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你的婆婆,事儿多,没事找事。我足足叫了好半天??大星媳妇,你在于什么?你刚才说你——(忽然一个喷嚏,几乎把水弄洒,杯子放在桌上,自己笑嘻嘻地)呵,百岁!呵(又一个喷嚏pēn tì)呵,千岁!(又一个)啊,万岁!你看,这三个喷嚏叫我在这儿当了皇上了。焦花氏 (变了颜色,镇静一下,也笑嘻嘻地)您当皇上,我做您军师。常 五 (倚老卖老)好,好,我封你为御前军师,管我的三宫六院。焦花氏 常五伯,您冻着了,我跟您拿点烧酒,驱驱寒。常 五 不,用不着了,我刚喝了几盅晚酒。秋天到了,早晚气候凉。人老了,就有点挡不住这点寒气,不要紧,在屋里呆一会就好。多喝了,我话多还不要紧,说不定就走不动,回不了家。焦花氏 那怕什么?喝两盅,有了错,我叫狗蛋送您回家。常 五 (望着花氏,想喝又有些犹疑,不好意思的样子)那么,你叫我喝两盅?焦花氏 (引逗他)家里有的是好汾酒,办喜事剩下来的。常五伯,我请您喝两盅。常 五 (很慷慨地)好,那我就喝两盅!焦花氏 好!(预备酒杯,和酒)您坐呀!常 五 (坐在方桌旁)大星媳妇,你刚才说你??你念什么?焦花氏 哦,刚才?我念经呢。(放下杯子)常 五 念经?焦花氏 嗯!(倒酒)常 五 (由腰包掏出一把花生)巧啦,我刚买了一包大花生。(喂一口酒,剥花生)焦花氏 (低首敛眉)常五伯,对不起您!(走到香案前,叩了一个头,跪在红垫上,喃喃祷告!敲一下磬qìng,低低敲着木鱼,虔qián心唱诵)“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多,悉耽婆毗,阿尔唎哆,毗迎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常 五 (诧异地应了起来,走近花氏)你在念些什么?焦花氏 (摇摇手,更虔诚地)“??,伽弥腻,伽伽那,识多伽利婆婆诃。”(又敲两下磬,深深拜三拜,肃穆地立起来)常五伯?常 五 (肃然起敬)我没有来,你一个人,就念这个?焦花氏 嗯。常 五 这叫什么?焦花氏 我念的是往生咒,替我们公公超度呢!常 五 (咂咂嘴,摇头,赞叹地)好孝顺的媳妇,你想替阎王超度?焦花氏 (祥光满面)公公在世的时候杀过人。常 五 (爽直地笑起来)多多念吧,唉,我看不超度也罢,阎王倒也该进地狱下下油锅。焦花氏 哟,菩萨!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做儿女的怎么听得下去?常 五 得罪,得罪!大星媳妇,阎王跟我是二十年老朋友,我这倒也说的是老实话。(剥开颗花生)你婆婆还没有回来?焦花氏 这两天下半晌就出去,到了煞黑才回来。常 五 (有意义地)你知道她在干些什么?焦花氏 (驯顺地)老人家的事,我们做小辈的哪敢问。(探听一下)不过我仿佛听见她老人家时常找那庙里的会看香的老姑子,就是那个能念咒害死人的老神仙。常 五 (喝口酒)我也在那庙里看见她,奇怪,一个瞎老婆子在那里跟老姑子拜神念咒,闹些什么,唉,你们焦家人都有点猜不透,外面看着挺好,里面都不知玩的什么把戏。