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大惊,沉思有顷,抬头问道:“那二人何在?”“他们得知公子鱼重金聘才,说要投奔他去,这阵儿想是走了。”苏秦又思一时,起身揖道:“贾兄,在下欲小别几日,走一趟燕国。”贾舍人怔道:“去燕国何事?”“去帮一个人。”话未落地,人已进屋,开始麻利地收拾行李。不消一刻,苏秦已经弄出一个包裹,挽在肩上,出门欲找舍人作别,见他已备好轺车候在门外。苏秦怔道:“贾兄,这是——”贾舍人笑道:“从这里到蓟城不下千里,苏子仅凭两条腿,要走多少时日?在下此马正值壮年,可代脚力。”苏秦连连摇头:“没有轺车,贾兄如何出行?”贾舍人笑道:“在下哪儿也不出行,只在此处候苏子回来。这辆轺车算是在下暂时出借苏子的。”苏秦拱手谢道:“既如此说,在下谢贾兄了!”从舍人手中接过马缰,跳上车子,再次拱手与舍人作别。贾舍人还过礼,顺口问道:“苏子此去,可要舍人做点什么?”苏秦略略一想:“就请贾兄关注赵宫情势,尤其是晋阳局势。若有风吹草动,就设法告知在下。”贾舍人点头。第六章兄弟相煎,苏秦助燕公平内乱小国中山夹在赵、燕、齐三个大国之间,北邻桓山。桓山北、西两面广袤千里的山地、草场原是北胡代国的地盘,后为赵襄子所灭,代国亦成为赵国一郡,易名代郡。代理主将公子范将大帐扎在桓山东部的鸿上塞,八万赵军屯扎于桓山以东的广大地区,背依桓山,前探易水,名为制约中山,锋芒直逼北至浊鹿、南至乐徐长约数百里的燕国边境。刚入而立之年的燕军主将子之毫不示弱,引军六万沿易水下寨,将中军大帐设在距鸿上塞不足百里的龙兑,与赵军遥相抗衡。这日向晚时分,一行十余骑飞也似的驰往鸿上塞。将近关门时,驰在最前面、一身胡地富商打扮的武成君、燕国长公子姬鱼勒住马头,转对紧跟上来的季青道:“季子,本公实在弄不明白,赵范为何定要本公亲来?”季青摇头道:“微臣也不清楚,想是他有大事欲与主公商议。”武成君皱下眉头:“依你之见,他不会对本公有所图谋吧?”季青再次摇头:“哪能呢!奉阳君若谋大事,还要仰仗主公之力。这是一个连环结,对谁都有好处。眼下好戏尚未开场,公子范断然不会对主公不利。”武成君沉思有顷,两腿微微用力,催动胯下战马徐徐向前走去。不一会儿,众骑驰至关门,季青下马,守关军尉迎上前来。季青从袖中摸出一张令牌,军尉验过,报与关将。关将急迎出来,与武成君、季青一一见过礼,引他们匆匆走向中军大帐。一身甲衣的公子范闻报迎出,携武成君之手步入大帐,分宾主坐下。公子范轻轻击掌,旁边转出两名歌伎,在各人几案前放一只大碗,满满地斟上代地烈酒。公子范呵呵笑道:“到此胡地,只得依照胡人习俗,拿大碗喝了!”两手捧起酒碗,冲武成君拱手,“来来来,武成君,”转向季青,“还有季子,一路辛苦了,本将以薄酒一碗,权为两位接风!”武成君扫季青一眼,捧碗道:“姬鱼谢大将军款待!”众人饮毕,季青起身,搬过酒坛,为公子范斟上,然后自斟一碗,举酒道:“在下久闻大将军神威,今日得见,甚是敬服。在下今借大将军美酒,回敬大将军一碗!”言讫,一饮而尽。公子范哈哈笑道:“季子是个爽快人!好,本将饮了!”举碗饮下。季青再度斟满,冲公子范抱拳道:“昨夜亥时,听闻大将军有召,主公不敢怠慢,星夜启程赶至。敢问大将军急召主公,可有大事?”公子范亦抱拳道:“好吧,既然季子有问,本将也就直话直说。相国大人应公子之请,特从晋阳征调车骑两万驰援代郡。然而,大出本将所料的是,代地贫困,粮草原本不济,今又增兵两万,无疑是雪上加霜。不瞒公子,本将麾下八万将士,粮草已经不继。本将虽已急报相国,要求增拨,可远水不解近渴。