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定你，言承旭-10

上山前脱下羽绒服后，我身上只剩了一件T恤，一件毛衣，和一件单层的冲锋衣，因为一路不停地走，所以一点没觉得冷，刚刚停下来只两分钟，就清鼻涕不断了。还好他们很快就上来了，我和老王走在前面。　　随着海拔不断上升，我的手脚都冻僵了，赶紧加快速度，想让身体尽快暖和起来。但是因为海拔太高，一走得急了，更是感觉呼吸不过来，胸口不但闷，还隐隐作痛。　　老王让我休息一下慢慢走，我说不能停下来，我的脚已经僵了。老王告诉我，去年他在这个山上被冻掉了脚后跟的一块肉，后来找了一个很好的医生，医了很久才没留下残疾。他说如果感到冷，这里是一刻也不能停留的，好多死在这个山上的人都是因为体力不支，停了一小会儿，结果很快地被冻僵，失去了意识……　　我不想停下来穿衣服，因为这个地方坡度很陡不好站立。老王尽量用力拖着我，我几乎把身体的重心都放到他给我的那条手臂上。尽量用右脚使劲，保护左边的关节。虽然右脚脚踝的伤也没有好，但比起左边膝盖的剧痛来说要好忍受得多。　　又往上走了一段，已经可以看到山垭口了。我高兴地问老王是不是翻过那里我们就下山了。得到老王肯定的答复，我心里一阵轻松，大叫一声“Yeah!”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在雪道上开心地往山下滑去。　　这时我脚下一滑，一脚踏空，老王费力地用两只手把我从地上提起来，我发现刚才我一只脚踏空的地方很深，但是刚才我的脚都没踩到底，是因为大腿被像树干之类的什么东西卡住了。　　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拼尽全力。我知道只要翻过了垭口，下山的路就轻松多了，所以下定决心，哪怕爬我也要爬过去。再往前，开始有很强的风了，但是因为坡度越来越陡，根本没办法停下来穿衣服。我感觉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连着摔了几跤，可仍然一点都不敢停，甚至把老王也拉摔了两次。还有两次都是刚站稳，一脚踏出去又摔倒了，而且不知道刚才摔下去撞到了什么硬物，本来已经冻得麻木的脚，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我感觉有点泄气。老王也觉得这样走很困难，于是他站起身，拼命朝后面喊：“张林，快过来！她已经不行了，我弄不动她。”但是风很大，张林根本听不到，于是他又努力朝张林挥手。　　张林不知道是领悟了他的意思，还是在后面看到前面的情况了，他放下货物，丢下李大哥朝我们这里奔过来。　　垭口的气温低至零下20度，喜马拉雅山脉的寒流卷起雪和冰碴迎面袭来，能见度一下变得低起来，很短的时间内风就一点一点地带走了我身上的体温，老王赶紧取出我的羽绒服，我抖擞着想把冲锋衣先脱下来，因为不断地有雪被风吹打在脸上、身上，我担心很快我的衣服就会被融化的雪水打湿，这样会更快地失去体温。　　做这一切的时候，我脚下依然没有停，我想在最短的时间翻过垭口，因为垭口通常是风最大的地方。风携着冰雪呼啸着向我袭来，我的手哆嗦得厉害，费了半天劲，也没能把冲锋衣脱下来。　　我又冷又急，快要哭出来。老王不懂冲锋衣可以防水，有些不耐烦，叫我不要折腾了，说这里不能停留，他跨上一步把羽绒衣递给我，但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我刚抓住袖子，羽绒衣就被风吹得飞起来，我想用另外一只手来抓，但是风力太大，根本够不着。我死死地抓住袖口的一角，我知道这件衣服在这里对我意味着什么。眼看风就要从我手里把衣服夺走，一只大手在空中抓住了飞起的袖管。我吐出一口气，是张林赶上来了，他几下就帮我把羽绒服套在了冲锋衣的外面，然后拉上拉链。　　他拉起我的手就往前走，再上行了十来米远，就到了垭口的最高点。眼前的一切让我惊呆了，刚才沿着雪道一路上山，雪沟深的地方已经到大腿根，可是现在我眼前只见到白茫茫的一片，根本没有一点路的痕迹，而且风雪弥漫，眼睛都睁不开，雪和冰碴打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第28节：美丽的雪山，善良的人(6)　　雪坡的坡度很陡，张林无法拉着我走，他跨了一步摔在雪里。我愣在那里，万念俱灰，开始号啕大哭，我想今天我死定了。站在原地，一阵强烈的气流过来，我险些被刮倒，赶紧顺势把身体转过来，面朝雪坡伏在雪上。张林朝我大声的吼：“快点下来呀，这里很危险。”　　我小心地侧过身，努力睁开眼找路，我实在不相信路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被风雪淹没了，突如其来的绝望袭击了我，我开始变得歇斯底里，哭着大叫：“路呢？路呢？路到哪里去了，没有路我怎么走？”张林离我只有两米远，因为风雪交加，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可以感觉得到他声音里的焦急。　　我不要走，我绝望地大声哭。我在一次登山讲座上听过，在雪山滑坠是很危险的，不管是被雪埋掉，还是在下坠的过程中撞到硬物，或者直接坠下深崖，都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我根本不知道这么深的雪我该往哪里下脚。