我就不爱看这个,——自然,金子,你除外。你是个正派人,不过你也得小心,年纪轻轻,长得又花儿似的,一个不留神,就会叫——哦,大星还没有回家?焦花氏 (严严警备,盯着他)大星刚出门不两天,哪能就回来。常 五 (四周望望,低声)大星的媳妇,我问你,你婆婆待你怎么样?焦花氏 哦,(翻翻眼,心里打算)您问,我婆婆待我呀?常 五 嗯?焦花氏 (忽然明快地)那自然不错,待我好着得呢?亲生亲养的妈待我也不过是这样。常 五 (咳嗽一声)可我??我总觉得你们婆媳俩有点不对付。焦花氏 谁说的?(拿起小黑子的鞋,一针一针做起来)过着好好的日子,这是谁说的?常 五 (又咳嗽一声,摇摇头)怪,怪,你们家里的事没法明白。你说你婆婆好,你婆婆这两天当着人也说你不错,可背后,背后总——(忽然摇摇头)我不说了,我还是不说的好。焦花氏 (放下针线,笑着)说呀,常五伯,门民偷偷地盯着)家务事说说讲讲有什么怕的?常 五 (醉意渐浓)不,不,不好。说了我就是搬弄是非,长舌头,我这个人顶不愿意管人家的家务事。焦花氏 常五伯,(走到方桌旁)您不是外人,我年纪小,刚做儿媳妇,有什么错,您不来开导开导,还有谁肯管哪?来,(斟一杯酒)常五伯,您再喝一盅。常 五 (笑眯眯地)好,好,我喝,我自己喝。(一口灌下)焦花氏 嗯,(期盼地)常五伯,您说我婆婆背后怎么样?常 五 (望着她)你婆婆背后叫我——嗯,我看还是不说的好,说了你婆婆又埋怨人。焦花氏 (停,悻悻xìng地)好,不说就不说吧。(又走回去拿起针线)常 五 (搭讪着)你要我说,焦花氏 (又笑眯眯地)随便您,常五伯。常 五 (忍不住)好,好,我说,我说,(啰嗦地)这可是你叫我说的。焦花氏 (挑她的花)常五伯,我可没有叫您说。常 五 好,好,好,好,我自己愿意说。我告诉你,我不是搬弄是非,你婆婆背后叫我没事就看(读阴平)着你。焦花氏 (咳嗽一声,慢慢地〕哦,您看,(尖酸地)她老人家多疼我!常 五 不是看你,你听错了,是看(读阴平)着你。她说现在你们的家里忽然有点——有点不大安静。焦花氏 哦!(须悟〕不安静?常 五 嗯.不大安静。她说她一个人,眼又瞎,看不见。很不放心。焦花氏 家里有什么不安静,常 五 说的是呀,我看,(四面望)怪好的,怪安静的。难道有你这贤慧媳妇,现在家里还会藏个野汉子?焦花氏 (翻翻眼)嗯,可那也难说。常 五 (吃了一惊)怎么?焦花氏 (警吓)您不是第一个就信她老人家的话,跑到我们家里搜查来了么?常 五 (红了脸)嚇,这是怎么说的。谁说信她的话,(指点着)她的话我这耳朵进去,这耳朵就出来。嚇,这是怎么说的!焦花氏 (慢慢地)您不信就好了。您是年高有德的人,您公公道道他说一句胜过我们小人说一万句。常 五 (摸摸胡子)你说的不错,说的不错。我向来好说公道话,像你这样贤德媳妇,夫丈出了门,婆婆不在家,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家里念经做活,真是千中不挑一,万中不挑一。焦花氏 您多夸奖了。常五伯,您再喝一盅吧。常 五 好,好,我自己来。焦花氏 (故意吃了一惊)哟,酒还是凉的,您看我,真是!我跟您热热去。