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满厅的人都怔住了。卓王孙脸色阴晴不定,突听叮的一声,一枚银针从韩青主的胸前掉出,过不多时,又是一枚钻出。每出来一枚银针,韩青主的脸色便轻松一点,等到十二枚银针全都掉出,韩青主绷紧的身子才松展开,宛如生命力全都消失掉一般,伏在吉娜的膝头再也动不了了。卓王孙挥了挥手,刑堂的弟子将韩青主抬走。卓王孙道:“本阁向来罚所以罚,行的是诛心之刑。琴言、韩青主两人所犯虽小,其义却大。华音阁几十年未遭变故,声势蒸蒸日上,阁中弟子的坏毛病也增长了不少。若是再不严办,难免积重难反。所以本阁用刑必酷,也无非是杀一儆百,想尽快杜绝这些风气。你们回去各自督促自己门下弟子,再有不尊阁规,将规矩当做儿戏,办事不力,怀有私心者,本阁绝不宽贷。华音阁执鼎天下,就要令行禁止。江湖之中,能人辈出,凭什么就一定要奉我们为长?若是有一天别的门派崛起,华音阁倒要奉他为主,试问各位情何以堪?扪心而问,对得起当年抟天下为己物的前辈先贤么?华音阁不是由我们手中而起,就绝对不能在我们手中倒下!能辉煌的,就决不能让他有一点的黯淡!本阁等着看诸位有所作为,华音阁必将永凌驾于各派之上,同诸位一样为天下所有人景仰!”众人一起伏身,高声道:“阁主圣明,华音阁永为天下之主!”每人心中都被激起了壮志雄心,鼓荡的都是要戮力而为,争天下之雄的豪气,方才跗骨针的残酷,却还有谁能记的起?就算有人记的起,也不觉得卓王孙做的有什么不对了!吉娜却不跪拜,仍旧站在厅中,含泪瞪着卓王孙。这时突道:“你不处罚我么?”卓王孙微笑道:“你又没犯什么过错,我处罚你做什么。”吉娜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眨了眨眼道:“可是方才我顶撞了你啊,又说了你的坏话。”她刚才一语不慎,也有些后悔,倒不是惧怕卓王孙的处罚,而是怕他就此讨厌她。卓王孙笑道:“律法非为一人所设的,你顶撞了我,得罪了我,与华音阁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又如何罚你?何况,我还有事情要你做呢。”吉娜长长松了口气,含泪笑道:“什么事情?”卓王孙道:“你将这张纸拿起来,念给大家听。”吉娜赶紧跑上来,拿纸大声读道:“昔鹏举穷溟,慕希有而翱翔。抟风而运海,振北而图南。颠簸九垓,俯瞰天下,是为豪气之最也。仆心向之,惜不能效也。皎皎君子,有以教我乎?上古令分四象,仆怀其二,敝德弱姿,不敢独专,窃慕燕丹豪气,遂列为黄金之台,以待君子。君亦怀璧,能全之乎?使学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鼎镬无姓,尽可染指,或风云交际,遽得太平。还剑龙都,藏鹤仙府,人分其乐也。相邀以诚,期君月之十八,会于嵩山之巅,谈笑四令归属。仆,逸之顿首。”结结巴巴的,还错了不少地方,还算终于念完了,长舒了口气,道:“什么玩意,一句都不懂!”卓王孙淡淡道:“你们怎么看?”颜道明沉吟道:“杨逸之此次传帖天下,召开武林大会,虽说是以争夺四方天令为由,这四令中到底隐含了什么秘密,却是谁都不知道。所以夺令只是表面文章。只怕邀了我们去,是集合正道的力量,来打击我们了。”卓王孙点了点头,道:“四方天令,自然是要的,何况他们发帖相约,华音阁若是不去,不是让他们小瞧了么?月玲珑,你做先行,拿了这请贴到嵩山去,就说我随后赶到,在我没赶到之前,一切决定华音阁都不承认。你巧言善辩,应对从容,想必先去应付应付他们还是可以办到的。下去收拾一下,这就出发吧。”月玲珑答应一声,吉娜高高举起了手,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卓王孙笑道:“你要去做什么?”吉娜道:“我……”却没有说下去。她和琴言相处久了,也知道不能当众说什么‘我要永远陪着你’一类的傻话,于是找了个理由,改口道:“上次在洞庭湖参加他们的武林大会,可好玩了。我把他们的台子都掀翻了,气得他们要命。我这次还要去掀他们的台子。”卓王孙笑道:“我们此去,可不就是去掀他们的台子?好,你跟着我吧。”吉娜大喜,跑过去站在了卓王孙的身边,还喜笑颜开地去看他衣衫上的刺绣。卓王孙拂袖起身,振声道:“江湖风云,又将再起,华音阁将乘风云而直上,各位都该努力了!”众人轰然答应,偌大的丹书阁似乎也微微震颤起来。第二十一章 驾飞龙兮北征毕竟武林大会是件大事,华音阁的人陆续都分派到职司,各自出阁做自己的事情去了。琴言待罪之身,也不敢再同吉娜一起,一早就收拾了回自己的云南分舵。久未见面的楼心月也回湘南养伤去了。华音阁图谋甚大,平时人员都分散在各省,真正呆在总舵中的,反而很少。众人都走了后,阁中一下子冷清起来。卓王孙依旧不见踪影,有了上几次的教训,她也不敢贸然去虚生白月宫找他。没有办法,只好一个人按照琴言所授,打坐了寻找身体中的另一个人。这种游戏似乎很好玩,体内的那个人开始还不听话,后来说什么它听什么了。才一动念,它便乖乖地随着吩咐而动。还能够跑到体外去,要拿桌子、倒茶都可以。这人跟吉娜的关系也就越处越好,吉娜每天就是在想让它能够多学会些事来做。它倒聪明的紧,什么事情都是一教就会,把吉娜宝贝的不得了。这天吉娜正在打坐,卓王孙踱过来道:“离武林大会也没几天了,我们下山去吧。”吉娜看到他,真是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一跃而起,道:“好啊。我这几天正闷得不得了,找个人玩都找不到,下去走走再好不过了。”一眼看到卓王孙后面站了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手中还提了两个硕大的木箱,便问道:“她也跟我们一起去么?”卓王孙道:“她是来给我们易容的,并不跟去。她叫月佼然,封清华月女,说起来还是你的属下,化妆易容之术,说不上天下第一,总也算天下第二了。佼然,你来见过朔月妃。”那女子看上去虽比吉娜大一点,但也大不了多少。走上前来对着吉娜躬身一礼,口称:“属下拜见朔月妃。”吉娜赶忙执着她的手将她拉起来,道:“我哪里是什么朔月妃?你要这么给我行礼,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你比我大,我叫你姐姐好了。”月佼然仍然恭敬道:“属下不敢。”卓王孙道:“也没什么敢不敢的。现在不是在丹书阁,这些礼数不用太拘。佼然,你这个姐姐也尽可以做的。”吉娜笑道:“你看连阁主都不怎么把我这个朔月妃当回事,你又何必一本正经的呢?”月佼然也给她说得笑了。赶忙将手上的东西放下,道:“阁主想怎么易容?”卓王孙沉吟道:“江湖上真正认识我面目的人,倒也不多,我也讨厌太多东西敷在面上,你把上次的兰陵面具给我就是了。”月佼然答应了声是,将右手的箱子提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就见那箱子分为上下四层,一层层铺开来,顿时摆满了一整桌。洁白的羽绒上,托着一副副大小不一的面具。那些面具有的极为狰狞,宛如神魔;有的却极为温和,看去仿佛只是一张和蔼的笑脸。有的十分巨大,不仅涵盖了整个面部,连须发头饰也包括其中,有的却十分小巧,只是眉目处轻轻一叶遮挡。这些面具的材质也各种各样,有玄铁、沉檀、水晶、琉璃甚至人类的皮肤,唯一相同的是,这些面具都极其精致,看去显然出自名家之手。看得吉娜惊叹不已。月佼然捧过其中一枚黑色琉璃铸造的面具,这枚面具并不太大,也不太小,大概能遮住下颚以上的大半面容,面具上黑色的光晕层层散开,宛如一团捉摸不定的云雾。月佼然道:“这是阁主两年前用过的,佼然一直小心保存着。”卓王孙随意接过来,道:“就是它了,你且替吉娜易容。”月佼然低头道:“是。”打开另一具箱子,里面没有面具,却整齐地摆放着许多银具来。那些银具都极其细小精致,有的象镊子,有的象锯子,但形状又全然不同,看上去多少有点可怕。月佼然回身问吉娜想化成什么样子,吉娜连忙摆手道:“我不要化妆。化出来丑死了。阁主,我可不可以不化,反正又没人认识我。”卓王孙略作沉吟,道:“不化就不化。你改了男装,行动起来方便些。”月佼然取出一套童仆的衣衫来,吉娜换上了,月佼然给她挽起头发,宛然是个俏皮可爱的书童,跟在卓王孙身边,却也正合适。随之月佼然给两人收拾了个包裹,里面放了些散碎银两,教吉娜背了,向东行去。