间沁出,沁入了口中。满口都是咸甜的血腥。她突然嘶声大叫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你呢?你又如何?你劝我放弃我坚持的,但你呢?你能放弃你所坚持的么?”李玄坐在地上,苦笑。“不能。”的确是不能。有时明知道,若退一步,便不会这么痛苦,可偏偏,就是不能退。石紫凝冷冷道:“不要阻止我,否则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她的目光,望向禁天之峰。李玄的身子不禁颤了颤。她想忤逆龙皇的威严。——石星御会不会杀了她?他该不该阻止她?石紫凝拔步,向禁天之峰一步步走去。李玄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却猝然顿住。她的影子留在当地,那是一团缠扭着的淡淡的黑色,慢慢凝结为一团人形。“我,可以帮你。”李玄惊得跳了起来:“心魔?”影子中透出一双漆黑的眸子,缓缓旋转着,像是能一直看进他的心底。他惊骇地望着这双眼睛,心底的恐惧被无情翻起。他忘不了这双眼睛,也忘不了这份恐惧。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况下,再度见到这双眸子“心魔?”他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心魔等着他的惊骇平复,也重复道:“我,可以帮你。”李玄不知道心魔是如何在大魔国现身的,但显然,他与石紫凝之间,有了某种密不可分的联系。石紫凝走得越远,心魔的身影就越淡。他对心魔怀着无比的厌憎与恐惧,甚至还在石星御之上。但心魔的目光中,却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让他不由自主地问道:“你帮我什么?”心魔慢慢伸出手,虚虚按向李玄的心口。李玄就觉自己的心事慢慢凝结,一面薄薄的镜子出现在他的身前,宛如一抹月影。“这面镜子,由心而结,故能照入人心。”“你想知道的事,便可由它照出……”心魔艰难地说完这句话,积蓄的力量猝然消失,他化成一团淡影,慢慢沁入石紫凝远去的影子里。镜子失去支撑,降落,李玄不由得抓紧了它。他的指尖感受到一阵冰凉,苏犹怜苍白的面容蓦然涌上心头。这面镜子,真能照出他想知道的事情么?心魔虽然可怕,但他对人心的把握,却非任何人所能比及。李玄握着这面镜子,心头忽然升起了一丝希望。他无法阻拦石紫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向禁天之峰走去。葬雪 第二章 无情有恨何人见类别:古色古香 作者:步非烟 书名:天舞纪 繁體版禁天之峰纯由玄冰垒就,连一丝缝隙都没有。孤高突兀的一座山峰,直刺苍天。石紫凝攀爬的方法很简单。一片片剑羽组成一座狭窄但却辉煌灿烂的阶梯,她就踏着这些剑羽,拾阶而上。最下面的剑羽自行飞起,接续在阶梯最上层。随着她的步伐,剑羽的阶梯慢慢向上延展着,直达禁天之峰的尽头。她瘦削的身形,就仿佛是逆风飘在禁天峰顶的一片叶子。玉鼎赤苍茫的啸声在峰顶响起:“你竟敢忽略我?你竟敢忽略伟大的玉鼎赤?你死定了!看我一炮将你轰下来!”它大张开龙口,一团巨大的火球闪现,迅捷无伦地旋转着,在龙气萦绕下,越来越小,里面蕴含的力量却越来越强大。它仔细地瞄向那个纤长的身影。只要一炮轰去,它保管石紫凝绝对会被轰成飞灰!一个温和的声音自禁天之峰的峰顶响起。“玉鼎赤,且慢。”玉鼎赤喉间响起一阵微鸣,却又不敢违抗龙皇的命令,只好张口将火球生生吞下,噎了个半死,悄没声地趴伏在峰底,抬头仰望着峰顶。龙皇老是抢走它大展雄威的好机会。龙皇的声音再度响起,在寂静的大地上带起一片涟漪。“你走吧,过去的一切,我早就抛开了。”石紫凝的身形一震。她的秀眉猝然仰起,厉声道:“那些为你死的人呢?那些期盼着你去解救的人呢?”