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哪能呢?孙兄这个梦很长,又喊又叫的,一会儿调这个,一会儿拨那个,调来拨去,在下被他搞晕了。再说,那阵儿特困,在下哪有闲心听梦话。只是眼下想起此事,觉得有趣,这才说与庞兄听。唉,在这鬼谷里,若论读书上心,真还数到孙兄,连梦里也是如此用功!”庞涓停住步子,若有所思,半是自语道:“照苏兄所说,孙兄怕是在摆什么阵法。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莫不是孙兄读到什么阵法了?”“嗯,”苏秦点头道,“经庞兄这一说,在下倒也想起来了,孙兄提到什么太公八阵!”庞涓惊道:“太公八阵?你可听清楚了?”“清清楚楚!”庞涓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自语道:“太公八阵?这倒真是新鲜东西!”桦树林在雄鸡岭上,也就是孙宾躲起来读书之处。走有半个时辰,二人来到雄鸡岭,苏秦指着林子道:“庞兄,桦树林到了!”庞涓“嗯”了一声,跟苏秦走进林子,四处寻找蘑菇。正寻之间,苏秦喊道:“庞兄,快来看,此为何物?”庞涓忙跑过来,果见林中空地上有幅图案。庞涓横看竖看,却也看不出名堂。苏秦呵呵笑道:“好像是个虫子在爬。想是张仪这小子吃饱了撑的,来此林中装神弄鬼。庞兄,甭管它了,我们采菇去。”庞涓却是一动不动,凝神望着图案:“苏兄,你先去采,在下看看是何玩意儿?”苏秦走后,庞涓自语道:“看来,这就是太公阵法了。前日孙宾神秘兮兮地躲到这片林中读书,昨晚又说梦话,此图必是太公阵法。想必是他搞不明白,画在地上慢慢参悟的。哼,这个孙宾,在大树下面偷读,却在林子里画图,真够鬼的!我且回去寻块木板,拿好笔墨,将此图描摹下来,细细参悟!”然而,待庞涓寻到木板与笔墨赶至林中时,图案却不见了。庞涓一下子怔在那儿,半晌,似乎明白过来,叹道:“孙宾呐孙宾,你倒真够阴的!”晚饭时,众人各盛一碗,蹲在草坪上边吃边说笑。庞涓没有胃口,端了一碗,走到一边,将碗放下,闭目思索。孙宾走过来,关切地问:“师弟,怎么不吃呢?”“吃不下。”孙宾急切地问:“莫不是病了?”庞涓想了想,决定再试一试孙宾,抬头问道:“孙兄,你可听说太公阵法?”孙宾想了许久,摇头道:“在下只听先生说起过太公兵法,不曾听说太公阵法。贤弟怎么问起这事儿来了?”庞涓哈哈笑道:“既然孙兄不知,就当在下没问就是!”端起饭碗,扭头走去。孙宾怔了下,冲着他的背影叫道:“师弟,你——你这是怎么了?”庞涓头也不回。这日晚间,万籁俱静。庞涓辗转反侧,一直挨到下半夜,悄悄起身,推开房门,走到外面,将耳朵贴近孙宾的窗口。孙宾却在呼呼大睡。庞涓听有许久,气恼地说:“说呀,你个人精儿,怎么不说梦话了呢?”晨起选书,孙宾拿了一册朝外走去。庞涓远远跟在后面,见孙宾径直走向他往常读书的断崖,坐在一块石头上将书摊开。庞涓恨道:“哼,这厮装得真像!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几时?”时至中午,又至下午,再至太阳落山,孙宾却是一直坐在那儿,并无任何异常。庞涓苦守一日,仍是一头雾水,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呢?为何他的一丝马脚也未露出?难道是他有所觉察了?一定是的。昨晚不该问他太公阵法之事!