吉娜能和卓王孙结伴外出,自是欢天喜地,离开华音阁的时候,还不由向那巨大的牌匾看了一眼,回想起自己不远万里来到华音阁的这段韶光,真是恍如隔世。却好在找到了他。吉娜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卓王孙,忍不住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意。她哪里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块恢宏沉雄的匾额。山色空朦,水光潋滟,两人沿途指点风物,也不用轻功,出了华音阁,雇了条船,仍然向杭州行去。从杭州换了旱路,两人在当地分舵各换了一匹马,向河南地界而来。卓王孙对马极为内行,所挑的两匹都是日行千里的神驹,吉娜所乘的那匹尤其好,通体上下雪白,无一根杂色体毛,鬣长腿长,宛如神龙。吉娜得了这匹马,也是心爱的不得了,天天要和卓王孙比赛谁的马比较快一些。这样嬉嬉闹闹地走了几天,来到了河南境内了。北方景致,比起南方来,就要粗糙得多了,饮食也比较不合吉娜的胃口,美差渐渐成了苦差。气候较干,风沙也大得多,都是生长南陲苗疆的吉娜所不能忍受的。只是山川风物,雄奇开阔,非南方的一味精致所比。卓王孙就专领吉娜从那景色绝佳,少人住往的地方行走。一面鞭指山河,跟吉娜议论哪里有什么先代哲贤,哪里又有什么风流人物,哪里用兵当守,哪里用兵又当攻。卓王孙胸中罗十万甲兵,所藏的书更比甲兵还要多,吉娜一路听来,津津有味,也就不觉得北方的气候多么讨厌了。这日还未到中午,太阳就照得吉娜头昏眼花。一路山行过来,并不见水,看得吉娜气闷无比。转过山脚,前面却有一间茅屋,正盖在路边上。茅屋两边疏散地种着些油菜和花木,一条小溪从屋后流过,看去很是清雅。茅屋上头高挑了一面青旗,上面只书一个字:“酒”。卓王孙吟道:“茅舍不掩酒旗开,为报飞鸿日日来。”吉娜道:“天上的太阳热死了,我们进去喝一杯吧?”卓王孙笑道:“就怕里面的东西你又吃不惯,一会子将人家的盘碗都摔了,还要我赔。”吉娜将背后的包袱一拍,道:“银子在我这里呢?说的也不羞,要你赔。你都吃了我一路子了。”卓王孙道:“你也不问问那银子是哪里来的?”吉娜道:“管它是哪里来的,现在在我这里,当然就是我的了。你来不来,你不来我下次可不给你付帐了。”两人说着话,走进小酒店中。里面倒也修洁,并无气味。堂上放了七八张桌子,这时倒已经坐了四五张了。先来的酒客神情剽悍,包裹里鼓鼓囊囊的,显然都是兵器,看来也是江湖中人,不知是不是要去参加武林大会的。吉娜却不管他们,径自牵着卓王孙的手走到一张空桌前,将桌子搬了靠栏杆坐下,拍着桌子一叠声的叫老板赶紧上菜、上酒、上茶!众人看了看两人,卓王孙此时的衣饰,也不可谓不引人瞩目。然而河南一带武林世家甚多,近日江湖风气浮华,那些奇装异服的世家子弟也见得多了。加上卓王孙此时身周看不出一点杀气,不由都以为是附近的世家公子,带了童仆出来游山玩水,倒也不甚在意。只是这个仆人如此嚣张,却是少见。酒店老板赶紧跑过来,问吉娜要吃什么菜,吉娜随便说了熊掌两字,老板赶紧赔笑道:“小店只是小本生意,哪里有什么熊掌啊?”吉娜道:“那你们这有些什么?”老板道:“倒有些新打的山鸡,还是活的。另外有些风干的鹿肉,几味野菜。”吉娜道:“你就随便拣好吃的上些来,少不了你的钱。”老板连声称是。吉娜赏了他一块银子,叫他先上一壶茶来。才喝了一口,噗的一声全吐在桌子上,赶紧叫老板过来,又赏了一块银子,叫他将茶壶茶碗刷二十遍,然后拿了吉娜自带的茶叶用新煮的泉水给泡了,然后端来。老板连声答应,吉娜又叫住他,叮嘱一会做菜的时候锅也要先刷二十遍,铲子也要先刷二十遍,盘子也要先刷二十遍,筷子也要先刷二十遍。若是发现菜中有一丝异味,先前赏的银子就都要回来。老板刚笑得皱纹都堆起来的脸一下白了,赶紧答应着下去。果然这次取过来的茶味道就清了很多。吉娜喝着总算满意了。卓王孙饶有兴味地看着吉娜在这里支使酒店老板,却听着旁边的客人们在说什么。就听一人道:“你们说这次华音阁阁主卓王孙能来么?”另一人道:“他来不来都无所谓。若他不来,只能说他怕了我们白道群雄,日后华音阁再那么嚣张,谁还理他这茬?若是他肯来,这么远的路程,带的人必定不会很多,我们就可以趁这次武林大会的时机,给他个下马威,甚至一鼓擒了他们首脑,看华音阁还威风个什么劲?”卓王孙听到这里,淡淡一笑。就听先前那人道:“好计谋。咱们盟主不愧是盟主,想出来的点子强我们太多啦。”后一人道:“你以为这是盟主的主意么?据说盟主很不赞成这个做法,但九派掌门组成的元老会却异口同声要如此做,盟主也就只好服从。这一招才狠哪。兄弟,我跟你说,咱们雁翎帮是小帮,也只能在这里说说,九派掌门这一招甚是毒辣,盟主已成了他们的替死鬼。若是对付得了华音阁,那自然皆大欢喜,日后再慢慢想办法;若是对付不了,大可以将过错全推在武林盟主的头上,谁叫他是头呢?而且大会上若冲突起来,卓王孙首先会找谁?当然是杨盟主了。卓王孙号称天下第一高手,谁惹上不是死?可一对上杨盟主,别的人就该逃命的逃命,该藏身的藏身,危险少了很多。这一招狠啊!”其余众人附和道:“大师兄所说甚是。只是杨逸之能做到武林盟主,怎么会连这么点事情都看不透呢?”那大师兄道:“他看透了又能怎样?当初第一次武林大会,选举武林盟主的时候,谁不是踊跃上前?当时师父还参加了呢,只不过败在天龙剑客的风卷云龙下面,没办法而已。那时谁又能想到这武林盟主,竟会只是个替死鬼而已?等到坐上了这个位子,再要说缩头不上,那就已经是没办法了。兄弟,江湖之中人心诡诈,你我武功平庸,安安分分地做人,未始不是一件好事。”只听一人接口道:“你想安安分分的做人,那是不可能的了。”雁翎帮众人刀剑一齐出鞘,纷纷呼道:“谁?”就见小店大门被砰的一声踢开,一行人捕快装束,鱼贯进来。当先一人阴恻恻道:“你要想安安分分做人,就赶紧把请贴交出来,大爷替你去参加这劳什子武林大会,你们回家守着那点穷家薄业挣苦命去吧。”那大师兄刷的长剑出鞘,道:“武林盟主亲自发给我们的请贴,若是交给了你们,我们雁翎帮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做人?”那人咯咯笑道:“那你是不想安安分分做人了?我送你们去做鬼好不好?”此人一笑,吉娜猛然想起来了,他就是跟着吴越王一起到大熊岭抢亲,被自己打得吐血的欧天健!只是他来这里做什么?他又为什么要抢英雄贴?吉娜微偏了头,低声对卓王孙道:“这家伙是个大坏蛋。”卓王孙的脸隐没在琉璃面具下,看不出神色。吉娜就听一股细细的声音在耳边震响:“我们且听他说些什么。”欧天健露齿对吉娜阴森一笑,似乎并没有听见卓王孙的话。转头对雁翎帮的大师兄道:“听到没有,那小子说我是个大坏蛋,请贴呢,现在是问你们客客气气的要,若是你们这帮混蛋不识抬举,那咱就按照坏蛋的规矩来,到时候我要做些什么,可就不是现在所能预知的了。”大师兄道:“青天白日,你能怎样?”欧天健眼睛翻起,道:“青天白日怎么啦?看到没有,我们是官老爷,抓了你还要安你个造反的罪名。现在天下不安靖,还不是你们这些家伙在里面搅是生非?什么时候都抓干净了,天下也就太平了。”那大师兄怒极反笑,道:“你有本事只管来拿就是!你若武功强于我们,别说是一张请贴,就是割了我们的头去,我们都只有认栽。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欧天健笑道:“你这倒是实话。我就等你这句话呢。”猝然出手,那大师兄就觉一道阴寒的劲气如针般向眼睛刺来,宝剑一扬,向欧天健脉门截去。欧天健好整以暇地笑道:“功夫不错么。真是难得雁翎帮还有这么好的弟子,比天龙会强多了。”待长剑快到脉门处,突然出指,铮铮铮在他的长剑上连弹三下。阴寒的劲气一道接一道传入大师兄的脉门,三指弹完,他已几乎冻僵。欧天健轻轻用两根指头夹住长剑,笑道:“还打不打?”那大师兄一咬牙,道:“打!”欧天健一声长笑:道:“有种!可惜我却没功夫陪你玩了!”右手探出,夹颈将他拿住,倒过身来控了几下,哗啦啦一阵响,大师兄腰间的杂物全都掉了出来。雁翎帮剩下的几个弟子大呼小叫地来救,欧天健道:“还给你们!”抖手将大师兄抛出,雁翎帮弟子慌忙来接时,一道劲力从大师兄的身上凌厉冲出,噼里啪啦一阵响,几人一起跌倒在地。欧天健哈哈大笑,从地上拣起一张镏金的请贴,伸指弹了弹,向卓王孙一桌走过来。