我想只要我跨出去一步，深不见底的雪就能把我淹没了。　　这时传来张林愤怒的声音：“你要是再不走，我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的！”虽然这几天我老是在说这个“死”字，但听到这个字从张林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坚强点，人家能行你怎么就不行！”张林的声音那么坚定。　　我安静下来，我对自己说：“你一定行的。”想想以前的每次困境，我都会对自己说这句话，最终都走过来了。这次也一样，如果我恢复信心就一定可以。　　我试着抬起脚，移动了一步，这里的坡度几乎有90度，我刚想立起身，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两个字反复在我脑子里左冲右突。　　停下来的时候，我感觉身体上面很重，应该有雪压在我身上。我突然觉得很放松，好像铺天盖地的暴风雪根本与我无关。那一刻身体里面和外面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就像在看一部与我无关的无声电影。　　生命在漫天纷飞的风雪中舒展开来，诸多红尘中的疲乏随着身体的温度悄然逝去。　　虚空粉碎，大地沉没，我还有什么？最后能剩下的只有一具枯骨和一堆腐肉，蛆虫爬进爬出的所在。人的一生，真的没有什么值得留恋贪慕的。　　生死涅槃，犹如昨梦；菩提烦恼，只似空花。　　我一动不动，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体变得越来越冷。这时张林奔了过来，我看到他的嘴在动，手在不停地刨我背上的雪，但是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他伸出他的大手，我把手交给他，我感觉他的手那么的有力，他用力拉我，但是我使不出一点劲，于是他又蹲下来刨，然后再拉，我把两只手都给他。　　压在身上的雪总算松动了，我艰难地跪在地上，再重新站起来。这时候好像重新恢复了意识，我感觉有冰凉的水从我的背脊往下流，刚才有雪掉进衣服里融掉了。我哆嗦着吐出一个字“冷”。张林用手使劲帮我搓腿和手臂，我感觉一点点恢复了知觉。　　他拖着我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不断地摔倒又爬起来，爬起来再摔下去。艰难地走了一段后，感觉暴风雪要小些了，我依稀看到了前面零星的货物，却没有一个人。　　“我的手冷得好痛。”我说，张林帮我取下皮手套，里面已经全部被雪水打湿了。他脱下他的手套，他的手套是两双，里面一双是修理工用的那种编织线手套，外面是橡胶手套，手腕处用两根橡皮圈扎紧，阻止了雪从开口进入。所以一点也没有打湿，还透出他温暖的体温。我说：“你怎么办。”　　他边帮我套，边笑着说：“我习惯了，我这样就可以。”他哈了口气，做了个搓手取暖的动作。我发现他的手和他的脸一样的黝黑，是那种很厚实的大手，我感觉心里涌上一股暖流，突然就没那么冷了。他帮我套上后发现我的食指和中指在一个指套里，所以又取下来，他说：“来，再试一次，你把手指张开。”　　我努力地想张开，但是怎么会张不开，好像两个手指原本就是长在一起的。我急得哭起来，心里害怕极了，哭着说：“我的手指会不会废了？”第29节：美丽的雪山，善良的人(7)　　他安慰我：“不会，不会。”然后使劲帮我搓了搓手，但是还是没办法张开，只好就这样套上。我说：“我身上已经没有知觉了。”张林又蹲下来上下帮我搓。　　这时后面的李大哥和老王都跟了上来，张林迎了上去，我隐约听到张林在对他们说：“今天的天气太糟糕了，待会儿实在不行，就把货扔了，无论如何要把她带下去。”　　听到后面这句我心里一下变得很安稳，我想我今天是有救了。此时我享受到来自张林无私的友情。我觉悟到：善良、同情、怜悯……人的美好感情，本不是像我原来认识的那样，因为艰辛和困苦而消失无踪，反而是在这样的环境，越显出她的光辉。　　只要他们不丢下我，我一定可以安全下到山下。他们走上来看到我的样子，开始笑起来。　　我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刚刚的眼泪鼻涕，现在已经结成了冰碴挂在脸上和鼻翼下。张林拖着我又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雪已经明显没有那么深了，我两腿发软，跪在地下，垂下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张林取下老王的货物，用我编织袋里的布带拴上，在雪地里拖着跑起来，然后他又跑回来指着货物拖出的雪道说：“你可以顺着这个道滑下去。”以前翻那种雪不太厚的雪山，下山的时候是最开心的，因为可以像坐滑梯一样毫不费力，但是这里因为雪是松的，又那么厚，所以根本就不能滑。　　我试着滑了一段，还是不行，因为那份货物还是没有把雪完全夯实，所以阻力还是很大，而且这样雪就从衣服下面钻了进去。　　张林又帮我把冲锋裤的裤腰套在衣服外面，这样雪就进不去了，又取下货物上的布带拴在我腰上。他把绳子交给老王，让老王拖我，他在前面直接拖住货物包上的带子，顺着雪坡往前跑起来。　　