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男人有钱就变坏。元载当了宰相后,渐渐贪赃纳贿,生活奢侈。元载在自己的府第中造了一个“芸辉堂”,之所以叫“芸辉堂”,因于阗国出产一种叫芸辉的香草,这种草既香又洁白如玉,入土也不朽烂,元载命人把这种草捣成碎屑,当涂料刷墙壁;又用沉香木作梁栋,金银打造门窗;堂中摆设的是原为杨国忠所有的屏风,上面刻着很多前代美女,镶以玳瑁水晶,缨络也是珍珠穿成,华贵不可言。 元载还有紫绡帐这样的宝贝,据说是南蛮酋长所贡,用绞绡制作,此帐既轻又薄,但就算在寒风凛洌的冬日,冷风也吹不进帐子里;而在盛夏酷暑时,帐子里却自然清凉,比现在的空调还管用。元载还在芸辉堂前,修造了一座水池,用玛瑙和宝石垒砌池塘的堤岸。另有一把龙须拂尘,颜色如熟透的桑椹一样作紫红色,这拂尘长约三尺,削水晶石作尘柄,雕刻红宝石作环钮。刮风下雨时,或者在水边沾湿后,就光彩摇动,拂尘上的龙髯也仿佛发怒般立起来。元载的宝物还有很多,实在是不可胜数。 元载不但家中装修得非常豪华,还沉溺于女色。他有一个宠姬叫薛瑶英,据说连西施、绿珠、赵飞燕等古时的著名美女都不如她。该美眉和香妃一样,身体自然芳香,被元载纳为妾后,卧的是金丝帐,铺的是不沾尘的褥子。这件“却尘褥”出自勾丽国,据说是用却尘兽毛制作的,殷红色,异常光亮柔软。薛瑶英体瘦身轻,元载特意给她弄来龙绡织成的衣服。这衣服非常轻,也就二三两重,折起来握在掌中不满一把。元载还弄来很多倡优,表演非常下流的色情游戏,父子族人都津津有味地观看,不以为耻。 王韫秀对元载后来的做法也是非常不满意的,她有诗劝过元载不要沉迷于玩乐,而疏远了正事: 楚竹燕歌动画梁,春兰重换舞衣裳。公孙开阁招嘉客,知道浮荣不久长。 在声色充耳悦目、酒气香风弥漫的氛围中,王韫秀却清醒地“知道浮荣不久长”。她虽然暗自担心,也劝过元载,但这时的元载如何能听得进去?说来元载虽然有贪赃受贿之行为,但对于铲除鱼朝恩、诛杀李辅国等太监,调兵遣将防范吐蕃等方面还是有功劳的。后来杜牧有名的《河湟》一诗中就说:“元载相公曾借箸”(借箸意思是筹划)。如果按元载的意见,河湟一带就不会轻易落入吐蕃之手,唐朝的安全系数也要大得多。 然而,有道是“财大祸也大”。处于权势巅峰的元载,实在是太骄横狂妄了。从古至今,一个官场,一个股市,都是凶险万分。“伴君如伴虎”,老虎虽有打盹的时候,但它一睁眼就要吃人的。元载当年执迷不悟,据说皇帝曾多次对他敲边鼓,提醒他注意。但是,元载置之不理。对于元载这些行为,他的贤妻王韫秀是知道的,但她现在也管不住元载了。元载终于惹得皇上讨厌,唐代宗以元载“夜醮图为不规”(夜里请道士作法)为罪名,命左金吾将军吴凑在政事堂这样的办公场所把元载揪出来逮捕。经审讯,给元载定罪,满门抄斩,赐元载自尽。元载向主刑的人请求速死,主刑的人可能也和元载有仇,脱了一只臭袜子塞住他的嘴,然后将其勒死。元载的儿子伯和、仲武、季能等都被杀。元载被抄家后,抄出金银珠宝、庄园田产无数自不用多说,比较奇特的是他家中有胡椒八百石。 在今天,胡椒并非稀罕之物,也就是陈佩斯小品中那种爱沾小便宜的人,往馄饨碗里拚命倒点罢了。但在唐时,胡椒都是进口货,要远道从印度、南洋等地运来,因此价值不菲。玩过《大航海时代》游戏的朋友都知道,贩香料是非常赚钱的。达伽马之类的当年满载黄金、香料,这香料就是胡椒、大小茴香之类的调料,在当时都是贵重之物。元载也实在太贪婪了,八百石胡椒,换成我们熟悉的计量单位,就是六十多吨。