本将——”略顿一下,“本将听闻武阳城中多有积蓄,这想——”打住话头,目视武成君。武成君面色微变:“敢问大将军可需多少粮草?”“一万石粟米足矣。”“一万石?”武成君略惊。“怎么,公子舍不得了?”公子范神色微凛,半笑不笑。“不不不。”武成君一边否认,一边急拿眼睛望向季青。公子范的目光也射过来。“哈哈哈哈,”季青大笑一声,冲公子范微微抱拳,“少了,少了!赵、燕世代睦邻而居,燕国有难,大将军劳苦远征,这点粟米如何拿得出手?我家主公愿以粟米一万五千石、马草一千车犒劳,还望大将军不弃。”季青此言一出,莫说是武成君,纵使公子范也是一怔,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连声笑道:“哈哈哈哈,季子真是爽快人!”“不过——”季青欲言又止,眼睛斜向公子范。公子范急道:“季子有话,直说就是。”“我家主公也有一请。”“说吧。”公子范大大咧咧地摆摆手,“有来有往才见公平。”“我家主公爱马如痴,代地出良驹,大将军能否卖与我们一些代地良马?”“什么卖不卖的,本将这里军马有的是,公子需要几匹,尽可开口。”“两千匹。”“两千匹?”公子范亦吃一惊,愣怔有顷,挠头道,“这——”“大将军休急,”季青又是一笑,“我家主公只是暂时借用。待大事成就,在下保证,两千匹军马如数奉还不说,另外附送燕马五百匹,权作利酬。”“好!”公子范闻听此话,拍案定夺,“还是季子爽快,这事儿定了!”“还有一事,”季青的语气不急不缓,“大将军可否想过粮草如何交接?”公子范似是未曾想过此事,一下子愣了。眼下燕、赵两国各陈大军于边境,虽未交兵,却势如水火,武成君纵使愿出这些粮草,他如何去拿,真也是个难题。“大将军,您看这样可否?”季青似乎早有主意,“边邑重镇浊鹿是主公地界,主公在邑中设有粮库,有库粮万石,马草五百车。近日我们再往此处送粮五千石,马草五百车,凑足所说之数,然后禀报大将军,大将军派兵袭占此邑,此事即成。守邑兵士皆是主公人马,只要大将军兵至,就会弃城而走,大将军一可唾手而得边邑重镇,捷报军功,二可得到上述粮草,岂不是好?”公子范连连点头,转向武成君:“公子意下如何?”“这——”武成君迟疑一下,目视季青,见他神态笃定,只好点头,“就依季子所言。”公子范转对季青:“军马之事,又如何交接?”“大将军将军马备好之后,会有一个名叫头刺子的马贩前来接收,大将军只需将军马交与此人就是。”“好!”公子范一锤定音,“就这么办!”一出关门,武成君憋不住,将季青叫到一边,责备他道:“这么多粮草,你怎能一口应承下来?还有,浊鹿是我边邑重镇,人口不下万户,就这么拱手送与赵人,你……你叫本公如何向燕人解释?”“做大事者,不记小失。”季青低声答道,“季青这么做,为的是主公大谋。主公也都看到了,子之将军的六万大军屯于龙兑,距武阳不足百里。有子之大军在侧,主公如何大图?赵军虽然陈兵边境,名义上却是威逼中山,不是征伐燕国。子之按兵不动,赵军自也无理出击。主公若是主动舍弃浊鹿,公子范贪功贪饷,必出兵攻取,主公此时再向子之将军求救,子之必来救援,燕、赵亦必开战。燕、赵开战,蓟城必虚,主公若是趁机起兵——”不消季青再说,武成君已是明白过来,连连点头,翻身上马,扬鞭狂飙而去。翌日晚亥时,年过六旬、一身疲惫的燕文公在老内臣的搀扶下缓步走进甘棠宫。甘棠宫是燕宫里的正宫,燕国夫人姬雪听到声音,急与贴身侍女春梅迎出宫门,紧趋几步替下内臣,一边一个,扶文公步入正寝,动作轻柔地为文公宽衣。在老态龙钟的燕文公面前,虚年二十三岁的姬雪显得青春靓丽,充满活力。七年岁月仍然无法修改一个事实——姬雪是这个宫城中最最美丽的女人。她的眼睛仍然像在洛阳时那样又大又亮,她的弯眉仍然时时凝起,眉宇间仍然挂着丝丝道道的哀愁。