冷冷道:“你这小子方才说我是大坏蛋,现在大坏蛋要装大坏蛋的派头了,我劝你还是磕头认个错,大坏蛋也许就变回官老爷。”吉娜看着他神秘地笑道:“我就知道你要过来找我。”欧天健倒给她诡秘的笑容弄得一楞,接着笑道:“这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我向来有仇必报,砍一刀是报,骂一句也是报。”吉娜仍然神秘地笑着道:“但你一定想不起我是谁。”欧天健低头向她打量了一下,笑道:“我倒真的想不起你是谁来。不过这样也好,若是碰到了熟人,我倒不好意思教训你了。你先不要说,等我揍完了你你再说不迟。”吉娜脸上泛起一个诡秘的笑靥,突然喊道:“暗狱曼荼罗!”欧天健砰的一声倒跌出去,脊背在地上一触,重新跃起,满脸都是惊讶的神色,叫道:“小丫头,原来是你!”吉娜笑道:“你看,这种方法多好啊,你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你把从别人那里抢来的东西拿过来,我看看又在做什么坏事。”欧天健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盯着吉娜上看下看,笑声越来越响。吉娜皱眉道:“你脑袋跌傻了么?怎么笑得这么恶心?”欧天健笑声不绝,道:“我的脑袋没跌傻,只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个宝贝太大了,它一下子欢喜傻了。你知道吴越王发下多大的赏格寻你么?我只需这么将你一绑,往吴越王府那么一送,六品的小差人就变成四品的大员啦!你说我的运气好不好?”吉娜看了卓王孙一眼,笑道:“你的运气是好,可惜你的命不好,这运气就只能看一眼,再想得到,那是想也休想。”欧天健笑道:“是我的就是我的。现在哪里还由得你?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吉娜眼珠转了转,道:“只怕这位公子不答应。”欧天健看了卓王孙一眼,猛地将腰刀抽出,喝道:“小公子,本官现在告你个拐带人口的罪名,你跟我去见官去吧!”卓王孙淡淡道:“大人要带她走,只管带就是了,不用寻我的麻烦。”欧天健归刀入鞘,笑道:“看到没有?你这靠山一见了官,就吓得要命。吓唬吓唬平头老百姓可以,在我们面前,那是一点咒都没得念。”卓王孙等他说完了,慢慢道:“只怕你带不走她。”欧天健对吉娜道:“听见没有,现在就看你肯不肯跟我走了。”吉娜笑道:“你不怕你打不过我啊?”欧天健哈哈大笑,回头对他的那些属下笑道:“你们听到没有?这个小姑娘居然说我打不过她?”他带来的人自然也是哈哈大笑,吉娜也眉花眼笑道:“刚才你还给我一下吓倒了呢。喏,几个月前还差点被我打死了,你那些属下不知道么?”欧天健怒道:“对了,你不说我还忘记了!小丫头,快快随我走,再不走我就要报仇了。”吉娜对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道:“谁怕你。”伸手对他道:“我要那张请贴,快拿来!”欧天健四下看了看,冷笑道:“琴言这恶婆娘不在,我看你还能仗谁的势?”手一反,就来拿吉娜的手腕。吉娜在他手上啪的打了一下,道:“你这人真是的,动手动脚的讨厌死了。”欧天健吃了一惊。脚一滑,退开丈余远,看着自己的手掌,再看看吉娜,似乎很不相信自己的手掌竟会被吉娜拂中。吉娜又冲他扮了个鬼脸,笑道:“现在相信了吧?”欧天健左掌一引,右手穿出,穿云掌带着阴寒之气向吉娜迎面袭来。吉娜呆呆地看着他的掌势,却不躲闪。欧天健猛想起她是王爷要的人,终不能真的将她打伤,急忙收束掌力。吉娜却趁着这微妙的一点时机,中指探出,点在他手掌的劳宫穴上。欧天健就觉掌心一阵刺痛,掌力竟然发不出去。吉娜转头对卓王孙道:“他好象还不懂什么叫以神为用。”卓王孙道:“笨人一般都这个样子。”吉娜道:“我跟你说,这个人真是笨得要死。上次我刚跟琴言姐姐见面的时候,他要来抓我,结果也是给我暴打了一顿。哈哈哈哈,你不知道他那时那个样子,你要见到了,一定也会笑的这么大声。”欧天健听她如此羞辱,也不禁动怒。刷的将腰刀拔出,恨声道:“小丫头,这是你自己找死,须怪不得我!”说着,一刀劈下!第二十二章 青云衣兮白霓裳这一刀乃欧天健全力施为,糅合了北派断门刀和南派柳叶刀的优点,刚柔并济,劲力闪烁,威力既强,招式又美观大方,真可说是颠峰之作。他本来修的是阴寒内力,这时全力施为,刀尖上一脉蓝紫光芒流动,破空声竟在刀影之后。这一招暗藏七个变化,后续又有五个变招,名字叫做月落寒梅,乃是欧天健保命救急的绝招,这时施展开来,声势果然不同。他一旦认真起来,就不是吉娜所能对付的了。刀风霍霍,匝地追袭过来。突地手上一空,刀已被人夺去!这一下吃惊更在刚才之上,定睛看处,方才他瞧不起的那个人,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的,正是他的刀!只见他仰头将杯中的茶喝干,反手一刀劈下,用的也是这招月落寒梅!但同样的刀,同样的招式在他手中施展,威力就大大不同。欧天健就觉一阵冷风扑面吹来,眼睛登时酸涩得睁不开。他急忙举手来挡的时候,就听赤赤之声不绝,欧天健就觉一阵恐怖之极的感觉涌上心头,似乎脑袋、心脏、手脚正被一点点地从身上割下来,化成碎片抛洒在地面上。他怎么也忍不住这恐惧的感觉,长声惨呼起来。赤赤之声忽然停息,欧天健定了定神,低头看身上时,却好好的什么都没少,连衣服都是完整的。那人看着他微笑道:“地狱的感觉如何?”他的目光透过黑色的琉璃面具,笼罩在欧天健脸上。其中仿佛有种妖异的力量,让人不能抗拒它们的吸引,不由自主地盯着它们,但目光一接触到它们,便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所攫取,忍不住要匍匐在地上,用最卑贱的姿势来求乞这个人的宽恕!欧天健惊恐道:“你……你是什么人?”卓王孙淡淡一笑,取过茶壶来慢慢斟了杯水,道:“我叫卓王孙。”欧天健呆滞地重复了一声:“卓王孙?”突然惊恐道:“华音阁主?”卓王孙道:“对。就是我。”欧天健道:“你……你要怎样?”卓王孙将茶杯放在嘴边:“没怎么样。这位小姐要你的请贴,你给她就是了。”欧天健犹豫了一下,终于从怀中取出请贴,放在桌上,退后而立。卓王孙道:“你们现在可以走了。”欧天健嘎声道:“今日我不敌你,异日……”卓王孙微笑道:“异日等你武功大成之日,当来寻我报复是不是?”欧天健道:“我也知道我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也不用折辱于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说着,招手带着他那些同伴走了出去。卓王孙抬头对雁翎帮的人道:“你们也可以走了。”那大师兄道:“那请贴……”卓王孙笑道:“你若还想要的话不妨过来拿。”那大师兄走上两步,吉娜轻轻一笑,他突然醒悟,道:“不……不要了,我们还是回去的好。”卓王孙笑道:“你还不是太笨。吉娜,露一手给他们看看。”吉娜高声答应了,突然纵身跃起,身子轻飘飘地荡在空中,一个俯折,长剑如星光般漾出,雁翎帮众人还未来得及动作,所有手拿身带的武器全部呛啷啷落在地上。吉娜反手一剑,借着剑上反激的力道,倒跃而回。真如神仙幻化,雁翎帮众人看得目眩神迷,大师兄拣起长剑,垂头丧气地带着师弟们走了。吉娜在后面得意地说:“我的武功很好!”大红的请贴,上面蘸金墨写着行书小字,云:“月之二十日,邀足下会于嵩山少林寺,共商武林大计。武林盟主杨逸之拜。”卓王孙连看几遍,笑道:“我本以为白道的请贴会与给我们的不一样,哪知这个杨逸之竟然不肯贻我一点口实。看来白道这一次是想要大作为了。”吉娜笑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对付我们啊?”卓王孙道:“九大门派向来标榜自己才是武林正道,可惜武功往往比不过别人,只好借了人多来虚张声势。许多陈腐的规矩又多,不但自己遵守,还要逼着天下人都要遵守。若是不肯遵守的,就不问青红皂白,扣一个黑道的帽子,然后格杀勿论。倘若有人强过他们,那更是必定要打倒的。我们华音阁几百年来励精图治,上下齐心,无论武学造诣还是总体实力上都强过这些正道人士许多,渐渐江湖重心由他们而移到我们这边,你想他们能不着急么?加上咱们又极不齿这种虚伪的做法,积年累算,恩仇日增,当然要对付我们了。