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清和韦昌辉也翻身下马。杨秀清把大手一招,高呼道:"二位兄弟,辛苦了!"石达开道:"九千岁辛苦!"说罢,倒身要拜,被东王一把拦住。燕王给东王和北王磕了头,彼此又寒暄了一阵。文武百官走来,给翼、燕二王见了礼。整队之后,四王上马,开始入城。这时,城头上鞭炮齐鸣,奏起得胜大乐。东王走在最前面。前有金龙开道,后有鼓乐相随。花团锦簇,金碧辉煌,把老百姓看得眼花缭乱。接下来,是北王韦昌辉。在他身后,就是翼王石达开了。提到翼王的名字,那真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在天国军民的心目当中,威信极高。尤其这次,连破清军南、北两个大营,更是名声远扬。当翼王出现的时候,群众立时就沸腾起来了。石达开激动得热泪盈眶,频频向群众招手致意。燕王跟在翼王后面,笑呵呵向四外看着。入城仪式整整进行了一个下午。入夜后,万家灯火,耀眼生辉。街头巷尾,到处是说笑的人群。天王府几乎变成了一座灯山,太阳城、金龙城都披上了五色盛装。今晚,天王洪秀全要举行隆重的庆功宴。各王、侯、丞相,皆应邀参加。天王特别高兴,他头顶双龙双凤嵌宝珍珠冠,身穿甫绣平金杏黄缎子团龙袍,腰系缕金嵌玉八宝带,足蹬翘尖兜根黄缎云龙靴,满面春风,神采奕奕,满脸都是笑纹。王后赖氏,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她头顶凤冠,缨络垂珠,光彩照人。天王最宠爱的谢妃、方妃和惠妃,也浓妆艳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天王和赖后在御花园水上龙亭,接见了文武百官。东、北、翼、燕四王,给天王和王后见了礼,接着,百官见礼,礼毕赐宴。整个御花园,变成了大饭馆。假山旁、游廊间、水树中、画舫上,到处都摆上桌椅,燃起明灯。在水上龙亭中,安放着九桌宴席,除天王、东、北、翼、燕四王之外,在座的还有胡以晃、蒙德恩、洪宣娇、国舅赖汉英和各府的夫人。按天国制度,原是不准喝酒的。今日破例,摆上了江南名酒。洪秀全擎杯在手,笑着说道:"上赖天父天兄的庇佑,下靠达胞和纲胞的虎威,拔除江南、江北两大营,解了天京之危,实在可喜可贺,朕要给二位兄弟记功。"说罢,欠身离座,走到翼、燕二王桌前,手捧金壶,前来敬酒。翼、燕二王忙避席而立,口称"不敢"。天王笑道:"自家兄弟,理所当然。"说话间,给二王各满酒三杯。东王杨秀清说:"天王,你好不公平!""何事不公?"东王道:"这次大功,也有我杨某一份。别忘了,是我让他们出兵的。"说罢,哈哈大笑。北王忙欠身附和道:"是啊!东王日理万机,又是五军统帅、左辅正军师,自然要喝的。"洪秀全的脸色微微一沉,问韦昌辉:"你说什么?""这个……"韦昌辉忙改口说,"上赖天父天兄的庇佑,下赖天王哥哥的洪福,我说您……您应该先饮三杯,是吧?"春官正丞相蒙德恩道:"对极了,对极了。依我看,连你北王也应该有一份,我们在座的都该有一份。千岁们,你们说是吗?"石达开冷笑道:"我看应该归功于全体将士--特别是为国捐躯的弟兄们。这头杯酒我不喝,要敬天父天兄!"把酒泼在空中。又说:"这第二杯酒,要敬给死难的弟兄们。"说罢,又轻轻洒在地上。石达开端起第三杯酒,向四外扫了一眼,说道:"这杯酒要追悼为天国立下卓越功勋而升天的南王和西王!"宴会上,立时出现了一阵平静。天王道:"还是达胞考虑得周全。来人!"一大群宫女应声进来,跪下叩头,天王道:"传朕的诏旨,给南王、西王各开一桌酒宴。""遵旨!"宫女们转身退了下去。天王归座,笑问翼王:"兄弟,你是怎样大破清妖的?"石达开便把几个月的战斗过程,简要讲了一遍。天王大喜,又命王后赖氏给翼王敬酒。这时,典天橱的官员已摆上酒席两桌,是专为祭奠冯云山和萧朝贵的。天王亲自动手,在每张桌上敬酒三杯,然后归座。杨秀清冷笑道:"看来,活人不如死人吃香啊!天王能给死人敬酒,就不能给我满三杯吗?"说罢,眯缝着眼睛,盯着洪秀全。天王似乎没有听见,只顾吃他面前的白蘑煮豆腐。北王见势不妙,赶紧站起身来,端着酒壶来到东王面前,笑呵呵地说道:"天王哥哥累了,我替他给四哥满酒三杯。"说着,就要斟酒。杨秀清突然把袖子一甩,立时一只雕花白玉杯滚落在地,"啪!"摔了个粉碎。众人大惊,欢乐的气氛一下子跑光了!杨秀清站起身来,晃晃悠悠来到天王面前,毫无拘束地说道:"既然二哥不肯赏脸,我就自己动手了。"说罢,他操起天王的赤金酒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嘴对嘴喝了起来。众人见了,无不大惊失色。这阵儿,天王的两道浓眉绞在一起,面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嘴唇抖动着。两只眼睛也由小变大,射出了两道光芒。人们的心情,随着天王面部的变化在不断地压缩,眼看着一场大祸就要爆发。《百年风云》第五十四回 施阴谋三王外遣 明利害各有安排利令智昏野心狂,一意孤行欲称王。光见名利不见害,魂绕鄷都梦黄粱。杨秀清在庆功宴上非礼僭越,气坏了天王洪秀全。人们猜测,他必然要大发雷霆。可是,洪秀全并没有发怒。稍停片刻,突然仰面大笑--笑得那样轻松,那样放荡,那样宏亮,而又那样可怕。王后赖氏偷偷拉了天王一把,示意他不要这样狂笑。天王勃然大怒,把一肚子火都向王后发泄而出。只见他把桌子一拍,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王后吓了一跳,忙跪在天王脚前:"臣妾请陛下节劳养神。""呸!"洪秀全喝斥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干预朕的一切?我愿哭就哭,愿笑就笑,你还敢强迫我不成?哼,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别忘了,我是万岁,是一国的君主;你是臣子,是我的属下!"洪秀全说到此处,还嫌不解气,抡起拳头,就要打人。谢妃见了,忙探出双手,把天王的胳膊拖住。天王大怒,飞起一脚,把谢妃踢出五六尺远。这一脚很重,当时谢妃就背过气去了。刹那间,龙亭上一阵大乱。除杨秀清安坐未动而外,其他人都站起身来。洪宣娇气得柳眉倒竖,满脸绯红。猛一扬手,把眼前的桌子掀翻,大声说道:"二哥!你疯了不成?冤有头,债有主。论盆说盆,论碗说碗。堂堂的天王,为什么拿老婆撒气?""住嘴!"洪秀全气得直哆嗦,手指洪宣娇,怒喝道:"你……你要造反哪?你以为我不能杀你吗?"洪宣娇冷笑道:"你可以杀我。来,给我个痛快。受制于人的日子,我过够了。"说到此处,顿足捶胸,放声痛哭起来。整个御花园都震动了。几千只眼睛都盯在龙亭上,一个个瞠目结舌,呆若木鸡。北王韦昌辉、燕王秦日纲,还有胡以晃、蒙德恩、赖汉英等,都跪在天王脚前,不住地解劝。洪秀全急得直摇头,一甩袖子,走出龙亭,回归寝宫去了。这时,谢妃已经苏醒,吓得呜鸣直哭。赖后怕天王做出什么意外的事情,忙率领三妃和宫娥、才女,追赶天王去了。寝宫乃三尺禁地,男女有别,旁人不奉旨是不能进去的。唯有国舅赖汉英和御妹洪宣娇,可以破例。众人商议了一阵,让他二人进宫解劝去了。这次宴会,就这样结束了。人们的心头都蒙了层阴影,预感到这是个不祥之兆。"轰隆隆"天空响了几声闷雷,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五天后,杨秀清突然升殿议事。他把北、翼、燕三王请来,说道:"三位兄弟为大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本应在京纳享清福。可是,大敌当前,使人不能安枕,昨日接到战表,妖头张国梁死灰复燃,纠集残部数千人,骚扰丹阳、宁国一带。曾国藩联合满妖和春,屯兵湖北、江西和安徽。武昌兵微将寡,岌岌可危。为此,还要烦劳三位兄弟领兵督战。"韦昌辉忙站起身来,躬身说道:"同为天国大计,我等愿听四哥驱使。"翼、燕二王也同声说:"愿听分派。"东王大喜,命秦日纲率本部人马,出兵丹阳,扫荡张国梁残部;命北王节制江西军务,收复南昌;命石达开出师湖北,守把武昌,全力对付湖北、安徽之敌。并且,限令三天内出发。三王领命,分头而去。且说翼王。他归府后传下训谕,命爱将张遂谋、曾锦谦做好行程准备,通知水师营安排战船。接着,他又把府里的事情一一做了交代。就这样,整整忙了两天。按计划,明天就要出发。当晚,他与王妃黄氏红烛高烧,一边吃着,一边谈心。王妃觉得这次很突然,考虑再三,开口问道:"怎么刚出征回来又要走呢?这是天王的主意,还是东王的安排?"翼王眼盯着跳动的烛光,轻轻地打了一个唉声:"上命难违呀!天王也罢,东王也罢,谁的活也得遵命照办。我身为武将,领兵打仗责无旁贷。清妖一日不除,我就休想安枕。""是啊!"王妃道,"这本是家常便饭,司空见惯的。不过,我总觉得这次有点突然……"翼王把眼光移到妻子脸上,轻声问道:"何以见得?"王妃有些局促,稍停片刻,说道:"清妖的两大营新破,怎么也得叫人休息几十天哪!再说,前方又没有紧急军情,何必追得这么紧呢?"翼王苦笑道:"难得你有这样的细心。我呀,可没考虑这么多。也许,我习惯了战场的生活,几天听不见炮声和喊杀声,就觉得寂寞。"翼王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走着。他边走边说:"你要知道,战场虽然是艰苦的,可是,人们劲儿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只知道争城占地,杀敌立功。可是在天京,这一切一切都不存在,明争暗斗的世界,找不到什么幸福、欢乐。所以,我愿意走,越远越好。眼不见、心不烦,耳不听、心不乱啊!"王妃看出丈夫的苦恼,也不敢多说。她走到床边,打点好被褥,说道:"明日还要行程,早点休息吧!""嗯!"翼王答应一声,刚要就寝,突然发现窗子上闪出个黑影。接着,"当当当",又轻轻敲了三下。夫妻俩同时惊问了一声:"谁?""我,请把门打开!"石达开一听,是个女人的声音。他怀着不安的心情,刚把房门开放,只见一个年轻女子破门而入。她反手把门关好,轻轻说了一声:"是我。"石达开定睛一看:原来是天王的御妹洪宣娇。洪宣娇从来就不串门。今夜未经通报,突然而来,使翼王深感不解。不过,她深夜登门,肯定是有什么大事。石达开稍怔片刻,急忙让座。黄氏颤抖着双手,给洪宣娇倒茶。"翼王,我有事找你!"洪宣娇开门见山地说。"请讲当面。"翼王忙问。"庆功宴上,杨秀清的一切举动,你都看到了吧?""看到了。""那么,你是怎么看的呢?""这个……"石达开微微一愣,说道:"可能是酒后无德吧!"洪宣娇冷笑道:"五千岁,咱们水贼过河--用不着狗刨,有话就直说好了。你翼王胸怀锦绣,明察秋毫,什么事情能把你瞒过,何必与我斗智?"洪宣娇口快心直,为人公正,这一点石达开是十分了解的。可是,他又不愿意谈及杨秀清的事,只好敷衍搪塞。略停片刻,说道:"隔墙有耳,人言可畏,不容某不小心介意。"洪宣娇道:"正是为了这个,我才深夜孤身前来。实不相瞒,为谨慎起见,我是施展夜行术,越墙进来的。礼貌不周,请五千岁和王妃体谅。"石达开问道:"王妃深夜至此,究竟为了何事?"洪宣娇说:"庆功宴上,杨秀清安心潜越,是有意卖弄他的淫威,既煞了天王的尊严,也压了文武的威风。天王忍无可忍,才拿王后和谢妃撒气,给杨秀清一个难堪。不过,天王有容人之量,始终没和杨秀清撕破脸皮,一再盼望他幡然悔悟。依我看,杨秀清不但没有悔改之意,却变本加厉,日甚一日。照这样下去,天国总有一天要发生悲惨事件!我是天王的御妹,又是天国的重臣,岂能熟视无睹?拿这次军事调动来说,完全是杨秀清一手策划的,天王连半个字也不知道。你们远征在外,天京都换了杨秀清的兵马,难道不使人怀疑,谁都看得出来,杨秀清稍有顾忌的,就是你们王。在三王当中,尤其畏惮你翼王。所以,才把你派得最远!"翼王听罢,说道:"你不同意我离开天京?"洪宣娇道:"晚了!现在木已成舟,无法收回成命了。"石达开道:"然则王妃打算如何?"洪宣娇道:"我盼五千岁人在战场,心在天京。在征战之余,多留心京里的变化。"石达开道:"你说得很对,达开一定牢记心头。不过,我料杨秀清还不至于那么愚蠢。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达开必星夜回师,进京勤玉!""好!我要的就是这句话。"洪宣娇站起身来,飘飘下拜:"祝你一帆风顺。"达开道:"请西王妃保重。""告辞了!"洪宣娇开门来到院中,向翼王一摆手,飞身跳上短墙,三晃两晃就踪迹不见了。石达开送走洪宣娇,回到屋中,两眼发直,不住地嗟叹。王妃黄氏问道:"天京真的会出事吗?"翼王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西王妃的判断,是有道理的。"王妃吓得颜色更变,暗暗祷告说:天父天兄,显灵显圣吧!保佑着太平天国,千万别出乱子啊!第二天,翼王早膳毕,与举家告别,乘马来到江边。这时,曾锦谦、张遂谋早把战船准备好了。翼王吩咐一声:"上船。"马步三军分九路登船,人喊马嘶,一片喧乱。石达开看了一阵,从马上跳下来,顺着跳板,登上一只大楼船。侍从几百名,也跟在左右。石达开遥望天京,心里一阵难过。又见江水滚滚,白浪滔滔,心情愈发沉重。这时,有人禀报道:"禀五千岁,一切就绪。"石达开把手一挥:"开船!"霎时,各船扯起风帆,排江压浪,浩浩荡荡奔西驶去。在翼王接待西王妃洪宣娇的同时,韦昌辉正在北府的一间密室里,召集心腹爱将许宗扬、韦列成、北殿尚书安秉昌、魏世贤,燕王秦日纲和他的心腹刘大鹏、宁建成,也商议军情。他们商议了好长时间,韦昌辉拍着秦日纲的肩头,笑着说:"伙计,明天就要分手了。你准备怎么干?"秦日纲咧着大嘴说:"这还用问?兵发丹阳,攻打妖头张国梁呗!"北王笑着说:"你呀,真是个土命人--心实。仗吗,自然要打的,我问你的意思是,在打仗之余,你准备干些什么?""这个……"秦日纲用大手摸着后脑勺,不解地望着韦昌辉说,"打仗之余,就是吃饭睡觉呗!""哈哈哈哈!"北王笑得直淌眼泪。片刻过后,突然韦昌辉止住了笑声,二目凌厉地盯着秦日纲说:"不要忘了,你现在是燕王身份,不是个只知打仗的武夫。有些事情,你也该动动脑筋啦。眼前的形势,摆得这么清楚,难道你就没有觉察吗?"秦日纲说:"有点,我看杨秀清是有意把咱们支走,这里边有文章!""对喽!"北王说,"往下说,往下说!"秦日纲傻笑了一下,接着说:"前几天的庆功宴上,他做得有点太过分了,从古到今,哪有臣下抢万岁的酒喝?他这么干就犯下了欺君之罪,难怪天王气成那样,要不是咱们紧劝,说不定会闹出什么大乱子呢!"韦昌辉冷笑道:"善恶到头总有报,恶人自有恶人降。我看他兔子尾巴--长不了啦,天王决不会饶过他。真要有那么一天,嘿嘿,就该咱哥儿们打腰提气了。"秦日纲说:"北王,你说能有那么一天吗?"韦昌辉满有把握地说:"不但有,而且为期不远了。你在丹阳一面作战,一面要留心京里的变化。懂吗?""嗯。"秦日纲点头。韦昌辉往前探探身子,贴着他的耳朵,说道:"记住,把兵准备好,以待应变!"秦日纲为难地问道:"兵好办。不过,到时候我该怎么做呢?""听我的。"韦昌辉说,"到时候我也会回来的。""太好了!有你在,我心里就踏实了。"北王一招手,把许宗扬叫到跟前,命令说:"给我挑选可靠的勇士三千人,快船二百只,随时听我调用。""遵命。"韦昌辉又把北殿尚书安秉昌叫到跟前,说道:"我走后,北府的事就交给你了。记住,京里若有风吹草动,要随时向我禀奏。""是!""还有,尽量别写书信,以防万一。""是!"他们又分析了一番,直到二更时分,方才散去。次日--也就是翼王登程的那天--下午,北、燕二王也先后离京。八月的天京,闷热闷热的,使人格外烦躁。东府的望云楼上,却别有洞天。怎么?飞檐翘厦遮住了阳光,一阵阵过堂风,吹在身上,十分爽神,入夜后,更是凉爽宜人。尽管如此,杨秀清却心如火烧,一阵阵冒汗。此刻,他正一个人呆在屋里,苦思冥想,筹划着一件大事:按着他的意图,三王远离京师,天京内外已换成了东府的部队。几十座城门,所有的交通要塞,码头哨所,都牢牢掌握在他手中。可是,还有几个人使他放心不下。为了实现他的夙愿,不得不特殊慎重。他想取代洪秀全,成为太平天国的最高主宰。就要排除一切阻力,必要时,将采取暴力手段。他首先考虑的是洪秀全,这个出身山村的教书先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实际上,他早已取代了洪秀全的一切,只是名义上没有改变罢了。从庆功宴上表明,洪秀全虽然对他不满,却不敢指名点姓顶撞他,充分体现了他的无能和对自己的畏惮,他手中无兵无将,是可以任意摆布的。杨秀清脑子一闪,又想到洪宣娇身上。这个女人很厉害,不是个软弱可欺的人。可是,她毕竟是个女流,又无实际兵权,还能掀起大浪?至于蒙德恩、洪仁发、洪仁达之流,不过是土头土脑的乡巴佬,更谈不到话下。国舅赖汉英吗,倒是应该防备的。对付这样一个有职无权的人,有一百人足够了……杨秀清想来想去,又想到胡以晃身上,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深沉老练,文武兼备,在京威信很高,是个危险人物,半年前,他又受封为豫王,文官之首,位列朝班,是举足轻重的。不过,却看不出他亲谁远谁,也看不出他与谁有连手的事情。对自己吗,不近不疏,不卑不亢,真是个难琢磨的人。为此,他决定考验他一次,最好是能把他拉过来,以为己用。否则,就把他干掉。杨秀清有点脑袋发胀,在楼上溜了几圈,然后又站在楼窗前,向外眺望。但见神秘无边的苍穹,密麻麻的星斗,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他想:天上真有上帝吗?究竟在何处?那座美丽的天堂又在何方?人世间的一切,每个人的心理,他都知道吗?我现在想什么,他也知道吗?杨秀清胡思乱想了一阵,突然又想到远在京外的三王身上。他首先想到的是北王,他对韦昌辉一向没有好感。他无非是个土财主乡巴佬,浑身上下都是贱肉媚骨,举止行为都充满了好商市侩的习气。这个人奸诈狡猾,虚伪阴险,笑里藏刀,根本不配当王,甚至连一名伍卒也不够。他是怎样爬上高位的呢?噢,对了,他有钱,是靠万贯家财换得王位的。不过,他对自己还是十分恭顺的,打他他不恼,骂他他不嫌,多少年来始终如一,从不计较个人恩怨。可以肯定,一旦自己有登基那天,他是不会反对的。这种人有奶便是娘,墙头草随风倒,哪边风硬随哪边,无须多加忧虑。秦日纲吗,是个大老粗,剽悍凶猛,对国家大事却一窍不通。对付这样的人是极容易的,略施小计,管叫他死无葬身之地。杨秀清最怕的还是石达开:这个人胸藏锦绣,腹有良谋,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聪明机智,刚直不阿。从种种事情表明,他是不会同意自己称帝的,一切阻力都会出在他的身上。