老王拖着我，开始跑。刚开始的时候，只一会儿雪就会汇聚在我两腿之间，阻力就会让我停下来。后面我掌握了规律，不停左右移动重心，这样就躲开了雪的阻力。　　因为坡度还是有些陡，一会儿就感觉老王有点刹不住车，前面又有弯道，我的惯性一下把雪道外的老王冲倒了。　　滑了一段路，感觉风雪明显小了很多，雾气也散去了。可以清楚看到前面的情况了。我发现这样很安全后，开始很放松了，一会儿我超过老王，我也知道怎样用两只脚刹车了。我开心得像是坐过山车，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已经可以看到山脚了，心情豁然开朗起来。又如此滑行了一段路，离山脚已经很近了，坡度也变缓，已经滑不动了。我站起来取下布带，李大哥和老王先走了。　　我感到一种宁静的幸福，世界在我面前展现出那么美好、那么富有诗意的一面，我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是这样的色彩缤纷。在外面的世界我试图寻找的东西，感觉上永远也无法企及。但命运却给了我这样的机缘，此刻，在这里，在张林并不优雅的举止，丝毫不光鲜的谈吐，以及褪色的衣衫下，我找到了这样的灵魂，一切外在都无法掩盖他那绚丽的光彩。　　张林回头拉起我继续走，我把我的手交给他，是那种可以完全信任的交付，我怀着顿然窥见了人生底蕴的那种狂喜，大步向前。雪依然在下，但是我一点不冷，感觉心里热乎乎的。　　其实路已经比前面好很多了，但我已经筋疲力尽，所以还是不停地滑倒，但是我的心情已经变得很轻松了，一路和张林说说笑笑。　　张林说他背我走，我觉得不好意思。又摔了一跤后，感觉真的力不从心，我答应让他背我，但是看看路还是不放心，因为不好走，我害怕我们两个人会一起摔下山沟。“行不行呀？这个路很不好走呢。”　　张林笑笑：“没问题，怎么对我没信心呢？我就是把自己摔了，也不能把你这个千金小姐摔了。”听到这样的话我感到心酸。　　“我是千斤小姐，但不是金子的金，是斤两的斤，好不好。我可重了，没有一千斤但也接近百斤，你一定小心哟。”我爬到他背上。　　“我们这些乡下孩子，从小就跌打滚爬惯了的。”第30节：美丽的雪山，善良的人(8)　　“我摔了我妈会心痛，你摔了你妈也会心痛，我们是平等的。”我认真了。　　走了一段，张林几次都是脚下打滑差点摔倒，我要求下来自己走，但他怎么都不让我下来。后面有一段特别不好走，他才把我放下来。　　“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平安下山。”张林说。　　“为什么？”我很好奇。　　他问：“你这辈子有没有干过什么坏事？”　　我冲他坏笑：“小时候偷爷爷的烟给隔壁的小男孩抽算不算？”　　“我第一眼看你就知道你没干过什么坏事，面善，所以哪怕丢了货我也会带你下山。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的。”　　“你信佛吗？”　　“是呀，我信，昨天晚上我害怕出不来一直在念心经。”　　我认真地看着张林的眼睛说：“老天爷也一定会保佑你的，你总是帮助别人。你帮忙背货的那两个人和你很好吧？”　　“一个刚认识几天，一个认识两个月。”听到这样的答案我完全失语了。　　“老天爷会保佑我的，我完全相信，因为我是个好人。你知道吗，我曾经在这座山上遭遇过雪崩，我没命地跑，可是奇怪得很，雪浪居然在我脚下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你说神奇不神奇，遗憾的是同行的背夫死了5个人。”　　“今天这种状况，不是付钱就一定下得来的。”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　　“谢谢你，今天如果不是遇到你，我一定永远的呆在嘎隆拉山上了。”　　我们总算下到雪线以外的地方，我用力深呼吸一口，感觉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我开始大笑起来，为我们的重生，为我获得的友情。看到我笑，张林开始糗我，说我刚刚在山垭口哭得像个小孩。　　我兴奋地大声喊：“阳光真好，我好开心。”张林也跟着大叫：“好开心。”我们又对视大笑。安静下来继续走，张林说：“死亡一点都不可怕，只怕不能死得其所。”　　我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埋在雪里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剩下的生命是老天奖给我的，我一定要好好珍惜。”第31节：不完美的墨脱完美的旅程(1)　　十一。不完美的墨脱，完美的旅程　　到24K的时候，琼和其他人都已经坐车去了波密。已经是下午5点多，门口有车是送人从波密进来的，我可以搭出去，可是到县城哪有地方烤火，我全身都湿透了，冷得上下牙都在打架，坐到火塘边就不想走了，反正已经安全了，什么时候去波密已经不重要。　　我突然想起我的相机和DV，完了，肯定留在雪山上了，所有的资料都没了。我大声叫张林：“完了，完了，我的相机包呢？”张林正和其他背夫打招呼，跑过来：“命都差点没了，还在担心相机。”然后拿过包给我，我感激地冲他笑。这可是整个墨脱之行的纪念呀。包已经不成型了，而且已经湿透。