不过一门一派是斗不过我们的,所以要联合江湖上所有自称正道的门派,要来个以多欺少。只可惜人多而心不齐,也没几回象样的攻势,徒落笑柄而已。”吉娜听得似懂非懂。卓王孙一笑道:“给咱们这一闹,看来酒店老板也早逃走了。你的山鸡和鹿肉恐怕也吃不成了。咱们快一步赶路吧,先到洛阳会合相思,再一起去少林寺。”吉娜哦了一声,一面跟卓王孙出去,一面问道:“相思是谁,我们为什么要去会合她?”卓王孙道:“她司阁中上弦月主之位,原本有别的任务不在阁中。这次执意要随我们参加武林大会,却也只得由她。”他远眺云霞,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叹了一声:“我本承诺了她,不在她面前杀人。但每每破例,这次只怕更是难以信守诺言了。”吉娜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诺言啊?”卓王孙淡淡一笑:“你见了她就会明白。在她面前杀人,的确是一件大杀风景的事。”吉娜哦了一声,不再问下去,心底却不禁泛起一阵小小的醋意。什么人,能让他也许下这样的诺言?——她本以为,他是不会给任何人承诺的。她不禁问道:“那……这位相思姐姐长的好看么?”卓王孙道:“好看不好看我就不必说了,不过你见了一定会喜欢她的。”吉娜想了想,道:“有琴言姐姐好看么?”卓王孙微笑不答。吉娜道:“有楼姐姐好看么?”卓王孙依旧不答。吉娜不甘心地道:“那……有秋璇姐姐好看么?”卓王孙微微皱眉:“你可真够烦的,难道真要将所有的人都举一遍才肯罢休?反正马上就要到洛阳,你见了不就知道。”于是两人打马前行。这里已经离洛阳很近,走了半日,就到了洛阳城外。两人更不停留,直接向城西的白马寺行去。这白马寺自晋朝而建,到现在已有千年。洛阳古为名城,繁华千年不断,白马寺的香火也就一直没有停息。黄昏时分,进香观礼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和尚们正在做晚课,佛唱声和着钟磬的声音传来,人心静得就象悠悠淡淡的天空一样。吉娜和卓王孙牵着马走进白马寺,就看到了相思。夕阳铺呈如金,一潭清水置于禅院的中间,残荷支离,将潭水布满,相思就站在潭边。没有人告诉吉娜,那个人就是相思,但吉娜却无故起了一个念头,眼前这个女子,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她此刻低眉看着这潭清水。一袭淡红的衣衫就宛如潭水中浮起的云彩,缥缥缈缈地要托起她那如红莲一般温煦而优雅的风姿。潭边有一尊白衣观音像,相思站的位置,就在像的旁边,也不知是观音象她,还是她象观音,人本来就很静的心,这时竟可连心跳都入灭那欲逝的斜曛中去了。这时,波光微动,相思抬起头来,淡淡一笑,道:“你来了。”她一笑,就仿佛世间的一切都笑了起来。然而她的笑容又那么空漠而广远,笑容中竟似带着种忧伤的味道,这一笑,便将世间一切物的痛苦承接了。笑的根本不是她本身,而是这个天空和大地。吉娜心中升起一丝虔诚,脚步不由地顿住,似乎离她太近,便是一种亵渎一般。卓王孙也停下脚步,隔着潭水笑道:“你来了。”琉璃面具再也遮不住他那从容的笑意,吉娜一接触到他的笑,便觉天下的一切忽然都从意识和现实中隐去了。这个大地上什么都不再存有,只有卓王孙那从容而散淡,高远而又巍峨的笑容。如高山,如明星,如炽热的太阳,如横掠过的风。如他深情地向你注视,也如秋天那粘湿夜色的露水。它仿佛是一切,但又仿佛什么都不是。吉娜身子一颤,一种奇特的感觉自脚下升腾而上——她仿佛一下子被抛到了宇宙的终极处,隔着无限远的空间,看着两位光芒闪烁的神诋,在用另一个世界的语言交谈着。而这个世界就在它们千劫万世的交谈中,毁灭,重生,然后再毁灭,再重生。她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她认识这个女子。这种莫名的熟悉感瞬间侵占了她的心灵,让那一点小小的醋意也烟消云散,她就觉得这个女子说不出的可亲,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中,曾和她相伴了千万年一般。在那个无限遥远的世界里,吉娜感到自己就是一只被人抛弃的小鸟,在寒风中冻僵了身体,奄奄一息。而正是这个女子,在泥泞的沼泽中小心将她抱起,用温暖洁净的泉水为她洗净身上的泥土,用最柔软的毯子包裹着她,哄她入梦。她曾对着阳光,用金色的梳子为她梳理长发,在她生病的时候,她曾为她垂泪,将她抱在胸前,用体温温暖她发凉的身体……是她那双洁白的手,将她捧起,是她温婉的爱,让她重生。为了报答这份爱,她甚至宁愿为她而死。吉娜一瞬间迷茫起来,她到底是谁,我又是谁?为什么会突然涌起这样奇怪的记忆?难道,人真的有前生么?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已是千万年,也许只是一瞬。相思转头向她,笑道:“这位可爱的妹妹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她这时的笑容中神秘的尊崇隐去,只有一种温煦,也让吉娜看到了原来她一直没有注意过的女人的另一面:坚忍,温柔,温顺而和美。她无尽柔和的眼波,似乎并不是只注视着池塘残荷,而是爱惜地关注一切生命的终点,为任何不幸的陨落而垂泪,面对渴求的乞丐,将自己瓶中甘露尽倾,而不会因此感觉有任伟大。她就这样淡淡微笑着,站立在斜阳池塘,看着吉娜。吉娜从纷乱的回忆中醒来,一触到她的目光,脸上红潮顿时涌起,结结巴巴地道:“我叫吉娜,姐姐你好漂亮。”相思盈盈一笑,走过来牵着她的手道:“我叫相思,在阁中司上弦月主之职。看着你这样活泼的小姑娘,都不免觉得自己老了。”吉娜急忙道:“姐姐一点都不老!姐姐才是漂亮的不得了呢。我原来觉得我最喜欢琴言姐姐了,现在我不最喜欢她了,我要最喜欢相思姐姐。”相思和卓王孙听到吉娜如此天真的说话,不禁相视一笑。吉娜急道:“你们不相信我么?我也说不出来的啦,就是一见到姐姐,就觉得很亲切,好象一见就知道一定会对我很好似的,我就想我以后要最喜欢相思姐姐啦……”相思执着她的手笑道:“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我也是见了你就喜欢的不得了,你这么一说,原来和你真的是有缘。”卓王孙笑道:“这孩子本就有些花痴,是见了一个喜欢一个的,你还要顺着她说。再惯下去,直怕这就成了她打招呼的口头禅了。”吉娜脸通红,道:“我就知道你不相信的!我们喜欢来喜欢去关你什么事。反正再怎么喜欢也不会喜欢你!”相思朝卓王孙微微一笑,也不因她这童言无忌而生气。吉娜扬着头,看着两人相视微笑,不知为什么,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欢喜。就仿佛最天真、善良的妹妹,看到自己最爱的姐姐,和天下最优秀的男子相爱,一种由衷的欣喜与骄傲。也宛如最天真、善良的女孩,看到自己最崇敬的神祗,和天下最美丽的女子相遇。这欣慰中却又不知不觉地夹杂了一丝怅然。在他们这一笑中,她真切地感到,自己变得好陌生,仿佛再次被抛到在遥远的角落里,无人注目,只能痴痴遥望着那对独一无二的璧人。是的,或者他们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爱侣吧,而自己在他心中,或者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她真的是一个孩子。她在华音阁中任性捣蛋,胡作非为,有时也不仅仅是太过天真,不明白其中的厉害,而只不过因为,她想引起他的注意罢了。她在华音阁里,像一只淘气的小鸟一样,飞来飞去,时而故意落到他的肩头,衔起他的衣襟,他总是这样淡淡的,不气也不恼,任由她作为。她虽为他不责罚自己而暗喜,但心底深处却也不免有些失望,下一次便把这个乱子捣得更大一点,直到摔坏了沙椤树、三生蛊,才稍微收敛。听琴言楼心月说,他本是一个御下非常严厉的人。能纵容她到这个时候,已经是一个奇迹了。这让吉娜在委屈之外,不由又感到一些甜蜜。不管怎样,她总是比她们特殊得多啊。然而,在见到相思的一刻,她却突然有些明白了,或者他给他的这些特权,并不是因为偏爱她,而仅仅因为她只是个孩子?难道他吃下她的茶苞,允许她来偷月亮菜,只不过因为,他把这些当作陪孩子玩的游戏?