尤其他统率重兵,握有实权,实在是一大死敌……杨秀清为这件事伤透了脑筋,挖空心思也没有良策。最后,他假设了几个方案:一,逼洪秀全退位,名正言顺取之而代,造成既定事实。你石达开再有本领,也难以把我推倒。二、武力相待,一决雌雄。目前实力对比,是不如石达开的。可是,我有天京之固,长江之险,他又能奈我何?他前有坚城,后有清兵,腹背受敌,孤立无援,完全处于绝地;那时,我再派能言善讲之人,向他陈说利害,许给他高官厚禄,多赠金银财宝,还怕他不俯首就范?想到这里,杨秀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缩的五官舒展开了。他喝了几口蜜汁,吃了一点水果,顿感轻松舒畅。他一看时间还不晚,便向外边喊了一声:"来人!"一个俊俏的女官应声而入,跪倒请旨。杨秀清说道:"把侯尚书叫到这里来。""遵旨!"女官转身而去。时间不大,随着一阵脚步声,侯谦芳走进房中,恭恭敬敬给杨秀清磕了三个响头,杨秀清赐他平身,问道:"京里可有什么变化?"侯谦芳躬身道:"一切正常。""天王在干什么?""回九千岁,咱的人不断送来消息,说天王病了五六天,最近刚复原,成天藏到谢妃房里,作诗下棋。有时候,还听方妃唱小曲。天王起得晚,睡得早,并无其他举动。""嗯!"杨秀清满意地点点头说:"告诉咱们的人,要严密地监视,随时禀奏。""是!"杨秀清又问道:"有什么人进出天王府吗?"侯谦芳道:"三天前,洪宣娇去过一次。与天王一起用了晚饭,谈的都是家乡的事情,没有涉及朝政;还有,国宗洪仁发,前天中午到里边去过,他吵着要修什么欢乐楼,叫天王拨给他几万银子。天王不允,还与他吵了一顿。此外,就没有人去过了。"杨秀清又问道:"赖汉英在干什么?""赖国舅新纳了一房夫人,模样很俊美。他整天呆在府里,与新夫人鬼混。""胡以晃呢?"杨秀清提高了声音,显得格外重视。"回九千岁的话,豫王多病,整天呆在府里,诊脉用药。""有谁与他来往吗?""没有,没有。"杨秀清沉吟片刻,又问道:"你看胡以晃这个人怎么样?"侯谦芳道:"卑职肉眼凡胎,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我发现他很谨慎,也有些古怪,很少与外人接触。""你说,他能为咱们办事吗?""这……"侯谦芳支吾了半天,没有说话。"有话你就说吗,说错了也不要紧。""回九千岁,我看这个人不可靠,最好别在他身上打主意。"杨秀清冷笑道:"他是豫王,又是文官首领,怎能不打他的主意?顺我者生,逆我者亡。我倒要试他一试!"侯谦芳道:"敢问九千岁,如何试探?""你附耳过来。"杨秀清与侯谦芳定下一条毒计,要考验胡以晃。《百年风云》第五十五回 杨秀清逼封万岁 洪秀全暗设牢笼野心膨胀人发懵,成败利害看不清。汗马功劳化泡影,身败名裂留骂名。杨秀清和侯谦芳计议多时,把主意打定。侯谦芳急忙下去准备,杨秀清这才款衣就寝。这天,豫王胡以晃正在府中闷坐,突然有人禀报:"东王有旨,请豫王过府议事。"胡以晃马上更换朝服,乘马来到东府,到配殿候旨。片刻过后,一个女承宣进来说:"九千岁浩谕,请豫王到望云楼谒见。"胡以晃听了,深感不解。原来,这望云楼属于内苑,乃东府禁区,外臣是不得而进的。东王在那里召见,所为何故?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随女承宣来到望云楼下。东殿尚书侯谦芳正在这里等候。一见胡以晃,忙抢步施礼:"卑职迎接王驾千岁。"胡以晃把他扶起,说道:"侯尚书免礼,在下担当不起。"胡以晃深知,侯谦芳是杨秀清眼里的红人,又是东王的耳目,是有名的"逻察"头子。别看他职位不高,却执掌着东府大权。因此,一般人是不敢得罪他的。"请豫王登楼,九千岁等着您呢!"侯谦芳说罢,在头前引路,胡以晃跟着他走进望云楼内。他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只见"脚下是红木地板,上面铺着一寸多厚的西洋地毯。金线盘花,绣着山水风景。墙壁上贴着黄缎子,上绣九龙戏水的图案。头顶上是雕花的天花板,画着日月星辰。每隔五步,就挂着一盏八角缕金玻璃灯。千门万户,曲折迂回,神秘而又庄严。到处都闪烁着珠光宝气,好像置身于富丽堂皇的迷宫之中。一对对天仙似的女官,静悄悄地在两旁垂手肃立。要不是眼睛动弹,几乎与死人无异。胡以晃跟随侯谦芳,穿过一间宽阔的大殿,开始登楼了。他们踩着富有弹性的地毯,顺着红木雕花扶手,盘旋而上,一直登上五楼。"豫王到--"值日班的女官,一个接一个地传呼着,声音圆润悦耳。胡以晃停在大厅门口,整冠抖袍,等候传见。侯谦芳先进去请示,然后走出来向豫王摆手。胡以晃迈步走进大厅,但见这是一间六角形的建筑,淡蓝色的窗帘,遮住了充足的阳光。面南背北安放着宝座,四扇洒金屏风挡在后面。这只宝座能靠、能躺,又能随意转动,是由几个英国人所制造。据说,它价值万金,是大国的珍宝。大厅中摆着中、西两用设备,浮雕、壁毯、塑像、沙发、转椅、八仙桌、乌木凳、朱砂瓶、金银器皿、陶瓷彩绘、名人字画,琳瑯满目。天花板上,挂着鎏金水晶嵌宝的莲花灯,造型独特,名贵豪华。即使是清宫里,也难有这样的珍品。最使人醒目的是,迎门放着的那架西洋大钟:高有丈二,形似古罗马教堂;几个裸体女天使,托着钟盘;十二个阿拉伯数字,都是用红绿宝石组成;赤金的钟砣,亮如明镜,来回摆动。胡以晃看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心里说:人世间居然有这样富丽的厅堂!此刻,杨秀清正端坐在宝座上。他头戴双龙单凤珍珠冠,身穿大黄色软缎团龙袍,明眸皓齿,满面春风,正笑眯眯瞅着胡以晃。豫王不敢怠慢,紧走几步,跪在杨秀清面前,口称:"九千岁在上,卑职胡以晃叩见千岁、千千岁!""平身!"杨秀清把手一伸,说道:"赐座!"侯谦芳忙把胡以晃扶起,让他坐在侧面的太师椅上。胡以晃拱手道:"不知九千岁把卑职唤来,有何训示?"杨秀清微微一乐,说道:"没事,找你随便谈谈。来呀,先给我和老伙计倒杯酒喝。""是!"侯谦芳取来两只雕花水晶杯,倒满美酒,用银盘端到东王面前。杨秀清说:"这是洋兄弟的礼节,一见面先给杯酒喝。这是英国的葡萄酒,好喝极了。来,咱们先干一杯。"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胡以晃也端起酒杯:"谢九千岁的赏。"也把酒喝了。"怎么样,味道不错吧?""果然香甜,另有风味。""来呀,再给满上!""不不不,一杯足够了。"杨秀清笑道:"自己哥们儿,客气什么!谦芳,一会儿打发人,给豫王送两箱去。""是,卑职这就去。"胡以晃再三辞谢,杨秀清不允,也只好随他去了。侯谦芳走后,大厅中只剩下东王。豫王两个人了。杨秀清从宝座上走下来,坐在胡以晃身边,问道:"听说你病了,可气色并不难看。"豫王说:"我得的是四肢麻木病。所以,饮食未减。"杨秀清拍着胡以晃的肩头,亲切地说:"怎么不早跟我说呢?我这儿有顶好的舒筋活血丹,吃了保你好。""谢九千岁恩典。"杨秀清又说:"别跟我客气好不好?这又不是升殿,干什么咬文嚼字的!"胡以晃听罢,不由想起了往事:几年前,还在金田团营的时候,杨秀清就是这种性格。他爽朗、豪放,不拘小节,大说大笑,有时还很诙谐,彼此之间,随随便便,食则同餐,卧则同榻。自从永安封王,兄弟之间像垒了一道高墙。行动受限制,说话受约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虚伪淡薄了。特别是建都天京之后,这道墙越垒越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虚伪进化到冷醋。今天,东王突然一反常态,说话举动恢复了当年的模样,使他深感意外。于是,提高了警惕。他们又唠了一会儿家常,杨秀清突然问道:"你对魏征这个人如何评价?"胡以晃听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杨秀清笑了笑,说道:"你倒是说呀!讲古论今吗,想说啥就说啥!"胡以晃说:"魏征是唐代的大政治家,列为古代'贤相传'中。先事皇太子李建成,后事唐太宗李世民。他敢直言谏主,不徇私情。唐大宗把他比作一面镜子,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忠臣。"杨秀清说:"传说李建成很信赖他,二人情同手足,亲密无间。魏征曾在李建成面前,力主杀掉李世民,争夺皇位。由此可见,他们君臣是多么亲密。可是后来,魏征却自食其言,保了李世民认敌作父。像这样的人,还配贤相吗?"胡以晃说:"话不能这么说。李建成不学无术,刚愎自用,根本就不配当君主。这一点,魏征是清楚的。可是,他并没有因此而舍弃他。他本着忠臣不事二主的信念,竭尽全力为李建成效劳,与诸葛亮扶保阿斗相似。这一点,是非常难能可贵的。李建成不纳忠言,乃至灭亡,完全是咎由自取,与魏征无关,玄武门之变后,魏征被俘,本想死去,可是,却偏偏遇上了胸宽似海、求贤若渴的李世民。魏征感秦王知遇之恩,才乃事新主。他并没有出卖李建成,岂能说他认敌作父呢?依卑职看,这就叫识时务者为俊杰,魏征真俊杰也!""说得好!好极了!"杨秀清大笑不止,震得玻璃窗"哗哗"直响。他拉着胡以晃的手说:"我希望你也是魏征,当个识时务的俊杰!"胡以晃听罢,大吃一惊。刹那间,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杨秀清。杨秀清还在笑,但笑得极不自然,脸上隐隐约约透着杀气。凌厉的眼光,紧盯着胡以晃不放。正在这个时候,厅外一阵喧哗。侯谦芳急匆匆走来,向东王禀报:"东府文武求见九千岁。""什么事情?"杨秀清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罢,向外面一招手,就见东殿尚书李文德、萧成顺,仆射朝建忠、刘春、阿贤,女官首领杨水娇、欧阳春等,男女文武二百多人,列队而入。他们一个个身穿朝服,整齐严肃,面向北方,垂手而立。侯谦芳站在队伍的右前方,高声唱道:"请东王九千岁升座!"杨秀清回归宝座,坐定身形。侯谦芳又说:"大家随我念颂词。我念一句,你们随一句。"说罢,他拉开长音,念道:"天将大任,唯我东王。""天将大任,唯我东王。"众人重复念着。胡以晃不敢不从,站在侯谦芳背后,也同样念了起来。侯谦芳接着念着:"天将大任,唯我东王。平妖建国,抚绥八方。功盖日月,德布九江。万民称颂,天下安康。千秋百代,万寿无疆。当承大统,即位帝皇。四海归心,既受永昌。"唱完,首先下拜。众人都跪倒身形,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杨秀清昻然端坐,接受众人朝拜。此刻,胡以晃都明白了:这是他有计划、有步骤、蓄谋已久的篡逆行动啊!如今,连自己也被陷在里边,成了篡逆分子--这就是杨秀清找自己的目的。他又气又恨,暗中叫骂道:杨秀清啊杨秀清,你的手段太狠毒了。不过,表面上没敢流露出来。朝拜之后,杨秀清屏退众人,拉住胡以晃说:"老伙伴,你的意思怎么样?"胡以晃躬身说道:"臣感为陛下效劳!"杨秀清大笑道:"哈哈哈哈,这才像魏征呢!不过,像这样大事,必须由天父天兄决定,凡人不得妄议。老兄诚心拥我为帝,朕心里有数就得了。"转脸又向侯谦芳吩咐道:"给豫王准备十盒舒筋活血丹。再把春心、春蕊两个姑娘送到豫王府。告诉她们,从今天起,她俩就是豫王的爱妾了。""遵旨!"胡以晃摆手谢绝道:"不可,不可。我是不纳妾的,请九千岁收回成命。"杨秀清冷笑道:"什么事儿都可以破例,娶两个小老婆算什么?别忘了,这可是诰谕!"侯谦芳忙说:"何止是诰谕,这是圣旨呀!"胡以晃被逼无奈,不等侯谦芳说完,忙跪倒施礼:"谢万岁的恩赏。"东王道:"这就对了,哈哈哈哈!"胡以晃又给杨秀清磕了三个头,才告辞归府。傍晚,侯谦芳把事情办完,到望云楼交旨。杨秀清问:"人和药都送去了吗?""回万岁,都送去了!""你看今天这场戏如何?""太妙了,妙极了!"侯谦芳鼓掌道,"万岁爷略施小计,就把他拉过来了,如今木已成舟,还怕他反悔不成?"杨秀清说:"话虽如此,也不能疏忽大意。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对他还要严密监视,以防万一。""遵旨!"再说豫王。他回到府里,好像害了大病似的,一头扎到床上,紧闭二目,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事情。他知道杨秀清早有野心,可是没有料到,事情会来得这么突然!现在,也许唱《白逼宫》,逼天王退位;也许采取暴力手段,将天王杀掉。可见,一场大规模的残杀是不可避免了。这阵儿,胡以晃似乎看见了血雨腥风的屠杀场面,只吓得浑身冒出了冷汗,心里"怦怦"直跳。他想:此刻天王还蒙在鼓里,满朝文武也懵然不知,哼,我要冒着生命危险,去禀告天王,揭露真相。打定主意,胡以晃一跃而起,冲外面喊了一声:"来人!"一个侍从走了进来。胡以晃本想让他鞴马,直接去天王府。可是一想:不行,我肯定已被人监视上了。稍有不慎,就会把事情弄糟。于是,改变了主意,对侍从说:"东王赏我的美女,现在何处?""回千岁的话,已安排在桃花轩中。""传我的话,容我见过王妃后,就到桃花轩去。现在,让她们准备侍寝。""是。"侍从退了下去。胡以晃整理了一下衣服,直奔王妃的寝室走去。第二天,豫王府传出消息,说豫王和王妃打了一架。王妃背过气去,差点死掉。豫王把最心爱的玉砚也摔了,又打人,又骂人。原因是,豫王新纳了春心和春蕊。豫王打算睡在新房,王妃坚决不允,这才大打出手。日出卯时,人们见豫王妃披头散发,满脸泪痕,坐着四人轿到西王妃府里告状去了。就在这夜,西王妃洪宣娇化装改扮,偷偷进了天王府。又过了两天,洪秀全刚起床,突然一个女官跑进来启奏:"天父下凡了,请天王快去伺候。"洪秀全早有准备,急忙更换衣服,乘着肩舆,一溜小跑来到东府。东府里庄严肃穆,钟声震耳。在京的文武百官,跪了一院子。杨秀清躺在宝座上,二目紧闭,面色苍白,人事不省。豫王胡以晃、东殿尚书侯谦芳、春官正丞相蒙德恩、卫国侯黄玉昆。兴国侯陈承熔,都在旁边伺候着。洪秀全跪在杨秀清面前,高呼道:"小子秀全迎接天父。"杨秀清浑身一哆嗦,翻身坐起,二目如电,声似洪钟,说道:"秀全小子来了吗?"洪秀全往前跪爬一步,叩头道:"天父在上,小子秀全在此,恭候天父训示。""天父"道:"为父无事不来,无大事也不来。我且问你,你四弟功劳大否?"洪秀全说:"东王功劳最大。""天父"道:"天将大任,唯秀清也!屈居东王,大材小用了。你应禅位给他,让秀清执掌天国。"洪秀全忙说:"儿谨遵天父训旨。""天父"又说道:"东王为万岁,东王子当如何?"洪秀全说:"自然也是万岁,世世代代皆为万岁。""天父"点点头,满意地说:"这才像我的儿子,至诚至孝。记住,同为天国撑江山,能者多劳要占先;人间之事由天定,理应恪守莫拖延。钦此,为父归天去了!"杨秀清又一哆嗦,翻身摔倒在地。众人一看,忙把他扶了起来。略停片刻,方才"苏醒"。杨秀清揉了揉眼睛,一眼瞅见了洪秀全,忙倒身下拜:"请二兄上面坐!"洪秀全站起身来,满面赔笑道:"恭喜四弟,贺喜四弟,不久你就是天国的万岁了。"杨秀清说:"天父对我说时,弟感到十分突然。曾再三推辞,怎奈天父不允。"洪秀全说:"天父的安排是圣明的。常言道:'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四弟德配天地,小兄望尘莫及。天父训旨,正合我意。"说罢大笑。二人归座后,杨秀清又说:"请问二兄,准备何时禅位?"秀全道:"这是极其重要的事情,应该举行隆重的禅位大典。有许多事情都得筹办,不能操之过急。我想定到下月十七日,在你寿诞那天,你看如何?"东王道:"如此甚好。"商量已毕,洪秀全起身归府。杨秀清送到金龙城,才转身回来。他登上望云楼,卧到沙发里,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他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每走一步,都能踩到点子上。在不久的将来,不,在下月,就是万岁皇爷了。他越想越舒畅,乐得都要发狂了。再说天王洪秀全。他强压怒火,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寝宫,屏退左右,一头扎在床上,心中暗骂道:杨秀清啊杨秀清,你太狂妄了。竟敢借天父之口,假传圣旨,逼朕退位。哼,朕岂能容你!洪秀全深知:杨秀清实力雄厚,爪牙甚多,稍有不慎,性命难保。今天是对付过去了,明天又会怎样?现在的办法是:表面上,积极筹备禅位大典,以假充真,把杨秀清稳住;暗中调兵遣将,把北、翼、燕三王调回天京,出其不意,把杨秀清除掉!对,只有这样办了,他又暗中合计道:洪秀全呀洪秀全,你错用了人,授人以柄,才招来大祸。现在,是下决心的时候了。当断不断,必留后患。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啊!他打定主意,便吩咐人传膳。在人前说说笑笑,好像没发生什么事情似的。次日,洪秀全升坐大殿,向文武百官郑重宣布:丙辰六年八月十七日,禅位给东王。并指派胡以晃、赖汉英、蒙德恩、陈承铬、黄玉昆五人,组成禅位大典筹备衙门,为东王赶制龙冠龙袍,采购香花祭礼,修饰天王府和御花园。从这天开始,天京军民就动起来了,千家万户粉刷门面,平整街道。天王府前,更是一片忙乱景象:几百名工匠正在油绘天王府正门,重修天台。因为这是天王禅位交权的地方,所以工程十分浩大。人们抬石运土,来往穿梭,干得热火朝天。街头巷尾,也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入夜,人们都酣睡了,谁也不知,在天王府的密室里,却正在商议政事。但只见洪仁发、洪仁达、洪宣娇、胡以晃、赖汉英、黄玉昆和蒙德恩,都围坐在天王身边。大家合计多时,一致同意飞调三王回京。可是,派谁去呢?怎样混出天京呢?众人议论纷纷,没有主意。过了一会儿,洪仁发说:"既然派别人不可靠,就交给我吧!"蒙德恩说:"不行!杨秀清狡猾得很,对你们一家人格外注意,你是混不出天京的;再说,你性情粗鲁,又不会随机应变。非把事情弄砸不可。"洪仁发生气地说:"你别小看人。怎么知道我不会随机应变?""好了,别吵了。"洪秀全焦急地说,"大哥,你真行吗?"洪仁发说:"这有什么难的!你把诏旨交给我,送出去不就完了?"秀全说:"你要想法办成此事,必须受点罪。"洪仁发说:"受点罪怕什么?"秀全说:"你附耳过来。"洪仁发听罢,先摇头,又点头。接着,把腰板一挺,说道:"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我就来。"洪秀全又把自己的主意当众讲了一遍。众人听了,一致赞成。都对洪仁发说:"国宗大人,你要吃苦了。"洪仁发笑道:"这算什么,比悼脑袋强多了!"洪秀全提笔在手,给北、翼、燕三王各写了一道诏旨,用了印垄,交给洪仁发。