然而,细心之人仍会发现一些改变:她眼神里的真情不见了,她眉宇间的天真无存了,她俏脸上的笑容失踪了。姬雪似是换了个人,温柔中透出冰冷,善意里现出机敏,就像一只流离失所、在荒野里独步的流浪猫。文公的衣服尚未宽毕,老内臣趋进,小声禀道:“君上,殿下求见。”燕文公眉头略皱,面色不悦,头也不抬地问道:“这么晚了,他来何事?”老内臣迟疑一下,声音更低:“老奴观殿下神色,似有要事。”燕文公沉思有顷,自己动手,重又穿戴衣冠,转对老内臣道:“好吧,让他前厅觐见。”老内臣急急出去。燕文公朝姬雪苦笑一声,轻轻摇头。姬雪也不说话,轻轻扶他走向寝宫外面的前厅。将近门口时,姬雪松开手,退后一步,揖道:“君上,臣妾守在此处了。”燕文公回揖一礼:“有劳夫人了。”走出寝门,在厅中主位坐下。太子姬苏在老内臣的陪同下急步趋入,跪地叩道:“儿臣叩拜公父!”燕文公缓缓问道:“苏儿,夜已深了,何事这么急切?”太子苏见旁边站着老内臣和两个侍寝的宫女,迟疑一下,欲言又止。老内臣正欲退出,燕文公摆摆手,对太子道:“说吧,这儿没有外人。”太子苏再次迟疑一下,起身趋前一步,在文公耳边低语几句。燕文公脸色渐变,开始喘气,两眼紧盯子苏,一字一顿:“此事当真?”太子苏从袖中摸出一只令牌和一道密折,双手呈与文公,小声禀道:“这是逆贼出入赵军大营的令牌,其中备细,儿臣尽已写在密折里了。”燕文公拆开密折,细细读过,面色越来越差,许久方才抬起头来:“你……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太子苏面呈得意之色,扫视左右一眼,小声禀道:“回禀公父,子鱼的贴身侍卫里有儿臣的眼线,他的一举一动尽在儿臣掌握之中。据儿臣所知,子鱼近年在武阳等地招兵买马,集结甲士万余,良马数千匹,欲谋大事。此番暗结赵人,资助赵人军粮一万五千石……”太子苏尚未说完,文公已是手捂胸口,大口喘气,不一会儿,两眼一黑,口吐鲜血,惨叫一声,歪倒于地。太子苏万未料到有此变故,大惊失色,哭叫道:“公——公父——”老内臣也是傻了,正自惊愕,姬雪已从内寝冲出,几步扑到燕文公身前,将他抱在怀里,捏住人中,急叫:“君上——”转对老内臣,“快,召太医!”老内臣这也反应过来,冲脸色煞白的宫女道:“快,召太医!”当两名宫女领着在宫中当值的太医急赶过来时,燕文公已经缓过气来,睁眼一看,见眼中盈泪的姬雪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泪水亦出。太医跪在地上,按住文公脉搏,把握一阵,长吁一气,正欲说话,文公摆手,对仍旧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太子苏道:“你……去吧!”太子苏见文公的目光盯着他,知是对他说的,打个惊怔,再拜起身,悻悻退出。回到东宫,太子苏显得十分烦躁,在厅中来回踱步。踱有一会儿,太子苏眉头一横,伏案疾书一封,加上玺印,大声叫道:“来人!”东宫内宰应声走进:“臣在!”“召姬哙来!”不一会儿,长公孙姬哙走进,叩道:“儿臣叩见!”姬哙刚过冠年,生性敦厚,甚得宫人及朝臣喜爱,包括老燕公也对他颇为赞许。太子苏扫他一眼,缓缓问道:“听说你与子之将军相处甚笃,可有此事?”“是啊。”姬哙应道,“子之与儿臣颇能相处,时常教习儿臣骑射之术和用兵方略。”“如此甚好。”太子苏将密函交予姬哙,“你连夜出发,绕过武阳,务于明日傍黑之前将此信交付子之将军!记住,事关重大,万不可为外人所知!”“儿臣谨听吩咐!”姬哙收好信,别过父亲,领上几名仆从,叫开蓟城南门,星夜驰往龙兑。