是我打草惊蛇了!”次日,庞涓继续跟踪孙宾,见他再次走到断崖下面,便知得不到什么。庞涓心头一动,扭头走向东山,继续在雄鸡岭半腰上的林子里搜寻。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寻多久,他就在林中看到了另一幅图案,不远处,则是由石子、树枝摆设出来的一个变化版。庞涓喜道:“原来如此,差点误了大事!”庞涓抖擞精神,全神贯注地钻研起两个图案,却是越看越不明白,自语道:“怎么回事呢?难道不是兵阵?对,绝对不是兵阵!可——可它又是什么呢?太公八阵,难道这是其中的局部或局部的变化?待我再寻寻看!”庞涓到林中又寻一时,却一无所获,只好回到两个图案前,琢磨来琢磨去,直到太阳落山,仍未参出要领。庞涓陡地一拍脑门:“待我问过先生,不就一目了然了吗?”庞涓早有准备,拿出笔墨将两个图案描了个大样,带回谷中。吃过晚饭,众人在一起闲聊。张仪躺在自制的竹榻上,拿出他用雁翎制成的羽扇扇风。庞涓看到,笑道:“张兄,你的扇子不错,能看看否?”张仪随手递给他。庞涓端详一阵,笑道:“嗬,这些乌鸦毛真还不错。”张仪一把抢过扇子,嘻嘻笑道:“你这张乌鸦嘴,只能说出乌鸦毛。告诉你吧,在下这扇子上,是清一色的凤羽!”听到是凤羽,玉蝉儿笑着接道:“哦,是凤羽呀,我也看看。”玉蝉儿看了一会儿,笑道:“什么凤羽?是雁翎。”众人皆笑起来。恰在此时,鬼谷子也摇着一把羽扇,缓缓走来。众人赶忙起身,揖道:“弟子见过先生!”鬼谷子还过礼,笑着问道:“你们方才为何而笑?”庞涓应道:“回禀先生,我们在笑张仪,他拿了雁翎来充凤羽!”鬼谷子笑道:“雁翎、凤羽都是羽毛,在道来说,并无区别!”张仪听得此话,将扇子摇得哗哗直响,哈哈笑道:“先生的话,你们可都听清楚了?”鬼谷子接道:“在物来说,却是天上地下!”张仪失了声,众人却是大笑起来。笑有一时,庞涓问道:“先生,弟子有惑!”鬼谷子望着他:“说吧!”“何为‘太公八阵’?”鬼谷子思索有顷:“老朽只听说过‘太公兵法’,未曾听说‘太公八阵’!”庞涓大是疑惑,回到房中拿出他在林中临摹来的图案:“先生可曾见过此图?”鬼谷子审视半晌,摇头问道:“此图何来?”“是在东山桦树林里看到的,弟子疑与‘太公八阵’有关,请先生定夺。”鬼谷子又审一时,再次摇头:“此图大是怪异,肯定不是兵阵!再说,据老朽所知,天下不曾有过‘太公八阵’。”庞涓愈发惑然:“这——”张仪凑上来:“什么宝贝,我来看看!”鬼谷子将图递过来,张仪看过,嘻嘻笑道:“嗨,这不是只仰八叉子的王八吗?还在孵蛋呢!”玉蝉儿、孙宾、童子等闻听此话,尽皆围拢过来。玉蝉儿审视有顷,点头道:“嗯,还甭说,真是像呢。”孙宾笑道:“嗯,是有点像,想是师弟拿来让大伙儿开心的!”张仪哈哈笑道:“我说庞兄,你一天到晚神秘兮兮的,在下还以为悟出什么宝贝阵法了呢,原来弄出一只孵蛋的王八!”庞涓忙拿过去,仔细一看,果是一只被颠倒过来、正在孵蛋的王八,顿时羞得面红耳赤。直到此时,庞涓方才明白中了圈套,将眼睛射向张仪,咬牙吼道:“王八蛋,走着瞧!”转向苏秦,盯他一眼,“你——哼!”气冲冲地甩手走开。苏秦怔了下,急追几步:“庞兄!庞兄!你听我解释!”庞涓却是头也没回,径朝小溪边大步走去。众人冲他说笑一阵,也各散去。在回草堂的路上,玉蝉儿与鬼谷子并排,缓缓而行。鬼谷子的脚步越来越慢,渐渐停下,轻声问道:“蝉儿,你知庞涓为何生气吗?”“想是张仪捉弄他了。”鬼谷子思忖有顷:“张仪为何捉弄他?”