并一再嘱托道:"千万要保管好,放在最秘密的地方。须知,它关系着国家的成败和千万条人命啊!""你放心吧。我人在诏旨在,决不会落到别人手里。"众人又密议了一阵,才偷偷陆续散去。俗话说:"隔墙有耳。"洪秀全众人万没料到,这次的密议,竟被人发现了。原来,这个人就是杨秀清派到天王府的女"逻察"侯蕙芳。一年前,侯意芳作为东王的礼物,送给了洪秀全。此后,她逐渐受宠,经常出入天王寝室。几天前,侯蕙芳接到东王指示,叫她严密监视天王的一切行动,并随时禀奏。侯蕙芳利用一切方便条件,监督着洪秀全。今晚,胡以晃一进天王府,就被她发现了。之后,她又发现了赖汉英、洪宣娇、洪仁发等人。侯蕙芳猜测,肯定有事。她甩开别人,偷偷趴在窗子外头,窃听屋中的谈话。所以,才掌握了全部情况。侯蕙芳急忙回到她的寝室,把房门闩紧,给杨秀清写了一份报告。她是这样写的:昨晚,他(指洪秀全)在内书房与洪仁发,洪仁达、洪宣娇、赖汉英、黄玉昆、胡以晃、蒙德恩等七人密议。已查明,禅位是假,欺骗是真,洪仁发即将出城调兵。他们丑时两刻会散。蕙侯蕙芳把信写完,封好,揣到怀内。心里说:我得马上把信送去。明天中午--也许午后,天京将有一场大乱。《百年风云》第五十六回 洪仁发受命搬兵 韦吕辉奉旨回京为了权位藏祸心,六朝古都起风云。只缘一人登帝位,多少人做断头魂。侯蕙芳把密信写好,快步来到天王府后门,来找她的同党杨四。杨四是天王府的侍卫,实际上也是杨秀清的"逻察"分子。她见后门紧闭,院里空无一人,才发现来得太早了,还不到四更时分。她在院里呆了一会儿,觉得不妥,转身就要走去。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站住!"侯蕙芳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见从门房中走出几个人来。为首者,正是西王妃洪宣娇。看到这里,双腿不由颤抖起来。她故作镇定地施礼道:"奴婢给王妃夫人叩头!"洪宣娇面沉似水,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没事。我……这个……那不是……"侯蕙芳前言不搭后语,哆嗦成了一团,洪宣娇厉声喝喊:"来人,把她绑起来!"几个剽悍的女兵往上闯来,把侯蕙芳绑牢,拖到王后赖氏房中。洪宣娇是个精细之人。她早就料到,天王府里有奸细。是谁,她可说不准。今晚他们议论政事,她格外留心。众人散去,她并没走,领着几个心腹女兵,躲进门房,将灯止灭,来观察周围的变化。并且,暗中派人封锁了各个交通要道。果不出所料,正遇上侯蕙芳。见她举止反常,才把她生擒。王后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偷着问西王妃:"御妹,这是怎么回事?""一会儿你就清楚了。"洪宣娇喝令一声:"搜!"几个女兵一齐动手,把侯意芳的密信搜了出来。西王妃一看,吓得直冒冷汗。心里说:多悬哪!若被杨秀清知道,谁也活不成。她尽力控制住激怒的心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侯蕙芳低头不语。洪宣娇大怒,"刷!"拽出宝剑,咬着牙说:"我宰了你!"王后赖氏忙把她拦住:"御妹,等一等!"说罢,来到侯蕙芳面前:"蕙芳,快说吧。说了也没事儿,我保你不死!"赖氏是个十分善良的人,素日很喜欢侯蕙芳,真不忍心把她杀了。所以,说得非常亲切和中肯。侯蕙芳见王后有救她的意思,忙痛哭流涕,把自己的一切都做了交代,洪宣娇又问:"天王府里,有你们几个同党?""我就知道杨四,别人不清楚。"洪宣娇说:"我要把你饶了,你打算怎么办?"侯蕙芳以头触地:"王妃要能饶我,叫我干什么都行。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那好。"洪宣娇命人把笔和纸准备好,对侯蕙芳说:"你按我的意思,给杨秀清写封信。""是是是,您说吧!"洪宣娇一边念,侯蕙芳一边写。这封信是这样写的:据观察,他(指洪秀全)没有其他变化。吃酒、听曲,一切如常,并告诉胡以晃等人,积极筹备禅位大典。昨晚,洪仁发来过,要求给他几万银子,修建什么逍遥楼。他不给,口角多时,不欢而散。蕙洪宣娇又问:"信里不需要什么暗语?"侯蕙芳说,"不用,不用。东王认识我的笔体,这样写万无一失。"洪宣娇说:"你一会儿就把信交给杨四,不要被他看出破绽。咱可把话说清楚,你敢跟我耍心眼儿,那可是自讨苦吃!"侯蕙芳起誓发愿,表示诚心改过。洪宣娇仍不放心,派人到暗中监视。同时,又抓紧时间,向天王做了禀奏。洪秀全听罢,又惊又喜,额角上渗出冷汗。他让谢妃把原信保管好,留下杨秀清的罪证。不过,洪秀全并未因此感到轻松。相反,更感到事情的严重和紧迫。天到五更,后门开放了,侯蕙芳找着侍卫杨四,把信交给了他。呆了一会儿,杨四借口有事,把信送走。侯蕙芳回来后,暂被软禁起来。杨四回来后,也被人监禁了。早饭后,洪仁发进宫,一见洪秀全就吵着要银子。秀全不给,洪仁发就大吵大叫,把后宫都惊动了。人们发现天王气得脸色铁青,暴跳如雷,指着洪仁发怒吼道:"别以为你是我哥哥,就敢任意胡行。哼,朕照样可以处治你!"洪仁发说:"你敢!你忘恩负义,你忘了从小是我把你带大的!""住口!放肆!"洪秀全忍无可忍,向外面喝喊:"来人!把他拉到天台,重打一百!"洪仁发不服,吵得更凶了。他被侍卫押到天王府外的天台前,狠揍了一百脊杖。只打得鲜血迸流,皮开肉绽。天王余怒未消,又传旨查封了洪仁发的府第,并宣布断绝弟兄情谊,立即押送离京。天王的诏旨传到东府,几乎没用费事,就取了"关凭""路引"。就这样,洪仁发被人押着离开了天京。两天后,洪仁发来到安庆。他立刻派心腹之人,把三封诏旨,用八百里紧急速度分送出去。活分两头。且说北王韦昌辉,自离开天京,径直来到江西,屯兵于瑞州。他根本无心作战,命令三军深沟高垒,原地驻守,成天在军营里饮酒作乐。三天后,他接到第一封密报,说杨秀清在望云楼,自称万岁接受朝拜。韦昌辉大喜,心里说:果不出所料,姓杨的真下手了。俗语说:"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该我韦昌辉走运,掌权的时候到了。他屏退众人,一个人坐到宝座上,闭着眼睛,把形势又分析了一遍:可笑杨秀清,不识时务,自取其祸;洪秀全也不是省油灯,决不会任由摆布。这样,一场混战是不可避免的了。胜负吗,还很难说。不过这没关系,他们谁胜谁败对我都有好处,洪秀全若除掉杨秀清,我就可以取代东王的地位,实掌大权;杨秀清若除掉洪秀全,我照旧掌握大权。假如洪、杨两败俱伤,我就乘机把他们全都干掉,自立为王。啊,但愿如此。他从心底里看不起洪秀全:一个山村的教书匠,屡试不第的穷秀才,除了会写几个破字、编几首歪诗之外,别无他长,有什么资格做君主?杨秀清吗,不过是个盗洞的煤黑子,成不了什么气候。韦昌辉又想到自己头上:我念过书,有学问,功底深厚。另外,把万贯家财捐给了圣库。凭什么把我安排到第五位?几年来,我姓韦的受了多少窝囊气?他胡思乱想了好大一阵,把心腹爱将许宗扬叫进中军大帐,问道:"我叫你准备的三千精兵、二百只快船,现在何处?""回六千岁,都在江湾候令。"韦昌辉说:"你们把这支军队带好,随时听候调用。""是!"书说简短。几天后,韦昌辉又收到第二个密报:"天父下凡,逼天王禅位。"韦昌辉暗想:是我下手的时候了。他马上吩咐一声,擂鼓聚将。并传下命令:明日四更造饭,五更出兵,向清军进攻。到了第二天,太平军向清军曾国华部发起进攻。清军招架不住,退走五十余里。次日,太平军照旧猛攻,又把清军杀退了五六十里。太平军接二连三地攻打了四五天,把清军打得焦头烂额,疲惫不堪。打着打着,韦昌辉突然下令收兵,退回瑞州。他把大将曾建勋叫到眼前,命令说:"你带兵严守此城。不必交战,只要不让妖兵过境就行了。至于下一步怎么打,再听我的安排。""遵令!"韦昌辉把前方的事情做了交代,当日登上战船,率领爱将许宗扬、刘大鹏与三千精兵,顺流而下,直奔天京。在路上,他又接到第三个密报:"天王准备禅位给东王。天京军民正大兴土木,迎接禅位大典。"韦昌辉心中狐疑道:难道洪秀全真要让位于他?也许我估计错了?他不敢再往前走,把战船停在湖口,静候消息。次日下午,有人禀报:"国宗洪仁发派人来了,有急事面奏。"韦昌辉纳闷儿,屏退左右,单独接见了信使。只见这个人气喘吁吁,汗流泱背,说道:"卑职李尚春,叩见六千岁。"韦昌辉问道:"你是什么人,从何处而来,有什么急事禀奏?"李尚春说:"小人是天王府的侍卫。今奉国宗大人洪仁发的差派,向您投递天王的密诏。"说罢,解开衣服,从夹层里把密诏取出来,双手呈上。韦昌辉心神不安地把密诏展开,仔细观看。上写:二兄泣血,诏告昌胞:杨逆秀清,效莽、卓之行,逼朕退位,已犯下篡试之罪。特诏令吾弟,立即回京勤王,以清君侧。朕如坐针毡,刮目而待。正是:天理昭彰,报应循环。不是不报,时刻未到。恶贯满盈,天数难逃。 钦此。太平天国丙辰六年七月十七日韦昌辉看罢,问道:"你怎知本王在此?"李尚春说:"卑职先到瑞州,得知六千岁已起驾这里。我在后边紧赶,才在此相遇。"韦昌辉又问:"天京情形如何?"李尚春就把详情讲了一遍。他最后说:"东孽专权,一手控制着天京。天王无奈,才定下苦肉计,使国宗洪仁发混出京城,向三王求救。恳请六千岁,早日还京。"韦昌辉冷笑道:"天王有难,才想到韦某头上。当初干什么去了?"李尚春叩头道:"天王是一向器重六千岁的,然而力不从心。为此,请王驾多多宽宥才是。"说罢,不住地磕头。韦昌辉略思片刻,又说道:"不过是两句戏言,你何必认真!"晚饭后,韦昌辉让李尚春先回去送信。然后,催促战船速行。二百只战船扯起风帆,顺流而下,其快如飞。为防止走漏风声,韦昌辉命令各船,一律摘掉"北王"旗号。丙辰六年七月二十七日晚,韦昌辉的船队眼看就到下关码头了。突然间,遇上了水师巡逻队---共是五只飞蟹船,每只船上有水手二十四名,巡察十名,带队的是东殿的监军刘长喜。船上都高挂着红灯,上写"东殿巡察"四个大字。刘长喜站在头只船的船头上,发现江面上来了船队,一无旗号,二无灯号,不由起了疑心。他把手中的红色三角小旗一晃,向对面高声喝喊:"停船!站住"霎时间,五只船一字排开,把韦昌辉的船队拦住。韦昌辉早有准备。他把许宗扬叫到面前,密嘱道:"如此如此。"许宗扬领命,迈步来到船头,向刘长喜拱手说道:"兄弟别误会,我们是北王殿下的人马,前方急需红粉(火药),特差某回京来催取。兄弟,请赏个方便吧!"刘长喜借着灯光一看:在对面船头上站着一人,肩宽背厚,膀奓腰圆,一张毛茸茸的大饼子脸,翘下巴,黄眼珠往外鼓鼓着,五官貌相十分凶恶。头裹红中,身穿黄袍,腰系皮带,挎着一口利剑。刘长喜看罢,认出他是冬官又副丞相、北府大将许宗扬,绰号"插翅虎"。于是也躬身施礼:"原来是许丞相,失敬,失敬。按理说,应该放丞相过去;不过,九千岁有诰谕,不经东府恩准,没有关凭、路引,一律严禁出入天京。"许宗扬道:"我们刚从江西回来,哪有什么关凭、路引?"刘长喜道:"丞相勿急。要想进城,必须先办个手续。"许宗扬道:"到哪里去办?""卑职就可以办理。不过,九千岁有令,不管什么人,都要经过检查。否则,是不准进城的。"许宗扬大笑道:"难为九千岁如此谨慎。也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那好,请兄弟检查吧!"刘长喜也不客气,向左右一挥手,五只飞蟹船靠到韦昌辉的坐船上,搭上跳板,领着二十多人来到船上。等他检查到底舱的时候,不由得吓了一跳。怎么?只见舱里坐满了带甲的士兵。一个个手持利刃,满身戎装,如临大敌。刘长喜觉着不对劲儿,心里说:这也不像回京取红粉的样子呀?正在这时,一柄凉冰冰的利剑,已经横到他的后脖子上了。接着,双臂被人拧住,腰刀也被人解除了。与此同时,由他率领的那二十个弟兄,也遭到同样的命运。刘长喜惊叫道:"这是什么意思?"许宗扬冷笑道:"老实点儿!你小子胆敢咋唬,我就剥了你的皮!"然后,用手一指:"你看这是谁?"刘长喜抬头一看,正是北王韦昌辉。吓得他双腿一软,就跪下了。他不明白,韦昌辉何故偷偷回京呢?略思片刻,忙往上叩头:"卑职给六千岁问安。"韦昌辉从鼻子眼儿里哼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小人刘长喜。""身居何职?""东府左二监军。""你想死还是想活?"刘长喜哆哆嗦嗦说道:"想……想活。"韦昌辉道:"本爵奉天王密诏,回京有重要事情。你既然想活,就要听我的。""是,是!"韦昌辉说道:"一,不准声张,倘若走漏半点风声,唯你是问;二,你马上发给我们关凭、路引,由你把我的船队护送到江心洲停泊;三,你还要把我护送进京。路上如有阻碍,都由你去对付,以上三事办到,不但保你不死,还要重重封赏。你看怎样?""遵旨,卑职一切照办。"韦昌辉传令,把那二十个士兵暂时囚禁起来。许宗扬押着刘长喜,走上船头。刘长喜对巡船的人喊道:"都是自己人,可以放行。"五只巡船左右闪开,跟在韦昌辉的船队后面,直奔江心洲。船只停稳后,韦昌辉密令许宗扬,把五只巡船上的人全都缴了械,押到底舱之中。巡船以上,都换成了自己的人。韦昌辉弃船登岸,化装成两司马的装束,带着参护二十名,押着刘长喜,直奔天京。许宗扬和那三千精兵,奉命留在船上,听候调用。韦昌辉一行打马如飞,眨眼问来到仪风门。但见城墙高耸,灯火辉煌,巡逻的士兵多如牛毛,荷枪实弹,如临大敌。守把城门的都是东府的卫队,当官的是一名军帅。当时验过"路引",又盘问了几句,才放他们进城。韦昌辉怀着惊喜不安的心情,偷偷回到北府,命人把刘长喜软禁起来。他的几个王妃,吃惊地在寝室迎接了他。韦昌辉屁股还没坐稳,就把几个心腹找来议事。心腹们向他详细禀报了京中的情况,说天王正在筹划禅位大典,杨秀清一心等着即皇帝位,又说,三天前,燕王秦日纲已经回京来了。为保密起见,一直在府里等候六千岁回来。这个心腹还说,不知何故,翼王还没有消息。韦昌辉大喜,马上派人把秦日纲找到北府。一见面,韦昌辉就笑着说:"怎么样,伙计,我料得不错吧?"秦日纲咧开大嘴,笑着说:"六千岁料事如神,小弟望尘莫及。"韦昌辉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套,跟我还转开文了!"接着,韦昌辉向他询问了兵马的情况。秦日纲说,他的军队七千人,已暗中驻扎在紫金山中,随时听候调遣。他手里还有卫队、参护、府了一千多人。韦昌辉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很好,足够用了。现在咱们就进宫,等请示了天王,再确定下步的行动。"说罢,北、燕二王轻装微服,带了八名参护,偷偷进了天王府。洪秀全在御书房里接见了他们。见面之后,韦、秦二人跪拜在地。韦昌辉抱着洪秀全的大腿,哽咽道:"听说哥哥遭难,小弟心如油烹。特从千里赶回,保护圣驾。"洪秀全手扶韦昌辉的肩头,哭诉道:"东孽得寸进尺,欺朕太甚。朕念他有功于天国,一再容忍谦让,盼望他早日醒悟。可恨这个东西,以为朕软弱可欺,竟假借天父之口,逼朕退位。朕被逼无奈,才召弟等还京,为国除害。"洪秀全又说:"弟乃朕之心腹,情同骨肉。顶扶朝纲,当不至袖手矣!"说罢,不住流泪。韦昌辉以头触地,哭泣道:"哥哥对小弟恩重如山,弟铭刻肺腑,万世不忘。哥哥只管吩咐,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秦日纲也粗声粗气地说:"臣弟愿为陛下效命。"洪秀全把他二人扶起来,马上派人把胡以晃、赖汉英、洪宣娇、蒙德恩、陈承镕、黄玉昆等人找进内宫。众人见了北、燕二王,又惊又喜。礼毕归座,由天王主持,共议政事。最后议定:立刻着手,除掉杨秀清。除顽固不化者外,一律不究。天王当众宣布道:"此次铲除东孽,由昌胞代朕负责,节制全军及在京文武。有违令不遵者,格杀勿赦。"韦昌辉跪倒身形,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向众人说道:"昌辉本庸碌之辈,蒙主上圣恩,委以重任,敢不竭尽全力以报陛下乎?怎奈孤掌难鸣,还望众位兄弟辅佐。"众人齐声说道:"我等愿听六千岁差派。"韦昌辉又说:"兵贵神速,迟则生变。乘东孽还未觉察之际,今晚就给他来个迅雷不及掩耳。秦兄弟听令!""在!"秦日纲站起身来,躬身施礼。"你集中手里的全部兵力,封锁东孽前后府门,以防他的援兵。""遵令。""胡以晃!""在!"豫王施礼,韦昌辉道:"你手中有多少人马?"胡以晃答道:"五百五十多人。""好!你把人马集中起来,封锁通往东府的各个交通路口。没有我的将令,不准放任何人出入。""遵令。""赖汉英,蒙德恩!""在。"二人站起来,听候调遣。韦昌辉道:"二位手中共有人马多少?"赖汉英说:"我只有二百人。"蒙德恩说:"我与国舅一样,也有二百人。"韦昌辉说:"烦劳二位,各领本府人马,将黄土坡一带封锁起来,以防东孽死党猖乱。如有通风报信、呐喊求援者,就地处斩,决不姑息。""遵令。"韦昌辉看了一眼陈承镕和黄玉昆,问道:"你们二位可有人马?"黄玉昆道:"凑齐了,也就是五六十人。"北王道:"你们也别闲着。挑选精明强悍的二十人,在外围巡逻放哨,监视各城门的情况。记住,要随时向我禀报。""是。"韦昌辉又笑着对洪宣娇说:"西王妃手下有姊妹多少?"洪宣娇说:"不超过一千人。"韦昌辉道:"王妃不用管外面的事儿,请你将全体姊妹带进天王府,守把太阳城和金龙城,保护天王的安全。"洪宣娇问:"难道六千岁看我们女子不能作战?""非也!保护天王也是要紧的。工宫之中,女子行动要方便一些。"洪宣娇道:"要这么说,我照办就是了。"韦昌辉又宣布道:"我们的人,左臂缠白中为记,以防误会。"他看了一眼御书房里的大座钟,说道:"现在刚交定更,大家马上回去准备,单等四更,我们一齐动手。"众人领令,辞别天王,分头准备去了。韦昌辉也拜别天王,带着秦日纲,洋洋得意地离开了天王府。《百年风云》第五十七回 杨秀清被杀身死 韦昌辉别有用心阶级异己分子,乘机篡夺政权。手段毒辣又凶残,实为历史罕见。韦昌辉怀着激动的心情,离开了天王府。半路上,又与秦日纲分手,各自去调集军队。韦昌辉回府后,把刘长喜找来,对他说:"长喜啊,你帮了我的大忙,叫本王怎样感谢你呀?"刘长喜叩头道:"这都是卑职应该做的,怎敢多求。"韦昌辉点点头说:"很好。本王还有件事情,让你受点累。"刘长喜说:"六千岁只管吩咐。"韦昌辉说:"我想派几个人到江心洲,把我的军队调进城来。请你跟守城的卫队打个招呼,你看怎样?""这个吗……"刘长喜急得直搓双手,没敢答复。韦昌辉把眼一瞪:"你敢违令吗?""不,吓死小人也不敢。不过,那么多军队,恐怕不太容易……""混帐!要容易还用你干什么?""是!小人怕的是没有把握。一旦把事情弄糟,岂不误了六千岁的大事?""那你说怎么办好?""我看……先把守关的军帅说服住,事情就好办了。""嗯!"韦昌辉听着有理,便和刘长喜赶奔仪凤门。韦昌辉先躲到一家门洞里。他的爱将刘大鹏,跟着刘长喜来到值日官休息室。今晚值班的,是东府的军帅于子厚,与刘长喜比较熟悉。刘长喜把他叫到室外,说道:"六千岁派人找你,有急事商议。"