元载就是开个全大唐的香料连锁店,这些仓储也足够啦。当然,元载并不是想开杂货店,胡椒既是珍贵之物,又方便保存,收藏起来就是一种硬通货,就是财富。 正所谓“良田万顷、日食三升;广厦万间、夜眠八尺。”元载活上八百年,也未必能消费得了这四、五辆斯太尔载重汽车才能拉完的胡椒。然而,一旦获罪受刑,塞口的却只有一只臭袜子。宋代文人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一书中感叹道:“臭袜终须来塞口,枉收八百斛胡椒”。是啊,“受恩深处宜先退,得意浓时便可休”。但大多数人都是“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这就是人性中的贪婪吧。 按唐律,元载家的妻女并不处斩,要没入宫中作粗活。但王韫秀却不愿意再苟活偷生,她说:“王家十二娘子,二十年太原节度使女,十六年宰相妻,死亦幸矣,坚不从命!”这句话当真凛然有丈夫气,正像汉代大将军李广当年一样,慷慨言道:“我和匈奴大小七十多战,现在也六十多岁了,犯不着再到公堂上受刀笔小吏的污辱!”说完,李广奋然自刎而死。王韫秀虽是女子,但气度不逊于李广。她坚持不屈,于是被官府笞杖齐下,活活打死。然而,元载的宠姬薛瑶英等,却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成了别人家的老婆。从王韫秀留下这仅存的三首诗看,她是个才高志大、敢爱敢恨而又明达世事的烈女子,比她的老公元载强多了。 附:在毛主席手书的古诗词中,有王韫秀这首《同夫游秦》诗,但毛主席为何有兴趣书写此诗,却不得而知。385:31:13 2007.5休零离别泪,携手入西秦——将门虎女王韫秀的傲气大唐碎片作者:江湖夜雨一叶随风忽报秋——山河破碎中的乱世佳人 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杨柳枝》 这首诗也是一位女子所作。只可惜历史上没有留下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姓柳。文章里一般把她叫做“柳氏”。她原是长安城中一位叫李生的宠姬,一次酒席宴间,柳美眉看到了有“大历十才子”之称的韩翃。两人眉目转情,秋波暗送。好在柳美眉碰到的主人比较大方,不像步飞烟(唐代家妓,因私通书生被主人打死)的主人那样暴戾。李生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有意成全他们。他欣赏韩翃的才气,于是索性把柳美眉送给了韩翃,同时还送了三十万钱作喜礼。看来人家唐朝就是尊重诗人,诗写的好居然能让富豪们又送美女又送钱,现在哪里有这等好事? 然而,韩、柳二人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甜蜜生活没有过多久。韩翃是男人,要出门干事业,于是他把柳氏留在了长安。就在这时,安史之乱发生了。安禄山的贼兵攻入了长安,一时山河破碎,兵荒马乱。韩翃投在平卢节度使侯希逸帐下,一时间也无法去寻找柳氏。柳氏天姿国色,非常出众,她害怕被安禄山贼兵污辱,就剪去头发,涂黑了脸,寄居在尼姑庙里。 后来安史之贼初平,天下略为安定,韩翃就派人去寻找柳氏。他让人拿着一个绸子做的袋子,里面装了碎金,并写了这样一首诗:“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这人千方百计地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柳氏。