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娜眼中的神光看上去那么通透,宛如一颗光华流转的宝石,她轻轻道:“姐姐,我真羡慕你们,有宿世的姻缘。他总有一天会会想起前尘往事的……不像我。”她的声音有一些悲伤,却又摇了摇头,让自己振作起来:“何况,他并不是无情的人,他也会累,也会寂寞,也会痛,只是大家都看不到罢了。只有姐姐,能陪伴他,让他安宁……”她脸上含着微笑,怔怔地凝视着相思,眼中满是希冀。“——所以,答应我,无论怎样,都要永远留在他身边。”相思紧紧抱着她,哭泣着点了点头。吉娜长长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就是我的梦想啊,我把这个梦想交给姐姐。让姐姐带着我的心,和他永远在一起……”她重重地重复了一遍:“永远幸福下去。”吉娜的笑容渐渐定格在脸上,单薄的身体猛地一颤,就此僵硬。她最后的声音被风点点吹散:“把我的人,送回家乡罢。”相思跪在冰冷的碎石上,抱着她渐渐冷却的身体,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泣。虽然和吉娜只短短相处了几天,但是那种莫名的亲切感,却让她们仿佛已相伴了千年之久,绝没有想到,这么快,却又再度分开。若真有来生,下次相聚,又会在哪一世,又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呢?她还会握着她的手,叫她姐姐么?她还会在水晶笼中,为她一次次歌唱么?她还会偶尔调皮的打翻水杯,只为引起他们的注意么?剧烈的啜泣中,相思感到一阵真切的无力。为什么,命运做了这样的选择,让无忧无虑的吉娜替自己死去了。而偏偏让温婉柔弱的自己留在这个世界上,带着带着双倍的希冀,双倍的爱意,在这个苍凉的世间生活下去呢?好好爱他。这是吉娜的希望,也是她自己一生的心愿。如今因为承载了两个人的梦想,而变得更加沉重。可是,她能做到么?天地无言,风烟苍茫。一道水光悄无声息的从她们身边流过。相思霍然站起来,一挥手,一道寒光透空而出,钉在了一团氤氲的水气上。她美丽的眸子中已充满血色,一字字道:“妖孽,我要杀了你!”淡淡的血丝从那团水气中渗出,水气渐渐消散,还原为一团萎缩的人影,骇然正是日曜。日曜两张脸庞看去几乎一样灰败,在一团水晕中挣扎。她身体极为孱弱,若不是借了炎天令的神力,那有杀人的资本?刚才她一击不中,误伤吉娜,全身劲气立即宣泄,只得久久伏在水面上,动弹不得,正指望趁相思不备,找个水遁之术溜走,不料却被发现了。相思咬着牙,一字字重复道:“我要杀了你!”日曜见她盛怒之下,要为吉娜报仇,不由吓得心胆距裂!扯着嗓子高喊道:“救我,救我!”相思莲花般温婉的面容也变得冷如冰霜,她举起袖,一道道绯红的珠光便在她指尖亮起。那些,都是足以杀人的光。日曜惶然四顾,声音更加尖利:“孟天成,你还不出来!”相思盛怒之下,哪里管她叫些什么,手腕微沉,大蓬暗器如飞花一般,向日曜身上罩下!日曜嘶声尖叫,她从这些美丽的落花中,似乎已看到了地狱的降临!砰的一声轻响,这些落花突然停止了飞舞,一道赤红的刀光仿佛从中劈下,将这些花瓣生生搅碎。相思霍然住手,目光盯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一字字道:“孟天成?”孟天成的黑衣被荆棘划破,显得有些破败,破碎的衣带在山岚中扬起,更衬出他脸色的苍白,看来向山崖下这一跳,还是让他受伤不轻。孟天成一手拧起日曜的衣领,宛如提着一只畸形的木偶,将她举在半空。他眼中迸出怒火,对日曜道:“你说过,不会伤害她的!”