于子厚忙问道:"来人在何处?""就在那边。"于子厚感到有点蹊跷,但又没敢多问。在刘长喜和刘大鹏的"陪同"下,来到这家门洞。于子厚一看:门洞里有十多个人,一个个手握利剑,眼露凶光,如临大敌。为首的那人,正是北王韦昌辉。刹那问,于子厚被惊呆了。刘大鹏踢了他一脚,低声喝道:"跪下!"于子厚急忙跪倒,往上叩头:"卑职参见六千岁。"韦昌辉问:"你叫什么名字?""小人叫于子厚。""嗯!子厚,本王奉九千岁谙谕,要往城中调动军队。不准盘问,不准走漏消息,听见没有?""这个……不过……"刘大鹏低声喝斥道:"什么这个那个的!你对六千岁的话还敢怀疑吗?""不敢,不敢。不过,九千岁有话,没有他的亲笔诰谕,军队是不准进城的。既然六千岁说了,那就请把九千岁的诰谕拿出来,让我看看。要不……"刘大鹏没容他说完,"啪!"就赏了他一个嘴巴。接着,拽出利剑,在他面前一晃,咬着牙说:"我看你是活腻味了。"刘长喜急忙拦住说:"等一等!"又对于子厚说:"兄弟,东王的浩谕我都看过了,赶快照办吧。"于子厚一看眼前的形势,就知道不妙。可是,想跑又跑不了,不听又不行。干脆,叫我怎么干就怎么干吧!于是,忙说道:"卑职冒犯了六千岁,死罪,死罪。既然九千岁有诰谕,小人遵命就是。"韦昌辉冷笑道:"这就对了。等事情办完,我保你官升丞相。"说罢,让于子厚把刘大鹏送出仪凤门,又让于子厚在门洞里等着。书说简短。天过三更,许宗扬率领北府三千精兵,开进仪凤门。韦昌辉一声令下,把东府卫队缴了械,都换成自己的人。这件事干得干净利落,神不知鬼不晓,就把仪凤门控制了。接着,韦昌辉带着许宗扬和两千五百精兵,直扑东王府。在路上,他传下命令,让军兵把事先准备好的白中缠到左臂上。又命令军兵,把东府的人一律杀绝。不准逃脱一个,也不准有一个带活气的。谁要抗令不遵,就扒谁的皮。这几天,天京的气温忒高。晴空万里,连点儿风丝儿都没有。入夜后,也不见凉爽,闷得叫人难受。今晚,虽然快四更了,暑气依然存在。韦昌辉和许宗扬,押着刘长喜、于子厚,跑在队伍的最前面。眨眼之间,就来到了东王府。按着计划,他们把府第围严。许宗扬用剑一指,示意刘长喜叫门。刘长喜不敢怠慢,硬着头皮走上台阶,"啪啪啪"叩打角门。工夫不大,门里有人问:"谁呀?"刘长喜说:"左二监军刘长喜。""什么事啊?""军中有了变化,必须马上向九千岁启奏。""等一等!"门里的人取出钥匙,"稀里哗啦"把角门开放。还没等他看清是怎么回事,许宗扬的利剑已刺进他的胸膛。韦昌辉喝喊道:"快!冲进去!"先进来的人,从地上拣起钥匙,把大门打开,"哗"的一声,北王的军队拥进东府。与此同时,韦昌辉向许宗扬和刘大鹏一递眼色,两柄利剑刺进刘长喜和于子厚的心窝。这两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终于没能保住狗命。黑压压的军队,一下子变成数股,扑向所有的房间。逢人便杀,见人便斩。韦昌辉带着许宗扬和一部分军队,直奔内苑。这几天,杨秀清的心情特别舒畅,每天都做着登基的美梦。洪秀全答应他八月十七举行禅位大典,他也同意了,可是后来,又感到不妥。怎么?他担心夜长梦多啊!为此,又催促洪秀全提前禅位。洪秀全无法,把日子改为八月初七。杨秀清还嫌太慢,又把日子定到八月初一。按这个计划,再等三天就升座九龙口了。杨秀清高兴得简直不能入睡,又合计道:目前,天京内外的军兵,都是他的直属部队,约有四万之众。带兵的将领,又都是他的心腹。对于这一点,他比较放心。从最近的形势来看,社会秩序井然,各衙门相安无事,都在积极准备禅位大典。对这方面,他也很满意。从天王府送来的情报获悉,洪秀全对禅位一事毫无反感,也不见有什么异常行动。看来,洪秀全已被自己征服了。想到这里,杨秀清笑了,他笑得是那样自然和得意。可是,他又忽然想到领兵在外的北、翼、燕三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不止一次地想过:秦日纲持匹夫之勇,不屑一顾;韦昌辉极端圆滑,事成之后,他会乖乖地伏在自己脚下;唯独石达开,不好对付。他想来想去,还是那一招:造成既定事实,名正言顺,不伯他不服,必要时,还可以付诸武力,把他制服。想到这儿,他的心情似乎轻松了一些,向外面说了声:"来人!"两个值班的女官,轻轻走进门来,跪在他的脚下:"万岁有何吩咐?"杨秀清道:"传朕的口旨,今晚让周娘侍寝。""遵旨!"一个女官飞快地送信儿去了。另一个女官搀扶着杨秀清,缓缓向春心阁走去。春心阁是东府内宫的一个组成部分,在望云楼的西侧。有正殿五间,东、西配殿各三间。院中有假山鱼池,回廊曲厦,幽静而又文雅。有时候,杨秀清在这里午睡或休息。半个月前,他的心腹侯谦芳,又为他觅得一个江南娇娃,名叫周小玲,今年刚好十七岁。这个女孩子原在东府"典织衙"做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被侯谦芳发现了。经过了解,侯谦芳才知道,周小玲原是清政府金陵学台周如岚的老姑娘。太平军破城后,周如岚全家身亡,唯独周小玲侥幸活下来。她被编到东府典织衙做工。也许当时她还小,她的容貌未引起人们的注意。三年后,她已发育成熟了,举止娇烧,体形丰满,杏眼桃腮,肌白如雪。真好比出水的芙蓉,月宫的仙子。侯谦芳为讨好杨秀清,暗中把周小玲调进内苑,挑了几个心灵手巧的女官,教她梳洗打扮,演习礼法。三天前,他把周小玲献给杨秀清。杨秀清一见大喜,重赏了侯谦芳。此刻,杨秀清走进春心阁。众女官们一个个浓粉艳装,列队接驾。跪在最前面的,就是周小玲。杨秀清把她扶起来,手拉手走进寝室。这间屋子是仿照西洋宫廷样式布置的:中间安放着一张大弹簧床,床头镶嵌着红绿宝石,床上高挂着云纱幔帐;靠窗子是一张雕花梳妆台,一面大玻璃砖镜反射着光芒;北面摆着全套沙发和茶几,壁橱里放着各种珍奇古玩,脚下铺着名贵的地毯,几盆茉莉花吐着芳香。屋里还放着一只西洋八音琴,琴面亮可照人,整个屋子布置得和谐文静,高雅别致,给人以舒适明快的感觉。杨秀清坐在沙发上,周小玲为他脱掉靴帽和睡衣,又给他摆上了精致的晚点。定更以后,周小玲先服侍杨秀清躺下,她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卸妆。杨秀清双手托着后脑,透过云纱帐,仔细地看着她,不由使他迷离欲醉。接着,将灯止灭,倒身睡去。三更以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把他惊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忽见窗子上映着一闪一闪的火光。接着,女人的尖叫声、武器的撞击声、搏斗的喘气声、绝命的惨叫声,混成一片。起初,杨秀清以为自己在做梦,所以,躺在床上没动弹。转眼间,又觉得不是做梦。非但如此,又预感到与自己的命运有关。他刚推开周小玲,坐起身形,就见一个女官跑进屋来,尖叫道:"不……不好了,有人杀来了!"女官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群手持利刃的人已闯进房来。为首的那人,手擎着明晃晃的短剑,手起剑落,将她劈倒在地。就在这一瞬间,杨秀清已经看清:为首之人正是北王韦昌辉。顿时,他一切都明白了。到了现在,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以闪电般的速度,从床头柜内拿出一支短枪。这是一个外国传教士送给他的,是英国最新产品--蓝盾牌五音连发手枪。可是,还没等他把手枪端稳,韦昌辉就扑到他面前,照他的右手就是一剑。杨秀清往回缩手,慢了一点儿,"喀嚓"一声,右手被宝剑砍掉。杨秀清疼得一咬牙,飞身跃过弹簧床,打算夺路而走。可是,还没等他双脚站稳,几口明晃晃的刀剑已把他逼在墙角。韦昌辉手托短剑,来到杨秀清面前,恶狠狠地冷笑道:"九千岁,我的万岁爷,韦某给你祝贺来了!"杨秀清赤身裸体站在墙角,右臂淌着鲜血,浑身颤抖,面对韦昌辉,说道:"你……你这个两面三刀的狗豺狼,悔不该当初没宰了你!"韦昌辉狞笑道:"快找你的天父诉苦去吧,今生今世是没有你后悔的余地了!"说罢,用短剑刺透了杨秀清的胸膛。许宗扬从后面蹿过来,手起一剑,把杨秀清的人头砍下。周小玲尖叫一声,躲在被窝里,许宗扬掀开被子,把周小玲拖到地上,举剑便砍。韦昌辉喝道:"住手!"他迈步来到周小玲身旁,仔细端详了一阵儿,回头吩咐:"来人,把她送到我府。"几个满身是血的参护,用被子把周小玲裹起来,送往北府。韦昌辉下令,把春心阁翻了个底儿朝上。接着,他又登上多宝楼和望云楼,命人把值钱的东西全部运走。这时,刘大鹏手提利斧,气喘吁吁地禀报说:"回六千岁的话,东府里的人全都杀光了。"韦昌辉没言语,在几个院里转了一圈。他发现到处都是死尸,满意地点点头,向许宗扬下令说:"放火,给我烧!"刹那间,多宝楼、望云楼相继火起。接着,内苑、外殿都起了火。但见烈焰腾腾,浓烟滚滚,几乎把整个天京都照亮了。韦昌辉走出东府,迎面正遇上燕王秦日纲。只见他浑身是血,连胡子都染红了。一见面,他禀报说:"小弟已把东孽的亲信都打发了。"说着,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往上一举,说道:"这是侯谦芳的脑袋。我把他堵在被窝里,连他的全家老小都收拾了。"韦昌辉又问道:"其他人呢?"秦日纲道:"东孽卫队四百多人,都被小弟缴了械,押在空房里,听候六千岁发落。"韦昌辉一跺脚,说道:"还听什么发落?给我杀,一个不留!""是!小弟这就去。""回来!"韦昌辉又叮咛道:"你记住,凡是沾东字边的,不论是谁,也不论多少,都给我杀!务必斩尽杀绝!""是!"秦日纲道:"不过,我的人手有点不够。""怕什么?我这儿还有三千多人呢!"在韦昌辉的督促下,他的士兵见人便杀、见人便斩。奸、淫、烧、掠,什么坏事都干。杨秀清的部下虽多,但群龙无首,谁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好瞪着眼受害。有些敢于抵抗的,也因寡不敌众,终究不免一死。天亮了,日头照亮祖国的河山,也照亮了这座六朝古都。可是,经过一夜的混战,一切都变了。宏伟壮丽的东府,变成了一片瓦砾;平整宽阔的街道,到处是成堆成片的死尸。惨无人道的大屠杀,一直持续了三天。据不完全统计,上至杨秀清,下至东府管辖下的普通人员,被杀掉了二万五千多人。如果把无辜的老百姓也包括在内,就超过了三万。开天辟地,古往今来,像这样的大屠杀,实在少见。韦昌辉和秦日纲,杀人杀得红了眼睛。此刻,他们正领人搜捕所谓的东党。突然一马飞来,高声喊道:"六千岁接旨!"韦昌辉一看,是天王府的承宣官。他把眉毛一挑,问道:"什么事?"承宣官说:"天王有旨,让你到金龙殿回话!""嗯,知道了!"他也没回府更换朝服,带着秦日纲、许宗扬、刘大鹏和二百卫队,乘马直奔天王府。天王府里,死一般地寂静。韦昌辉和秦日纲跨过金水桥,登上玉阶,迈步走进金龙殿:但见满朝文武分立在左右,天王洪秀全坐在宝椅以上。几百双吃惊的眼睛,正盯在他俩身上。韦昌辉大踏步来到龙书案前,跪倒施礼道:"小弟给二哥磕头。"说罢,站起身来,往桌边一站,理直气壮地说:"小弟奉哥哥诏旨,已将东逆正法。"他冲着殿外一摆手,许宗扬手中提着杨秀清的人头,走上大殿,把人头扔在龙书案前。文武百官见了,无不惊骇。许宗扬退出殿外,韦昌辉又继续说道:"托天父的庇佑和二哥的洪福,剿灭东党,一帆风顺,并未出现麻烦。"说罢,他以为洪秀全能夸赞他几句。可是洪秀全却面沉似水,眼光严厉地盯着他喝问道:"昌胞,你可知罪吗?""这……"韦昌辉一愣,忙问:"小弟何罪之有?"洪秀全道:"东孽反草为妖,理应正法。可是,他的属下是无罪的,何故滥杀?朕早就对你说过,除东孽之外,不准妄杀一人。你竟敢违抗朕的旨意,杀了那么多的兄弟姊妹。不独天父难容,就是朕也不能容你!"韦昌辉闻听,只气得颜色更变,朗声答道:"二哥之言差矣!东孽欲行篡弑,全靠他的属下撑腰。他们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倘若留下他们,必然埋下祸根。小弟实为天国万年大计着想,有什么不对?"洪秀全把桌子一拍,厉声喝斥道:"胡说!杨秀清掌权多年,无人不是他的属下,难道都该杀吗?照你的说法,杀来杀去,非把天国的军民杀光不可。难道说,这也是为天国着想吗?"韦昌辉冷笑道:"二哥,别装好人了。主张杀杨秀清的是你,收买人心的也是你,你把不是推给别人,安的是什么心肠?"说罢,他把脸一仰,眼望着天花板,不服不愤。洪秀全见了,火往上撞,高声喝喊道:"韦昌辉,你太放肆了。朕若不严惩于你,天理难容,人心难平。"《百年风云》第五十八回 北燕密订苦肉计 翼王怒责韦昌辉古今多少悲剧,莫如洪、杨之争。数万血泪染天京,至今使人悲痛。天王洪秀全在金龙殿上,怒斥韦昌辉,并且传旨道:"尔不遵朕的诏旨,滥杀无辜,罪责难逃!明日,你要在天台前当众认罪,挨苔杖三百。秦日纲助虎行凶,也责打三百,以观后效!"秦日纲不服,刚要争辩,却被韦昌辉拦住。此刻,韦昌辉已经另有打算。他非常恭顺地说道:"哥哥息怒。的确,我们做得太过分了。请哥哥这就降旨,晓谕在京军民--特别是东府的属下,请他们明日齐集天台,观看小弟与秦日纲受刑。弟现在追悔莫及,实在是痛心极了!"说罢,跪在案前,不住地磕头。秦日纲不明白北王的意思,也跟着磕头。洪秀全长叹一声,沉吟半晌才说道:"朕也不愿责打你们。若不这样做,人心难平呀!你二人暂时戴罪回府,明日听候发落。""谢哥哥恩典。"韦昌辉又恭顺地磕了个头,这才领着秦日纲,退出天王府。洪秀全提笔在手,亲自发下一道诏旨。然后,由缮书衙抄写数份,用过印玺,张贴在天王府前和各个通行路口。又派专人鸣锣示众,到城内外宣示。天王的诏旨,吸引着天京的百万军民。人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拥上街头,争相观看。诏旨是这样写的:东孽杨秀清,反草变妖精。假传天父旨,欲把万岁称。逼朕退帝位。篡弑罪不轻。天父显权能,密旨告真情。天兄睁慧眼,一切看得清。朕乃传诏旨,北、燕调回京。东孽已正法,天下复太平。北、燕真可恶,背朕动刀兵。杀害众无辜,天理实难容。二人已定罪,明日受答刑。望我众臣民,切莫悲恐惊。东孽一人外,属下皆弟兄。今后不再究,仍为圣官兵。钦此。丙辰六年七月二十八日洪秀全这份诏旨,迅速传遍了天京内外。人们奔走相告,涕泪横流,心情异常激动。那时,杨秀清的属下还有九千多人。这些人奉杨秀清之命,在城外驻防,所以才保住了性命。东王被杀,噩耗传到他们中间,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军兵们悲痛欲绝,到处是叫骂声、怒斥声、叹息声和怨恨声。第二天,有一部分侥幸活下来的东府官兵,逃到军营里,把城里的经过讲了一遍。有一个受伤的旅帅说:"弟兄们,快逃吧!北王说了,天王有旨,要把俺们斩尽杀绝!""我们犯了什么罪?""凭什么随便杀人?""老子跟他们拼了!""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反了吧!"还有一部分人,蹲到地上,双手抱头,放声大哭:"天哪,这到底是为什么呀?""干不了啦!回家务农去吧!"当晚,果然有人开了小差。可是,绝大多数人没走,他们在等待和观望。因为他们对太平天国有深厚的感情,但有一线之路,也不愿做出背叛上帝的事来。丙辰六年七月二十八日,有几匹快马来到军营。马上坐的是天王府的承宣官,他们向全体官兵宣读了天王的诏旨。当人们听到天王赦免他们无罪,还要惩罚北、燕二王的时候,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天王万岁!""太平天国万岁!""天父天兄万岁!万万岁!"承宣官又传达了天王的命令,让大家明日一早进城,观看北、燕二王受刑。并说,为了避免意外,进城的人一律不准携带兵器。对于天王的诏旨,多数人是信赖的。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持怀疑态度。他们议论着,沉思着,次日一大早,在几名军帅和旅帅的带领下,五千多名东府的官兵,排着长长的队伍,开始进城了。军营里还有四千余人,不愿进城。他们不相信这是真的,打算观望几天再说。这阵儿,天色阴沉沉的,浓云越积越厚。进城的队伍默默地走着,每个人都想着心事。他们当中,有广西起义的老弟兄,有永安建国时加入太平军的,也有一部分是从武汉、安徽、江苏各地来的。虽然他们参加太平军的时间不一样,但是,他们对太平大国都充满深厚的感情,过惯了"天下皆兄弟姊妹"的平等生活。虽然战斗很频繁,天国的制度很束缚人,然而,他们对前途却充满了乐观和希望。他们把这一切都归功于万能的上帝,归功于天王、东王和各王。在他们眼里,王就是神的化身。然而,万万没有料到,在这神圣的天国里,居然发生了罕见的内讧,王与王之间互相残杀,竟株连到成千上万人的头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神也如此残忍吗?这与那些"妖头"所干的事有什么区别?然而,天父还是圣明的,天王还是公正的,他们及时制止了这种滥杀,还要严惩制造这种滥杀的罪人--北王和燕王,天王啊,有了你,我们还是有希望的。但愿你健康永存,万岁,万万岁!雄伟高大的朝阳门,已经敞开了。士兵们排着队,按照顺序走进天京。但见街上冷清清的,家家关门闭户,难得看到一个人影。墙上、石板路上,到处是黑紫色的血迹。还没有清理的尸体纵横交错,血肉模糊,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臭味。成群的苍蝇,叮在尸身上,"嗡嗡"直叫。胡同里有几只大狗,啃嚼着死尸……士兵们不忍再看了,都纷纷把头低下。领队的军帅拉着大队,有意地从东府门前通过。人们吃惊地看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没有燃尽的东西,还在冒着青烟。一群碧眼黄发的外国人,在几个天国官员的陪同下,刚从里面走出来。他们指手划脚,交头接耳,不知在议论什么。原来这是奉了天王诏旨,特许洋弟兄进城参观的代表团。转过东府,很快就来到了天王府的广场,但见高大的天台上,搭起了五彩罩棚。天台前站着一排排天府的侍卫,台前的一张桌案上,摆着人们熟悉的素蜡、白饭和清水。进城的士兵在天王侍卫的指导下,整整齐齐席地而坐。北、燕二王部下的士兵,坐在他们的左右和后方。偌大的广场,静悄悄地坐满一万多人。士兵们睁大眼睛,屏息凝神,迷惘地向四外看着。在接近中午的时分,一阵狂风过后,落下了稀疏的雨点。的确该下雨了,雨点掉到人们脸上,感到一种快意。天越来越暗,乌云在头上翻滚着,一场暴雨就要降临了。突然,从天王府里,走出一群锦衣绣袍的女官。有一位身材修长、体态庄重的女承宣,站在天台前的香案之后,她首先领着大家念起"赞美上帝诗"。她念一句,士兵们重复一句。上万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和谐而又浑厚。