柳氏捧金大哭,当时就写了本篇这首诗作答复。 韩翃听到柳氏的下落,十分高兴。但就在这时,回纥蕃将沙吒利听说了这件事,这小子一看柳氏还真是个妩媚无双的绝代佳人,就把柳氏抢到自己府里去了。唐朝平安史之乱时,曾借回纥兵助战,这些回纥蛮兵虽然战斗力不弱,但抢掠起女人财宝来也是饿狼一般凶悍。史家评曰:“肃宗用回纥矣……所谓引外祸平内乱者也。夷狄资悍贪,人外而兽内,惟剽夺是视。”柳氏被抢,只不过是千千万万不幸女子中的一个缩影罢了。 当韩翃去迎接柳氏时,柳氏已经不见了。韩翃惆怅叹息,却也无可奈何。偶尔一天,在龙首冈,见一辆牛车经过,后面两个丫环跟随。车里有一女子轻声说:“得非韩员外乎?某乃柳氏也。”这时,车边的丫环悄悄告诉韩翃,车中正是柳氏,她被番将沙吒利抢去了。柳氏用薄绸系了一个玉盒,玉盒中装着香膏,从车中探出手来交给韩翊,说:“我们从此永别了,愿你留个纪念。”韩翃接过来,强忍着答应,心如刀绞。他目送着牛车远去,站立良久,仿佛自己的一颗心都被牛车辗碎,化做了尘土。 韩翃失魂落魄地回去后,同僚淄青诸将正饮酒欢宴。韩翊哪有心思喝酒啊,坐在那里哭丧着脸。在座的有个虞候叫许俊的,他询问了此事的缘故后,拍案而起。他让韩翃写了一封信,然后跨上战马,拿了弓箭就直奔沙吒利的宅第。许俊并非一勇之夫,他知道沙老粗勇猛过人,手下又有不少亲兵,硬拼难有胜算。于是,他在门前等候机会。老沙是蛮人野性,哪里会整天闷在府里?出门打猎是天天要去的。正好这时老沙又要出门打猎去了,许俊瞅准老沙带着狗、架着鹰走远了,就冒充是老沙的手下,骑着快马慌慌忙忙地冲到沙府门口说:“不好了,将军中风晕倒了,快请夫人去看视!”卫兵信以为真,也不敢拦他。许俊到了府中见到柳氏,将书信给她一看,柳氏登时明白。于是许俊将她带上马,快马加鞭,一下子就跑到韩翃所在的军中大营。这时候酒宴还没有结束呐。许俊这手,当真够“俊”的,比之“温酒斩华雄”也不逊色。柳氏与韩翊“执手涕泣”,场面甚是感人。 韩翃的“老板”——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也夸许俊说:“吾平生所为事,俊乃能尔乎?”意思是说,这像我当年能干出来的事,现在许俊也能干得这样漂亮啊!侯希逸怕沙吒利不会就此罢休,所以又上表朝廷,弹劾沙老粗抢人妻子的行为。但朝廷惧怕老沙这些蕃将,也不敢过于怪罪,下诏书令柳氏还归韩翃,赐钱二百万给沙吒利作补偿。老沙抢人妻子,却还得到赏钱,可见唐室当时已威望大减,对于群胡蛮族,不敢得罪。 韩翃和柳氏后来过上了幸福平静的生活,韩翃后来不断升官,一直作到中书舍人(正五品以上,掌诏令、侍从、宣旨、慰劳等事)。 从这个故事中,还有两点值得注意的:一是大唐时的人确实豪放侠义,气概轩昂。像许俊这样敢做敢当、有勇有谋的好汉,后世中却极为少见。“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的豪迈气度,正是盛唐精神的体现。二是在唐时,男人们“处女情结”和“贞节观”并不严重,虽然韩翃诗中也有“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这样的句子,柳氏答诗里也说“纵使君来岂堪折”,但韩翃也没有真的嫌弃柳氏。 唐时并不像后世那样对女人“失身”的问题看得那样重。