常 五 (更愉快〕不用,不用了,这样好,这样好。金子你,真是个好儿媳妇,又聪明又懂事,又孝顺,哼,我的儿子要娶了这么个儿媳妇,盖上棺材盖我都是乐呵呵的。(又半盅酒)回头,金子,大星一会儿回来,我一定得在他面前力你说几句公道话。焦花氏 (吃一惊)什么,您说什么?常 五 (瞪瞪眼)我要说几句公道话呀。焦花氏 (焦切地)您说大星一会儿就回家?常 五 啊?你不知道?——(忽然想起)啊,(敲敲自己的脑袋)这你婆婆叫我不要告诉你的。可我又说出来了。不过这也不怪我,(自解)喝点酒,话就多,那有什么法子?焦花氏 (冷不防)谁叫他回来的?常 五 (冒失)自然是我!不,是你婆婆!是她托我去叫大星回家,赶快回家,——焦花氏 您就叫他去了?常 五 (无可奈何的神气)嗯,我有什么法儿,谁叫我天生脾气好,好说话。你叫我去,我也不是一样地去,这??这也不能怪我。焦花氏 (压制笑)大星回家是个喜信,怎么提得上怪呢?哦,(仿佛不在意)大星没说准什么时候回来?常 五 倒没说准,说不定是今天晚上?说不定是明天早上,也说不定就是这一会。焦花氏 哦!(沉思)讨厌,这针真不好使!哦,我婆婆托您的时候,没求您带个什么话?常 五 也??也没说些什么!她就说家里乱哄哄的,仿佛半夜里直进人。焦花氏 (大惊夫色)哦,进来人?(一针戳了拇指呼痛)哟!(放下针线)常 五 怎么啦?焦花氏 针扎了手,不要紧的!哦,(沉静地)那会是谁呢?常 五 说的是呀!她可说要大星赶快回来,说家里要有一双眼睛,才看得明白。焦花氏 (又拿起针线,笑笑)这不是一双眼睛?常 五 说的是呀!你看,(指她)这不是眼?(指自己)这不是眼?反正,她说的乱七八糟,胡说一大泡。你这个婆婆瞎了眼,疑心病就重,没有法子。焦花氏 您看,(拾头)我婆婆是不是犯了点疯病!常 五 (很肯定地)嗯,有!有!有点!焦花氏 半??半夜里家里会进人,这不是疯话!常 五 嗯,疯话!谁相信,可金子,你也得小心,年纪轻轻,长得挺俊,这里又四面不靠人家,──(忽然,咳嗽一下,四外望望,又重重咳嗽一声)焦花氏 您干什么,常 五 (秘密低语)你——你们这屋子有人没有?焦花氏 (惊愕)人?常 五 怪,这屋子怪不对的。我问你,家里藏着什么人没有?焦花氏 (翻了脸)藏谁?青天白日,我一个妇道会藏谁?常 五 谁说你?大星媳妇,我说你一个人在屋里不小心,说不定就有强盗偷进来。焦花氏 强盗?哪个强盗敢偷焦阎王的家?常 五 金子,你不知道这个强盗专找你们家里来?焦花氏 哦,那会是准?常 五 (指着花的活计)谁?我问你,你手里绣的是什么?焦花氏 小黑子的鞋。常 五 不,我说你绣的花?焦花氏 哦,这个?——虎!常 五 (低声)就是他——虎回来了!焦花氏 虎?谁呀?常 五 你不明白,虎!仇虎回来了!焦花氏 (佯做不知)仇虎?仇虎是干什么的?常 五 (诧导)你不知道?仇虎?你差一点都要嫁给他,你会不知道?焦花氏 常五伯,您喝酒就喝酒,别胡说八道的。常 五 真的!你爸爸十来年前就把你许给仇虎!焦花氏 哦。常 五 后来,仇虎家倒了,吃了官司,他才改了主意,把你又许给阎王当儿媳妇,这么要紧的事,你就会不知道。焦花氏 我爹妈活着的时候就没有提过。