蓟城距龙兑走大道六百里,因要绕过武阳,又需多走五十里。姬哙等人快马加鞭,于翌日申时终于赶至龙兑,被子之迎入中军大帐。子之是燕文公五弟姬历的第三子,自幼聪敏,文功武略无所不爱,尤喜兵法战阵,是燕室旁支庶子中最有出息也最有心计的一个,深得文公器重。由于子苏、子鱼兄弟不和,子鱼虽通兵法,文公却不敢将兵权擅交予他,因而于三年前封子之为上将军,统制三军。子之年过三十,与太子同辈,从辈分上讲是姬哙叔父,因而平素一直将他作晚辈看待,甚是关爱。双方见过礼,分别落席,子之知姬哙有事,先开口道:“看公孙面色,此番不像是为骑射而来。有何大事,能否告知末将?”姬哙从袖中摸出子苏密函,递予子之:“家父要在下将此书亲手呈予将军。”“哦,是殿下的密函。”子之赶忙接过,拆看一时,神色大惊,眉头冷凝,有顷,合上书信,闭目冥思。看到子之的表情,姬哙急问:“将军,可有大事?”子之睁开眼睛,多少有些惊讶地望着姬哙:“信中所写之事,公孙难道一丝儿不知?”姬哙摇头。“唉,”子之长叹一声,“不瞒公孙,国难当头了!”姬哙惊问:“将军快说,是何国难?”“武成君在武阳招兵买马,已募勇士万余,良马数千匹,勾结赵人,图谋犯上!赵人以中山国为由,大兵压境,欲助武成君谋逆!”“武成君?”姬哙惊道,“你说伯父欲谋逆?”子之点头。“伯父为何谋逆?”“与殿下争太子之位!”姬哙沉默一阵,抬头问道:“家父要将军做什么?”子之将信递给姬哙:“公孙自己看吧!”姬哙接过信,匆匆看过,惊道:“家父要将军调头围攻武阳?”“唉!”子之长叹一声,“大敌压境,自己人倒先打起来了!”姬哙急问:“将军做何打算?”“唉,”子之复叹一声,“一个是殿下,一个是长公子,哪一个都是末将主公,末将又能怎么办?”沉思有顷,抬头望向姬哙,“公孙这就回去,转呈殿下,就说殿下所请,末将实难从命!末将受命于君上,唯听君上旨意。莫说是赵人在侧,即使没有赵人,若无君上虎符,末将也不敢擅动一兵一卒!至于前方情势,你可转呈殿下,有末将在,浊鹿断不会失,武成君的一万五千石军粮,赵人连一粒儿也拿不去!”子之先国后家,又以君上为大,安排得滴水不漏,姬哙点头称善,歇过一宿,于翌日晨起动身返回蓟城。子之使探马暗访浊鹿,果有车马由武阳源源不断地朝那里运粮。子之令副将引右军两万在浊鹿西侧四十里开外的咽喉之地扎下营帐,严密布防,同时传令中军大帐朝浊鹿方向移动三十里,与右军遥相呼应,形成掎角。姬哙回宫,将子之所言一五一十详细禀过,谏道:“君父,大敌当前,燕人怎能自己先打起来呢?”太子苏白他一眼:“你个娃娃家,懂个什么?”姬哙正欲再谏,太子苏没好气地冲他摆摆手:“哙儿,你走这一来回,想也累了,回房歇息去吧!”见话头已被截死,姬哙只好告退。姬哙前脚刚走,太子苏就冲内宰怒道:“哼,子之甚是可恶,公父让他治兵,他却抓小放大,本末倒置!什么浊鹿不浊鹿,武阳之乱才是根本!”“殿下,”内宰趋前一步,“臣以为,要让子之平乱,也不是没有可能。”“没有虎符,他不肯出兵。”内宰话中有话:“殿下何不前去为他讨来虎符呢?”太子苏白他一眼:“你也真是!本宫若能拿到虎符,何须求他?用虎符诛杀子鱼,公父断不肯做。子鱼也正是看准这一点,方才有恃无恐。”“在臣看来,”内宰压低声音,“殿下若要得到虎符,却也不难。”太子苏眼睛大睁:“有何良策,快说!”“殿下,燕宫内外,君上最听谁的话呢?”“你是说——”太子苏愣怔半晌,一下子醒悟过来,将拳击在案上,不无懊悔地说,“咦,本宫怎就忘了她呢?”离宫城不远的偏僻处有一家小客栈,门楣上的三个墨字“老燕人”吸引了正在沿街寻求宿处的苏秦。他停住车子,走上前去。一位老丈听到响声,迎出来,躬身揖道:“老朽见过客官。”