像宁王花钱买了饼师的妻子后,因王维写的《息夫人》一诗而将她还给其丈夫,她老公也欢欢喜喜地又领回去了。就算是皇帝,李治捡的是他老爹的女子——武则天,李隆基拾的是他儿子的女人——杨玉环,都不是“处女”。所以像《西游记》说的唐僧他妈殷小姐和贼人刘洪过了十几年,后来唐僧他爹复活,殷小姐的结局却只好是“毕竟从容自尽”。好像女人一旦失身,就只有死了才算干净。这样的思路根本就不是唐代的精神。唐代美眉似乎比现在还要开放,才不拿这个当一回事呐。395:31:13 2007.5一叶随风忽报秋——山河破碎中的乱世佳人大唐碎片作者:江湖夜雨日暮吹箫杨柳陌——李端妙句赚美女 青春都尉①最风流,二十功成便拜侯。金距斗鸡过上苑②,玉鞭骑马出长楸③。 熏香荀令偏怜少④,傅粉何郎不解愁⑤。日暮吹箫杨柳陌,路人遥指凤凰楼。 《赠郭驸马(郭令公子暧尚升平公主令于席上成此诗)(其一)》 这首诗的作者是大历十才子之一的李端。李端风度翩翩,才情过人,但生性淡泊,不耐世俗。他于大历五年就考中了进士,但一直没有做过什么大官,从九品的校书郎熬了一生,最后才是个杭州司马。我们知道,像白居易他们因事被贬,最低迷时才是江州司马这样的官。而这六品的小官却是李端一生仕途的顶峰。正如李端自己写的诗中所叹的那样:“芭蕉高自折,荷叶大先沉”。才气太高,有时却不宜当官。 李端一生好诗名句不少。打开李端的诗集,迎面而来的是满怀的清气,纵横的才情。像什么“落日见秋草,暮年逢故人”、“抱琴看鹤去,枕石待云归”等都是极佳的好句。李端还对女儿家情怀摹写的极为细致,像他有诗写小女孩拜新月:“开帘见新月,便即下阶拜。细语人不闻,北风吹裙带。”短短四句,娇嫩少女盈盈含羞之态全出。这首“月落星稀天欲明,孤灯未灭梦难成。披衣更向门前望,不忿朝来鹊喜声”,则又对独居少妇闺中的寂寞之情描画得维妙维肖。 我们避熟就生,选李端这首诗,还是为了说一下此诗前前后后的故事。诗中的郭驸马名郭暧,是郭子仪的第六个儿子。郭子仪乃是平定安史之乱的大功臣,唐室能起死回生,郭子仪功不可没。网上曾流传这样一付对联:“安史之乱,郭破虏,李莫愁”,嵌入了金庸小说中的人名,这郭破虏之“郭”指的就是郭子仪,李莫愁之“李”就是指李唐。唐代宗对郭家十分恩宠,特地将女儿升平公主嫁给了郭暧。 说起郭暧和升平公主,又有一段故事。戏剧《打金枝》中所说的故事,正是发生在他两口子身上。在戏剧中说是郭暧打了公主一巴掌,其实查《资治通鉴》上的原文,根本没有写打公主一说,只是吵架而已。矛盾起因是这样的,当时规矩就是公主与臣子结婚,那叫下嫁。唐制规定,公主下嫁,不拜公婆。所以,升平公主自打结婚那天,也没给郭子仪老夫妇俩磕头行礼过。这天,郭子仪过寿,郭暧想让公主去拜寿,公主不肯。郭暧气头上说了句,别以为你老爸是皇上就这样牛,要是没有我们郭家,你们李家指不定还坐不坐得住皇位呢。公主一听火了,带上贴身丫环马上回宫哭诉告状。这边郭子仪也慌了神,听说郭小六不知天高地厚说了这种话,连忙将他捆了带进宫中请罪。郭暧这话,要是传到个阴损的皇帝如朱元璋之类的耳中,那可是要有塌天大祸的。好在唐代宗比较宽容,并不追究此事,反而亲热地和郭子仪聊了回家常,说这是他们小夫妻的私事,咱做长辈的不用管——“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即便如此,郭子仪回家依然大棍子侍侯了郭暧一顿。 郭暧挨了这顿揍,估计以后再也不敢惹公主老婆生气了。但虽然郭暧进了怕老婆一族,但高官厚禄还是少不了他的。本篇这首诗就是在郭暧加官后,大排宴席时由李端写的。