“自进谷之后,他们两个就跟冤家似的。先生,这事儿重要吗?”“是的,”鬼谷子点头道,“蝉儿,这四人不可能一直待在山里修道。出山之后,他们如果做个寻常百姓,倒也无关紧要。如果出将入相,事儿可就大了,他们在谷中的任何言行,都不可等闲视之。”玉蝉儿恍然悟道:“蝉儿明白了。听说魏相白圭视察鸿沟大堤时,见蚁穴而封之,先生这也是在封蚁穴呢。”“是的,今日差之毫厘,明日失之千里!有些事,看小不小;另有些事,看大不大。”玉蝉儿问道:“先生,如何方知它们是大是小呢?”“观其理。人不同于动物之处,在其伪。伪即隐其真心。人心叵测,指的就是此伪。然而,无论他如何施伪,总会露出端倪。”“先生,如何方能看出这些端倪呢?”“一是观其眼睛,二是察其言行。眼为心之窗,言为心之声,行为心之从。”玉蝉儿再问:“即使观出其理,又如何评判其是害是利,是大是小呢?”“察其是否顺应道之理。”“何为道之理?”“道之理即和谐,即顺应,即万物共生,即争与不争。万事万物,顺道者昌,逆道者亡!”玉蝉儿的眼睛扑闪几下,现出灵光:“先生是要蝉儿弄明白庞涓生气的原因,从中悟出道之理!”鬼谷子微微一笑:“不只是悟出道之理,还要导引他们去顺应道之理。”玉蝉儿点点头,抬眼问道:“先生,依你看来,庞涓为何如此生气?”“这件事情,你可去问苏秦!”“苏秦?”玉蝉儿惊讶道,“不会吧。鬼谷之中,若论朴实、谦恭,莫过于苏秦,他怎会去捉弄人呢?再说,苏秦一向自视轻贱,不可能去开庞涓的玩笑!”鬼谷子没有回答,笑了笑,抬腿又朝草堂走去。雄鸡岭虽然没有十几里外的猴望尖险峻高大,但在鬼谷周围,却是最高的山峰,因其远看像只打鸣的雄鸡,遂得此名。雄鸡岭东侧、南侧均为百丈悬崖,西侧、北侧却是坡度平缓,林木茂盛。玉蝉儿沿着山路一直走向山顶,边走边四下里搜寻,自语道:“张仪说是他一大早就朝这儿来了,人呢?”话音刚落,忽听悬崖那边传来说话声。玉蝉儿大奇,停住步子,侧耳细听,却是两人在对话,其中一人正是苏秦:苏秦:草民苏秦叩见上大夫!上大夫:苏秦?你祖居何方?师从何人?苏秦:小民祖居洛阳,师从鬼谷先生!上大夫:鬼谷先生?本大夫未听说过。观你衣着,哪儿像个士子,分明是布衣之人!苏秦:是的,小民为布衣之士,师从鬼谷先生,饱读诗书,胸有治国安邦之术。上大夫:哈——治国安邦?哈哈哈哈——那人笑毕,声音戛然而止。“上大夫?”玉蝉儿大怔,“鬼谷里怎会冒出个上大夫呢?”正自纳闷,对话声又传过来:苏秦:洛阳名士苏秦叩见相国!相国:洛阳名士苏秦?老朽未听说过!你师从何人,岂敢妄称名士?苏秦:苏秦师从云梦山鬼谷先生!相国:哦,原来你是鬼谷先生的高徒,失敬,失敬!听说鬼谷先生有高足四人,个个身怀绝艺,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可有此事?苏秦:正是。师弟孙宾,乃孙武子之后,与师弟庞涓同学兵法,二人均可统率千军万马,战必胜,攻必克。师弟张仪素有三寸不烂之舌美誉,其才——声音再次戛然而止。玉蝉儿陡然明白过来,快步上前,果见只有苏秦一人,正自聚精会神地端坐于地,自问自答。许是过于专注,对急步上来的玉蝉儿毫无觉察。玉蝉儿款款走到苏秦跟前,扑哧笑道:“苏士子,你演得真像,方才竟将蝉儿唬住了,真还以为鬼谷里来了什么上大夫、相国呢!”见是玉蝉儿,苏秦大吃一惊,不无尴尬地嗫嚅道:“师姐,您——您全听见了?”玉蝉儿半开玩笑道:“苏士子有问有答,声音那么大,蝉儿走至山腰,就已听到了!”苏秦脸上发窘,更显尴尬。