苏秦拱手还礼:“晚生苏秦见过掌柜。”朝店中望几眼,“请问掌柜的,您这客栈可有空房?”“有有有,”老丈连声说道,“我这是老店,陈设破旧,方位偏僻,前几年生意还行,近两年生意不好,从年头到年尾,从未客满过。苏子若不嫌弃,可以进来看看。”听到老丈如此自曝家丑,苏秦甚是感喟,将缰绳递予老丈:“不用看了,晚生就住老丈这儿。”老丈扭头喊来小二,让他将轺车赶至后院,转对苏秦道:“苏子,店中请。”苏秦点点头,随老丈走进客栈。老丈领他走至一处小院,推开门道:“苏子请看,这进院子中你眼否?”苏秦走进院中,巡视一圈,见院落虽然不大,却是干净整洁,连连点头:“不错,就这儿了。”略顿一下,“请问老丈,店钱怎么算法?”“一日三枚铜板,饭钱另计。”听见只有三枚铜板,苏秦点点头,将手伸入袖中,摸了几下,却只摸到几枚铜板,心头一沉,尴尬一笑:“晚生将钱放在包裹里了。”老丈看在眼里,憨厚说道:“钱是小事,苏子尽管住下,何时要走,再结店钱不迟。”苏秦忙拱手道:“谢老丈了。”老丈正欲答谢,前面一进院里传出争执声,接着听到有人朝外搬东西。老丈见小二卸完马,提着苏秦的包裹走进,吩咐他道:“小二,待苏子安顿下来,引他去前面用膳。”朝苏秦拱拱手,走向那进院子。苏秦安顿已毕,随小二走至前面,见两个士子模样的人已将几箱行李搬至院中,其中一人正在与老丈清算房钱,另一人候在一边。算完房钱,二人却不急走,反而盯住苏秦上下打量。苏秦觉得奇怪,正欲说话,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拱手揖道:“这位仁兄,可是来燕谋仕的?”苏秦还一揖道:“在下是洛阳人苏秦,初来乍到,还请两位仁兄关照。”那士子苦笑一声,不无哀怨地摇头叹道:“唉,到这份上了,还关什么照呀!在下奉劝仁兄,不要在此浪费时光,趁早走路吧!”“哦?”苏秦怔道,“仁兄何出此言?”“不瞒仁兄,”那士子指着另一人,“我们是兄弟二人,家居中山,苦修五行之术,可知阴阳变化,此番赴燕,本想在燕宫谋个差使,不想苦候数月,莫说得见君上,竟是连宫门之内是何模样也是一无所知。”“怎么,燕国不愿纳士?”苏秦惊问。那士子尚未说话,他的弟弟咳嗽一声,惟妙惟肖地学起宫门卫士逐客的声音:“君上有旨,概不会客——”先前说话那人再次苦笑一声,不再说话。“原来如此。”苏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两位仁兄欲至何处?”那人轻叹一声:“身上没有铜板,远的地方去不成了,听说武阳广招贤才,想去那儿混口饭吃。”“武阳?”苏秦打个惊愣,“你们要去投奔武成君?”他的弟弟兴奋地说:“当然!武成君在武阳招贤纳士,赴燕士子大多投他去了。我上个月原说去投的,我哥死活不肯,这不,熬到今日,他也无话可说,只好走这一条路了。我说仁兄,你若愿去武阳,我们正好结个伴儿。”“谢仁兄好意了!”苏秦朝他们兄弟抱抱拳,微微笑道,“在下既来此城,无论如何,总也得瞧瞧宫门之内是何模样吧。”兄弟二人连连摇头,拱手别过,一人背起一个包裹,沿着大街蹒跚远去。翌日晨起,苏秦早早赶至宫城,远远望见红漆大门两侧各站八名持戟卫士。苏秦走近,早有[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两名卫士持戟拦住。苏秦躬身揖礼,从袖中摸出早已写好的拜帖,递予卫士。卫士看也不看,递还过来,大声唱报。一个门尉闻声从耳房走出,打量苏秦一眼,拖长声音道:“来者何人?”苏秦揖道:“洛阳士子苏秦。”双手呈递名帖。门尉接过名帖,一边审视,一边问道:“你来此处,欲见何人?欲做何事?”“在下有重大国事,求见燕公。”