我赶紧打开，一看还好，相机和DV的镜头虽然有雾，但还可以工作。　　我的身上不停地有蒸汽往上冒，像个刚出笼的包子，脱下已经湿透的鞋袜，和其他背夫围坐在火塘边烤火。他们大部分是四川人，聊他们的生活，聊墨脱的种种。有人问我还会不会来，我说：“打死我也不来了，除非通车，这次一路上我把肠子都悔青了。”　　驿站里面的十来个背夫，有好几个都是在我们前面扔下货物裹紧衣服滚下山的，明天他们还要上山取货物。听到他们还要上山，有些担心，劝他们不要去冒险，先休息休息，后天看情况再去，可是他们说受人之托，如果再多耽搁一天，货物就会完全被雪掩埋。另外一些有的是今天进墨脱没能翻过山返回来的，还有从波密进来打算明天进墨脱的。　　我的心情很好，有劫后余生的欢欣，打算请大家吃大餐。驿站的老板是个很慈祥的藏族老人，交流有困难，我让张林和他说。张林称呼他老丈人，让他把吊在房梁上的老腊肉卖给我们吃，结果老人怎么都不答应，说是要留着过年。　　然后又听另外两个人也都叫他老丈人，我感到很奇怪，悄悄问张林：“老人有几个女儿？”　　张林笑答：“四个，都很漂亮，都未婚嫁。”　　我哈哈笑起来：“你们还真会占人便宜。”后来发现每个人都叫老人“老丈人”，“老丈人”几乎就是他的名字，我也跟着他们乱叫起来。　　火塘周围坐满了人，外面还围着站了一圈，这样外面烤不到的也能享受些点余温。我的身体开始慢慢暖和起来，袜子也烤了个大洞。又有人从山上下来，一进门，就有人让出位置给他坐，他坐在我的正对面。　　这个背夫有30岁左右，叫康，进来之后身体跟筛糠似的抖得很厉害，而且面色很是吓人，已经乌青，嘴唇已经变成绛紫色。张林帮他全身上下不停地揉搓，但他还是止不住地抖，上下牙不能控制地磕得梆梆直响。张林又帮他把打湿的外衣脱了，里面是一件毛衣，伸手拉起来抖了抖，有冰碴从里面掉出来，翻开一看，里面已经结冰。看到他的样子，我吓得说不出话来。　　张林让人帮他敲了两瓶葡萄糖液，喂他喝下，我抬头发现他嘴唇上全是血，　　我高声提醒张林：“你划破他的嘴唇了。”那个人使劲摇头，嘴里抖着吐出几个字，完全听不清楚。张林帮他把嘴上的血擦掉，又拿一条被子给他披上。等恢复了意识，他才告诉我们他是进墨脱去，离垭口还有5米距离的时候他放弃了，扔了货物从山上滚下来。在山上已经吐了两次血，刚才是第三次，不是被葡萄糖液的玻璃瓶划破的。　　我感到奇怪，我想他身体一定有什么问题，冷可以冷到吐血吗？我劝他一定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后来其他人跟我说肯定是累的，他们多的时候要背上百斤重的货物，而且这个人特别卖力，每次都背更多。听到这些我心里酸酸的，感觉胸口堵得慌。我不知道所有在这里做背夫的人，都有怎样的过往或者说有多么不能言说的苦衷，才会拿生命做赌注在这条生死线上奔波。　　他们铤而走险，不时见到同类悄然离开却依然故我。也许他们换来了一家老小的温饱，也许换来了弟妹或者小孩的读书机会，但是如果他们一旦发生意外呢？那他们的家庭会如何，会陷入一种多么悲苦的境地，我不敢继续想下去。　　康不再抖的时候就到里边通铺上休息去了。等他出来的时候我把我的皮手套给他，反正我出去还能再买，这些东西对这里的他们更重要。　　我把康叫到边上认真地说：“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命可是爹娘给的，俗话不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你一定要小心呀，雪大了就不要上山了。”康说：“以后是要小心点，今天都差点下不来了。”　　我又把头灯和两板电池给了张林，教会他怎么用，告诉他如果要在林子里走夜路，有这个就方便了。他很高兴地拿到边上摆弄来摆弄去。　　我呆立一旁看他似孩童玩弄心爱的玩具般新奇的样子，心隐隐痛起来。　　又有两个人进来，整个俩雪人，所有的人都过来慰问，我用DV记录了他们的样子，帽子上和背上都结了白白的一层冰雪，脚到小腿一圈也是冻结的冰雪。　　坐在火塘边，有一只可爱的灰色小猫，很机灵地爬到我的肩上，一点也不怕人。我把它放到腿上，只一会儿它又爬了上来，后来另外一只黑色的也爬到我另一个肩头，我索性就让它们停在那里。　　保持这种姿势和背夫们聊了起来，在这里我认识了无畏兄。他在背夫里面算是见多识广的，而且还会上网，还用QQ，也是四川人，来这里娶了个门巴族老婆安家落户。我一直想深入地了解这个民族，于是问了有关门巴的下毒、生殖崇拜之类的情况。　　我开始觉得这次行程有些遗憾，和无畏兄说，下次来就住在他老婆门巴族的村子里，这样就能免除被下毒的危险；下次一定要去看大峡谷，这次虽然大峡谷已经近在咫尺，却因为封山而拼命地赶出来；下次一定要去滑过江溜索；下次……然后我开始笑起来。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刚刚感觉安全了，就又不安分了。　　和张林和无畏兄互留了电话，他们说春节有可能回老家，会顺便来重庆，我说到时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我可以找地方给你们住，这样就不用花钱住旅馆，我说我请你们吃火锅，带你们去玩。虹桥书吧WWW.HQREAD.COM第32节：不完美的墨脱完美的旅程(2)　　无畏兄说下次如果我来墨脱，他会带我去看更多的我所不知道的东西。