玉蝉儿在他前面并膝坐下,缓缓问道:“蝉儿方才听到苏士子叩见的净是上大夫、相国之流,为何不去直接面君呢?”苏秦低垂了头,半晌方道:“师姐见笑了。苏秦智不如人,不敢有此奢望!”玉蝉儿又是扑哧一笑:“什么智不如人?能进鬼谷的人,哪一个是傻瓜?苏士子此言,只怕不是心里话吧!”“是心里话。说真的,在下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不及庞兄、孙兄,更不用说师弟张仪了。在下此生,若是能够见到上大夫或是相国,有个晋身,于愿足矣!”玉蝉儿一怔,慢慢敛起笑容,凝视苏秦:“难道苏士子进山修道,为的只是图个晋身?”苏秦犹豫有顷:“也不完全是。”“蝉儿愿闻士子高志!”苏秦略顿一下,笑道:“苏秦若是说出来,只怕师姐讥笑!”玉蝉儿微微一笑:“人各有志,小女子有何资格讥笑苏士子呢?”苏秦两眼望着远处绵绵不绝的峰峦,自述其志道:“苏秦此生,定在四十岁前建功立业,封城拜相,闻达于诸侯,留名于后世!”玉蝉儿倾身问道:“还有吗?”“苏秦别无他求!”玉蝉儿沉思良久,抬头说道:“苏士子果是壮志凌云!不过,蝉儿尚有一惑,请苏士子解之。”“师姐请讲!”玉蝉儿的两眼紧紧盯住苏秦:“方才苏士子述志,蝉儿只听出了‘功名富贵’四字。蝉儿请问,对苏士子来说,功名富贵真就那么重要吗?”苏秦低下头去,半晌无语。“苏士子?”“唉,”苏秦缓缓抬起头来,轻叹一声,望向玉蝉儿,“请问师姐,您挨过饿吗?”玉蝉儿摇头。苏秦目视远方:“您种过田吗?”玉蝉儿摇头。苏秦将目光收回,情绪略显激动地望着玉蝉儿:“您知道身无分文地走在王城大街上的滋味吗?您受过富贵人家投过来的鄙夷目光吗?您受过胯下之辱吗?……”玉蝉儿的一双大眼睛不无惊讶地望着越来越激动的苏秦,连连摇头。苏秦的目光再次望向远方,似乎回到多年前的轩里:“记得那年七月,我们兄弟三人就和阿大站在田头,看着眼前一片连一片的禾苗。那是我们的汗水,是我们一年来的所有盼望。无情的日头火辣辣地射下来,射在已经枯黄的禾苗上,将一片片叶子晒成一条条又细又长的卷儿。枯黄的禾苗下面,是一条接一条的裂缝儿。裂缝儿越来越宽,越来越深,就像深渊,一条接一条,横在我们的心上。我们父子四人的心碎了。我们跪在地上,祈求上苍降雨,哪怕只降一滴也好。我们一天又一天地跪着,求啊,求啊。有一天,雨来了。雨终于来了。雨下啊,下啊,下了一天又一天,下了一天又一天,下了一天又一天……”苏秦越说越慢,渐成哽咽。玉蝉儿被苏秦的激情彻底感染了,汪洋一片的雨水似已化为她眼中的泪花。苏秦停下来,半晌,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切都没了,所有的汗水,所有的盼望,全没了。留给我们的只有泥泞,满地的泥泞,没完没了的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又是一阵沉默。苏秦的眼中淌出泪水:“次年就是荒春,我和弟弟来到王城。大街上到处都是好吃的,有馒头,有包子,还有油条,一排接一排,一堆挨一堆。我和弟弟逐个摊位看下去,口水都咽干了。那一年,我十二岁,第一次进王城,也第一次看到了达官贵人。他们穿的衣服真好,他们从那些摊位前面经过,对满眼的好吃的不屑一顾。师姐,也许就是从那一日开始,我才知道什么叫富贵。我暗中发誓,我要离开轩里,离开那片土地,我一定要得到那个名叫富贵的东西!”