说来这首诗,虽然是应景之作,并无真情实感在其中,但通过描写在宫中“金距斗鸡”、宫前“玉鞭骑马”的情形,把郭暧倍受荣宠、春风得意的神态描绘得相当生动,“杨柳陌”、“凤凰楼”(暗用吹箫引凤典故)之类的词,更是显得余韵无穷,依然体现了李端过人的才气。因此,公主和郭暧听了十分欢喜,举座也都赞叹不已。但这使同是大历十才子的钱起心中酸溜溜地不舒服,他站起来说:“这必是李端早就准备好的诗,这样,让他以我的姓——“钱”字为韵脚,再做一首看看。”结果,李端不假思索,须臾之间,就又吟出一首七律: 方塘似镜草芊芊,初月如钩未上弦。新开金埒看调马,旧赐铜山许铸钱。 杨柳入楼吹玉笛,芙蓉出水妒花钿。今朝都尉如相顾,原脱长裾学少年。 此诗以“钱”作韵脚,虽然用了邓通(汉文帝的同性恋男宠,后来失宠后被饿死)这个典故,有点不吉利,最后那句“原脱长裾学少年”,意思是愿意和郭暧的奴仆一样鞍前马后地效劳,也有点不顾身份,屈身奉迎的意思。但总体来说,诗的意境还是不错的。短短的时间内顺口就能吟出这样一首七律来,钱起等都自叹弗如。公主和郭暧大喜,重重地赏了不少金帛。 不过赏赐金帛,只是小CASE。李端在郭驸马府中赚到的可不单是钱,还赚到过一个美眉。《琅寰记》中说,又有一次郭暧开宴会时,有一个家姬镜儿出来待客,姿色绝代,且弹得一手好筝。李端当时也在座。这个镜儿看李端风流潇洒,立刻爱上了他。李端也对她有意思,两人眉来眼去的。郭暧瞧在眼里,他却没有生气,反而说:“李生能以弹筝为题,赋诗娱客,吾当不惜此女。”李端当时就吟道:“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郭暧听了,大声赞赏,当场将镜儿赠与李端,并把桌子上所有的金银酒器都让他俩拿去作为嫁资。李端用来赚老婆的这诗,《唐诗鉴赏词典》选有,此处不详解。从艺术性上来说,确实比《赠郭驸马》那两首诗更出色,毕竟这是李端的真情实感,可见,“诗有别材,非关文也”,关乎什么?“情”也。 江湖夜雨猜想郭暧如此大方地将镜儿送给李端,恐怕也另有隐情。唐朝公主个个凶悍,郭暧自从挨了大棍子以后,恐怕见了升平公主也十分畏惧,镜儿就算在他身边,恐怕他也只能“馋涎落肚里”,干脆送给李端得了,这样“不见可欲,其心不乱”。但不过话说回来,唐朝时确实尊重诗人,诗写得好,可以得官,可以免祸(如王维),甚至“骗”财“骗”色都可以。 ①都尉:驸马最初为官名。全称为驸马都尉。汉武帝时置驸(副)马都尉,掌副车之马。三国时期,何晏以帝婿的身分授官驸马都尉,后又有晋代杜预娶司马懿(晋宣帝)之女安陆公主,王济娶司马昭(文帝)之女常山公主,都授与驸马都尉一职。魏晋以后,帝婿照例都加驸马都尉称号,简称驸马,非实官。驸马后来就成了帝婿的代称。 ②金距斗鸡:斗鸡时为了增加鸡的威力,给鸡爪子上套上带有尖刺的金属圈。 ③长楸:指两旁种着高楸的大道。楸,落叶乔木,也叫大樟。 ④熏香荀令:荀令,指三国时曹操的谋士荀彧。这里借指郭子仪。荀彧的儿子也是驸马。 ⑤傅粉何郎:指三国时的何晏。傅粉,敷粉,抹粉;何郎指何晏。但何晏并非搽粉,是说他面白如抹粉一般。何晏也是驸马。405:31:14 2007.5日暮吹箫杨柳陌——李端妙句赚美女大唐碎片作者:江湖夜雨由来日月借生光——官妓薛涛的豪迈诗作 惊看天地白荒荒①,瞥见青山旧夕阳。始信大威能照映,由来日月借生光。 《贼平后上高相公》 此诗写得非常有气势,然而作者却是一位冰雪聪明、貌美如花的女子,她就是蜀中有名的才女薛涛。 