吉娜怔怔地望着卓王孙,他脸上仍然淡淡的,并没有对相思表现出特殊的爱意。但吉娜知道,他至少将眼前这个女子当作和自己同样的人,他也许会爱她,也许会恨她,也许会责罚她,但总是将她当作可以陪伴自己的情人。而不是一个需要纵容、娇惯的孩子。吉娜又将目光转向相思,她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笑容。平心而论,她并没有秋璇那样咄咄逼人的艳色,她那温婉的美丽却如春风一般,让人一见之下,心灵就无比平静,安宁。吉娜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个女子,就是秋璇提起过的,最值得她妒忌的那一个。然而,她不能。她可以嫉妒秋璇,但却不能嫉妒相思。她就是那样一个人,淡如流水,清如莲花,没有人忍心去恨她。更何况,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忘却,那份宛如来自前生的亲近。吉娜心中空空的,连去争夺的的勇气都全部消散在她的一笑中。难道在自己做了多年的那个梦中,自己注定只是一个配角?她正怔怔地想着,相思却走过来,笑着拉起她的手向外走去。吉娜宛如着了魔一般,乖乖地让她拉着自己,乖乖地回答她的问长问短。她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很快跟她好得不得了,连马都跟她同乘一匹。让她抱着自己,一路都说个不停,渐渐地,竟连心中的一点忧伤也忘记了。或者,在渺不可知的前生,她们本来就是最亲近的姐妹?又或者,只这孩子太过单纯,又哪知道人间的忧愁。北地山川少秀丽之姿,多雄奇之态,嵩山尤其是其中的雄峻之最。古人称“峻极天下”,由此可见一斑。范仲淹更有诗曰:“不来峻极游,何能小天下。”遥望其山,突兀苍茫,连绵翠积,虽不是很高,但气势磅礴,如伏虎,如卧龙。姿像皎然,气度沉稳。少室、太室东西相踞,陡峭峻拔中,诸峰簇拥起伏,如列旌,如罗剑,如聚兵,如会臣。望之已可动人心目,拊攀而上,更觉既清且险,而峰壑开绽,凌嶒参差,更增远眺俯瞰之美。嵩山地近黄河,前为颖川,乃中原富饶之地。《封禅书》云:“昔三代之居,皆在河洛之间,故嵩高为中岳,而四岳各如其方。”自古以来,就是皇族祭祀天地的重要所在。尧舜时称嵩山为“外方”,夏禹时称“嵩高”、“崇山”,周平王东迁洛阳后,始定名“嵩岳山”,封其为中岳。历代帝王封禅天地,皆来此间。北魏中孝文帝自平城迁都洛阳,在嵩山五乳峰前创建少林寺。后释迦牟尼第二十八代弟子达摩祖师得师傅般若多罗教化,于北魏孝昌三年到达嵩山,见其地群山环抱,林木茂盛,山色秀丽,境界清幽,于是驻锡此地,开传了著名的少林派。达摩所创心意拳经历代名僧推发演变而成七十二绝艺,更是声名远播,驰誉数百年间。到了唐代初年,少林寺十三棍僧助唐王有功,太宗即位后,大加褒赏,许之养僧兵五百,开酒肉戒,开杀戒,可参知政事。少林寺从此而为天下武学元首,再无可与抗衡者。几百年来领袖武林,直至三年前覆灭天罗教手中。不知此次武林大会,为何还要选在此处。卓王孙乘马仰看嵩山,叹道:“古人云嵩山‘峻极天下’,这‘峻极’两个字,还是要到了嵩山面前才能真正知晓的。”吉娜笑道:“这有什么难以知晓的,峻极,你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卓王孙也笑道:“什么事到了你嘴里,就变得简单了。喏,这座山叫少室山,西边那座高山叫太室山,乃是嵩山两大主峰。”吉娜道:“太室……少室……怎么听着象两姐妹。”卓王孙笑道:“正是两姐妹。据说夏禹王的妻子涂山氏生子于太室山,故称之为‘太室’,太就是大的意思,室就是妻室。涂山氏生的这个儿子可大大有名,就是后来创建了夏朝的启。所以太室山的山下建有启母庙,供奉的就是涂山氏的灵像。涂山氏的妹子住在少室山上,她也嫁给了夏禹王做妻子,所以她住的山就叫做少室山了。”姊妹共嫁一夫之事在古代并不少见,卓王孙说者无意,吉娜却听者有心,她望着云霭中颇显孤寂的少室峰,不禁浮想联翩,难道自己以后也注定了要远远看着他们,相亲相爱,子孙昌盛么?卓王孙遥望山峦,道:“少室山大大有名的是少林寺,恐怕这时候已经聚集千人,就等着我们上去了。”吉娜心情本来郁结,又想起洞庭大会上那些追杀她的和尚们,不由没好气地道:“我们来个火烧少林寺吧!”相思吃惊道:“快别这样说!你可知道起此种念头是多大的罪孽么?”吉娜无奈地伸了伸舌头,道:“我只是说说么。看我们的相思姐姐就是心地好,连念头都不让转。”卓王孙笑道:“白道群雄虽然不好,但也不能一下子杀个精光。天下人都杀光了,只剩下我们华音阁,不也无趣得很?”吉娜点头道:“阁主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果然不能杀光。那我们悄悄地上去,先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吧。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阁主也教过我的。”卓王孙微一沉吟,道:“好吧。我们就先悄悄上去看看,若是真的有什么可恶之处,不妨来个火烧少林寺。”第二十三章 车错毂兮短兵接武林大会鱼龙混杂,去的多是江湖汉子。吉娜、相思也不便以真面目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下两人也各自用一块兰陵面具遮住容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三人斩荆攀岩而上。他们走的却不是清凉寺到南天门这一游人们惯走的平整山路,而是由安阳宫而上,沿少室山主麓而行。这一段是少室山最险的地方,便是少林寺的和尚也很少到这边来。但愈险的地方,看去风景也就愈好。三人又是武功卓绝之辈,一点小小山路哪里放在心上。又过了片刻,吉娜走得有些气喘,卓王孙便轻轻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向前。吉娜心头撞鹿,面色绯红,却也不说什么,只是走得更加快了。走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便到了十方禅院。遥遥就听到人声鼎沸,虽然是开武林大会,但江湖人士哪里讲什么礼节顾忌?自然累了就躺,饿了就吃,一不高兴了就随摔随打。所以少林寺的和尚们,倒也不敢放这么多的人进寺。好在少林寺外是一片平地,尽可容一两千人的坐卧,只好冠冕堂皇地说些好话,请众人在寺外歇息了。一面和尚们一天三顿流水价地将素菜素饭做好,送将出来。江湖人士,倒也不计较坐卧之处的好坏,只是两三天没有肉吃,没有酒喝,不免将少林寺的大和尚们的亲人们问候了又问候,更有修养不够的,当少林寺的和尚送饭来时,便指了痛骂。和尚们本来一下子给这么多人做饭就有些手忙脚乱,正自生气,哪里还经得起如此漫骂?各派的长老各自约束着,才没冲突起来。可是寺外果皮、垃圾不免丢得满地都是,少林寺和尚见了,也只有叹气而已。卓王孙悄悄寻了棵大树,带着吉娜相思跃上,将内息沉住不动,跟松树相合为一,然后反转回来,将吉娜和相思都笼罩在内。外面的人若用内息来查探此处,便只会感觉到松树的脉息,而不会发觉有外人隐身其中了。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我们阁主既然说要来,当然就一定会来,你们若是诚心相邀,等这么一天半天有什么打紧?”声音清脆俊朗,卓王孙认得正是他派出去先参加武林大会的月玲珑。就听一位少林老僧道:“为天下苍生而计,自然等一两天乃至一二十天都可以。只是白道群雄千余人会于少室峰顶,卓施主却迟迟不至,恐怕这也于理不合吧?”正是上次在洞庭被吉娜捉弄入水的昙瞿大师。据传少林方丈昙宗大师在一夜静坐练功之后,突然真气逆行,走火入魔,如今正在闭关调理,不能露面这次武林大会了。方丈之位,就暂时由他的师弟昙瞿代理。月玲珑道:“天下礼节,在于所是者为合,在于所非者则为不合。大师说我们阁主迟迟不至是不合礼节,但在我们华音阁来看,这迟迟不至,却正是合于礼节。倘若是早早到了,却才正是不合礼节呢。”她这般强词夺理,昙瞿大师也不发怒,合掌道:“愿闻其详。”月玲珑道:“我们阁主早料到正派鱼龙混杂,各自在自己的家中,有长老管着还好些,这一放纵出来,未必不乱糟糟的。