这里出名的蟒蛇洞，能看到水桶粗的蟒蛇。我说估计我不敢，我最怕的就是蛇。　　他们又说起这里的生活不易，说这里死个人，就跟死个老鼠似的，很多时候就在路边，路过的人看到，也就是通知一下下一站，找到亲人大多也就是就地掩埋，有些暂时没有人认领的也就是拖到树林里拿树枝覆盖。　　听他们说起这些的时候，我全身连肠子都在发毛。　　晚饭只吃到一顿简餐，有炒白菜、腊肉炒青菜，白菜汤。混在青菜里的肉末，用放大镜可以勉强找到，但大家都吃得很饱。这已经是老丈人家除梁上的两块腊肉以外，所有的可以进嘴的东西了。　　这么多人只有一个通铺，我一个女孩，不可能今晚坐在这里烤一夜的火吧。还好张林找老丈人专门腾了一个两平方的小库房给我住。体力透支得厉害，但我还是坐在火塘边和他们聊到很晚，因为我知道这是墨脱之行的最后一夜。明天我就要离开了，重新回到城市里。我会想念这里的一切，也会难忘这过去的9天。　　第二天还没睡醒，张林就在外面叫，车来了。　　我赶紧爬起来，穿好衣服，也来不及洗漱，就奔了出来，因为在这里有人从波密上来，才有车顺道回去。如果错过就不知要等多久了。　　临走了，我又拉过张林，提醒他一定要小心，有什么事随时给我电话。　　我和老王一起上了车，老王家在波密，要下山回家。张林说：“记得跟我联系。”我说：“好的，来重庆带你们吃火锅。”虽然有些不舍，但是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坐定下来，我还是不太放心，再一次叮嘱道：“雪大了，就不要上山了，真的太危险。”　　车子开动，我冲张林挥手告别，张林笑得很灿烂，也冲我挥手。我大声叫：“保重！”张林一直站在原地，车开得越来越远，张林变得越来越模糊，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抵达波密我感觉重返了人间，阳光是那么充足，以至于睁不开眼。这几天已经习惯了阴暗的森林里的光线，突然遭遇强烈的阳光，感觉还不太适应。走在街上，那么多的人和车，还有商店，我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带老王去吃了顿早餐。感觉已经很久没有闻到油条包子的香味了，我一直吃到把自己完全填满。打着满足的饱嗝告别了老王，我赶紧给琼去了电话，他和平还在波密，正准备出发去来古冰川。　　我们碰了头，他们说找到了一个失踪人口，是另外一个失去联系的平的同事，我们一起到派乡的时候她放弃去墨脱，提前走滇藏线回了，到现在才联系上。　　和他们聊起雪山变天的状况，琼说他们翻过垭口的时候刚刚开始变天，他前面的背夫丢了货物朝他喊：“赶紧逃，不然会没命的。”说完就往山下滚，他也抱住脑袋跟着滚下来。　　平也讲起一路的惊险，和平一起的那对小夫妻，男的掉下了悬崖，所幸被树枝挂住，才给救上来。　　还有那个独行的广东男孩。他是个教师，热衷诗词和音乐，本来是想来墨脱寻找原生态音乐的，结果在路上摔破了膝盖；到墨脱看到色情行业的时候，他觉得很失望，扭头就离开了，甚至没有多停留一天。　　真是感觉挺遗憾的，因为如果他不是那么的追求完美，只要多留下一段时间，真的可以找得到的。　　墨脱不是完美的，在我心里。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喜欢，因为真实的东西总有那么多的不完美。　　墨脱很多人家都打熊，他们并不避讳谈这件事，而且当地的领导和部队也吃熊掌。　　对这个问题我想要谈站在什么角度来看，当一些人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你再和他谈什么环保，谈保护野生动物，好像很愚蠢。　　小时候读过一本书，书名我已经忘了，但是有个情节我至今记忆犹新，当一个偷猎者被押赴刑场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他错在哪里，对于等待他的子弹他满脸错愕。　　他只是想弄些毛皮为他的儿子添一件冬衣。当他意识到，他马上就要离去，家里在失去他的劳动收入后，将陷入一种怎样的困境时，他落泪了。但旁人却把这辛酸、无助和迷惘的泪水当成是悔恨。§虹§桥§书§吧§WWW.HQREAD.COM第33节：不完美的墨脱完美的旅程(3)　　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落泪了。我们总是很强势地把自己放在最中心的位置，在我们不断去要求的时候却常常忘了，我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在墨脱还听说了一个有关色情行业的故事。　　当地的性从业者都是道听途说一些关于墨脱赚钱容易的消息，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来了之后才发现希望破灭，有的就无奈地留了下来。每个在这里吃这碗饭的人，都必须找个后台，这样在一个治安系统不太健全的地方，遇到麻烦会有人帮你出头，而后台当然是不会付费的。　　有个卖身女在墨脱半年之后，怀揣一千多元路费，打算回家，老板当然是不答应的，于是她选择了偷跑。但是进出墨脱只有这两条路，跑出一天就被追上了。　　在旅店，老板当着所有人扬言，她是走不了的，如果非要走，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交出身上所有的钱，然后陪他睡一个星期。　　