据说薛涛本为仕宦人家的女儿,因父亲薛郧亏空钱粮,被没入乐籍,成为官妓。唐代的官妓,和后世专门从事卖身的妓女应该是有区别的。唐代的“乐妓”主要是歌舞娱人,按现在的话来讲应该是艺术工作者。日本的“艺妓”其实正是保留了唐代的传统。薛涛身在乐籍,又写得一手好诗,在群芳众艳中别具一格,因此经常要陪官员们饮酒作诗。这期间逢场作戏,有点露水姻缘也是免不了的。如果将薛涛看成是后世专门卖身为业的妓女是错误的,但江湖夜雨觉得把薛涛想像成纯洁如圣女、守身如玉的那种美眉也不见得就是真实情况。 宋代时,有明文规定,官妓可以唱曲侍酒,但不可私荐枕席——陪吃陪喝可以,陪睡不行。但唐代风气一向开放,对这等事非常宽容,估计“荐枕席”的情况不会少。杨国忠在外出差多年,他老婆不知和什么野男人搞得怀上了孩子,杨国忠也不追究,还解嘲说:“此盖夫妻相念情感所致。”唐代公主后妃们也多有放纵情怀的,一般唐朝美眉们也并不把这个看得太重,真正因为“失身”什么上吊抹脖子的很少。 张籍有首《节妇吟》:“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当然这首诗另有喻意,是以夫妇喻君臣,这里不展开讲,可以参看《唐诗鉴赏词典》上的评说。但就“节妇”论“节妇”,后世的明代腐儒们却看来看去,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别扭什么?这些腐儒们嫌诗中的“节妇”还不够节烈——“恨不相逢未嫁时”,不还是爱上野男人了吗?这叫什么节妇。于是,一腐儒(瞿佑)将诗改为:“妾身未嫁父母怜,妾身既嫁家室全。十载之前父为主,十载之后夫为天。平生未省窥门户,明珠何由到妾边。还君明珠恨君意,闭门自咎涕涟涟”(《续还珠吟》)。有人还说,这个节妇应该“掷珠怒骂”才对,可见后世儒生酸臭,再无汉唐时的开放之气。 不过,薛涛虽然未必就是冰清玉洁的世外仙姝,但她却气质高华,端庄典雅,不似一般俗滥的风尘女子。最早赏识她的是西川节度使韦皋。《鹿鼎记》中几个人拍韦小宝的马屁,替韦小宝找了个祖宗,正是韦皋。他们将韦皋说成是大忠臣,并封为忠武王(真实情况是:谥号忠武,赠太师,没有封王)。韦皋杀了反贼朱沘的使者,这事是有的,总体说来也是忠臣,但韦皋后来也骄横跋扈,西川几乎成了他的独立王国,手下的官职任用,全凭韦皋一句话。所以韦皋见薛涛诗书俱佳,就任命她为校书郎一职,有人劝阻说:“军务倥偬之际,奏请以一妓女为官,倘若朝廷认为有失体统,岂不连累帅使清誉;即使侥幸获准,红裙入衙,不免有损官府尊严,易给不服者留下话柄,望帅使三思!”但韦皋还是让薛涛实实在在地担任起校书郎的职责,后人也因此尊称妓女为“女校书”。 韦皋死后,朝廷派一个叫袁滋的人来接替。但韦皋旧部看当时其他藩镇都“高度自治”,于是韦皋的属下刘辟就自封为西川节度使,并向朝廷要求将东川和山南都归自己统领。袁滋一看这阵势,吓得没敢上任。要是刘辟碰上唐德宗、唐顺宗这样的焉巴皇帝倒也罢了,老刘八字不好,正好撞枪口上了,碰上的是正想削除藩镇,大干一番的唐宪宗。唐宪宗派大将高崇文入蜀平乱。刘辟是文人出身,又因谋反不得人心,很快兵败被擒。唐宪宗下令将其全家处斩,以儆效优。刘辟也会写诗,《全唐诗》存诗两首,和反臣们的诗列为一卷。其中这首还不错:“皎洁三秋月,巍峨百丈楼。下分征客路,上有美人愁。帐卷芙蓉带,帘褰玳瑁钩。倚窗情渺渺,凭槛思悠悠。未得金波转,俄成玉箸流。不堪三五夕,夫婿在边州。”薛涛现存诗集中没有和刘辟的唱和之作,估计当时就算有,也因刘辟是反贼而自己销毁了。 