少林派向来讲究谦冲平淡,未必肯大庭广众之下,替人家约束子弟。所以这头两天,少室山上必定不堪入目。阁主千金之体,怎么可以自蹈泥淤之地?所以派了我们先来探看,若是少室山上只是一片狼藉,那也就不必来了。古人道:‘远人来。’这个远人不来呢,则要追查的并不是远人为什么不来,而是要检看自身,有什么坏处毛病而不让远人来。所以我们阁主到现在还没来,自然是要大师先探视一下自身,看看究竟毛病出在哪里了。”昙瞿大师点头道:“原来卓施主迟迟不至,是嫌我们这个地方不好。那么请卓施主惠赐良地,老衲当率众位施主登门拜访。”月玲珑还没回答,就听一人笑道:“大师上了她的当了。卓王孙不来,我看十九是怕了我们,要不就是有什么图谋。”卓王孙看时,那人手中一把折扇,一摇一摇地扇着,折扇上是仿唐的仕女像,扇骨隐隐乌光流动,却是纯钢打就。那人方巾缓袍,全身文士打扮,面白如玉,随风吹来,似乎还能闻得到脂粉气,态度比韩青主还扭捏。月玲珑道:“先生可是颖川秀士方自若?”那方自若举手一躬,道:“贱名得姑娘之诵,何幸如之。”月玲珑道:“在我奉阁主之命来参加这武林大会前,阁主曾吩咐江湖上须要注意的几个人中,方先生就是第一个。昙瞿大师才是第二个。”方自若大喜,正要似谦实褒地逊谢几句,就听月玲珑冷冷接道:“阁主说江湖上动刀动枪,那是寻常,死在别人手下,只能怨自己学艺不精,没什么好说的。但若碰到了方先生,还没动手就给他的酸气熏死,可就冤枉得很啦。”话还没完,边上几个粗豪的汉子已经放声大笑起来。方自若自命风流,向来不大与这些江湖豪客交接,早就惹得别人讨厌了,这时经月玲珑一损,四下讪笑之声不绝。方自若呆立当场,看着月玲珑娇小可爱,一副小姑娘的样子,发怒动手不是,含糊过去也不是。他自负辩才无碍,却不料一句话就给噎成这个样子。月玲珑道:“你说我们阁主不来,十九是怕了你们,难道今天这次武林大会,并不是来商量一个各派共处的法子,而是吓唬我们华音阁不成?难怪各派来得这么早,一下不见了我们阁主,就死命追着问,原来今天就是要仗着人多,将我们从华音阁中诱骗出来,准备以多欺少的是不是?既然这样,何不就将我们几个杀了,也好先削弱一下我们华音阁的力量。”昙瞿大师咳嗽一声,道:“女施主误会了……”月玲珑见此时阁主还没来,心下也是着急,只想着拖延时间,抓着了个漏洞哪里肯放过?抢着道:“方先生又道我们阁主不来,是有什么图谋,那么请问,众派中的人是否都已经来了么?倥侗派的于老爷子,神拳门的周门主,武当的敷非、敷微、敷疑三长老,为什么没来?就连少林方丈昙宗大师,也托病闭关,难道也都是有什么图谋么?我知道了,定是你们在此诱引着我们阁主,他们就带了另外的人,预备攻入我们华音阁,乘虚而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是不是?”昙瞿道:“女施主言重了。哪里会有此事。敝寺方丈的确在闭关疗伤,这是全寺僧人亲眼所见,老衲愿以少林百年声誉作为担保;倥侗于老爷子近年闭门练功,有两年多未现江湖了;神拳门周门主伤重在身,据说连床都下不了,他们神拳门两位副门主都到了,也就等于周门主亲到。至于武当派的三位长老,每位都在九十岁以上,都是几十年不在江湖上行走的,我们这些俗人俗事,哪里能烦劳得到他们老人家。若说是他们会联合起来对贵派不利,那是万万不会的。”月玲珑道:“他们自己联合,当然不会。但若大师你拿出少林长老的尊严,或是杨盟主拿出天下英雄令来,恐怕他们也拒绝不了吧?再有方先生圆先生的晓以江湖大义,恐怕石头人都给你们说活了。”昙瞿合十道:“阿弥陀佛,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老衲何须如此动作。”月玲珑道:“大师仁人心怀,当然不会如此,但能保证别人也不如此么?”昙瞿一时语塞。峨眉派走出个妙龄女子,也没剃度,看来是个俗家弟子,道:“这位姐姐好利的口,只是贵阁主派姐姐前来,那必定是接到请贴了,姐姐既然都说了贵阁主肯定会来,却过期不到,这‘信’之一字,贵阁主是已经失了。”月玲珑一呆。江湖上人最讲究的,就是信字。若是不能取信于人,纵然有什么协定,哪又有什么用?这次武林大会召开,无论得出什么结果,不都是无稽之谈?这小姑娘看来甜甜的,说话却如此厉害。当下不动声色,笑道:“这位妹子叫什么名字?姐姐可看不出来。”那姑娘格格一笑,道:“我知道你一下子答不出我的话,要想一下子,才故意来问我话。不过我就给你赚个便宜,告诉你又何妨?我叫花如意,是守温师太的弟子,修的是平野剑法。想好了没有?”月玲珑更是一惊。这守温师太乃是峨眉山一个尤其古怪的老尼,整天端坐于峨眉金顶之上,也不同人交接,武功却是高得不可思议。就因为她从来不理俗务,所以心音师太圆寂之时,将掌门的职务传给了二弟子守拙,守拙不敢居掌门之位,每有要务都去请示于她,守温师太不胜其烦,就独自在峨眉最高峰上开了个小洞,闭门而居。却从来没听说传授过弟子。而师父不说什么话,弟子却如此灵牙利齿,庶为怪事。月玲珑于是笑道:“妹子说笑了。妹子既然知道江湖之上最讲的是个信字,当然也就知道江湖之上,风云变换,所不可知之事正多,华音阁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帮会,我们阁主也公推为天下第一,可是毕竟事有人所不能为,安知我们阁主就没有不能为的呢?又安知这不能为之事,不是就在今天发生在我们阁主身上呢?阁主就是怕有这样的万一发生,所以才派我们打头阵,无非就是要明这个‘信’字。华音阁虽然没将各位当作敌人,但各位想必对华音阁一点好的印象都没有。我们三两人置于你们千万人之中,若不是为了信之一字,又能为了什么呢?各位却一再苦苦见逼,难道江湖大局比起个人的一点安逸,就是那么的不如?”昙瞿大师道:“阿弥陀佛,女施主真是菩萨心肠,但愿贵阁主也能发苏此一念,常想着江湖大局比起个人的安逸,是要远过的,则老衲苦等此生,也是甘愿。”月玲珑合十施礼道:“多谢大师。”花如意轻笑道:“可是这么多人都如期而至了,单单传说武功天下第一的卓王孙却没有来,你不觉得偶然的太大了么?”月玲珑也笑道:“天下何止千千万万的人,你不对他们说话,却只对我说话,不也是偶然到不可思议么?但此种偶然,在我看来为偶然,在你看来却要说是必然。现在你说我们阁主不来是偶然,等到一会子阁主来了,说不定你就要说是必然了。”花如意道:“那么姐姐是觉得世间一切事,无非是偶然和必然的么?”月玲珑道:“自然还是偶然的多,必然的少了。”花如意眼睛眨了眨,道:“若是我的剑刺到了姐姐的胸口,逼着姐姐问问贵阁主的下落目的,是不是也是偶然呢?”月玲珑道:“那一定是偶然得不得了。但我想这偶然一定会化为剑转到你胸口的必然的。好妹子,还是不要胡思乱想的好。”花如意道:“我们试试?”月玲珑双袖垂下,拢在一起,脸上的笑容更浓,道:“妹子愿意,姐姐当然没有推辞的余地。只是妹子出手千万要轻一点,姐姐身子弱得很,可经不起你折腾。”花如意媚笑道:“我会很轻的,轻得等你死了也不会痛的。”猝然出手,一出手就是一道寒光,向月玲珑当胸斩下。这女子看起来又甜又可爱,说起话来娇娇糯糯的,出手却狠辣无比。剑光一闪,就封住月玲珑胸前九道大穴,竟然一出手,就要月玲珑的性命!月玲珑也没想到她剑招如此狠辣,双袖抖出,卷向她剑尖,同时双脚点地,向后飘出。就听花如意娇笑道:“来不及啦!”猛听一阵裂帛之声,月玲珑的衣袖已被花如意绞碎,剑芒如毒蛇般向月玲珑追袭而至。月玲珑一退,再退,剑尖离胸口只有三分距离,花如意剑招猝变,剑尖漾起一蓬花雨,变得雾蒙蒙的,看不清楚剑尖的位置,只觉胸前尺余方圆全都是疾刺而至的剑尖,花如意得意笑道:“华音阁的武功,也不过如此!”猛听“叮”的一声,手上一轻,长剑已被削去一截。月玲珑手上精光耀眼,不知何时已多了柄匕首。花如意猝不及防,月玲珑刷刷几下,将她长剑削去一半,笑道:“峨眉山的武功,也不过如此!”花如意阴沉着脸,将手中断剑望地上一摔,后面峨眉派的弟子又递上一柄长剑,花如意接过,一言不发,又向月玲珑猛攻而至。月玲珑本并不想打架,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不要多做纠缠,哪知这姑娘的脾气竟然是越打越上,而此时敌忾之心一起,大开大阂,将峨眉派的平野剑法使得威力无比。守温师太乖僻之人,自然剑法也不会走中正平和一路,平野剑法本是祥和之剑,这时却无端掺了些诡异的变数。