日曜尖声道:“是她自己扑上来挡炎天令,与我有什么关系?快把我救走,不然王爷饶不了你!”孟天成咬牙看着她,握刀的手都因用力而苍白。他指结咯咯作响,似乎正恨不得一刀将手中这个木偶劈成两半。但他终于没有。孟天成狠狠咬了咬牙,转而对相思道:“她的确该死,但现在还不行,因为她是王爷要的人。”相思厉声道:“孟天成,你还要助纣为虐到什么时候?”孟天成长长叹息了一声,良久没有答话。他突然将日曜扔到肩上,道:“这个人我先带走了,我向你保证,到了王爷心愿达成那一天,只要我还在,一定亲手杀了她,为吉娜报仇!”话音未落,身形已化为飞鸟,消失在山岚中。相思愕然片刻,道:“不行,把人留下!”正要去追,但云雾渺然,哪里还有他的踪迹?相思无力地跪坐在石台上,却又终于忍不住伏在吉娜身旁失声痛哭。吉娜的身躯此刻显得那么瘦小,那么可怜,真宛如一只折翼的鸟儿,就此长眠在主人的怀抱之中。再也不会醒来。嵩山之颠,落日寂寂无言,将场中英雄豪杰们的身影都染上了几分苍凉之意。卓王孙拱手向杨逸之道:“杨盟主,这武林大会,我看也就开到这里算了吧?”杨逸之默然良久,道:“杨某日后必定约束白道,愿卓兄也不忘今日所言。”卓王孙淡淡道:“盟主所命,敢不俱从。卓某就此别过,异日江湖相逢,再与盟主杯酒两欢。”两人拱手一笑,人影杂沓而下,苍茫的少室山,也就逐渐恢复了原来暮鼓晨钟的安静。众人走至山半,回头望时,杨逸之犹自独立在松峰之巅,夕阳垂照在他一袭白衣之上,煌煌暮色,也渐渐黯淡。卓王孙向山下行去,他的神色依旧淡然。当然,他并不知道吉娜的死讯,或者,知道了也不过如此罢,在这样的江湖大事下,一只小小的鸟儿的心意,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几天后,阁中侍女偶然发现,他独自站在虚生白月宫的那片菜畦上,久久无语。半月之后,琴言亲自将吉娜的棺木运至十八峒。往日欢歌笑语的苗疆,此刻被悲痛笼罩,每个人都泪落如雨。但琴言此刻已经哭不出来。她的眼泪,早在路上就已流干。琴言将最后一抔土培上那小小的坟头,心中涌起无尽的苍凉。江山与江湖的画卷是如此绚烂、美丽,无尽的传奇轰轰烈烈,正在上演或即将开场。但吉娜,却仿佛注定了是个过客。悄悄的来,悄悄的离开,最后回到这生养她的土地上。她终于能永远陪伴着父母,也终于能自由自在地在这深山秀谷中遨游了罢。耳旁,似乎还响着她银铃般的笑声。千万年前的暗自伤情,千万年后的千里追随。为的,是他的一顾。她就是那只偶然爱上了天神的鸟儿,注定要为她那僭越的爱情,付出生命的代价。千里追随,千年的相思,她最终没能得到他的爱。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她已见到了他,为他歌唱过,向他诉说过。无论是不可一世的卓王孙,优雅寂寞的杨逸之,野心勃勃的吴越王,还是温婉慈柔的相思,艳色倾城、得天独厚却又身负无数秘宝的秋璇……他们都是这场传奇的主人。唯有她不是。外面那繁华的大戏不属于她,唯有这小小的故事,小小的惆怅,小小的笼子,才是她一个人的舞台。她终于能无忧无虑地,在属于她的舞台上歌唱了。但她还会有一丝小小的担心。那一刻,她亲手,将那常伴他左右的梦想,交给了另外一个女子,这个梦想真的能实现么?在纷繁芜杂的天地里,在风起云涌江湖中,他们的因缘,是否坚韧如昔?于是,她还是会偶尔在遥远的角落里,看着他们相守。偶尔,在宁静的月下为他们唱起那首歌。那首注定要为他而唱响的歌。(《紫诏天音》终,后事请见《华音流韶"风月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