常 五 我告诉你,仇虎这次回来是要跟你们焦家大小算账的,你可少惹他,你公公害得人家不轻,阎王结下的仇可得由你们解了。焦花氏 不是大星就要回来么?常 五 (提起鸟笼)嗯,嗯,大星回来不也是白搭,窝囊废,他哪对付得了仇虎?(忽然回过头)你见过仇虎么?焦花氏 没,没有。您从前见过?常 五 那还用说。我告诉你,要多丑就有多丑,罗锅腰,灶王脸,粗大个,满身黑毛。你见着他告诉我,送到侦缉队就是大洋钱,你听见了没有?焦花氏 知道,知道。您要走了?常 五 (走到门口,又想起,低声)你知道仇虎回来的事谁告诉我的?焦花氏 谁?常 五 你婆婆。焦花氏 (惧骇)什么,她!她怎么会知道?常 五 她说铁路上的人告诉她的。她说仇虎就躲在这一带,侦缉队正在搜着呢!焦花氏 哦!(小孩啼哭)常五伯,小黑子快醒了,我要看孩子,不送您老人家了。(走到摇蓝那里轻轻推摇)常 五 哦,小黑子!(也走到摇篮旁边)哼,这孩子真像他死了的妈,怪可怜相的。(打了个呵欠)我走了,啊!(走到门口〕哦,金子,乘你婆婆没回来,把那酒瓶里添足了凉水,别说我在你这儿喝不花钱的酒来了。我在这儿什么后也没有说,听见了没有?啼,啼,(打开门,外面笼满秋雾)呵,这是什么天气,好好地又下起雾来了。[常五提着鸟笼,兴高采烈地走出中门。出了门又听见他唱起“送情郎送至大门外??”。[孩子又不哭了,花氏忙走到窗前,向外望了望,立刻走到右门旁。焦花氏 仇虎!仇虎!(仇虎由右门走出。仇 虎 (愤恨地)他走了?焦花氏 走了。(望望仇虎的脸)哦,你都听见了。仇 虎 嗯,(阴沉地)他们知道我回来更好,(望着阎王的像)阎王你害了我一次,你还能害我两次,来吧!仇虎等死呢!焦花氏 等死?等死?(徘徊,低声喃喃)为什么等死!为什么要等死?(摇头)不!不!不!我们,我们要——(慢慢抬头上望,忽然——)仇虎,仇虎!你看,你看??仇 虎 什么?焦花氏 (跑到仇虎身旁)你看!(恐怖地叫起来)你看,往上看。仇 虎 什么?[外面天更暗了。焦花氏 相片!相片!(失了颜色)他看着我,他看着我。仇 虎 谁?焦花氏 (低头,缩成一团)阎王,阎王的眼动起来,——他,——他活了,活了!仇 虎 (抱着花氏,眼盯着昏暗里的焦阎王的相片)胡说!胡说!还不是张相片,你别瞎见鬼。焦花氏 真的!真的!(渐渐恢复自己的意识)虎子你没看见?真的,我方才真看见他对我笑,叫我。仇 虎 呸!(向上啐了一口)阎王,你要真活了,你走下来,仇虎倒等着你呢。(推着花氏)你看,他还动不动?焦花氏 (偷偷抬起头望望)他??他不动了。仇 虎 (警告)金子,你以后别这样胡喊。焦花氏 我向来不的,不过,刚才我实在是看见——仇 虎 金子,不要再说了。焦花氏 虎子,我??我有点怕。虎子,你到窗户那里看看去。仇 虎 有什么?(走到窗前望望)外面什么也看不见,雾下大了。焦花氏 下了雾?仇 虎 嗯,大雾。焦花氏 (失神地)我怕的很!仇 虎 怕什么?焦花氏 (沉思地)我怕我婆婆叫大星回来!仇 虎 嗯?焦花氏 (一直沉思地)我不知道她要跟大星说些什么?仇 虎 哼,大星还有什么说的,他从我手里把你抢过来。焦花氏 (低头)不,不是他,这怪他爸爸,他原来并不肯要我。仇 虎 哼!焦花氏 虎子,你先走,你快走吧。