花如意一招天外玉龙当头劈下,月玲珑举剑挡时,她的剑尖却连颤几颤,似横劈,似直削,当真难以防范。而且花如意越打越狠,几招之后,抢上身来,右手剑招,左手擒拿,猛攻而至。却哪里象个女子的打法?月玲珑大感头痛,只得极力应付,将门户紧守,只盼花如意打的累了,就此罢手。哪知花如意只管娇喘细细,剑招却一招狠似一招,大有不将她毙于剑底决不收手之势。激战中花如意踏上一步,长剑横削,连挽了三个剑花,向月玲珑胸前袭来,月玲珑叹了口气,手中匕首一反,将花如意的长剑削下一截。眼看花如意毫无退意,那又何必多做纠缠。匕首回削,要在花如意未曾撤剑之时,再削一段。花如意猛的一挥手,断剑向月玲珑掷去,月玲珑侧身躲过,花如意两指抄住削下的那段剑尖,嚓的一声,刺入月玲珑胸口。这一下突如其来,连月玲珑都呆了,手中匕首也忘了挥出。花如意手指一弹,断剑刺入更深,借着这一弹之势,倒跃而回。看着月玲珑捂住伤口只是咳嗽,笑道:“姐姐这下知道谁的武功不过如此了吧。”月玲珑胸口如受火灼,真气到了胸口就倒涌而回,这一下伤得可是不轻。强吸一口气,道:“我怜你年纪轻轻,修为却甚有火候,一直没下杀手,不想竟落了个这等下场,难道这就是守温师太教你的么?”花如意脸一红,大声道:“我师傅怎么教的不用你管!两下动手了你还怜这怜那,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当真是不知死活。”月玲珑一阵剧烈的咳嗽,连气都提不上来,苦笑道:“对,我真不知死活,实在是咎由自取。你教训的很好!”突然身子前倾,鬼魅一般冲到了花如意的面前,手一扬,匕首直戮而下!月玲珑本身武功就高于花如意,这时全力施为,再无半点真气保护自身,更仿佛功力骤然提了一倍,花如意哪里挡的住?手中长剑刚抬了一半,月玲珑匕首森寒之气已然临头,大骇之下,失声而呼,却忘了闪躲。第二十四章 龙驾兮帝服就听一声冷哼,三支长剑从后面伸出,格格几声响,长剑尽断,月玲珑口中喷血,向后倒去。吉娜在树上看得愤怒之极,长身欲言,卓王孙对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坐下,并表示月玲珑不会有事。吉娜看了卓王孙一眼,卓王孙微笑着点了点头,意示安慰,吉娜才愤愤坐下。相思却淡笑着坐在他身旁,丝毫不动容,似乎有卓王孙在,那便万事不用担心。花如意背后踱出一位灰衣老尼,道:“魔教孽子,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杀了!”她旁边跃出三名女尼,长剑一扬,赤赤风响,就待往月玲珑刺去。昙瞿大师踏上一步,道:“阿弥陀佛,手下留人。”双袖随着合十挥起,三尼的长剑竟然刺不下去。灰衣老尼眉尖陡然竖起,尖声道:“昙瞿,我杀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不是了?”她这话语好生无理,昙瞿大师却也丝毫不怪,缓声道:“她乃华音阁的使者,我们未见正主之前就将她杀了,恐怕于后来的大计有妨。唉,就是不杀她,将她打成这个样子,一会卓施主怪罪下来,也很难讲了。”灰衣老尼冷哼一声,道:“你以前是个没胆的小子,现在做了几十年的少林长老,仍然是个没胆的小子。这丫头敢对我的弟子动刀动枪,就是该死。卓王孙又怎么样?要他来怪罪我?一个华音阁就怕成这样,看我独上华音阁,挑了它再说。”昙瞿大师还未做答,就听一声轻笑传来:“守温师太好大的口气,可知我们华音阁在什么地方么。”声音飘飘渺渺地传来,满山皆是。守温师太喝道:“什么人!敢在我面前放肆!出来!”轻笑突然转为一阵银铃般的长笑,道:“守温师太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么?”守温师太双眉几乎直竖起来,道:“我知道你还未赶到山上来,先发声恫吓,让我不敢杀你的手下。哼!魔教孽子,其心可诛。再不上来,我先一剑杀了她!”那声音道:“好么,你让我上来,我就上来好了。”突转柔媚,就如同跟情人讲话一般,粘粘腻腻的,听得几个年轻弟子脸不由自主的红了。猛然眼前一花,场中多了个女子,她满身水红的衣服,亮得几乎让人看不清衣服的款式,但最亮的,还是她的一双眼睛。这明亮并不是清泠彻骨那种,而是含着微微的倦意,就如同春睡初起,看谁都带着点慵懒,又若即若离,待向人看又不向人看。然而其中仿佛藏了一团火,眼睛一旋,在众人堆里扫了一圈,每个人都觉全身热了起来。吉娜目瞪口呆,忍住了没呼出声。秋璇?她又怎么会来到这里?她转头望向卓王孙,却见他也眉头微蹙,显然事先并不知道秋璇会出现。但他向吉娜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大惊小怪,且看她要做什么。就听昙瞿大师合掌道:“原来是秋璇姑娘,老衲有礼了。”秋璇水红的衣裳一转,斜坐在一块大石上,笑道:“怎么我一来就成了你有‘理’了呢?守温师太可别误会,我们之间当真没什么的。”昙瞿大师赶忙合十,道:“姑娘如此说笑,老衲情何以堪。”守温师太却怒道:“小丫头胡说八道!”秋璇却不理她,转首对昙瞿大师道:“我见你风度颇佳,见识也好,居然从未见面就知道我是秋璇,这在少年人还有情可原……”守温师太怒斥道:“住口!越来越不象话了!”秋璇似乎不胜其怒,举手遮住额头,道:“师太先不要发怒,等我说完好不好?”她这么一遮,就仿佛有种莫名的慵懒娇弱,让人忍不住地起呵护之念,众豪都不自禁地觉得守温师太真是太过粗鲁。若不是慑于峨眉派好大的名头,当时就要有人喝止。秋璇续道:“你身为少林的长老,想必武功也是挺高的,就算不高,门下弟子多的是,何以独对守温师太如此恭敬呢?”昙瞿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她乃是老衲唯一的姐姐。”秋璇掩口道:“啊!原来如此。我原来都想错了,还以为你怕老婆呢!”守温师太怒道:“你起来!如此口齿轻薄,也没人教过你?”秋璇道:“我父母死得早啊,又没有亲姐姐,谁能教训我呢?师太莫非有这个兴致?”守温师太重重地哼了一下,给她来了个默认。秋璇轻轻一笑,突道:“师太的功力果然不凡,我施展出的碧沉秋烟功竟然还未粘体就被弹了回来。若是峨眉派的诸位高足都这么厉害,我可真的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守温师太道:“我们峨眉派的武功用不着你来评点!”秋璇轻笑道:“那师太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守温师太不由自主地回头一看,却不禁吃了一惊,就见峨眉派的弟子身上全笼了种淡淡的碧气,这碧气轻淡若尘,又在山木之中,若不是守温师太如此的眼力,当真就以为是林中树木垂下的青光。碧气虽淡而凝,竟如实物一般附在众弟子的身上,那自然是极厉害的毒物。众弟子还一毫无觉。守温师太也不回头,赤的一指点向秋璇,跟着赤赤赤赤风声不断,接连就下了几十招杀手,要逼得秋璇无暇再施暗算,然后捉住她要出解药。她的功夫自然不是花如意所能比,劲气道道如剑,霎时间封住了秋璇一切退路。秋璇却端坐不动,守温师太心中一动,劲气倏的一收,全悬在秋璇四周,蓄力待发。秋璇却如一毫无觉,笑道:“我就知道守温师太舍不得杀我。”守温师太冷冷道:“我是舍不得解药。你给我解药,我不杀你。”秋璇道:“没有解药。”守温师太道:“那你就死!”秋璇道:“我虽然没有,阁主有啊,所以守温师太还是不要急噪,等阁主来好了。你现在杀了我也可以,等阁主来后,看到他心爱的属下一死一伤,你猜他是不是肯救峨眉派呢?”守温师太重重一哼,收了劲气转身而立。秋璇轻笑道:“若是还有人说是不等,还要麻烦师太帮忙劝劝。”守温师太举掌在地一击,轰然声响,地上陷了个好大的坑,少林寺中隐隐传来钟鸣之声,这一掌居然连寺中司晨的铜钟都一齐震动。烟尘四起,众人骇然变色,守温师太冷然道:“从现在开始,谁说不等,我就杀谁!”秋璇展齿笑道:“还是这个办法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突听山下有人朗声道:“天龙门、雁翎帮、五虎刀、蔡家拳、百花会、栖凤阁、云门堡、天池会、快刀门、青龙帮、当雄山寨、飞虎镖局掌门到——”昙瞿大师噫了一声,道:“这几家门派虽也发了请贴,但不是就此无影无踪,就是遣人说不来参加大会了。怎么忽然联袂而来?”当下高声道:“少林昙瞿,代杨盟主恭迎十二派掌门。”