高崇文率大军入蜀后,薛涛当然不得不迎接,于是写了本篇这首诗。上来这句“惊看天地白荒荒”,形容过去刘辟统治时一片昏暗,然后写高崇文平乱诛贼后,川中百姓重获光明。逢迎之词当然是有的,但是此诗写得也确实气势不凡,尤其是出于一红裙女子之手。高崇文并非读书人,但也粗知文字,薛涛这首诗估计也能看个半懂。《全唐诗》中也录有他的一首诗:“崇文宗武不崇文,提戈出塞号将军。那个髇儿射雁落,白毛空里乱纷纷。”大家一看便知,这位高崇文毕竟是武夫本色,实在应该改名叫高崇武才对。 酒席宴上,高崇文(旧本诗话有的作高骈,误,高骈生活时代和薛涛完全不搭界)起令道:“口,有似没梁斗。”薛涛当即机敏地回答:“川,有似三条椽”。薛涛的回答,不但完全贴切,而且落在“川”字上,比高崇文随口乱说的更有意义。高崇文还有点不服气,挑剔说:“你那个三条椽中怎么有一条是弯的啊(指川字第一笔是撇)?薛涛答道:“阁下是堂堂节度使,却用‘没梁斗’,我一个小女子,用个弯了的一条椽有什么不可啊?”高崇文听了大笑。元稹有诗夸薛涛是“言语巧似鹦鹉舌”,实在也不是过誉之词。如果薛涛生活在现在,当个电视节目主持人什么的,肯定随机应变,妙语连珠,远胜当下某些花瓶似的女主持人。 薛涛一生经历十一镇西川节度使:韦皋、袁滋、刘辟、高崇文、武元衡、李夷简、王播②、段文昌、杜元颖、郭钊、李德裕。有人说“凡历事十一镇,皆以诗受知”,这不免有所夸大,像袁滋根本没有上任,连薛涛的面也没有见过。据现在薛涛留下的诗篇来看,和韦皋、高崇文、武元衡、段文昌、李德裕等酬酢较多。不过即使如此,薛涛也像月季花一样称得上是“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能被历任官员赏识,除了她出众的美貌外,更多的是她的才情。到李德裕任节度使时,薛涛已是苍颜鹤发的老人了,然而她仍旧以一首《筹边楼》让众人叹服:“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此诗气势,如剑戟相击,铁马奔腾,非胸有百万甲兵者不能道也。明胡震亨《唐音癸签》称薛涛“工绝句,无雌声,自寿者相。” 薛涛活了七十多岁,在唐代已是非常高寿了。但薛涛这一生也不容易,在这么多的权官中周旋应付,略有不慎,就要被责罚。薛涛诗中留下的就有《罚赴边有怀上韦令公(韦皋)》、《罚赴边上武相公(武元衡)》、《十离诗》等诗作。从这些诗作中,我们也能感受到,貌似一直左右逢源的薛涛,号称“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的薛涛,美酒宴中作乐,薛涛笺上题诗的同时,她的内心也会有不安,也会有痛苦。到了后来,薛涛渐渐地淡出了这个圈子。后来的节度使段文昌再邀她时,她写了首诗说:“侬心犹道青春在,羞看飞蓬石镜中。”婉拒了这类邀请。薛涛晚年隐居在望江楼中,穿起女道士的服装。也许只有此时,她才心得安乐,拥有一份阅尽沧桑后的坦然。 ①白荒荒:荒荒,指黯淡无际貌。杜甫有诗:“野日荒荒白”。这里指天日无光的样子,形容刘辟统治时一片昏暗。 ②王播:《鹿鼎记》第三十九回中提到过“王播碧纱笼”的故事,正是说的此人。王播早年贫困,和尚不让他吃饭,他当了官也没有太计较。但后来他对江淮一带百姓搜刮甚酷,民怨甚多。414 2007.5由来日月借生光——官妓薛涛的豪迈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