门尉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将名帖递还过来,再次拖长声音:“君上有旨,概不见客!”一个转身,礼也不回,径自走入耳房。苏秦寻思有顷,沿宫城转至旁边几门,逐一问去,果如两个士子所言,门尉不问青红皂白,劈头即道:“君上有旨,概不见客!”苏秦连遭几番抢白,只得悻悻地回到店中,关上房门,思考该从何处入手。燕文公的确不能见客。明光宫正殿里,文公静静地躺在榻上,两眼紧闭,面色黄中泛白,全身一动不动,形如垂死之人。姬雪守在榻前,轻声哼起一曲燕地民歌:〖燕山之木青兮,之子出征。燕山之木枯兮,胡不归。〗这首燕人悼念征人的民谣,是她不久前从一个老宫女口中学来的。此时姬雪不知想起什么,信口哼唱起来。曲调原本哀伤,又经姬雪反复吟唱,更见悲凉。文公听有一阵,两行浊泪从眼角里流出,伸出右手,一把捉住姬雪的纤手,紧紧捏住。文公用力太大,姬雪感到疼痛,强自忍住,任他捏一会儿,方才柔声道:“君上,您醒了。”文公似也意识到什么,将手松开,睁开眼睛,多少有些抱歉地望着她:“夫人,寡人捏疼你了。”姬雪的声音更加轻柔:“君上,您……您哭了?”说着,将手抽出,用丝绢轻轻抹去他眼角里的泪水。文公苦笑一声:“夫人唱得真好。”姬雪应道:“是君上的心肠好。”转对春梅,“君上醒了,传药。”两名宫女端着托盘一前一后进来,一个托盘里放一碗汤药,另一个托盘里放一碗蜜水。春梅接过,姬雪取来汤匙,舀出一匙,亲口品尝一下,轻声道:“君上,臣妾尝过了,不算太苦,冷热也正好。”文公却摆手让她端下。姬雪端起药碗,恳求道:“君上,您……您就看在雪儿面上,闭眼喝下吧。”“唉,”文公长叹一声,摇头道,“夫人有所不知,寡人之病,何种汤药也不济事。”姬雪泪水流出,缓缓跪下:“君上——”姬雪正要苦劝,老内臣走进来,站在门口咳嗽一声,轻声叫道:“夫人。”姬雪抬头望去,见老内臣冲她连打手势,似有急事。姬雪怔了下,放下药碗,起身走过去。老内臣在她耳边低语数句,姬雪怔道:“这——”看一眼君上,犹豫不决。老内臣又打手势,要她马上出去。姬雪无奈,只好跟他出去。一出殿门,老内臣就急急说道:“夫人快去,殿下就在前面偏殿里候您。”听到是殿下,姬雪心头一沉,顿住步子,冷冷地望着老内臣:“本宫与殿下向来无涉,他寻本宫何事?”“老奴也不知道,”老内臣应道,“不过,看殿下那样子,像是有天大的事。老奴以为,无论发生何事,夫人还是过去一趟为好。”姬雪略一思忖,跟在老内臣后面走向偏殿。一进殿门,太子苏就急迎上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拜,泣不成声:“母后——”看到这个比她大了将近二十岁的当朝太子叩头喊她母后,姬雪心里一揪,面上窘急,叫道:“殿下,你……快快请起!”太子苏声泪俱下:“母后,您要发发慈悲,救救燕国啊!”姬雪惊道:“燕……燕国怎么了?”“母后,子鱼在武阳蓄意谋反,就要打进蓟城来了!”“这……”姬雪花容失色,“子鱼他……这不可能!”“千真万确呀,母后!”太子苏急了,“子鱼在武阳拥兵数万,今又暗结赵人,不日就要兵犯蓟城,杀来逼宫了!”姬雪渐渐回过神来,冷冷地望着太子苏:“殿下,子鱼真要打来,本宫一个弱女子,又能怎样?”“母后,”太子苏纳地再拜,“儿臣恳求母后向公父讨要虎符,调子之大军协防蓟城,否则,蓟城不保啊,母后——”“殿下是说……虎符?”“对对对,是虎符!儿臣已去求过子之将军,子之定要儿臣拿出公父的虎符,否则,他不肯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