就见山道上缓缓走上一行人来,当头一人红袍金冠,眉宇轩仰,竟然是皇室打扮,后面跟着的人众也都或侍卫,或衙役之服,竟然上来一群武官,却哪里是什么十二派掌门?昙瞿大师稽首道:“江湖英雄在此聚会,诸位因何而来?”那金冠王爷挥手道:“我们因何而来,说与他听。”旁边答应一声,走上一人,吉娜认的他是屡次被打的欧天健。欧天健傲然道:“十二派的掌门人现在都已为朝廷效力,投靠了我们吴越王府,现在吃的好穿的好,乐得屁滚尿流,极力地托我们王爷来跟你们说一声,不用开什么武林大会,也不用再分什么少林派武当派,一律归入我们吴越王府,共享荣华富贵。有我们王爷和当今圣上的庇佑,你们也不用担心什么劳什子华音阁了。岂不是好?”一语未完,众人大声鼓噪起来。这些江湖好汉都桀骜不驯惯了,向来不服管制,门派观念更重于性命,现在让他们投靠朝廷,那简直比拿刀杀他还难过。欧天健眼睛向四下冷冷一扫,道:“吵什么?想造反么?”大多数门派中的头面人物都是有家有室的,虽然干的是刀头喋血的营生,不怎么将官府放在眼里,但毕竟不敢太过于嚣张,免得累及家人。这些人大多跟官府有些牵连,以求行事方便,知道吴越王乃是当今皇上最钟爱的弟弟,在朝中简直是一手遮天,这天下跟是他的没什么两样。当下赶紧约束门下弟子,不许无故争吵。昙瞿大师待人声静了静,合掌道:“施主言十二派掌门都投靠了朝廷,可有证据么?”吴越王笑道:“老和尚,证据来了,接好!”袍袖拂出,几张请贴犹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托着,向前缓慢飞去。昙瞿大师不敢大意,深吸一口气,将周身劲力都运到手掌上,一招礼拜如来,向请贴接去。手指刚碰到请贴,猛觉一道刚猛之极的力道潮涌而至,狂放恣肆,宛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又宛如洪荒猛兽,欲搏人而噬。昙瞿大师周身巨震,急忙双手合出,将请贴接在手中,就觉那力道在全身猛一鼓涌,然后悄然消逝于无形。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浑厚凶猛中,又带有一丝诡异之气。吴越王笑道:“你能接我一招龙沛于天,功夫也算相当不错了。没想到少林寺经天罗教一劫,竟还有如此人才。”昙瞿大师寿眉蹙起,也不答他的话,打开请贴看时,果然是少林寺发出给十二派掌门的武林大会请贴。吴越王若不是真的招揽了这十二门派,便是强行从他们手中夺走请贴,逼迫他们不来参加武林大会。无论哪种情况,都是非常头痛之事。虽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看他如此武功,这次所带来的部众个个都身手矫健,想必没有安着什么好心。不想华音阁之外,竟然出了如此变数。而他又打着朝廷的旗号而来,一个处置不当,在座的门派都是灭门之祸。却如何是好?昙瞿大师沉吟不答,吴越王笑道:“大师看了这么久,可看清楚了没有?”守温师太喝道:“看清楚不清楚关你什么事!要你来催!”吴越王翻眼看天,道:“这位想必就是以不讲理著称的守温师太了。只是你不讲理,我却是不讲理的祖宗。你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就下令封了峨眉山。”守温师太道:“峨眉山又不是你的,难道你说封就封?”吴越王大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之大,还没有我说封封不掉的!”守温师太怒道:“我先杀了你!”右手双指一骈,向吴越王檀中穴点来。吴越王道:“好泼辣的尼姑!”大袖挥出,将她一指之力化解,跟着双袖翻舞,跟守温师太斗在一起。这两人一动手,又跟方才月玲珑、花如意的不同。守温师太大开大阂中身形倏来倏往,不时腾空搏击,每一招都欲险中求胜。吴越王却从容不迫,双袖舞成两团暗影,不时分进合击,将守温师太的招式挡在三尺之外。酣斗移时,守温师太的招式更显凌厉,吴越王扬威而来,若是让她斗到一百招外,纵然得胜又有什么好夸口的?当下双袖分开,纵身而上,两人距离倏忽拉到半尺以内。吴越王招式快如闪电,在守温师太面前一晃,守温师太一指戮来,吴越王突然一声大喝,全身功力都聚在双掌之上,陡然袭向守温师太胸口。守温招式已经用老,待要回防时,已经不能够,一咬牙,指力加紧戮出,要跟吴越王拼个你死我活。就听一声巨响,她瘦小的身子被吴越王一掌击得飞了出去。她这一指终究是慢了半分,虽然戳中了吴越王,却没能使他受伤。峨眉众尼急忙抢上扶住守温师太,她面如淡金,已受了极厉害的内伤。守温师太摇头让众弟子不要担心,强行运功调养真气,刚一动力,便是一口鲜血喷出。吴越王大笑道:“被我的五尊真龙之气所伤,哪里能够那么快就好?还有谁不自量力,要出手的赶紧。”昙瞿大师默然不答,其余各派见做主人的少林派都没动静,自己又何必强出头呢?对抗吴越王就是对抗朝廷,江湖豪侠虽然胆大,却也不由甚是顾忌。就听一声媚笑道:“若是众位英雄们都做了缩头乌龟,那么就让我来领教吧!”吴越王抬头看时,秋璇慢慢从石上站起,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头发,笑盈盈地向吴越王走来。当真如风拂杨柳,娇花照影,却哪里有半分厮杀的味道?吴越王笑道:“跟姑娘比较,那须要在晋云之馆,馆娃之宫,谈些脂浓粉淡,琵琶琴筝,若是动刀动枪,那就是亵渎了。”秋璇道:“哎呀,王爷真是好学问!可是我若是说我一点都不明白,王爷是不是会很尴尬,很生气?”她脸上盈盈笑着,却哪里有半点让人生气的样子?吴越王大笑道:“你若是不明白,大可随我而去,我教你那么一年半年,就什么都明白了。”秋璇媚笑道:“我倒很愿意跟王爷去看看京城的风华,可惜我们阁主是不会答应的。”吴越王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卓王孙?”秋璇道:“王爷真是聪明,连这个都能猜得出来。我们阁主就是号称武功天下第一,文才天下第一,风流天下第一,计谋天下第一的卓王孙。王爷只能在阁主剩下的里头挑天下第一了。”吴越王哼了一声,道:“那也未必。”秋璇道:“哎呀,难道王爷还想抢阁主的名头不成?”吴越王道:“我此来本就有两个目的,一是凡参与天下武林大会之人,都不必回去了,随我到吴越王府享荣华富贵去。二是要跟你们阁主较量一下,看看究竟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该由谁来担当。”秋璇道:“呦,瞧不出阁主还有这么大的抱负。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可是包括了很多方面的。譬如内力……”一语未完,吴越王右手伸出,手心一团氤氲的紫气腾出,就如烟雾般在他的手边缭绕。众人一齐大惊,不料他的真气已到能凝虚成实的境界了!吴越王真气吞吐,那团紫气也随着变幻无方。秋璇依旧掩袖微笑,接着道:“只内力强也不行,比如招数……”吴越王一笑,道:“不知姑娘要考较我的是什么招数。”秋璇笑道:“马马乎乎也就是谁都会用的剑招吧。”吴越王举掌一击,欧天健送上剑来,吴越王昂头思索了一会,道:“华音阁春水剑法名传天下,我记得起手势叫做冰河解冻。剑招虽然威力无穷,但柔如春冰新破,生机盎然,只肯胜敌,却不肯伤人。小王无幸亲见春水剑谱,就单凭此剑意模拟一试,入不入秋姑娘的法眼,还请鉴看。”说着,长剑一指,一片青光洒下。他长剑不断挥洒,青光一片一片游动,每一剑都包含了千万余招,当真如春冰破潭,涟漪开谢,层层荡开,永无尽头。秋璇看了只淡淡微笑,并不说话。吴越王挺剑一刺,剑身嗡然做响,道:“小王的剑招如何?”秋璇依旧笑道:“剑招虽好,却并未得春水剑法的神髓,但王爷并非华音阁之人,施展到这个地步,也是难能可贵了。然而剑法再高,别人轻功若妙,还是一样刺不到人。”吴越王袍袖一拂,一道真气击在地面上,他借真气反击之力飘在空中,真气不住催逼,将他徐徐上托,吴越王袍袖展开,在空中几个翻滚,突如流星飞堕一般倏忽到了秋璇面前,秋璇本能地举手挥格,吴越王电般起步,已然回到了原来的位子上。这一下震惊众人。大家多年未见华音阁主表现过武功,但想来也不过如此。难道千年来华音阁主照例武功威慑天下的规矩,竟在这一代成为破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