读罢"赞美上帝诗",这个女承宣又把天王发布的诏旨念了一遍。念罢,开始动刑了,广场上一阵骚动。只见北、燕二王,身穿囚服,五花大绑,被一群武士从天王府押了出来。八名身高力大的掌刑官,手持答杖走到天台前。女承宣喝令四名武士,把北、燕二王按到两块门板上。掌刑官抡起答杖,奔二王的臀部狠狠打去。旁边有人唱数:"一下,二下,三下……"答杖"呼呼"挂风,打在皮肉上,"啪啪"直响。真是声震全场,有耳皆闻。开始的时候,人们拔着脖子,瞪着眼睛,看着北、燕二王受刑,后来,谁也不忍心看下去了,都垂下头,闭上眼,还有人偷偷把耳朵堵住。答杖刚打到二王身上的时候,他俩都尽量咬牙挺着,不哼也不哼。可是,没打三五下,两人就挺不住了。韦昌辉先叫出声来:"唉呀,唉哟!我的娘啊,天父开恩哪!"秦日纲也嚎叫道:"唉呀!娘啊!天王哥哥饶命啊!"惨叫声、答杖击肉声,和天空的闷雷声绞在一起。士兵们紧闭二目,咬着嘴唇,心如刀绞。后来,惨叫声从强变弱,从高变低,渐渐地消失了。又过了一会儿,笞刑结束了。八名武土把瘫软的二王架起来,分别送回王府,听候发落。这时,人们才注意到,雨越下越大了。突然,有个女承宣官,冒雨出现在众人面前,高呼道:"天王诏旨,为慰劳东府全体将士,请大家进入东西朝房,天王赐饭!"东府的将士们听了,无不深受感动。人们含着眼泪高呼:"天王万岁!万万岁!"在侍从指引下,将士们排着四列纵队,进入宏伟高大的天朝门,又分成两部分,进入宽敞的东、西朝房。人们相互偎倚着,挤到房子里等候赐饭。突然,三千名北、燕二府的铁甲军,各擎利刀,把东西朝房包围了。接着,破门而入,扑向手无寸铁的东府将士。大刀、长矛、板斧、利剑,向人们的肉体上猛砍猛刺。一霎时,血肉横飞,尸身翻滚,东西朝房变成了极其残忍的屠宰场!到了现在,人们才知道上当。可是,已经追悔不及了。东府的将士们哭喊着、怒吼着、叫骂着、搏斗着,有一部分将士破窗而出,闯到院子里。然而,他们的脚还没有站稳,就被埋伏在外边的铁甲军给消灭了。还有几百名极其勇敢的士兵,终于冲出重重包围,杀到天朝门外。结果,也被埋伏在这里的铁甲军消灭了。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拼搏,五千多名东府的将士,都被斩尽杀光了!前文书说过,洪秀全在金龙殿上,怒责韦昌辉和秦日纲的时候,韦昌辉已经另有打算。当他俩回到北府后,韦昌辉马上召集亲信,密谋对策。他当着众人,大放厥词,攻击洪秀全。接着,又把自己的计划向众人做了交代。他的计划是:利用洪秀全召抚东府将士至。天台观看自己和秦日纲受刑的机会,一网全歼之。他咬牙切齿地说:"一不做,二不休,不毒不狠不丈夫。事到如今,你不杀他,他要杀你。凡是东孽的余党,务必斩草除根,一个不留!"秦日纲担心地问道。"这要被天王知道,可不好交代呀!"韦昌辉冷笑道,"傻兄弟,你还没看出来吗?天王沽名钓誉,一味装好人,已把你、我兄弟推到了刀刃上。既然他不仁,就许咱不义。他有他的打算,咱有咱的主意。总而言之,咱不能束手待毙!你们听我的,大胆去干,天王那儿有我撑着!"接着,韦昌辉分兵派将,布下了天罗地网。从丙辰六年七月二十六日开始,天京每天都在杀人放火,到处都是哀嚎声和惨叫声。这座百万人口的城市,完全被白色恐怖笼罩了。韦昌辉和秦日纲杀人杀红了眼。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稍有不如意者,一律处以极刑。大京城外还有四千多名东府的士兵。当他们听说进城观看北、燕王受刑的弟兄,全被惨杀的消息后,人们气炸了肺,都快发疯了!原来束缚在他们思想上的天款天条,都一扫而光。什么上帝、天父、天下皆兄弟,都是骗人的鬼话!他们抄起刀枪,攻进天京,要给死难的弟兄报仇。城墙下,大街上,胡同里,到处是战场,到处是拼杀的人群。刀砍斧剁,拳打脚踢,不把对方置于死地,决不罢手。他们越杀越仇,越恨越深,已经到了无可调和的地步。韦昌辉把自己的两万人马从江西飞调进京,秦日纲也把自己的人马调进天京。又经过十几天的激战,东府的部下终于被杀光了。现在,整个天京的军政大权,都被韦昌辉所掌握。话分两头。先说翼王石达开,他率领大队人马,正在武昌与清军雇战。清军集中了湖南、湖北、安徽、河南、贵州、云南六个省的兵力,二十多万人马来对付太平军,战斗是相当频繁和激烈的。正在这个时候,石达开突然接到天王的诏旨,命他赶快回师勤王。石达开急忙召集将士,商讨这件大事。众将一、致认为,天王的诏旨是不能违背的,翼王必须马上进京。但是,带多少军队?是否全线撤走?却拿不定主意。翼王最后决定,在没有弄清天京的情况以前,大队人马不宜变动,仍然在前线坚持战斗。他暂时带两千人,回京勤王。临走时,他把军权交给罗大纲,又做了很多具体指示。之后,他带着心腹爱将曾锦谦和张遂谋以及两千士兵,沿江而下,直奔天京。翼王站在船头上,手按剑柄,心乱如麻。天王的诏旨写得很简单,京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一点也不清楚。从种种迹象表明,肯定与杨秀清有关。为了急于弄清真相,他把两千人马安排到东梁山,自己带着张遂谋、曾锦谦和二十名参护,换乘战马,星夜飞奔天京。一八五六年九月七日晚,翼王以闪电般的速度,突然回到天京。他来不及回家,径直赶到天王府,与洪秀全见面。骨瘦如柴、两眼深陷的洪天王,向石达开哭诉了一切经过。当他讲到韦昌辉借罚为名,用计残杀五千多名东府士兵的时候,石达开怒不可遏。他从天王府出来,像旋风一般,突然来到戒备森严的北府,命人急禀报韦昌辉得知。韦昌辉和秦日纲正在议事。一听石达开来了,二人大吃一惊。说实在的,包括死去的杨秀清在内,没有一个不畏惮石达开的。韦昌辉做贼心虚,更加惧怕翼王。他不知道石达开是从何处回来的,更不知道他带回多少人马?对自己的做法持何态度?他灵机一动,立即召集心腹,商讨对付石达开的办法,他的爱将许宗扬说:"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石达开胆敢反对北王殿下,我马上就宰了他!""对!"另一个死党刘大鹏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论是谁,凡是和咱们不一条心的,都杀了他!"韦昌辉咬着下嘴唇,听了片刻,回头问秦日纲:"你看呢?"秦日纲吭哧了半天,才说:"石达开可不是好惹的。他既敢找上门来,就不能没有准备--还是谨慎一点儿为好。"韦昌辉把大腿一拍,做出决定:"咱来个见机行事,先试探一下姓石的口气。假如他与咱们一条心,或者不给咱们出难题,咱们就以礼相待;倘若他和天王一个鼻孔出气儿,那可就别怪咱们不讲义气了。"众人听了,鼓掌称是。韦昌辉命令道:"许宗扬!你准备五百刀斧手,埋伏在厅下,看我的眼色行事。茶杯落地为号,就给我杀!""遵命!""刘大鹏!你准备五百刀斧手,把北府护住。没有我的话,任何人禁止出入!假如动起手来,你千万要把石达开的援军挡住,莫放一个人进来。""遵令!"二将下殿准备去了。秦日纲问韦昌辉:"我呢,干点什么好?"韦昌辉说:"你就留在我身边,以防万一。"书要简短。经过一阵紧张的布置,一切就绪了。韦昌辉向外面喊了一声:"请!"时间不大,就见翼王石达开,昂首挺胸,阔步而入。在他身后,只有二十二人。北、燕二王降阶而迎,把翼王让进大殿。二十名参护左右排开,站在殿外。曾锦谦、张遂谋二将腰悬短剑,紧紧跟在翼王身后。北王先命人敬茶。不等石达开说话,他就抢着说:"兄弟回来得正是时候,小兄有一肚子委屈,要向你诉说。东逆谋叛,天京危机,天王用密旨把我调回。又叫我勤王,又叫我清君侧。小兄心实,样样都照办了。可没料到,天王又反过口来,说了我一顿不是。你给评评理,到底怨谁?怪不得都说龙眼无恩,翻脸无情。这回,我是尝到滋味了!""住口!"石达开大吼一声,厉声说道:"东逆谋叛,死有余辜,可是,东府属下四万余人身犯何罪?为什么都给杀了?你安的是什么心?说,快说呀!"韦昌辉强压怒火,苦笑着说道:"平叛吗,总不会不伤人的。他们用武力反抗,不容我不下死手!""好,就算这些人因武力反抗而被杀,可是,七月二十九,在天台前观看你们受刑的那五千多人,又是怎么回事?""这个……"韦昌辉舌头短了。翼王接着又问:"他们手无寸铁,奉旨观刑。是谁把他们骗进东西朝房?是谁对他们下此毒手?"韦昌辉憋得满头大汗,气急败坏地说:"斩草必除根。谁敢保险他们不闹事,不报复?""胡说八道!"翼王以手击案道:"你无凭无据,滥杀无辜,实在是罪大恶极!"秦日纲壮了壮胆子,说道:"五千岁,你生气也晚了。事到如今,咱们还是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吧!"翼王冷笑道:"用不着商量。你们只有负荆请罪,听候惩罚,才能平息民愤!"韦昌辉一听,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大吼道:"石达开,原来你也是东孽一党!"话音一落,便举起了茶杯。《百年风云》第五十九回 石达开虎口脱险 韦昌辉举兵谋叛政治舞台多风云,名利二字坑死人。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韦昌辉恼羞成怒,举起茶杯,就要发出杀害翼王的信号。翼王的爱将张遂谋、曾锦谦看在眼里,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张遂谋像闪电一般,跳到韦昌辉身边,把他的双手攥住。与此同时,曾锦谦的短剑也指到他的软肋:"不许动!不然的话,我就扎死你!"韦昌辉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呆了。他浑身颤抖地说:"五……五千岁,我听话就是……"秦日纲也吓傻了,忙解围说:"不要误会。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翼王冷笑了一声:"哼,好一个自己人!废话少讲,赶快送我们出府!"石达开已清楚地看到,韦昌辉安心不善。如今,身陷虎口,必须赶快脱身。"走!"张遂谋大喝一声,拉着韦昌辉就往外走。此刻,埋伏在殿外的刀斧手,一个个瞠目结舌,不知所措。他们恐怕伤了北王,只好瞪着眼睛,把翼王众人送出北府。张遂谋、曾锦谦见翼王上马,这才把韦昌辉放开。接着,也飞身跨上坐骑,一溜烟消失在黑夜之中。韦昌辉气得面色铁青,像泥菩萨似地站到那里,木然不动。"六千岁,回府休息吧!"秦日纲来到他身后,低声劝说。韦昌辉把脚一跺,转身回到大殿,"砰!"一击桌案,骂道:"石达开!我不杀你,誓不为人!"他惧怕石达开,甚至超过了杨秀清。他知道,石达开是他最大的威胁。他决定及时下手,出其不意地把石达开干掉。于是,他把秦日纲、许宗扬、刘大鹏等人召集在一起,议论了一番,便分头准备而去。夜,还是那样黑;空气,还是那样闷热;乌云,仍在翻滚。天到三更,从北府开出两千五百多名"刽子手",左臂上缠着白巾,手里拿着利刃,在韦昌辉、秦日纲的率领下,偷愉向翼府扑去。一场惨绝人性的大屠杀,又将开始。话分两头。翼王石达开回到府中,与王妃黄氏相见。一双儿女扑到父亲怀里,久久不愿离去。王妃见丈夫气色不正,就知道出了大事。她赶紧把孩子支走,夫妻对坐,细谈心腹。石达开把奉天王密诏回京讨逆、大闹北府、怒斥韦昌辉之事,细说了一遍。王妃听罢,吓得芳心乱跳,玉体不安。对丈夫说道:"杨秀清咎由自取,死得应该。可是,韦昌辉做得也太过分了,光好人就杀了好几万。人们都说,他要谋夺天国的江山。如今,他杀人已杀红了眼,你去招惹他,岂不自讨苦吃?"翼王道:"韦昌辉目无天王诏旨,滥杀无辜。我身为重臣,岂能坐视!"王妃道:"话虽如此。可是,他已变草为妖,岂能容你?依我看,家中不可久留,你还是躲避一时为好,以防万一。"翼王道:"事到如今,怕也无用。不过,我料他不敢妄为!"石达开话音刚落,忽听杀声四起,乱作一团。他急忙站起,抽出宝剑,来到院内一看:只见心腹爱将张遂谋,浑身是血,气喘吁吁从外院跑来。见了翼王,顾不上施礼,便急忙喊道:"不好了!韦昌辉领兵杀来,请五千岁快走!"石达开大吃一惊,忙转身回到房中。王妃黄氏听得清楚。她伸出双手,把翼王拉住,"这可怎么办呀?"翼王道:"快跟我闯出去!"这时,保姆把小少爷和翼千金也领到了。两个孩子扎进爸爸怀里,不住地喊叫:"爸爸,我怕!"石达开把娇儿搂在怀里,心乱如麻,进退两难。王妃黄氏突然止住悲声,把一双儿女拉到怀里,对石达开说道:"不要管我们了,请王爷快走!"石达开顿足道:"岂有此理!无论死活,我们也不能分离!"正在这时,许宗扬领着一群死党,高举火把,手提刀剑,闯进院中,高声吼叫道:"别叫石达开跑了!杀呀,冲啊!"张遂谋大怒,横身把房门挡住,厉声喝道:"大胆,我看你们谁敢碰碰五千岁?有仇的靠前,没仇的靠后!"许宗扬笑道:"你死在眼前,还敢大言欺人。着剑!"说罢,捧剑便刺。张遂谋以剑相格,二人战在一处。北王的死党也加入战团,把张遂谋困在核心。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眨眼的工夫,张遂谋已身中六处刀伤,鲜血迸流。石达开见了,火撞顶梁。飞身跳到院中,抡开宝剑,与死党展开了决斗。但见宝剑挂风,寒光闪烁,剑到处血肉横飞,刹那间就把死党杀退。许宗扬还想恋战,被石达开一剑刺进胸膛。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之中。石达开还不解恨,又在他脖子上补了一剑,这家伙才彻底"升天"。翼王扶起张遂谋,还未来得及谈话,突然杀声又起--韦昌辉率领大队前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刘大鹏和秦日纲。他们一个个浑身是血,杀气腾腾,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张遂谋用力甩开石达开,直奔韦昌辉扑去。石达开高声喝喊:"遂谋,你--"话音未落,斜刺里有一人冲到他面前,不容分说,拉着他就走。翼王一看,正是爱将曾锦谦。石达开本不愿走,可是,曾锦谦大声说道:"请五千岁以天国为重,休做妇人之态!"说罢,当先开道,从内院冲了出去。这里有翼府的参护几十人,保着石达开往外就闯,好不容易从后门杀出重围。回头一看,身边只剩下五六个人了。石达开和曾锦谦继续奋战,撞开一个缺口,直奔正南跑去。他们边走边战,最后只剩下他俩了。曾锦谦说:"城内不可久留,咱们越城逃走吧!""城高数丈,如何越得?""小南门一带城墙较矮,可以越城而逃。"二人边说边跑,来到小南门西侧,转过一带民宅,顺着马道登上城墙。事也凑巧,在这里守把的军兵很少。夜深人静,都回哨所睡觉去了。石达开手扶垛口往外瞧看:见城外是一片空地,静悄悄空无一人。曾锦谦把腰带解下,与石达开的腰带结在一起,先后下城。幸亏夜幕保护了石达开和曾锦谦,他们顺利逃进树林,平安脱险了。两天以后,石达开二人回到安徽省芜湖大营。这里,驻扎着翼王部下的六千人马。当晚,石达开躺在床上,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想起王妃黄氏和一双儿女,心如刀绞;又想起爱将张遂谋,更是痛断肝肠。他恨自己一时疏忽,没带军队,以致酿成大祸。他暗叫自己的名字:石达开呀石达开,你在自带兵多年,三略六韬哪里去了?俗话说,"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我石达开连孩子、老婆都保不住,还算什么三军统帅?想到这里,不由以手捶头,越想越悔,虎目之中淌下眼泪。他心中烦闷,迈步走出寝帐。但见繁星满天,与芜湖大营的灯火相辉映。他苶呆呆站在营边的围墙后,手握剑柄,往天京方向凝视。曾锦谦轻手轻脚来到翼王身后,把单纱战袍披在他身上,低沉地说:"夜深了,请五千岁回帐去吧!"石达开停了半晌,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刻了?""回五千岁,四更天了。""天亮之后,召集旅帅以上的将士,商议军情。""遵命!"曾锦谦又苦苦劝了半天,翼王这才回帐休息。天亮后,众将匆忙用过早点,到中军宝帐议事。三十多人垂手侍立,鸦雀无声。翼王领着曾锦谦走进大帐,坐定身形,口打唉声,把天京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遭遇,向众将讲了一遍。众人听了,无不惊骇。军帅张文礼愤然说道:"韦昌辉狼子野心,罪恶滔天。五千岁您下命令吧,待咱杀进天京,找韦妖头报仇雪恨!"众将听了,也齐声说道:"对!"石达开拱手道:"诸位的盛情我领了。不过,咱力量不足,待大军来到才能行动。"说罢,提笔在手,给安徽、湖北、江西三省所有的部下,发出十万火急的训谕。严令各路大军到芜湖会师,听候调遣。翼王写罢,命信使用八百里的速度分发出去。之后,又把芜湖大营的兵力做了新的调动。正在这时,一匹战马如飞似箭,来到辕门。一个旅帅打扮的人,从马上跳下来,让守把辕门的哨岗验过凭证,然后,疾步如飞来到中军大帐:"报!卑职有急事,求见五千岁。"石达开止住话声,示意左右让他进来。这个旅帅进入大帐,跪倒施礼:"启禀五千岁,大事不好!"在座的人不由一愣。石达开忙问道:"何事?""卑职奉五千岁训谕,与军帅张德功领兵三千,驻扎在东梁山。今日凌晨,秦日纲率领大兵一万多人,突然把东梁山包围。不容分说,见人就杀。卑职等被迫无奈,奋力抵抗,终因众寡悬殊,东梁山失守,军帅阵亡,大部分弟兄都已'升天'。卑职舍死忘生闯出重围,特来向五千岁告急。"翼王闻听,只气得七窍生烟。他命令一声:"带马抬刀!"说罢,转身来到帐外,曾锦谦忙说道:"五千岁,稍等片刻,容卑职点兵。""五百骑兵就够了,不必兴师动众!""这--"曾锦谦道:"秦日纲率领大军一万多人,您带五百骑兵恐怕……""住口!我说带多少就带多少。"曾锦谦不敢再劝,立刻点齐了人马。石达开换了一匹闪电白龙驹,肋佩短剑,手提大刀,飞身上马。曾锦谦也绰刀上马,一声炮响,辕门大开,直奔东梁山驰去。话分两头,回过头来,再说说韦昌辉和秦日纲。几天前的晚上,他们夜袭翼王府,把翼府男女老少七百多人,全部斩尽杀绝。在这场屠杀中,翼王的妻子黄氏以及一双儿女,都惨遭毒手。天亮后,韦昌辉查遍尸体,唯独不见石达开和曾锦谦。他吃惊非小,马上命人搜查,把天京几乎翻了个底朝上。结果,也没见到石达开的踪影。韦昌辉仍不甘心,暗暗合计道:从现有的情况判断,石达开和曾锦谦,一是越城逃走,一是藏到天王府内。于是,他又决定搜查天王府。韦昌辉点兵一千,带着秦日纲、刘大鹏,径直来到天朝门外。但见宫门紧闭,架在御沟上的石桥也拆除了,太阳城上岗哨密布,守把得异常严密。韦昌辉站到御沟沿上,手指城头,高声喊喝道:"请天王搭话。"时间不大,西王妃洪宣娇和国舅赖汉英,出现在城头上。西王妃全身戎装,身背硬弓,手持利剑,探身往城下看了半天,问道:"哪一个要见天王?"韦昌辉拱手道:"我韦某求见。"西王妃道:"六千岁有话,对我说好了,我可以代为转奏。"