苏秦的语调里充满了向往和坚定,玉蝉儿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她低下头去,陷入沉思。好一会儿,玉蝉儿抬起头来,平静地望着苏秦:“蝉儿终于明白了,苏士子之所以发愤用功,为的只是寻求富贵!”苏秦垂下头去。玉蝉儿提高声音,两眼直视苏秦:“是的,蝉儿没有挨过饿,蝉儿没有踩过没完没了的泥泞。苏士子所经历过的一切,蝉儿一样也没有经历过。然而,唯有功名富贵,蝉儿见得多了,多得让我恶心!”一阵更长的沉默。苏秦抬头,尴尬地笑笑:“师姐,您到这里,恐怕不是专门来谈这事儿的吧!”玉蝉儿也趁势换过话头,微微笑道:“是啊,苏士子谈起富贵,蝉儿听得入迷了,差一点误了正事儿。这几日天气晴朗,星月灿烂,蝉儿甚想开个篝火宴会,与天地同乐。”“师姐,此事禀过先生没?”“嗯,禀过了,”玉蝉儿点头道,“先生说,明日人定时分,地母吞月,此乃上天奇象,不可不赏。再说,明日也是——”打住话头。“师姐,有话直说!”玉蝉儿抬起头来:“明日人定也是蝉儿十六岁诞辰,蝉儿想——想与先生、童子及几位士子共度此时!”苏秦当下揖道:“师姐二八芳华,在下祝贺了!师姐放心,在下这就告诉几位师弟,保证明日晚上师姐过得开心就是!”玉蝉儿揖道:“有劳苏士子了。说起几位士子,蝉儿顺便问一句,昨日那个王八阵是怎么回事,搞得神秘兮兮的。”苏秦如此这般讲述一遍,玉蝉儿扑哧笑道:“怪道庞士子生气,原来吃了那么多苦头!张士子也是,亏他想出这等馊主意!”“唉,”苏秦叹道,“在下觉得张仪所说不无道理,这才去开庞兄的玩笑,不想他竟那么当真。待有机会,在下跟他解释清楚就是!”“算了吧,”玉蝉儿摇头道,“依庞士子性情,苏士子只怕越描越黑。”“在下谨听师姐教诲!”“什么?”张仪一下子弹起,“明日是师姐的十六岁生日?乖乖,这下还不热闹一番?”“在下也是这么想,”苏秦应道,“师姐想办一场篝火宴会,我们要好好合计合计。”张仪略想一下:“这样吧,你准备山果,我准备食品。酒,对,这事儿离不开美酒,听师兄说,先生洞里尚有陈年老酒,是先生亲酿,让童子弄一坛来。还有什么?嗯,干柴。篝火离不开干柴,劈柴这事儿让庞涓做,不能让他吃白食!”二人正在合议,孙宾、庞涓走过来。庞涓听得明白,远远叫道:“在下吃何白食?”苏秦笑道:“庞兄,孙兄,你们来得正好。先生说,明天晚上地母吞月,是难得的天象。偏巧明日也是师姐十六岁华诞,我们合计一下,来个篝火宴会,一边赏月,一边贺喜师姐,你二人意下如何?”庞涓朗声应道:“好好好,给师姐过生日,要庞涓干什么都成!张兄,刚才你叫庞涓做何事来着?”“劈柴!”庞涓呵呵一笑:“劈柴就劈柴!”几人又议一番,分头准备去了。第二日,张仪、苏秦、孙宾、童子诸人经过一日忙活,搞到整整两大篮子食物,有小鱼、野兔、山鸡、瓜果、干果、野菜等。下半晌,张仪站在草坪上,望着摆在石几上的两大篮子食品,一边拿扇子扇风,一边满意地审视自己的成就。张仪审视一会儿,眉头渐皱起来,自语道:“嗯,好像还缺点儿什么,是的,一定缺少点儿什么!”陡地一拍脑袋,“对,这个日子不同寻常,万不可错过,我得精心为她准备一件大礼才是!”张仪将扇子放在石几上,苦思有顷,一拍脑门:“有了!”张仪二话不说,拔腿就朝山上跑去。张仪刚走,庞涓就扛了一大捆干柴回来,朝草地上一放,看到旁边有只水桶,拿过水瓢舀一瓢出来,咕咕喝上一气,咂了几下,走到石几前,望着两大篮子食品,满意地点点头:“嗯,这厮倒也真能折腾,整得够丰盛了。”看到石几上的扇子,伸手拿过来,连扇几下,“嗯,这厮的手艺,倒也不错!”