省得他回来碰见你。仇 虎 好,我走。可是金子你没有忘记你刚才对我说的话?焦花氏 (抬头)什么?仇 虎 你说你要离开这儿?焦花氏 嗯,我要走。这儿到了秋天就下着大雾。只有我那瞎子婆婆跟我在一块,她恨我,我恨她。大星是个窝囊废,没有一点本事。他是他妈的孝顺儿子,不是我的爷儿们。[雾里远远有火车汽笛声,急行火车由远渐近。仇 虎 金子,你要上哪儿?焦花氏 远,(长长地)远远的——(托着眼)就是你说那有黄金子铺地的地方。仇 虎 (惨笑)黄金?哪里有黄金铺地的地方,我是骗你的。焦花氏 (摇头)不,你不知道,有的。人家告诉过我说。有!我梦见过。仇 虎 金子,大星回来——(雾里的火车渐行渐远,远远有一声悠长的尖锐的车笛。焦花氏 (假想)你别说话,你听,到那个地方,就坐这个。”吐兔图吐,吐兔图吐”,坐着火车,一直开出去,开,开,开到天边外。哼,我死也不在这儿呆下去了。仇 虎 金子,你知道,大星回来——焦花氏 (忽然)你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么:有一天我梳着油亮亮两个小辫,在我家里小窗户下面纺着线等你?仇 虎 (眼睛发着光)嗯,那时,我爸爸还活着,我夭天跟着爸爸在田里看地放牛。焦花氏 我还记得那时我纺线时唱的歌呢:“大麦绿油油,红高粱漫过山头了,我从窗口还望下见你,我的心更愁了,更──仇 虎 (忽然硬起来)别说了,你忘了大星要回来啦么?焦花氏 (从回忆中唤醒)哦,是,是。虎子,你快走吧!仇 虎 金子,你是真想走么?焦花氏 (又恢复地平时硬朗朗的态度)谁骗你?仇 虎 那我回头还要来。焦花氏 回头?不,那你千万别!大星就许回了家?仇 虎 哦?焦花氏 瞎子一定在屋里。仇 虎 她敢怎么样?焦花氏 敢怎么样?送你到侦缉队,怎么跑出来的再怎么送回去。仇 虎 哼,(沉思地)瞎婆子!瞎婆子!(索性坐下)那我不走了!看她怎么样?焦花氏 (抓着仇的臂膊)你干什么?仇 虎 (忽然立起)好,我们索性回屋里坐一会,我们俩再叙叙。(拉着花氏的手)焦花氏 不,你走,你别做死!仇 虎 (回头向中门)哼,我跟瞎婆于是一尺的蝎子碰上十寸的蜈蚣,今天我们谁也不含糊谁,我得先告诉她,我仇虎就在这儿。哼,明地来了不黑地里走。跟她先说个明白,叫她也吃一副开窍顺气丸,先有个底。焦花氏 不,不,虎子,你得听我的话,听我的话,听——听——听我的──[中门慢慢开了,花氏惧怕地回过头去。焦母扶着拐杖走进来,脸上罩上一层严霜,一声不响地立在门口。她手里抱着一个个红包袱,耳朵仿佛代替了眼睛四下搜察。焦花氏 (叹一口长气)哦,妈妈。(仇虎呆在那里。焦 母 (冷酷地)哼,你在念叨些什么?[半晌。仇虎正想大模大样地走近焦氏,焦花氏忙以手示意,求他快进右门。(仇虎望望焦氏,望望金子,蹑足向右门走去。焦 母 (忽然)站着!(仇虎又愣在那里)谁?焦花氏 谁?(不安地笑着)还不是我!(忽然做出抱着孩子的样子,一面走,一面唱着催眠歌)嗯——嗯——嗯!听??听话呀,嗯——嗯——嗯!(恳求地望着仇虎,仇虎又想走近焦氏)小宝贝要听话呀,(一面又望焦氏)听话睡觉觉啊,嗯——嗯——嗯!(望仇虎)听话的宝贝有人疼啊,嗯——嗯——嗯!