韦昌辉道:"请天王降旨,容我进府搜查!"西王妃道:"你要搜查什么?"韦昌辉道:"捉拿变草为妖的石达开!""五千岁身犯何罪?""他是东孽余党,有意制造混乱。""有何为证?""他夤夜进京,行踪诡秘,就是铁证!""他是奉天王诏旨回京的,怎称行踪诡秘?""可我不知道。""呸!"西王妃大怒道,"韦昌辉,你也太专横了。一个多月来,你一手遮天,把持天京,胡作非为,犯下了滔天罪行。今日竟敢大言不惭,要搜查天王府。我问你,你把天王置于何处,你眼里还有没有天朝的法度?你今天说这个是妖,明日又说那个是妖。一会儿说这个是东党,一会儿又指控那个是东孽。我看呀,你才是真正的反骨妖人!"国舅赖汉英,手指韦昌辉,怒喝道:"尔目无法纪,滥杀无辜,真是罪大恶极!"韦昌辉也跳着脚骂道:"韦昌辉早把忠心献给天国,到头来却落到这步田地,事到如今,与你们有直接关系。等着瞧吧,我一定要报仇雪恨。"他骂了半天,气呼呼地领兵回府。第二天,他接到报告,说石达开已逃到芜湖大营。这个消息,真好像一颗炸雷,把韦昌辉吓得魂不附体。他立刻决定,让秦日纲率领大军一万五千名,追赶石达开。秦日纲说:"石达开乃世上的虎将。如今逃回芜湖,如虎添翼。卑职岂是他的对手?"韦昌辉道:"要冲你这么一说,咱们就不用打天下了,据我所知,目前他手下兵微将寡,乘此机会正好下手。倘若容他缓过手来,把三省大军调齐,你我可就都完了。"秦日纲无奈,硬着头皮离开天京。他听说东梁山上驻扎着石达开的部下三千余人,石达开本人还不在这里,所以,他仗着胆子开兵见仗,取得了初步胜利。他一面派人向北王告捷,一面调整大军,准备杀往芜湖。正在这时,石达开领着五百骑兵来了。秦日纲听说石达开找上门来,不由得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强打精神,到山下列队。他刚把方阵摆好,就见一支骑兵滚地而来。谁?正是翼王石达开。但见石达开:头裹红巾,身披杏黄色战袍,胯下白龙马,掌中平端一口大刀,二目如电,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看罢,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把丈八长矛横担在马上,拱手施礼道:"对面来的可是五千岁吗?卑职秦日纲有礼了!"翼王怒视着他,朗声喝问道:"秦日纲,谁让你杀戮我的人马?""这个……"秦日纲本来就嘴笨,再加上理亏,更没话可说了。他吭哧了半天,才说道:"卑职天胆也不敢胡来。这是奉旨而行,不得不如此啊!"石达开怒吼道:"奉旨?你奉了谁的旨意?是天王的,还是韦昌辉的?"秦日纲被翼王问得张口结舌,头上渗出汗珠。翼王又威严地问道:"你随同韦昌辉,夜袭我的王府,又是奉了谁的旨意?"秦日纲支支吾吾地说:"请五千岁不要问了,我也是被迫无奈,不得不听人家的呀!""胡说!"翼王大吼一声,把秦日纲吓了一哆嗦,战马不由倒退了五六步。石达开又说:"你是天国的燕王,谁迫使你干出这些丧尽天良的坏事?脑袋长到你自己的腔子上,为什么要听别人的话?为什么好人的话你听不进,而坏人的话你却能百依百随?""这个……"秦日纲汗流如雨,咧着大嘴说道:"事到如今,我也说不清楚了。"翼王冷笑道:"你领兵列队,还想跟我较量较量吗?""不敢,不敢。""那你究竟想干什么?""我什么也不敢干,都是韦昌辉主使我这么干的,请五千岁原谅。"说罢,调转马头,就想溜之大吉。石达开的马快,抢先把他挡住。秦日纲脸上的肌肉跳了几下,双手托起长矛,哭哭咧咧地说:"五千岁,你可不要逼人太急呵!""什么?我逼人太急,还是你们欺人太甚?"秦日纲一时恼羞成怒,把牙关一咬,双手抖矛,奔石达开前心刺来。石达开将虎躯一闪,长矛就刺空了。还未等秦日纲变换招数,石达开伸出左手,以闪电般的速度,把他的长矛抓住。秦日纲用力往回就夺,可是,任凭他使多大的气力,也没把长矛夺回。石达开左臂用力,喊了一声:"你给我撒手吧!"霎时间,连人带长矛,从马上掉了下来。秦日纲见势不好,把长矛甩掉,一骨碌爬起身来,刚想要走,翼王的大刀早已按住了他的脖项:"别动!小心我宰了你!""哎,不动,不动。"秦日纲一条腿跪在地上,张开双手,不住地打战。翼王怒问道:"我且问你,我的家眷怎么样了?"秦日纲面如上色:"都……都被杀了。""尸体放在何处?""北王下令,都抛入大江之中了!""死的都是何人,你可清楚?""北王仔细核对过,有王妃黄氏,还有您的儿子和女儿。""他们都是怎样死的?""这个,我不敢说。""少啰嗦,我让你讲真话!""是!王妃黄氏被韦昌辉亲手用剑刺死,小姐被刘大鹏掐死,小少爷被、被、被我杀死了!""唉呀!"石达开闻听,真好像油烹肝胆,大叫一声,昏了过去。幸亏曾锦谦忙把翼王扶住,经过一番料理,这才缓过气来。翼王没有落泪,只见他浑身颤抖,面色铁青,望着秦日纲,问道:"你可知罪?"秦日纲以头触地:"卑职罪该万死。"曾锦谦忍无可忍,从马上跳下来,"锵锒锒"拽剑在手,一个箭步蹿到秦日纲面前,伸手把他的头发揪住,"我剥了你的皮!"翼王喝斥道:"住手!"曾锦谦不敢不听,望着翼王,听候训谕。石达开手指秦日纲说道:"按你的所做所为,本该车裂、点天灯。不过,本王念你是个糊涂之人,以天国大局为重,今日饶你不死。"秦日纲惊呼道:"多谢五千岁,多谢五千岁。""不过--"石达开接着说,"你必须立功赎罪,率领你手下的人马,跟我杀回天京,捉拿韦昌辉。""这个--"秦日纲咧着大嘴,不住地摇头。"怎么?你不愿意?"秦日纲说:"五千岁息怒,卑职有下情回禀。卑职离开天京的时候,韦昌辉把我的家眷四十多人,已软禁在北府。倘若我随五千岁进京,韦昌辉对我的家眷必然要下毒手。请翼王看在我一家老小的分上,另派别人吧!""啪!"曾锦谦给了他一个嘴巴子,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还有点儿良心没有?你只知道心疼家眷,为什么不替五千岁想想呢?"秦日纲紧闭二目,无言可对。众将齐说:"宰了他得了,留着也没用!"石达开沉思半晌,问道:"秦日纲,你打算怎样立功赎罪?""回五千岁,我也不想回天京了。我打算率本部人马,与清妖决战。立几次大功,占几处城池,以求天王和五千岁免罪。""不行!杀了他吧!"曾锦谦又催促翼王。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从芜湖方向跑来几匹快马。马上的人来到翼王面前,禀报道:"启奏五千岁,大事不好了!"《百年风云》第六十回 胡以晃慷慨就义 韦昌辉穷凶极恶家贫出孝子,国乱显忠臣。善恶终有报,历史最无情。翼王石达开正在审问秦日纲,突然接到警报:清军曾国华部下一万多人,从巢州、含山一带,奔芜湖杀来。翼王暗吃一惊,不敢在此逗留。他用大刀一指秦日纲,说道:"按你的所做所为,死有余辜。念你尚有悔改之心,姑且饶你不死。路是人走出来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调转马头,带着五百轻骑,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回归芜湖大营。秦日纲见翼王已走,这才爬起身来,回到东梁山驻地。他左思右想,不该帮着韦昌辉胡作非为。最后,打定主意,多杀清妖,多打胜仗,立功赎罪,求得天王和翼王的宽恕。再说石达开。他回到芜湖大营,详尽了解了清军的情况。原来,曾国华从蚌埠、滁州一带抽调了一万精兵,分两路从巢州、含山杀来,由于他们掌握了天国内讧的详情,打算乘机打一个措手不及。因此,来势凶猛,士气旺盛。现在,翼王手中仅有人马两三千人,敌众我寡,形势极为不利。石达开清醒地看到:前有坚城,后有重兵,如不采取紧急措施,将有被毁灭的危险。于是,他马上做出决定,迎头痛击清军,解除后顾之忧。丙辰六年九月中旬,石达开命曾锦谦坚守芜湖大营,他亲自率领精兵一千五百人,暗中绕过白渡桥,偷袭裕溪口,突然出现在清军背后。清将曾国华闻讯,大惊失色。不过,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当他在两军阵前看到石达开时,吓得魂不附体,几乎坠于马下。清军本是太平军手下的败将,不堪一击。再加上翼王的威慑力量,再不敢应战了。他们抛刀扔枪,四散奔逃。曾国华比谁都跑得诀,一口气逃回蚌埠去了。石达开人少力单,不敢深入,只可引得胜之兵,返回芜湖。曾国华不甘失败,又请来悍将马福成,兵合一处,再犯芜湖。结果,又被翼王杀退。如此反复多次,虽然太平军并未受到损失,却把翼王牢牢地拴在这里,耽误了他回京剿灭韦昌辉的时间。一八五六年十一月上旬,驻防在湖北、江西、湖南的太平军,奉翼王的调遣,陆续开到芜湖。约有人马十五六万。石达开立即在芜湖大营召见了众将,共议军情。他慷慨陈词,详细地说明了天京内讧的情况。并且,当众宣布了几条军纪:一、不准骚扰百姓。二、不准滥杀无辜。三、不准乘机报复。四、不准欺男霸女。五、不准假公济私。翼王在芜湖留下五万人马:一,防清兵进犯;二,留下退身余地。三日后,祭旗出发。十万大军水陆并进,直奔天京杀去。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一段时间里,天京又发生了很大变化。自从石达开虎口逃生,韦昌辉如坐针毡,夜不能寐。他急令秦日纲率大兵一万五千名,追赶翼王。并且,务必将石达开置于死地。后来,他得到密报,说秦日纲中间妥协,不肯为他卖命。韦昌辉又气又怕,更不能安寝了。为此,他连续召集亲信,商量对策。他的谋士刘乃新献计说:"石达开,猛虎也!放虎归山,必要伤人。燕王秦日纲在节骨眼儿上妥协,如断去殿下一臂。卑职以为,当派一能言善讲之人,持书见他,晓以大义,说明利弊,劝他幡然悔悟,回到这一边来。时下正在用人的时候,切不可操之过急,以防把他逼到对方。"韦昌辉不住地点头。刘乃新又说:"目前的形势,对殿下十分不利。天王震怒存于内,强敌压境陈于外。满朝文武居心叵测,天京百姓人心惶惶。殿下如不采取断然措施,日复一日,真如束手待毙也!"韦昌辉发急地问道:"你看该怎么办呢?"刘乃新道:"先请殿下恕罪,卑职才敢妄说。""你就快点说吧,啰嗦什么!"刘乃新擦擦头上的冷汗,低声说道:"卑职为殿下筹划了两策。一,引兵出战。乘石达开立脚未稳,杀他个措手不及。如能将翼王战败,殿下则声威大震。到那时……""别说了!"韦昌辉怒吼道:"乱弹琴,乱弹琴!我怎能胜得了石达开?京外都是他的兵马,你还不如叫我自杀了事!"刘乃新听罢,赶紧跪在韦昌辉脚下,不住地哀求:"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谁都知道,近一个月来,韦昌辉非常暴虐,动不动就杀人。三天前的一个晚上,韦昌辉让他的爱妾春凤给他洗脚。春凤一不小心,用指甲划破了一块肉皮。韦昌辉大怒,说春凤有意谋害他,绑到院中就活活地打死了。前天,他的参护李全,一不小心,背上的火枪走了火。韦昌辉硬说他存心刺王杀驾,不容分说,便将他勒死。昨天,他亲自检查城防,发现几位弟兄在藏兵洞打盹儿。韦昌辉大怒,说他们擅离职守,下令一并斩首。最使人气愤的是,这里的旅帅为他们说了几句好话,韦昌辉硬说这个旅帅包庇同类,并把他车裂示众。凡此种种,举不胜举。总之,每一天都借故杀人,树立淫威。书接前文,韦昌辉冷笑一声,又说道:"你不是说筹划了两策吗?那么,另一策是什么呢?"刘乃新硬着脑瓜皮说道:"殿下容禀!这第二策吗……那就是把天王废掉,由殿下取而代之。俗话说,'一朝权在手,神仙跟着走'。到那时,名正言顺号令全国,还怕有人不服吗?再说,去掉了心腹之患,殿下就如鱼得水。何必屈居于他人之下?"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看韦昌辉,只见他时而皱眉,时而绷脸。最后,终于五官舒展,露出了笑容。"好!说得好!"韦昌辉在大殿里转了两圈,对众谋士道:"实不相瞒,我也想到这上面了。说实在的,他洪秀全算个什么东西?好歹不分,是非不明。我韦昌辉一腔热血,为他铲除了东孽,给他解了围,他反倒倒咬一口,说我抗旨不遵,滥杀无辜,这还不算,还偷着让姓石的把我干掉。你们说,什么人能不寒心?""说的是,说的是。"众谋士一齐附和着,韦昌辉重新归座后,接着说:"古往今来,这江山乃人人之江山,天下乃人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洪秀全贪恋酒色,贤愚不分,已失掉君主之德。我替他做天王,是最适合的。你们说呢?"众谋士一齐跪倒,口称:"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下取代天王,真当之无愧也!"韦昌辉大笑不止,让众人坐在他的两侧。笑过之后,韦昌辉又皱起了眉头。众谋士问道:"殿下何故忧愁?"韦昌辉道,"话好说,事难办。怎样才能叫洪秀全脱袍让位呢?"谋士许平说:"殿下切不可重蹈东孽的覆辙。他吃亏就吃在一个'缓'字上,中了洪秀全的'缓兵之计'。洪秀全老谋深算,他身边的蒙德恩、陈承镕、胡以晃等人,又诡计多端。动软的办不到,不如武力解决。应该攻占天王府,强逼洪秀全退位。"几个谋士也附和道:"上策,上策。"谋士刘乃新道:"不可,不可!"众人听了,为之愕然,齐问道:"为什么?"刘乃新摇头晃脑地说:"民为国之根本,文武为大树的躯干,舆论为开路先锋,不先抓住这三点,将一事无成矣!依卑职看,事态虽然紧迫,尚不是燃眉之急,还是把基础打牢,才不至于半途而废。""你有话痛快点儿说好不好?"韦昌辉又急躁起来了,刘乃新接着说:"东孽杨秀清何尝不急于篡位?可是,他看到时机尚未成熟,所以才没敢贸然动手,以至他虑事不周,才中了洪秀全的缓兵之计。依杨秀清的威望和权势,尚不敢草率行事,何况殿下乎?依卑职之见,要先抓舆论,争取人心,尽量把百官和百姓拉到我们这一边来,有根有躯干,才能枝叶茂盛。"他停了停又说:"诚然,话好说,事难办。然而,殿下别忘了权术,听之任之是不行的。您可以择日把文武百官请来议事,特别是最有威望的胡以晃、陈承镕二人,务必请他们出席。到那时,殿下要软硬兼施,刚柔并用。有不遵者,可杀一儆百。倘若达到目的,殿下可与百官联衔发布通告,晓谕军民人等,一体皆知。让他们知道为什么北王要取代夭王,今后要听从谁的旨令。这就叫名正言顺,争取人心。到那时,殿下可率文武百官,逼洪秀全退位。洪秀全见大势所趋,又能奈何?杀剐存留,岂不操在殿下掌上?再进一步说,殿下即了皇帝位,还怕石达开不成?""高!实在是高!"韦昌辉赞不绝口,重赏了刘乃新。接着当众宣布道:"就这么办!"书要简短。经过三天的充分准备,韦昌辉用强行的手段,把在京的文武百官"请到"北府。一点名,缺少胡以晃。韦昌辉问道:"豫王何故缺席?"下人道:"豫王久病在床,向殿下请假。"韦昌辉冷笑道:"怕是心病吧!若不能下床,就给我抬来!"约半小时之后,胡以晃终于被"请"来了。不过,不是用床抬来的,而是骑马来的。胡以晃昂首挺胸,走上北府大殿,韦昌辉见胡以晃面如满月,皮肤红润,笑着说道:"殿下面无疾色,何故称病不出?"胡以晃从容答道:"病分百种,表里不一。单看外貌,是看不出所以然的。"韦昌辉心虽不满,但为了买弄人心,还是忍耐下来,急忙欠身让座。胡以晃闪目观看:但见大殿内外,站着二百牌刀手。他们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韦昌辉身后,站着二十名彪形大汉,一个个紧握剑柄,怒目横眉,严密地监视着百官的一举一动。胡以晃顿时猜透了韦昌辉的用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再看文武百官:除陈承镕外,一个个战战兢兢,面无人色,忐忑不安地站在大殿两侧。稍停片刻,韦昌辉装腔作势地说道:"今天把诸位兄弟请来,有件事说明。昨天,天父给我托了一梦,他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洪秀全违犯天条,已失去天父的欢心。天父要把他废除,指派我接替天王的大位。我跪在地上叩头固辞,天父坚持不允。他说,这是天意,任何人不得违背。天兄也指示说,天意是不能更改的。并且,叫我向尔等转达天父的圣谕。你们都听清楚了吗?"究竟有没有天父、天兄?他们净替什么人说话?在人们心目中,越来越清楚了。谁都明白,韦昌辉在瞪眼骗人。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于揭穿真相。大殿里死一般地寂静,除韦昌辉的干叫声外,毫无反应。北殿尚书张春厚,怕他的主子无法下台,接茬说道:"众位大人,听清了吧?六千岁说了,这是天父的圣旨,无法改变。就请列位签署名字吧,好请六千岁早定大位。哪位先签,嗯?"这时,早有人准备下了文房四宝。并且,还把一幅黄绫子,铺到另外一张桌案上。大殿里仍然是一片寂静。韦昌辉的脸色由白变青,由青变紫,额角上的青筋越鼓越高。二眸子中闪着恶光,扫射着每一张面孔。突然,他停在陈承镕脸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陈大人,您先领个头吧!"张春厚见了,忙把毛笔递去。陈承镕站到人群中间,双手交叉在胸前,冷冷地说道:"我不签!""啪!"韦昌辉把桌子一拍:"你敢违抗天父的圣旨?""天父的话我没听见。我只听到了狂人的呓语。""你说谁是狂人?""你!就是你韦昌辉!"陈承镕突然提高嗓音,手指韦昌辉,说道,"国家将兴,必出良将;国家将亡,必出妖孽。我们好端端的太平天国,坏就坏到你们手中。你出身书办,欺压乡里,早就有罪于民。我天王体天父好生之德,不咎既往,将你收下。论战功,你比不上东、西、南、翼四王;论品德,你比不了满营众将。然而,在天王的重用下,你才登上北王六千岁的显位,凡有一点儿血肉的人,能不铭刻肺腑以报恩德乎?偏偏遇上了你这个人中的败类。你乘人之危,兴风作浪,假传圣旨,残害无辜,干下了数不清的坏事。今日,又明目张胆谋位篡权,还妄想把我们拖进火坑。哼,用心何其毒也!你记住,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你之所为,定会留下骂名千载,遗臭万年!""放肆!"韦昌辉气得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先要你的命!看咱俩谁死无葬身之地!"陈承镕说:"大丈夫生而何欢,死又何惧。只要死得清白,我就会含笑九泉!""杀了他!"韦昌辉吼叫道:"开膛破腹,挖了他的心!"牌刀手往上一闯,就要动手,陈承镕喝道:"我自己会走!"说罢,冲着百官一抱拳:"各位,我先行一步了!"然后一甩袖子,大踏步朝殿外走去。大殿里又寂静了,静得叫人可怕。时间不长,牌刀手进来禀报,已将陈承镕开膛摘心。韦昌辉不放心,叫心腹谋上刘乃新去验看,并命人将陈的尸体喂狗。一场惨杀过去之后,韦昌辉好像得到了一点安慰。他面向胡以晃问道:"殿下,请你带头签署个名字吧!"胡以晃十分从容地说:"请问六千岁,签字何用?"韦昌辉见胡以晃态度平和,心里闪出一线希望,说道:"这有三重意义。