龙皇沉默着,慢慢道:“现在的龙皇,已不是过去的魔王,他想开启一条全新的路。”石紫凝咬着唇,握紧手中的剑。“我只想问你一句,石国,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龙皇的声音中有着一声悠长的叹息。“很想知道么?”“那么,三日之后再到这里来吧。”“那时,你将见到答案。”石紫凝沉默着,忽然自禁天之峰飞身而下。她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风雪中。“玉鼎赤,从此之后,再也不许对这位姑娘出手,懂了么?”玉鼎赤燹龙不甘愿地唔咿了几声,却也只好将龙皇的命令刻入心底。禁天之峰,在苍凉的寂静中,显得那么孤独。最接近天的地方,是否也最接近寂寞?太子细细的眼睛一丝不苟地看着这一切,嘴角浮动着一丝隐秘的微笑。李玄犹豫着。他手中捧着心魔的那面镜子,久久不能决定。这面镜子幽淡,仿佛心魔的眸子一般,带着遥远的星星的光芒,仿佛是天尽头的一点孤星,却又仿佛照耀在心底深处。这面镜子,究竟能照出什么来?它会不会给苏犹怜带来伤害?李玄抬头看了一眼冰屋。冰屋就矗立在不远处,风雪静默,将冰屋覆盖住,像个小小的白色坟墓。世间没有坟墓是白色的,除非是雪。——它会伤害苏犹怜么?李玄摇了摇头。它毕竟只是面镜子,镜子是不会伤害任何人的。——但它会照出他想知道的东西。这是一句秘语,在李玄心底幽幽地回荡着。这是无法拒绝的诱惑。——苏犹怜还爱他么?——她和龙皇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苍蓝色的魔王,他究竟对苏犹怜做了什么?这些,若不弄明白,将在心底种下一生的阴霾。李玄握紧了镜子,慢慢向冰屋走去。曙光,穿透筑成冰屋的坚冰,静静照在苏犹怜眼中。她一动不动,承受着冰冷后闪耀的那一点温暖。透过厚厚的冰墙,曙光是那么淡。大魔国中,无日无夜。曙光,只是天际那团极光的变幻,却也一样能穿透忧伤的心。那么、那么像李玄的笑脸。会不知不觉伤了人,也会不知不觉让人感到温暖的笑脸。苏犹怜的心紧缩了起来。往日那一幕幕在她面前缓缓浮现着。一面是她遇到李玄后的短暂岁月。欢笑,喧嚣,书院窗棂外明媚的阳光,终南山上艳丽的桃花。一面是她矗立在雪原上的漫长记忆。那些被抛弃,被欺骗,被**的痛楚。满身污秽,满手鲜血。是李玄让她快乐,是过去让她忧伤。她久久审视着这两种色彩完全不同的记忆,慢慢意识到,李玄是爱她的。真的爱她,在意她。所以他才猜疑,猜疑她与石星御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那个苍蓝色的王者让他感受到压力了么?他觉得自己无法和龙皇竞争么?苏犹怜的嘴角不由得挂上了一丝微笑。爱她,才会嫉妒。在爱情面前,他不过是个小男生呢,还没有学会如何宽容。——我要对她宽容一点。是的。男人是不知道如何去爱的,他们只能被爱。我要好好爱他。苏犹怜心中升起万种柔情,静静地站了起来,揩去眼角的泪,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衣裙。他是该怀疑的,毕竟,自己确实不应该出现在大魔国。他不知道那个秘密,连一个字也不知道。这个秘密,任何人都不能知道。苏犹怜宁愿自己死,都不愿说出来。但她愿意尽全力,去向李玄解释。用她的宽容,用她的温柔,用她的柔情,如果说服不了他,她就强迫他,不相信都不行。她笑了。就这样决定了。李玄无声无息地站在冰屋门前。他抱着那面镜子,没有任何感觉。镜子就像是心的一部分,抱紧了,就如抱着自己的心。不知怎地,他总是有一丝犹豫。他应该相信苏犹怜才是。爱着的人不是应该彼此信任的么?他为什么不肯相信苏犹怜,去找她,让她解释给自己听呢?——是自己不信任她的爱情了么?这个想法让李玄的心揪紧了一下。不是的。他对自己说。不是的,他仍然爱着苏犹怜,跟一开始一样热切。