庞涓歇了一会儿,看看日头,见时辰尚早,回到房间,拿了两件干净的衣服,径朝溪边走去,走几步,将扇子扇一下,好像它是一个玩具。庞涓走到溪边,正要解衣下水,陡地停下,自忖道:“天色尚早,这儿离草堂太近,万一让师姐瞧见,却是不雅。干脆到那水潭里去,洗个痛快。”庞涓走上河岸,朝树林深处走去。水潭位于小溪上游约二里处。庞涓走到时,日头尚未落山,天色依然亮堂。庞涓拐下小路,正要走下水潭,陡然听到水中有人。庞涓抬头一看,大吃一惊。水中不是别人,竟是全身赤裸的玉蝉儿!庞涓的热血一下子沸腾起来,身子本能地一缩,隐于后面的树丛中,紧紧闭上眼睛。玉蝉儿却无一丝察觉,仍在水中一边悠然地洗搓,一边哼着小曲儿。今日是她十六岁生日,也是一年来她最开心的一日。庞涓两眼紧闭,一颗心狂跳不止。庞涓知道再看一眼的后果,忙在心头念叨:“庞涓,考验你意志的时刻就在眼前!庞涓,如果你想成为英雄,如果你想干成大事,你就万不能睁开眼睛,万不能偷看师姐!她是师姐!师姐!师姐!!!”庞涓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玉蝉儿绝美的胴体在庞涓的心眼里忽隐忽现,飘来荡去。庞涓双眼紧闭,呼吸急促,全身抖动,牙关紧咬,全力抵御近在咫尺的诱惑!终于,庞涓开始松弛下来,身体不再抖动,牙关不再紧咬,眼睛不再紧闭,呼吸也渐趋平缓。庞涓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是的,他战胜了自己。他后退几步,转身离开。走有十几步,他伸出衣袖,擦掉因紧张而流出的一脸汗水,同时,本能地拿起张仪的扇子。陡然,庞涓的目光落在张仪的扇子上,久久地凝视着它。庞涓的眼珠儿急速一转,嘴角露出一丝阴笑:“你小子,几番阴我,今儿让你也喝一壶,看不把你呛死!”庞涓返回来,将扇子丢在树丛里,而后将树枝拨弄得嚓嚓直响。响声惊动了玉蝉儿。她本能地捂住胸部,泡进水里,颤声叫道:“谁?”树丛后面响起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再后是一片静寂。玉蝉儿面色绯红,呆若木鸡。愣有一时,她冷静下来,落落大方地走上岸去,穿上衣服,走向发出响声的树丛,一眼看到了地上的扇子。她弯下身子,捡起羽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玉蝉儿又站一时,拿衣袖擦过泪花,将张仪的扇子纳入袖中,走回谷中。此时,太阳已是落山。玉蝉儿走到谷口,刚好看到张仪手持花环,兴高采烈地哼着小曲儿沿山路走来。远远看到头发依旧湿漉漉的玉蝉儿,张仪将花环高高举起,大声叫道:“师姐,快看,这是什么?”玉蝉儿脸色铁青,一句话也不说,但却顿住脚步,只待张仪走到跟前。张仪笑道:“师姐,您怎么了?来,戴戴看,这是师弟第一次编花环,特别送予师姐您的,戴戴看,大小合适不?”说着,将花环直接戴在玉蝉儿头上。玉蝉儿陡地一把夺过花环,朝地上一摔,拿脚狠狠地又跺又踩:“怎么了?怎么了?我让你看看怎么了?”说完,两手捂脸,哽咽着急步离去。张仪傻了。他怔怔地望着玉蝉儿远去的身影,许久,弯下腰去,捡起地上被她踩得支离破碎的花环,一片茫然。苏秦、孙宾、庞涓正在草坪上准备晚宴,远远看到玉蝉儿一路哽咽着跑回鬼谷草堂,“咚”一声将房门关得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