(望焦氏)小宝贝睡觉啊,嗯——嗯——嗯!(回头看仇虎慢慢迈入右门,紧张的脸显出一丝微笑,对着仇虎的背影)好孩子真听话呀,嗯——嗯——嗯。(望着焦氏)好宝贝睡着了啊,嗯——嗯——嗯。焦 母 (谛听一刻,忽然)金子,你在干什么?焦花氏 我在哄孩子呢!(低声,孩子渐渐睡熟了)嗯——嗯。焦 母 哄孩子?焦花氏 妈,声音小点。孩子刚睡着!(更低柔)嗯——嗯——嗯。焦 母 (明白她的谎,指窗前的摇篮)哼,孩子在这边,我知道,我的祖奶奶!(正要向摇篮走去)焦花氏 (掩饰)我刚把孩子抱过来的,您没有看见。焦 母 (没有办法,严厉地)扯你娘的臊,你靠在桌子旁边干什么?焦花氏 (硬朗朗地)我渴,我先喝口水。焦 母 你渴什么,桌上没有水!焦花氏 (设想到她知道这样清楚)哦,没——没有——可是——焦 母 (头歪过去)满嘴瞎话的狐狸精!(冷酷地)你过来!焦花氏 (慢吞吞地)嗯!(偏慢条斯理地把头上的花插正了)焦 母 (走到香案前,把红包袱放在上面)过来!焦花氏 (恶狠狼地望着焦母,低柔地)就来。焦 母 快过来,(拐杖在地上捣得山响)过来!(坐在香案旁的椅子上)焦花氏 (冷冷地)您要吓着孩子!(走过去)焦 母 假慈悲。(指摇篮)他不是你的儿子。焦花氏 嗯,妈,(拖到焦母身旁)妈,我过来了。焦 母 (一把拉住她的手)我摸摸你。焦花氏 (吃了一惊,但是——)您摸吧!焦 母 你穿的什么?焦花氏 (眼望前面)大红袄,黑缎裤,(故意说出)过节大星做的。焦 母 (恨恶地)哦,手上是什么?焦花氏 (斜眼〕包金镯子!白银戒子,过节大星买的。焦 母 (厌恶地)哼!(探到头上,摸着仇虎的花,忽然)哦,这是什么?焦花氏 (不由得惊一下)哦,这个?——花,妈。焦 母 (逼得紧)花,谁给你的?谁给你的?焦花氏 (眼神一转)谁给的?(故意反问)哼,天上掉下来的?地里头钻出来的?(斜视)我自个儿在门口买的。焦 母 (被她冲撞回去,却莫明其妙来了一股火)买?买这个做什么?焦花氏 (望着她)昨儿格,我梦着大星回了家,——焦 母 谁告诉你大星要回家?焦花氏 谁也没告诉我,我不是说做梦做梦么?焦 母 做梦,做什么梦?焦花氏 大星到家门口,就跌一大跤,我才想戴个红花破破,取个吉利。焦 母 哼,做个梦,也要戴个花!丢了它,等我死了你再戴,大星娶了你这个狐狸精,魂都没有还,要你戴上花儿叶儿地来迷他。丢了它!焦花氏 (缓缓地)嗯!(望着焦母森然的面孔,不觉取下花来)焦 母 (严峻地)扔在哪儿?焦花氏 (没有办法,把花扔在脚下,狠毒地看了焦母一眼)在您脚底下。(用脚点了点)这儿!焦 母 (倏地立起,朝着那红花狠狠地踹了又踹)你戴!你戴!(弯下腰拾起花)拿去戴去!(把踢成纷乱了的花向花氏掷去,不想正打在花氏的脸上)死不要脸的贱货,叫你戴!叫你戴!戴到阴曹地府嫁阎王去。焦花氏 (气得脸发了青,躲在一旁,咬着牙。喃喃地)我当了阎王奶奶,第一个就叫大头鬼来拘你个老不死的。焦 母 (听不清楚)你又叨叨些什么?焦花氏 我念叨着婆婆好,阎王爷一辈子也不请您吃上席去。焦 母 (猜得明白)嗯,我死不了,妖精,你等着,天有多长的命,我就有多长的命。你咒不死我,我送你们进棺材。