这个女子为了回家只好就范。还好路上遇到不少好人，一路大家都风闻了她的事，虽然大家都鄙夷地不和她走在一起，但是还是拿些吃的接济她，等到了80K，要翻嘎隆拉雪山，她知道她一个人肯定出不去，没有人会跟她一起。而且她身无分文，所以她只有再次出卖她唯一可以出卖的。她说只要有谁肯带她出山，她就跟谁睡。　　听到这些的时候，我感到我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其实失望并不在于丑恶本身，更多的痛心来自于太多的人面对丑恶时的无动于衷。　　想起莫言的《丰乳肥臀》，里面记叙的灾荒年，为了生存，为了能够活下去，没有尊严地活下去……　　我每天早晨从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就得用尽全力去抗争，在这个城市里灰头土脸，匍匐前进。　　一个不足五平方米的茶坊小包间，我的身子挺得笔直，宽敞而舒适的藤椅，我的身体只放了三分之一在里面，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对面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上。　　“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创过业，18岁我怀揣了100元和我的梦想就到深圳去了，我还曾经为了节省住宿费睡过马路边，我知道创业有多么艰辛和不容易。”面前的中年男人脸上泛出慈祥的光芒。　　“真的没想到你愿意坐下来听我说这些，我今天太失态了，主要还是最近遭遇得太多，我一下子觉得有些难以招架了。”我平缓了一下情绪继续说：“我们这边分公司真的还没开始营业，施工的工人前天才离开，昨天才刚把清洁做了，没想到你们今天就来了。”我的语速有些快，显得有些急切。　　这个有些发福的中年人是工商所的副所长，我们刚设立的分店属于他的管辖范围。　　今天一早我正给刚招收的新员工做培训，几个穿制服的人冲进办公室，蛮横地拍了照片，并不由分说地要我在一个接受检查罚款的通知上签字。我先是很耐心地解释，我们分公司的营业执照正在办理中，我们昨天刚做完清洁，面试结束，今天才开始新员工培训第一天，并没有开始营业。但是根本没有人听我解释，只是坚持要我签署罚款通知，我死活拒不签字，这样一来激怒了这几个制服。　　安静下来之后理智地思考解决的办法，给堂弟通了电话告诉了他整个事件的经过，他的社交圈比我广，指望他能想到办法。　　挂断电话悬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进了工商所，说明来意之后，被安排坐在一个角落，我看了眼桌上立的工作牌，陈仁，职位：副所长。没有多的废话，直接给了我一份厚厚的文件，上面有用红笔勾出的段落，我瞄了一眼罚款金额后面的一行数字，揉了揉眼睛，心剧烈地跳动起来，15000元。　　我清楚地知道这些部门的行事规则，通常会先让你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然后让你乖乖地在权力面前俯首称臣，这个时候我总是觉得自己很渺小，轻飘得没有一点分量，会觉得面前的人就是判定你生死的神。　　面前的中年人一脸威严和正气，他一通说教，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也不再徒劳无功地解释，我的脑子里只是反复地闪现一个数字15000，心里惦记着刚才表弟说托人想办法的结果。第34节：不完美的墨脱完美的旅程(4)　　走出工商所，回到办公室前我在门口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强打精神，装做什么事都不曾发生，招呼新员工：“没事了，继续开始培训吧。”　　两个小时的培训总算是结束了，人全部离开了，我起身锁了门，关了灯，瘫软地靠在椅背上。　　黑暗中电话铃响起，我不由自主地神经绷紧。最近公司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因为我们合作的贷款公司毫无征兆地出现了资金问题，这个月的5笔贷款全部超出放款时间，现在我已经得了电话恐惧症，每天有不下10个电话是无休止地平息客户的怒火，要求我给出明确的时间期限。　　我感觉是那么的力不从心，疲惫到了极点，好想找个地方可以躲起来，不用去面对。　　电话接起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小伍吗？”　　我强打精神：“你好，哪位？”　　“我是工商所的，我姓陈。”　　“哦，陈所长，你好，你好……”我头脑有些混乱，一时理不出思绪。　　“我想详细了解一下你们公司违规的情况，你看什么时间？”　　我开始回过神来，他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而且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一下来了精神，意识到事情有可能有些转机，“我都可以的，现在行吗？”　　“我在中央广场旁边叫绿坊的茶楼等你。”　　“好的，我10分钟就到。”　　