一是向天父表示忠心,二是让臣民一体皆知,三是表明百官意见一致,让洪秀全赶快退位。""我看归根结底,只有一点,那就是一致拥护你登上金龙宝殿!""对,对,也可以这样解释。"韦昌辉尴尬地点了点头。突然,胡以晃纵声大笑,越笑越响,越笑越狂。韦昌辉忙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胡以晃一字一板地说道:"我笑你天真、愚昧、无知!""你--"不等韦昌辉说话,胡以晃抢着说:"可叹你读书多年,却不知礼义,不晓好歹,不通人情,不懂香臭。就知道争权夺势,贪得无厌,尔之所做所为,可称得起空前绝后!难为你想得这样巧妙,让我们陪着你一同造反。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没想一想,我胡以晃能顺从你吗?你可以杀人,可以开膛摘心,可你却无法让我屈服。"韦昌辉听罢,迈步来到胡以晃面前,冷笑道:"这么说,你也活腻味了?"胡以晃道:"请便!""你到底署不署名?""方才说了,何必再问!""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这个机会是对我的最大耻辱。"韦昌辉道:"你真不识抬举!""受你的抬举,我家祖宗三代都感到脸上无光!""放肆!"韦昌辉一伸手,拽出宝剑:"你真不怕死吗?"胡以晃把衣服扯开:"怕死不是好汉!""呀!"韦昌辉吼叫一声,宝剑刺穿了胡以晃的胸膛。胡以晃的身躯猛烈地摇晃了一下,二目圆翻,须眉皆奓,一口鲜血喷到韦昌辉脸上。尔后,壮烈死去。韦昌辉忙将血迹揩净,命人把尸体抬走。通过这两次的尝试,韦昌辉也气馁了。他命人把百官囚禁在北府花厅里,一个也没有放掉。接着,高声喊叫道:"拿酒来!"一名参护端来一壶"金陵大曲",四碟小菜。韦昌辉"咕嘟咕嘟"把酒喝干,又大吼道:"传我的诫谕,全体军兵集合,随我攻打天王府!"大将张同海问道:"准备多少人马?"韦昌辉焦急地说道:"我不是说了吗?全部,全部。""是!"张同海仗着胆子,又说:"殿下容禀!我们手中,现有军兵九千三百多人。防御外围占去了四千人,守把城门占去了四千人。可以调动的军兵,只有一千多人。如何调动?请六千岁定夺。"韦昌辉一听,心里凉了半截。现在他才感到人少力单,实力空虚。心里说:一千多人能拿下天王府吗?而且,这是关键性的一次战斗。只准胜,不准败,必须把天王府拿下来。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急得他满头大汗,不住地摇头叹息。可是,不采取这次行动行吗?也不行,形势不等人哪!石达开随时都可能杀回来,没有兵防御那还了得?守把城门的任务更是至关重要,万万不能削减兵员。这样算来,只好指望这一千人马了。韦昌辉又分析了一下:守把天王府的卫队,基本上都是女子,还有一部分童子军。所以,战斗力并不强。据掌握的情况看,没有重武器,只要指挥得当,这场战斗不难取胜。因此,他向张同海命令道:"集合手中现有的人马,配备弓弩火炮,晚饭后攻打天王府。""遵命!"张同海转身准备去了。韦昌辉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晚饭后便披挂整齐,全副戎装,在北府外提刀上马。张同海早已准备就绪,一千人马整装待发,韦昌辉把大刀一摆,奔天王府杀去。这晚,天色特别黑暗。星月无光,伸手难见五指。不过,韦昌辉轻车熟路,时间不长,便来到天王府的正门,韦昌辉勒住战马,冶头观看:但见高大的城墙上,一片漆黑,声息皆无。他心中暗喜道:真乃天助我也!于是,马上传下将令,命张同海率部进攻。刹那间,灯球火把,照如白昼。军校建起了五座浮桥,北府军队迅速地通过三道御沟,直逼太阳城下。接着,竖云梯,架火炮,就要攻城。突然,天王府里放了三声信炮,城头上举起了火把。几百名女兵,各执弓弩和长矛、大刀,密布在高墙之上。箭如雨发,奔北军猛射。与此同时,就见城门大开,几百名女兵和童子军,势如猛虎,杀出城来。为首之人,正是西王妃洪宣娇和国舅赖汉英。负责守城的,乃是国宗洪仁发和洪仁达。北军没有防备会有这么一招。他们措手不及,乱了阵脚。霎时,着枪。中箭的很多,大将张同海也死在乱箭之下。韦昌辉一看,知道洪秀全已做了充分准备。因此,急忙调转马头,越过御沟,夺路而走。可他万没料到,迎面一声炮响,伏兵四起,火光触天。一员小将拦住去路,大声喝斥道:"乱臣贼子,你跑不了啦!"韦昌辉定睛观看,对面小将正是春官副丞相陈玉成。暗中惊叫道:"我命休矣!"《百年风云》第六十一回 石达开回京辅政 曾国藩密谋诱降出生入死走天涯,高风亮节令人夸。一心只为打天下,不爱名利爱国家。韦昌辉夜攻天王府,刚被娘子军杀败,又被春官副丞相陈玉成截住。于是,身陷于绝地。原来,陈玉成奉石达开之命与韦俊、罗大纲等将守把武昌。后来,又奉东王之命驰援镇江,一直在苏州、杭州外围,与清军鏖战。天京发生的事情,他早有耳闻。只因没有接到诏命,不敢擅离职守。最近,战斗停止了。陈玉成通过北府的军帅李志忠,化装潜回天京,连夜受到洪秀全的诏见。陈玉成了解到天京事变的详情,又分析了韦昌辉目前的处境,估计他要孤注一掷,做困兽之斗。因此,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自告奋勇,带着二百军兵,埋伏在天王府对面的里弄中。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这天晚上,韦昌辉果然杀来,中了陈玉成的计策。闲言少叙。陈玉成纵马抡刀,把韦昌辉挡住。韦昌辉露出一副丑态,苦笑道:"原来是玉成兄弟。如能助小兄一臂之力,将来我与你平分江山。""呸"陈玉成高声喝斥道:"乱臣贼子,死到眼前,还敢胡言。着刀!"说罢,二马盘旋,战在一处。韦昌辉哪是陈玉成的对手?五六个回合,便累得吁吁直喘。他不敢恋战,打算乘机逃走。可是,刚调转马头,就被陈玉成把他的战带抓住。一队童子军扑了过去,把韦昌辉生擒活拿。俗语说:"树倒猢狲散。"平时,韦昌辉残暴寡恩,早已引起公愤。在这关键时刻,无人替他卖命。所以,北府军兵一哄而散。接着,陈玉成与洪宣娇、赖汉英兵合一处。陈玉成说:"韦逆虽然被拿,但余孽尚存。应乘势捣毁匪巢,永绝后患。"洪宣娇道:"天王有旨,唯北逆一人问罪,余者不究。"陈玉成问:"旨在何处?"赖汉英说:"在我这里。"说罢,从怀中取出天王的诏旨。陈玉成大喜,让洪宣娇留下,守卫天王府,他和赖汉英率女兵和童子军五百人,直驱北王府。韦昌辉被拿的消息传到北府,好像敲响了丧钟,一片混乱。正在这时,陈玉成领兵而至,没费吹灰之力,便破门而入。赖汉英面对众人,宣读了天王的诏旨。当读到"除北孽一人问罪,余者不究"这几句话时,北府众人一齐跪倒,山呼万岁。陈玉成率兵抄了北府,把几个主要人物软禁起来。然后,飞马赶奔各个城门,向北府军兵招安。日出卯时,陈玉成接管了各门的大权,立即出榜安民。这是个极不寻常的变化。一夜之间,扳倒了压在天京头上的大山,活捉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刽子手。天京臣民,无不欢欣鼓舞。天亮以后,天京的居民就拥上街头,围观安民告示。还有些胆大的,来到北府门外观看究竟,老人们议论着,妇女们说笑着,孩子们嬉闹追逐着,天京又呈现出一派生机。洪秀全的五官舒展了,露出了笑容。早膳后,他高高兴兴换上龙袍,升坐金龙宝殿,文武朝贺已毕,分立两厢。洪秀全左右环视,心潮起伏,眼里淌出了热泪。春官副丞相陈玉成,向他禀奏了活捉韦昌辉。查抄北府、接管各门的详细情况。天王大喜,加封陈玉成为春官正丞相兼九门御林侍卫之职。又传下两道诏旨:一,由蒙德恩、赖汉英为正、副史,将韦昌辉明正典刑,碎尸万段;二,命陈玉成为特使,将秦日纲捉拿归案。为稳妥起见,洪秀全又写了一封向秦日纲假招安的诏旨。并授权陈玉成,将他处决。众人领命,分头而去。一八五六年十一月十二日,韦昌辉被绑赴法场,枭下人头。并且,用盐水浸过,挑到竹竿上,游街示众。官民人等,无不拍手称快。再说春官正丞相、九门御林侍卫陈玉成。他率领亲兵十名,在常熟外围找到了秦日纲。这些天来,秦日纲拉着他的队伍,与清军打了几仗,互有胜负。他每天都愁眉苦脸,注视着天京的一切。韦昌辉被处决的消息,他很快就知道了。为此,更增加了他的恐惧和不安。有人劝他归降清军,他认为不妥;有人劝他独立,他又没那个胆量;也有人劝他回京请罪,他又怕洪秀全不能宽恕。左思右想,苦无良策。陈玉成突然来到,对他的震动很大。他怀着极度不安的心情,把特使接进大帐。陈玉成说道:"燕王接旨。"秦日纲慌忙趴伏在地。陈玉成把诏旨展开,高声读道:天国不幸,妖孽横行,杨逆篡试行于前,韦孽谋叛跟于后。幸赖天父、天兄庇佑,文武将士用命,杨、韦二逆已遭天报。秦日纲追随韦逆,助纣为虐,其罪大矣,本应严惩。姑念尔素日有功于天国,又受韦逆裹胁,故免除惩罚,以观后效,着立即回京,另有委用。钦此秦日纲听罢,深受感动,不住地叩头高呼:"谢主龙恩,万岁!万岁!万万岁!"秦日纲双手接过诏旨,供在特备的桌案以上。然后,备下酒宴,款待陈玉成。玉成又假意代大王安慰了他一番,于是,秦日纲带兵回了天京。陈玉成下令,叫他的军队屯驻在城外。接着,自己领秦日纲赶奔天王府。当秦日纲走进太阳城时,突然伏兵四起,将他拿获。秦日纲高喊:"别误会,别误会,我是奉旨来认罪的。""晚了!"陈玉成大吼一声,"天王有旨,将反骨妖人秦日纲就地正法!"到了现在,秦日纲才知道上了当。就在这一瞬间,刽子手大刀一闪,已把他的人头砍下。尔后,挑在竹竿上,游街示众。韦、秦被诛,陈玉成立下了大功,又被晋升为豫天侯之职,暂时管理朝政。虽然一场大动乱平息了,可是它遗留的创伤却极难愈合。人心涣散,粮米奇缺,这是最突出的两大困难。太平军中,不断有人开小差。天京军民,怨声载道,几乎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为此,洪秀全坐卧不安,满朝文武也一筹莫展。人们都急切地盼望着翼王石达开,能早日还京,力挽狂澜。一八五六年十一月末,石达开率领十万大军,从芜湖回到下关。消息传来,天国震动。洪秀全愁云顿消,马上传旨,以最隆重的仪式迎接翼王进城。十二月一日,碧空万里。消沉了两个多月的天京,一下又沸腾起来了。大街小巷,披上了节日的盛装;十三个高大的城楼,淹没在旗海花山之中,寅时刚过,男女老少就拥上街头。从仪凤门到天王府的大街两旁,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变成了五颜六色的海洋。下关码头,更是花团锦簇。奉天王诏旨,亲自赶来迎接翼王的专使洪仁发、洪仁达、洪宣娇、赖汉英、蒙德恩,从昨天晚上就来到下关,紧张地忙碌着。中午九时,翼王的坐船靠岸。当石达开出现在跳板上时,欢声雷动,鞭炮齐呜,人们拼命地狂呼、喊叫,石达开激动得热泪盈眶。跟在翼王左右的军兵,也无不落泪。蒙德恩等五人,代天王向石达开致了迎接词。然后,一同上马进城。石达开徒步从人群中通过,刚走到小十字街,突然被一百多位老人拦住了去路。他们跪在翼王脚前,高呼道:"我们代表京城的父老,在此迎接五千岁。"石达开激动地说:"达开乃一介武夫,德浅才薄,愧对父老和各位兄弟姊妹,"一个老者拉着石达开的手,说道:"谁不知您翼王是太平天国的擎天柱哇!俺们把希望托付给您了,愿五千岁替百姓做主。"另一位老人说道:"日思夜念,两眼望穿,可把您盼回来了。翼王,愿老天保佑您,健康长寿!"这时,又挤过一群年轻人来,热情地高呼道:"你不是翼王,是忠义的义王。今后,就给我们当家做主吧!"还有人仗着胆子说:"现在缺吃少烧,困苦极了,就盼望您回来解救我们呢!"石达开当众说道:"请大家放心。石某一定竭尽全力,让诸位吃饱过好,绝不食言!"不知是谁,带头喊道:"翼王万岁!"接着,人们都一齐狂呼道:"翼王万岁!万万岁!"站在石达开身后的洪仁发和洪仁达,看到这种场面,心里不是滋味。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挤到人群前边说道:"诸位,翼王累了,没时间多谈,请大家让开路吧!"蒙德恩也说:"是啊!天王还等着五千岁哪,请诸位体谅。"说罢,簇拥着石达开,继续前进。直到日色偏西,翼王才来到天王府正门。一直在这里等候的洪秀全,早已急不可待。石达开紧走几步,跪在天王面前:"二哥,小弟来晚了,请哥哥恕罪。"洪秀全抱住石达开,哽咽道:"我的好兄弟,你受苦了,朕就盼着你回来呢!"说着,潜然泪下。当晚,洪秀全为石达开设摆了盛大的晚宴。在京文武,奉旨作陪,洪秀全擎杯在手,满面春风地说道:"幸赖天父、天兄的庇佑,妖孽得除,我天国转危为安。今后天国重任,落在了翼王身上。俗话说,'家贫出孝子,国乱显忠臣。'在这次大动乱中,是妖是鬼,是忠是奸,朕和诸位看得清清楚楚。翼王忠心耿耿,是朕最贴心的好兄弟,也是我天国最大的忠臣。为表彰他的功绩,请满饮此杯。"众人站起来,一饮而尽。翼王擎杯未动,对天王说道:"小弟无功受禄,实不敢当。这杯酒,应赐给豫天侯陈玉成。"天王道:"自然玉成是立了大功的。不过,他是他,你是你,各个有份。"石达开听罢,只好将酒干了,洪仁发喊道:"快奏乐,快奏乐!"洪仁达也喊道:"光听乐曲有什么意思?快叫他们歌舞上来。"霎时,几十名花枝招展的红粉娇娃,在酒席宴前翩翩起舞。百官们边吃边看,有的摇头晃脑,欲痴欲醉;有的低低耳语,品头论足;有的说这个舞得好,有的说那个长得美……翼王看在眼里,恼在心上。他既不吃,也不喝,呆呆坐在那里,不住地唉声叹气。洪秀全微微一怔,问道:"达胞,你是不是欠舒服?"翼王欠身道:"二哥,小弟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洪秀全道:"只管讲来。"石达开说:"杨、韦之乱,已动摇了天国的根基。现在,虽转危为安,可是留下的却是百孔千疮,百废待兴。我们应以百姓之苦为苦,百姓之乐而乐。不能忘乎所以,更不要好了疮疤忘了痛。时下,百姓吃、烧两难,我们却狂食暴饮。为此,小弟我深感不安。""这……"洪秀全听罢,两颊绯红,无言可对。蒙德恩怕天王下不了台,忙解释说:"殿下说得对极了。不过,情况不同嘛!一为迎接五千岁还朝,二为祝贺天国中兴,我看不算为过。虽说国难时艰,也不在乎这一顿饭上,请翼王不必多虑。"石达开冷冷地说道:"昔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难道他就吃不起一顿宴席,盖不起一套好被褥?我以为,当君主的要有这种精神,当臣子的要有魏征、范蠢直言谏君的勇气。否则,后果不可收拾!"翼王这一番话,说得洪秀全手足无措,蒙德恩等局促不安。霎时,宴会的气氛冷了下来。石达开向洪秀全说道:"臣心直口快,如有不当之处,还望二哥原谅。我有些劳累,要先走一步了!"说罢,向众人拱了拱手,回归王府而去。洪仁发等翼王走去,把桌子一拍,说道:"真不识抬举!"洪仁达也说:"敬酒不吃吃罚酒,一片好心,却落了个驴肝肺!"蒙德恩冷笑道:"你我是小,天王为大。做臣子的,岂能这样对待君主?"洪秀全突然厉声喝斥道:"别讲了!你们胡说些什么?"说罢,拂袖而起,回归内宫去了。洪仁发、洪仁达望着天王的背影,摇了摇头,也回府去了。文武百官一哄而起,快怏而别。每个人心上,都结了个疙瘩。三天以后,洪秀全升殿议事。百官到齐,由翼王领衔,给天王见了礼,分站在左右。洪秀全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经朕思考再三,翼王理应助朕管理天国。听朕加封!"石达开赶紧跪倒:"万岁,万万岁。"洪秀全道:"朕加封你为义王,电师通军主将之职。统领文武,指挥全军,辅弼朝政。"他的话音刚落,有一个女官,手捧黑漆描金托盘,放着一只五龙交纽赤金大印,跪在义王面前,把托盘举过头顶。出乎意料的是,石达开并没接印。他往上叩了一头,说道:"小弟乃一介武夫,德浅才疏,不堪此重任,请天王收回成命。"洪秀全不悦:"难道你嫌官职太低?"石达开说:"非也!凭弟之功德和才干,当一名武将还觉吃力。如此重任,岂能担当得了?愿二哥另委贤者才是。"洪秀全道:"方才朕已说过,满朝公卿,并无出弟之右者,你叫朕哪里去找?"石达开感叹道:"并非小弟不识好歹,有违二哥的圣恩。实因这官场多险,仕途可畏。前车之鉴,不可忽视,请哥哥谅解!"洪秀全道:"永安建国时,原有六王。现在,只剩下你我二人。你若袖手不管,让朕依赖何人?"达开道:"二哥误解了我的意思。小弟不接受封赠,并非袖手不管。弟一定要竭尽全力,为哥哥效劳。"洪秀全道:"然则官轻职微,何以服众!"石达开冷笑道:"不是小弟说大话,按我现在的官职,一支令就可调动二十万军队,有些人职位虽尊,但却有名无实。看来,服众者,在于德才而不在尊卑也!"洪秀全痴呆半晌,一语皆无,心中好生不快。国宗洪仁发出班奏道,"既然五千岁不受王恩,请天王收回成命吧!"洪仁达也出班奏道:"强摘的瓜果不甜,上赶着不是买卖。我看人家翼王不受,就另委别人好了。"洪秀全无奈,只好把金印收回。让石达开以翼王五千岁的身份,主持朝政。这次朝会,就这样结束了。书要简短。自从石达开主持朝政以来,精兵简政,赏罚分明。各衙门都走上正轨,谁也不敢私下宴会请客,更不敢结党营私,因此,朝纲大振。石达开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埋头苦干。有时在京里,有时到城外,有时到各衙门检查,有时到百姓中搜集民情。大事请示天王,一般事速办速决,他还抽出一定的时间整顿军纪,安定军心,因此,太平军很快恢复了优良传统,到处是整齐严肃的营房和坚固的工事,石达开还从士兵中提拔了一大批军官,培养了数千名骨干,补充了缺少的将领,陈玉成负责天京治安,李秀成负责操练军队,新提拔的将领李世贤掌管军需辎重。唐正才仍旧统领水师,洪仁发掌管天京军民的粮食和蔬菜,洪仁达掌管烧柴和油盐。总之,石达开调度有方,各司其责,形势在迅速好转。太平天国丁已七年的春天,早稻获得了丰收,基本上解决了粮荒和菜荒。石达开如释重荷,消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一天,他把公事处理完毕,在前厅舞了一阵宝剑,又愉快地饱餐了一顿。突然,他的心腹爱将曾锦谦,从外面跑来禀道:"大事不好,武昌失守了!""啊!"石达开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消息可确?""这是前方送来的紧急情报。"说罢,把一份公事呈给翼王。这是一份十万火急的军报,封口加了漆,还插着三根鸡毛。上写:"面呈五千岁亲启。"落款是:"地官又副丞相石祥祯具禀。"右上方印有"绝密"两个红字。石达开看罢,把桌子一拍,怒吼道:"该死!一定要把他抓回来处死!"曾锦谦吓得直往后退,不知翼王骂的是谁。原来,他骂的不是别人,正是韦昌辉的弟弟韦俊。前文书说过,石达开在湖口用兵,大败曾国藩,乘势夺武昌。在石达开回京的时候,留下大将韦俊、陈玉成、罗大纲、石祥祯四人,率精兵五万,守把武汉三镇。