[远远又有火车在原野里的铁道上轰轰地弛过,不断地响着嘹亮的汽笛。焦花氏 妈,您听!您听!(盯住焦氏)[远远火车的汽笛声。焦 母 听什么?金子,你的心又飞了,想坐火车飞到天边死去。焦花氏 谁说啦?(急于想支使地出去)您不想出去坐坐,看看火车,火车在雾里飞,好看得着呢?焦 母 (用杖捣着地)我怎么看?我问你,我怎么看?焦花氏 (想起,支吾着)您——您不是说您没有眼比有眼还看得准。焦 母 (暗示地)嗯,我看得准,我看准了你是我们焦家的祸害。你的心一天变上十八个样,我告诉你,火车是一条龙,冒着毒火,早晚有一天他会吃了你,带你上西天朝佛爷去。焦花氏 嗯,(厌恶地)您不喝口水,我跟您倒碗茶?焦 母 不用,我自己来。你少跟我装模装样,我不用你这么对我假门假事的。焦花氏 那么,我回到我屋里去了。焦 母 滚吧。(花氏忙忙走了一半)你站着,金子,我问你一句话。焦花氏 嗯,妈。焦 母 (慢慢地)你这两天晚上打的什么吃怔?焦花氏 谁,谁打吃怔啦?焦 母 半夜里,你一个人在房里叽里呱啦地干什么?焦花氏 我,我没有。焦 母 (疑惑地)没有?屋里面乱哄哄的,我走到门口又没有了,那是干什么?焦花氏 哦,(似乎恍然)您说那个呀!(笑)那是耗子,半夜我起来捉耗子呢。焦 母 (低沉地)再以后要有耗子,你告诉我,你看见这个么?(指香案前的铁拐杖)我就用这条铁拐杖打死他。焦花氏 嗯,妈。(要向右屋走)焦 母 别走。你坐下。焦花氏 嗯。(立在那里)焦 母 (冷酷地)坐下。焦花氏 我坐下了。(还立在那里)焦 母 (严峻地)你没有,我知道。(用拐杖捣着地厉声)坐下。焦花氏 (恶恶生生地望着焦氏,不得已地坐下去)嗯,妈妈。焦 母 (露出一丝狞笑,暗示地)我告诉你一件事。焦花氏 嗯,妈。焦 母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焦花氏 哦,您也做了个噩梦?焦 母 (摸起锡箔,慢慢叠成元宝,一句一句地)我梦见你公公又活了。焦花氏 公公———活了?焦 母 (不慌不忙地)嗯,仿佛是他从远道回来,可是穿一件白孝衣,从上到下,满身都是血,——焦花氏 (不安地)血?焦 母 嗯,血!他看见小黑子,一句话也不说,抱起来就不放手,眼泪不住地往下流。焦花氏 哦。焦 母 我向前去劝,刚一叫他,忽然他变了个老虎,野老虎——焦花氏 (吃了一惊)老虎?焦 母 嗯,野老虎,那仿佛见了仇人似地就把小黑子叼走了。焦花氏 哦,这个梦凶——凶的很。焦 母 谁说不是,“猛虎临门,家有凶神”。我看这两夭家里要出事,金子,你说?焦花氏 坐家里好好的,哪会出什么事?焦 母 (立起来,在香案上拿起一炷高香,对金子,仿佛不在意地)金子,你知道仇虎在哪儿?焦花氏 仇虎?焦 母 你别装不知道,我的干儿虎子回来了,你会不知道?过来,金子,(举起香)点上。焦花氏 (不安地,就桌上的长命灯颤巍巍地点起香,婆媳二人对着面)我倒是听说虎子回来了,可是谁晓得他躲在哪个窝里死去了!(香火熊熊燃照在焦氏死尸一样的脸上)焦 母 金子!(一把抓住金子的腕)焦花氏 (吓住〕妈,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