我出了办公室，马上给堂弟去了通电话，他的朋友还没回话，他听我简单地说了情况后道：“也好，看一下他的意思，记得把红包包好。”堂弟在这方面比我老练得多。　　我用最快的速度在旁边的自动提款机提了3000元，掏出文件夹里备用的红包，装好，封口，放在裤袋里。　　到了茶坊，我们开始聊了起来，接下来出现的就是前面那一幕。我们聊了很多，始终没聊到问题的关键，红包在我的手里已经捏出了水，我想今天遇到的人超出了我的经验以外。　　“小伍，你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就凭你的这番闯劲，作为过来人，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制度都是人定的嘛，今天这个事情只是小事一桩。”　　“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我的心充满了期待和感激。　　“不用感谢，扶助你们这些有想法又有魄力的年轻人也是我们老一辈的责任，现在的年轻人不务正业的、颓废消沉的多，不容易呀，能像你这样的真的不容易。”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现在就把红包给他，我害怕不小心亵渎了他身上的正气，我站起来俯过身往他的杯里续茶，“我……我……我怎么才能够回报你的厚爱呢？”我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让人不敢相信。　　突然他的一只手环住在我的腰，我整个失去了重心，茶洒了一桌一地，腰被两条手臂紧紧地抱住，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把我吓呆了。　　“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做点有意义的事，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清醒过来愤怒爆发的力量让我一下子从他的手臂里挣脱，我手里的茶杯顺势泼了出去，他也愣住了，但是迅即又恢复了平静：“你这是怎么回事？我可是来帮你的……”　　我摔门而去。　　出到马路上，秋风拂面，我沮丧极了，眼泪夺眶而出，怎么办？以后我还得在他的地盘混饭吃，这可怎么办？　　安静下来我的焦虑越来越浓，给堂弟去了电话。堂弟耐心帮我分析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安慰了我一番，马上恢复他惯用的口气开始调侃我：“你还是嫩呀，都不知道这个社会有多复杂。”然后又一本正经地，“下次出去办事有人问你结婚没有，这么简单的问题，当然要说有老公了，谁听到你结婚了总是会多一些顾忌的。”　　我无语……　　半个月后，还是堂弟找了一个同学的爸爸，是主管机关的。堂弟说因为罚单已经开了，所以罚肯定是要罚的，但是金额按照最低的标准1500接受罚款，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我拨通工商所电话的时候，依然很紧张：“你好，请问……请问陈所长在吗？”　　那边的声音懒洋洋的很不耐烦：“你哪个？”虹桥书吧WWW.HQREAD.COM第35节：不完美的墨脱完美的旅程(5)　　“我想找陈所长咨询点事。请问他在吗？”不管平时我是什么样子，只要和这些部门打交道我总是不由自主地紧张。　　电话那头的声音居高临下和极度地不屑：“我问你是哪个？找他啥子事嘛。”　　“我是XX公司的小伍，我想问我什么时间来缴罚款你们方便。” 我一副讨好的腔调。　　“哦……，XX公司呀？我就是小陈，……”那边的声音突然热情得我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我愣了有几秒钟才把电话那头的这个小陈和那个陈所长对应起来。他态度的骤然转变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我拉拉衣角又抿抿嘴，突然不知道怎么发音了。　　“我现在过来，方便吗？”我试探地说。　　“行呀，没问题，我在办公室等你，这个事情我们一定协助你处理好，你放心。”挂断电话我意识到打招呼的人一定是个大人物。我苦笑了两声，出门的脚步也显得从容了一些。　　琼和遥叮嘱我一路小心，我们分了手。　　我肯定是要回家了，问了坐飞机还没有坐车快，因为邦达机场经常起雾，常常等两三天都不能起飞；拉萨机场，光是坐车到拉萨就要一天，还没有直达车，必须到八一转车，还不能保证到拉萨能买到当天的机票。所以我选择了坐3天汽车到成都，再从成都回重庆。　　我手上提了个装农产品的编织袋，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2个相机、一个DV，还有就是充电器。　　住到交通宾馆，洗了澡，出来大吃了一顿。买好车票，又准备了在路上吃的水果和饼干，重新买了洗漱用品。然后我开始隐隐感到头晕，我知道我的老毛病要发了，估计是山上的风太厉害。赶紧到药店买了一盒“正天丸”。