后来,除陈玉成调离武昌外,其他三将原封未动。韦昌辉被处死后,韦俊吓得魂不附体,曾主动上表请罪。洪秀全不但不怪,反倒派专人诏旨安慰他,并向他保证:一不削兵权,二不降官职,三不另眼看待。还实授他总督武昌兵马的大权。韦俊深受感动,向天王表示,与韦昌辉切断手足之情,永远为天国效忠。当时,这的确是真话,然而,定法不是法,不变的事情是不多的。老好巨滑的曾国藩,对天国的内幕了如指掌。他决心从韦俊身上打开缺口,瓦解太平军,夺回武汉三镇。十天前,曾国藩在洪山大营,召心腹李鸿章、左宗棠、胡林翼、曾国荃、曾国葆等议论军情。曾国藩兴致勃勃地说:"杨秀清、韦昌辉都被洪秀全干掉了。他们骨肉自残,积怨极深。贼心涣散,不久将瓦解冰消矣!武昌,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能保武昌,则能扼金陵之上游,能固荆、襄之门户,能通两广、四川之饱道。诸公带兵多年,自然深知武昌的重要。本帅准备用最短的时间,收复该城。众位看如何?"李鸿章道:"大帅所论极是。然而,收复该城,也并非容易。长毛子虽然内讧不和,可他们并未因此而疏忽防守。武昌的发逆韦俊、罗大纲、石祥祯等人,都是长毛的骨干。他们剽悍凶猛,智谋过人。他们的五万精兵,俱是能征惯战之辈。再加上城坚沟深,防守严密,是万难攻破的。但不知恩师有何妙策?"曾国藩冷笑道:"兵法云,'逢强智取,遇弱活擒。'本帅打算使用离间计。"左宗棠插嘴道:"恩师要在韦俊身上打主意吗?"曾国藩点了点头,胡林翼道:"虽然韦昌辉被洪逆杀害,还看不出韦俊有何举动!"曾国藩道:"事关重大,生命攸关,他怎敢不谨慎啊?从人情上讲,手足之情,血肉相连,韦俊断无不动心之理。虽说洪逆赦他无罪,又安知是不是稳军之计?韦俊奸狡过人,不会看不出这一点。此时,他正在心悬两端。如我们乘机说服他,动以利害,晓以大义,还怕他不拱手归顺?""妙策,妙策!"众人称赞不绝。曾国藩又轻声叹息道:"可惜本帅手下缺少一舌辩的勇士。"左宗棠挺身而出,朗声说道:"弟子不才,愿凭三寸之舌,劝韦俊来降。"曾国藩大喜,拍着他的肩头,严肃地说:"这可是生命攸关的大事,弄不好恐怕……""师父您别说了。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弟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好样的!"曾国藩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能接近韦俊呢?"左宗棠说:"方才,我想了一个主意,不知适用与否?请恩师指教。""讲!"左宗棠当众献策,要深入虎穴,顺说韦俊。《百年风云》第六十二回 左宗棠虎口诱降 罗大纲以身殉职事有千变万化,斗争错综复杂。庐山面目难分辨,人情势利可怕。左宗棠向曾国藩献计道:"恩师明日可佯攻武昌。待日暮,双方收兵时,我假扮长毛混进城去。而后,设法与韦俊相见。""嗯!"曾国藩边听边想。左宗棠又说道:"现在,需办两件事情。一,从长毛的俘虏中,收买一部分人--最好是熟悉武昌城内地形的人;二,请恩师写招降书一封,弟子面交韦俊。倘若弟子身遭不测,望恩师照料我的家眷。"曾国藩点头称是,又商讨了一阵细则,这才散去。当晚,曾国藩亲自动笔,给韦俊写了封信,并用了大印。又命中军官,从俘虏营中提来二十名俘虏。曾国藩向他们宣扬了朝廷的"恩德",最后向他们交代了差事。当然,他不能说出左宗棠的名字。这些俘虏表示,一定立功赎罪,并写了具结。曾国藩派人把他们带下去,赏饭更衣。次日早饭后,太平军奋起抵抗,战况相当激烈。曾国藩直逼汉阳门下,讨敌骂阵。韦俊派罗大纲出战,双方鏖战多时,互有胜负。日色平西,才各自收兵。就在这时,左宗棠扮成太平军的一名伍卒,夹杂在俘虏中间,混进了武昌。且说韦俊。他收兵回到行辕,晚饭后便亲自上城巡视,又检查城防和哨所,又检查城内的治安情况。直到很晚,才回府休息。刚休息了片刻,一名心腹亲兵走来禀报道:"有一名伍卒要求见都督。"韦俊不耐烦地说:"旅有旅帅,军有军帅。找我干什么?告诉他,不见!"亲兵说:"我们也是这样说的。他说有紧要大事,非向都督禀报不可。"韦俊眯着眼睛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军帅是谁?""回都督的话,他不肯说。"韦俊觉得蹊跷,又问道:"人在何处?""被我们软禁起来了,方才他还再三要求,一定要见您。"韦俊一挥手说:"带上来。"亲兵答应一声,转身退出。韦俊顺手拿起一册兵书,无意地翻弄着。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六名亲兵把一个人带进书房。韦俊抬头观看:见此人身高六尺左右,宽肩细腰,一张洁白红润的脸膛,剑眉入鬓,一对大眼,举止安详,气度不俗。与他身上穿的装束,极不相称,此人往前大跨一步,躬身拱手道:"小可拜见将军。"韦俊已清楚地发现,这个人决不是什么伍卒。从礼法和称呼上,都不像自己人。他马上警觉起来,正色问道:"你是什么人,见本督何事?"亲兵见主将有了怒色,也跟着吹胡子瞪眼,严肃起来。左宗棠一不着慌,二不着忙,从容地答道:"请问将军,这里说话可方便?""这……"韦俊稍微一怔,接着说道:"本督一向光明磊落,从来不做背人的事情,有话你就说吧!"左宗棠道:"实不相瞒,小可乃朝廷的使者。奉曾大帅之命,前来下书。"这几句话好像一颗炮弹,在韦俊头上炸开了。把他吓得身子一哆嗦,脸色苍白。只见他站起身形,勃然大怒道:"原来是个奸细。本督与清妖仇深似海,没必要书信来往。来人,把他推出去斩了!""是!"亲兵一拥而上,将左宗棠捆绑起来,往外便拖。左宗棠哈哈大笑道:"人言韦俊乃顶天立地的英雄,原来却是个胆小如鼠之徒。"恰在这时,韦俊的心腹谋士何亮光赶到了。他望着被推出去的左宗棠,慌忙来到韦俊面前,低声说道:"大人息怒,此人杀不得。""为什么?"何亮光道:"大人先别杀他,容卑职讲完了再定。"韦俊点点头,传令道:"先把这个奸细押起来,听候发落!"亲兵马上照办,把左宗棠监禁在耳房里。韦俊与何亮光本是同乡,自幼交厚。韦俊练武,何亮光习文,经常在一起打交道。他们随韦昌辉一起加入太平军,始终都在一处共事。何亮光深沉老练,韦俊对他十分器重。凡有重大事情,都请他商讨。他每天晚上都要来一次,帮着韦俊决定一些军务。今天,听说有个人非要求见韦俊,觉着这里边有文章,才急忙赶来。虽然他只听着几句对话,已知来人不俗,这才把韦俊劝住。韦俊道:"有话你就说吧。"何亮光屏退亲兵,低声说道:"依卑职观察,此人定不是等闲之辈。大人应问个水落石出,然后再发落也不迟。"韦俊也低声说道:"我的处境非常不利,说话办事,都得格外小心。倘若这个奸细说出坏话,传到上头,可就不好解释了。"何亮光冷笑道:"大人出生入死,杀人不眨眼睛,有什么可怕的?"韦俊点头称是。二人计议已定,命人把左宗棠押上来,解掉绑绳。韦俊严厉地喝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左宗棠坦然地答道:"大清四品知府衔,署理湘军左翼总兵左宗棠是也!"韦俊与何亮光同时一怔,彼此交换了一下眼光,心里说,果然不是等闲之辈。韦俊又问道:"你我乃两国仇敌,见我做甚?"左宗棠说:"将军之言差矣!你我虽有国仇,并无私怨。曾大帅久慕将军大名,爱惜你是当世人才,特命我冒险投书。如将军将我杀了,在下也死而无怨。"韦俊道:"信在何处?""在这里。"左宗棠从贴身的衣服里,将信取出。何亮光接过,呈给韦俊。韦俊大咧咧地把信展开,定睛观看。信上写道:大清国钦授兵部尚书、领湘军统帅曾国藩,致书于韦俊将军麾下:久慕将军大名,无缘相会,深感不安。近闻家兄被害,惨遭毒手,实可悲可痛。虽两国仇敌,然物伤其类也!洪逆倡邪教,乱纲纪,毁礼义,败伦常,蛊感人心,倒行逆施,实张角之辈。虽一时一事得逞,岂能望长久远乎,何也?邪不能侵正也。将军诗礼传家,深明大义。因一念之差,误入歧途。如能幡然悔改,其情可谅也。杨秀清功高被害于前,令兄功重被戮于后,其罪除洪逆者谁?前车之鉴,令人能忘乎?将军如能识大局,明利害,归顺朝廷,献城立功,本帅当向皇上力谏,确保将军之安全并委以重职,此千载难逢之机也。倘忠言逆耳,一意孤行,祸到临头,悔之晚矣。纸短情深,切望三思。韦俊把这封信看了两遍,又叫何亮光过目。沉吟半晌,说道:"左宗棠!你们把我韦俊看成了什么人?自古忠臣不保二主,好女不嫁二夫。本将军蒙天王错爱,委以重职。某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岂是你等能离间了的?"左宗棠冷笑道:"将军差矣!洪秀全为什么重用你,就因为你有勇有谋,能给他卖命。重职是你挣来的,而不是他恩赐的,试问,将军与洪秀全的关系较东、北二王与洪逆的关系如何?他们张口是天父之子,闭口是天兄之弟,到头来还不是落了个被害的下场?你是北王的胞弟,洪逆又岂能放过你?不过,他眼下自顾不暇,缺少良将,暂时利用你罢了。以洪逆之阴险,手段之狠毒,疑心之严重,他是什么坏事都能做出来的。曾大帅素有重才之癖,切望将军弃暗投明。于国有利,干将军亦有利呀!""胡说!"韦俊拍案喝道,"你纵有苏秦之口、张仪之舌,也休想动我。"谋土何亮光喊道:"来人!"亲兵们闻声而入。何亮光又说:"先把他押下去!"就这样,左宗棠二次被软禁起来。何亮光看看房中无人,又把曾国藩的信拿起来。反复阅读了几遍,又拧眉,又叹息,又不住地点头。韦俊问道:"你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置?"何亮光凑近韦俊,严肃地说道:"大人恕我无罪,卑职才敢讲。"韦俊不耐烦地说:"咱俩不是外人,少来这套!"何亮光又小心地向外边看了看,凑近韦俊的耳边,说道:"虽然曾国藩使的是离间计,可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什么叫大义,什么叫伦常,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以卑职之见,天王多疑寡恩,是不能放过你的。一旦形势好转,将大祸临头矣!曾国藩急于攻占武昌,不借一切代价收买大人,机会难得,且不管他是何居心,只要对大人有利,我们就应该认真对待。常言说,'坐失良机,追悔不及'呀!"韦俊低下脑袋,不住地沉吟。何亮光又说道:"大人不必多虑了。当断不断,必留后患。柔而不决,势必毁了自己。"韦俊说:"你说得倒是有理。不过,我觉得对名誉似乎有碍!"何亮光大笑道:"大人何必存书生之见!名誉有什么用?只有痴人才抱着不放。秦桧、赵高、严嵩、魏忠贤,哪一个名誉好?还不是吃尽穿绝,位极人臣!再看看岳飞、文天祥、史可法等人,又是什么下场?大人的处境与他们不同,这叫逼上梁山。是非曲直,当有公论。""嗯!"韦俊连连点头,"说得好!容我再认真想想。"何亮光着急地说:"大人拖延不得。别忘了,迟则生变,夜长梦多呀!倘若消息败露出去,传到罗大纲和石祥祯耳里,可就前功尽弃了。""对!"韦俊以拳击案,说道,"就这样定了。"为了慎重起见,韦俊把几名心腹军官请来,说明了一切经过。众人齐声说道:"官逼民反,我等愿随在大人左右!"韦俊大喜,命人把左宗棠请来,拱手道:"在下乃一介武夫,对大人多有失礼之处,还望恕罪。"左宗棠笑道:"不打不交吗,我倒喜爱将军的爽直。"韦俊大笑,急忙让座,又给众人一一引见。接着,又拱手说道:"承蒙曾大帅错爱,使韦俊顿开茅塞。经再三考虑,我等愿献城归顺朝廷,以赎前罪。"左宗棠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深明大义,必然受到皇上的重用。封妻荫子,前途无量。"韦俊谢过,设宴款待左宗棠。在酒宴前,他又部署了献城方法。四更过后,才退席休息。第二天,韦俊以出城扫荡为名,把左宗棠送出武昌,当晚,他把不信任的军旅调开。汉阳门一带,都换成自己的部队。三更天,城头上燃起五堆簧火,接着,城门大开。左宗棠统率的数万清军一拥而入,顺利占领了东门和南门,控制了武昌。有人感到形势不对,飞报副都督罗大纲和石祥祯。原来,罗大纲的人马驻扎在西门和北门一带,石祥祯的人马驻在长江沿岸,罗大纲听到禀报,半信半疑。马上披挂整齐,点兵一千,来找韦俊。刚走到鼓楼,迎面正遇上大队清兵。罗大纲大吼一声,催马挺矛,奔清军扑去。一千名太平军好像下山的猛虎,与清军展开激战。罗大纲正在酣战之时,忽见清军往左右一闪,迎面一马飞来。借灯光观看,正是韦俊。罗大纲圆睁二目,喝问道:"韦俊,这是怎么回事?"韦俊冷笑道:"实不相瞒,某已归顺大清了。念你我共处多年,韦某在曾大帅面前,替你说了不少好话。曾大帅法外施仁,命我前来劝降。请你认清形势,赶快投降了吧!不然,死路一条!"罗大纲大骂道:"背主之徒,有何脸面见人?罗某乃顶天立地的英雄,不像你贪生伯死,卖主求荣!"韦俊恼羞成怒,也骂道:"良言难劝该死鬼。既然不识抬举,我就成全你了!"说罢,用刀一指,埋伏在鼓楼囚周的弓箭手一起出动,对着罗大纲,就是一阵狂射。罗大纲身中数箭,自知难活,便拔剑在手,自刎而亡,他手下的一千军兵,也光荣战死。韦俊把罗大纲的人头砍下,派人给曾国藩送去。然后,又领着清军,捉拿石祥祯。石祥祯见孤掌难呜,急忙退出武昌。没有几天的工夫,汉口、汉阳、黄州,相继失陷。石祥祯无奈,只好退兵九江,向天京告急。韦俊倒反武昌,立了大功。经曾国藩保荐,被清政府封为二品副将,在曾国藩帐下效力。这小子被感动得涕泪横流,死心塌地为清政府卖命,成了太平军的死敌。书接前文。且说翼王石达开,接到武昌失守的战报,心如火焚。连夜给天王送去本章,要求洪秀全降旨,派他率重兵夺回武汉三镇。谁知一连三日,不见动静,石达开更是焦躁不安。第四天,正是天王朝会的日子。石达开早膳已毕,急忙赶到天工府。卯时三刻,钟鼓齐鸣,天朝门大开,洪秀全在乐声中升坐金龙殿。石达开率领满朝文武,朝贺已毕,分立两厢。洪秀全问道:"兄弟们,可有本上奏?"石达开出班奏道:"四日前,小弟的本章,二哥可曾见到?"洪秀全道:"朕看到了。"翼王道:"不知哥哥做何打算?"洪秀全道:"收复武汉固属重要;可是,天京初定,百废待兴,朕看不宜动兵。"石达开分辩道:"二哥所见差矣!武昌乃自古必争之地,西通巴蜀,东连吴会,九省中枢,水陆要塞。我们需要的粮米、物资,都要靠那里运转。武昌落到清妖手里,就好似扼住了我们的咽喉,摘掉了西方的大门,对天朝的威胁太大了。曾妖早已看到这点,才不惜一切手段而力争之。现在,乘清妖站脚未稳,我们派出大兵,还可以把它夺回来。夺武昌就是保天京,保天京就要夺武昌。请二哥不必犹豫,否则,将造成千古遗恨。"豫天侯陈玉成也出班奏道:"五千岁所奏,切中要害,请天王火速降旨才是。"洪秀全把脸一沉,不悦道:"朕何尝不知道武昌的重要?可眼下兵、粮两缺,库府空虚。岂是出重兵的时候?"石达开道:"弟请旨率本部人马西征。粮饷自筹,无须二哥操心。"洪秀全道:"天京刚刚中兴,你怎能离开?"陈玉成道:"如天王信任,臣弟愿替五千岁一行。"洪秀全摇头道:"你有你的事做,不要再争了。"众人与洪秀全共事多年,都了解他的为人。凡是他确定的事情,是万难改变的。石达开怀着沉重的心情退在一旁,陈玉成也默默地归班站立。洪秀全简单地问了问朝政,拂袖退殿。翼王回到府里,面沉似水,反复思考着眼前的一切。他不明白:洪秀全为什么不肯发兵!是粮饷困难吗?不是。即使再困难,该打的仗也要打的。自己再三要求出兵,他却不予理睬,反说京里离不开自己,这难道是真的?也不是。满朝文武,能事的很多,像李秀成、陈玉成、赖汉英等人,哪个不行?而他偏偏要把自己拴在天京。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愁肠百转,摘下宝剑,到庭院中舞剑分忧。宁静的夜晚,声息皆无。石达开舞了一阵又一阵,只舞得精疲力竭,通身是汗,才进屋休息。一直守候在旁边的曾锦谦,也悄悄跟进房中。翼王擦擦汗水,问道:"你怎么还不去休息?"曾锦谦道:"殿下忧虑,卑职何以安寝?"石达开望着爱将,心里倍感郁闷。于是,二人对坐,促膝谈起心来。曾锦谦道:"殿下整日为国操劳,也该为自己着想着想了!"石达开知道他是指婚姻而言。连日来,不断有人到府中提媒,劝他续立王妃。结果,都被他拒绝了。曾锦谦接着说道:"殿下日理万机,没有个好内助怎么能行?再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石达开苦笑道,"还劝我呢!你不也光身一人吗?"曾锦谦道:"卑职与殿下的身份不同,不能相提并论。"石达开笑道:"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说,可是泛指的,并无尊卑之分哪!锦谦,你心疼我,为我着想,我领情就是了。不过,眼下还不是成亲的时候。"曾锦谦道:"殿下公忠国体,废寝忘食,反倒遭人猜忌。哼,卑职实在不平。"石达开问道:"谁猜忌我?""这个……"曾锦谦欲言又止,不敢往下说了。石达开不悦:"锦谦,你对我说还有顾忌不成?""不!"曾锦谦忙解释道,"殿下对我恩深似海,卑职粉身碎骨,也难报答。我知道您心情不好,不愿给您增加负担。所以,憋着一肚子话不敢说。"石达开道:"今晚我很痛快,你就说吧!"曾锦谦说道:"据我所知,天王听了别人的谗言,对殿下心生疑忌。故此,不让你离京,也不想叫你领兵带队了。""这是真的?"曾锦谦道:"卑职有几个脑袋,怎敢信口胡言?"石达开问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回殿下,是西王妃向女营军师苏三娘透露出来的,苏三娘要我密报五千岁。"石达开又问道:"你可知什么人说我的坏话?""卑职已调查清楚,是洪仁发、洪仁达,还有蒙德恩。""他们是怎样说的?""详情还没摸准,只知道他们要天王削掉你的兵权。"石达开不往下问了。他把许多事情连在一起,仔细分析了一遍,可以断定,曾锦谦说的都是实清。不过,在没有证据之前,是不愿暴露自己观点的。想罢多时,他对曾锦谦道:"过口之言,不可轻信,也不可对旁人乱讲。""卑职记住了。"曾锦谦说罢,便朝内宅退去。他刚走到院里,就觉着眼前有个黑影。一转眼,没了。曾锦谦揉揉眼睛,再一细找,还是没有。心里说:难道有人偷听我们谈话?他立刻警觉起来,走出庭院。来到无人之处,抽出防身宝剑,蹑足潜踪,又偷偷地返了回来,藏在内庭的花墙边上,屏息宁神,观察着周围的变化。这阵儿,翼王屋里的灯还没止灭。他那高大的身影,还在窗户上晃动。突然,一道黑影,从配房上飘落到院中。曾锦谦定睛观瞧:只见此人身穿一套黑衣服,腰束丝带,斜挎皮囊,手提钢刀,面罩青纱,五官貌相看不清楚。只见他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往四处查看了一遍,单手提刀,点破窗纸,便往房中窥探。曾锦谦火往上撞,心里说:胆大的贼子!竟敢夜探王府。哼,我看你往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