他要保护这份爱情,不容许它被任何人侵占。尤其是那个讨厌的魔王。他一定要知道这之中发生了什么。魔王对苏犹怜,做过什么。他爱她,他不在乎她的过去有过什么。在心魔的幻境中,他曾看到了苏犹怜的过去,看到了那个独居在荒原上的雪妖,他才知道,她过去遭受了很多痛苦。但那时,他没有这样痛苦过。幻境中,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苏犹怜承受过的苦难,但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也绝不会提起。因为即使有过创痛,那也是千年前的梦魇,不是她的错,梦境中的雪妖是如此无助,如此可怜。何况,那时,她还没有遇到自己。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她刚刚接受了自己的爱,却突然从自己身旁消失,毫无理由,毫无征兆的消失了。任自己在书院中跑断了腿、叫哑了嗓子,也没有得到半声回应。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独坐在山崖上的伤心与绝望。在四处找她的那些日子里,李玄心中总萦绕着一个可怕的预感,她就像偶然落入他生命的雪,在某个清晨悄悄融化,一去不回。好几次,他忍不住想,这一次,可能要永远失去她了。然后,一切都变了。然后,是石星御冰冷的话:有个人,我想你肯定很想见到。然后,是她,苍白而孱弱地蜷缩在龙皇的深宫里,梦呓般的说出那两个字:“龙皇。”李玄的心在抽搐。无论千年前的雪妖曾怎样,当她换上苏犹怜的衣衫,蜷缩在他的怀里之后,他希望她只是他一个人的,绝不被任何手指触摸。那样的她,是那么妩媚而纯洁的少女,带着奇异的风俗,带着娇蛮而任性的笑,来遥远的异乡寻找爱情。她的手春雪一般柔软,又怎会带上半点污秽。但龙皇……李玄狠狠咬着牙,慢慢将镜子翻了过来。苏犹怜的手按在了门上,忽然有些恍惚。在幻觉中,她感到自己周身**,被隐秘地窥探着。她的心,焦虑而烦躁地跳了起来。她忽然慌乱无比,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慢慢远去。镜子上的幽暗,在他转过的瞬间,化散,消去。镜光,慢慢地透了出来,使镜子仿佛是一块冰,被他执在手中。怀疑的心是一块冰,能照出所有的恶毒。李玄的双目,被冰吸引。淡淡的光不住自镜子上闪耀而出,划出无数隐秘的光芒。这些光芒互相交叉、叠压,形成撩乱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细微的影子,恍恍惚惚演变成迅疾闪动的画面。苏犹怜踉跄行走在风雪中。禁天之峰上,龙皇傲然立在雪妖面前。龙鼎血华的光影下,龙皇将苏犹怜扼在手中,四周星辰陨落,充溢着让众生战栗的怒气,苏犹怜只是静静注视着他,眸子清冷而坚决。终于,他轻轻放开了她。流萤闪烁的蓝色天幕下,石星御陷入沉睡,苏犹怜手指轻轻从他面前的虚空中抚过,仿佛隔着一寸的距离,抚着他的眉,他的发,他脸上冰冷的弧度。古老神秘的法阵中,石星御展颜微笑,握住苏犹怜轻轻颤抖的手。一切变幻着,毁灭着,生长着,叙述着,让李玄眼花缭乱。猝然,所有的光点都变成苍蓝色,猛然自镜面上炸开,怒发成一道蓝色的雷霆。李玄不由得一声惊呼,镜子脱手而出。那道雷霆夭矫于他面前,倏然幻化成一条苍蓝色的巨龙。那是飞舞在幻影中的巨龙,却又那么清晰,那么威严。纵使只是幻影,却绝没有任何人物能够取代。那是只有龙皇才具有的威严。巨龙在雪妖身上蜿蜒缠绕。苍白的雪妖,用孱弱的身体承受着巨龙的暴虐,似乎要将她揉碎、贯穿。她无力抵抗,只能蹙起秀眉,紧紧咬住嘴唇,发出一声细碎的呻吟。巨龙仿佛携带着天地之威,引动诸天星辰之光华,残忍地宣泄着他的躁动与疯狂,力量与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