回到宾馆吃了药，我的头开始剧烈地痛起来，痛到五官都扭曲错位的时候，我开始排山倒海地呕吐，吐完之后头痛缓解了些，我昏天黑地地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人总是很奇怪的动物，一路上我稍有不适的征兆，就拼命地告诉自己，一定不能病，不能没有体力，我不断告诫自己的同时，好像身体里真的就变得顽强起来，而一旦脱离那种环境和压力，放松下来，病魔便排山倒海地袭过来了。　　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感觉到饿，出门吃了东西，给涵去了个电话报平安；总算联系上草，告诉她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我了。还是很疲倦，又回到宾馆，看了会儿杂志，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收拾东西上了车，一路欣赏风景，秋季已然要结束了，树叶的颜色已经不再那么丰富。我马上要回到重庆，那个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这次旅程经历了那么多，我还是不是从前的那个我，或许是又或许不是，我也不知道。　　上车之前草说来接我吃饭，我说还是等我洗个澡换身衣服。但是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吃饭时间，我想念火锅又想得快疯了，如果等我回家洗完再出来就太晚了，所以还是决定先吃饭再回家。　　草接我的时候，我离她一条马路冲她挥手，她愣了半天都不敢认我。看到我的样子，草足足笑了5分钟，笑得我手足无措才打住。到了餐馆，我有点后悔了，整个一叫花子嘛，脚上穿的军用胶鞋，手里提一个编织袋，一身泥土。不过没多久我就变得坦然了，反正没有遇到熟人，估计遇到也不能把我认出来。　　回到家，妈妈欢喜地打开门，我冲妈妈傻傻地笑。看到她两鬓的白发又增添了几许，我张了张嘴，那声“妈”哽在喉咙里没有喊出来，我害怕这个字一出口，我的眼泪也会忍不住掉下来。不管我出去多少次，多久，每次回家妈妈都是那么的兴高采烈。　　我马上调整了一下情绪，换了副平时的嬉皮笑脸：“老太婆，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然后冲进厨房东闻闻西嗅嗅，“妈妈，我的鸡汤呢？”　　妈妈看了看我一身的狼狈，爱怜地埋怨：“没大没小。在高压锅里，刚刚好，我来舀，你先洗澡吧，看你脏的，像刚从垃圾堆里钻出来。你就是要瞎跑了回来才觉得家里好，好好的非要出去遭罪。”听到这样的唠叨，我心里潮潮的。　　喝到鸡汤的时候，我感到幸福是那么的真实可靠。　　出门的时候没有告诉妈妈我去西藏了，而且还是一个人，要是说了，他们肯定会担心。所以我打算先斩后奏，不想在拉萨打算从川藏线回的时候，打电话回家问带点什么藏药，不小心就泄露了。　　妈妈说：“你不是在上海学习吗？怎么又野到西藏去了。”我说去上海，妈妈一点都不会担心，因为我在那里工作了3年，一切都很熟悉，而且有小文这个好朋友在那里。　　妈妈知道我在拉萨后，我也只好如实相告，我在西藏旅游，我有朋友在西藏，我住在朋友公司宿舍里很安全。她完全清楚我在家时候那种繁忙的工作状态，所以她也只好说：“放松放松也好。”　　但是对于墨脱之行，回家后我只字未提，我想他们的心理承受不了这样的负担。后来报纸报道的时候，我拼命地解释，可是妈妈很生气。最后我一着急就说：“媒体的报道都有倾向的，你怎么连报纸上写的都信，你一定是疯了。”这样她才稍微安了点心。　　其实我从童年到现在，真的是很幸福的。这种幸福对于一些人是有些奢侈的，这种幸福是父母对我的信任。　　第一次28天的新疆之行，当初想要同行的女同学是很多的，到最后大部分都因为父母的原因，没能成行，当所有人都在打退堂鼓的时候，只有我和草很坚定。草说：“如果所有的人都不去了，我一个人也会去。”我说：“我也是。”最终只有我们两个人成行，那时我才只有19岁。　　而我一次次出行，一次次向我的父母证明，在外面我有能力照顾好自己，远离危险，让他们可以安心。慢慢地他们逐渐接受了这件事。虽然我知道他们依然会担心，但他们还是会“纵容”我，因为走遍天涯海角是我的梦想。　　世界上有很多角落，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地方，我能一次次地和我的梦想接近，心里总是免不了默默地感谢他们。在拉萨的时候我很想和他们谈一谈西藏有多美，谈一谈西藏的天有多蓝，但是我还是最想告诉他们，我想念他们。　　回到家之后，我开始花时间添置房间里的东西，窗帘、藤编的书架、台灯……这个新家是才搬进来的，去西藏之前我一直在工作，完全没有时间来打理这些琐事。　　又把妈妈骗去做了个全身体检。他们这个年纪的人都没有这种概念，觉得没有毛病往医院跑干吗，还要无端地送钱过去，所以我告诉她朋友公司的一个体检名额是免费的，她也相信了。但是对于我爸爸那种极端顽固的人，我真是没有一点办法。　　我感到生活是如此惬意，我不打算马上恢复我的工作，只想把这种幸福生活拉得再长一些。没有接不完的电话，没有要急于等待处理的案子，没有培训……　　我开始读《瓦尔登湖》，这类闲书于我来说是一件极度奢侈的事；看一些一直没有时间看的碟；对DV做一些后期处理；写游记。日子过得宁静而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