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苍苍的老村长在一个后生的搀扶下走到人群前,颤巍巍地站定,枣木拐仗在地上用力顿了顿:“你们,你们干什么哪?太闲了是吧,都给我回自己家去!”转身对袁峥他们鞠了个躬说道:“村里人冒犯了各位,老朽替他们陪个不是,还请把村人放了吧,孩子不懂事,相信各位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对不对?” 老村长谦恭有礼,话中却软硬兼施。袁峥也怕闹大了不好收拾,顺势收了剑并放开脚下踩着的人,两个侍卫也松了手。地上的家伙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刚跑到自己一方立刻大声叫道:“村长,不要上当,他们肯定是和那些人一伙的,否则不会这个时候来村里。我亲眼看到他们剥了高粱穗子看长势的。咱不能白白叫他们欺负了去!” 一句话立刻让刚刚安静下来的村民又情绪沸腾,高举着手里的家伙想要再冲上来,看他们的架势,好像非把袁峥一行人打个半死不可。老村长额头见汗,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就听对面有人大喊一声:“等等,我有话说!” 袁岳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哥哥大步跨前,袁峥紧张地跟在他身边,只见袁岳摊开空空的双手,示意并无恶意,微笑着对老村长大声问道:“阿扎提大叔,你还记得我吗?” “你?”老村长眯着眼睛仔细看面前一派斯文的年轻人,“你……你是……老汉岁数大了,眼熟,就是想不起来。” “你再好好想想,我今年大年初二来过的。你们的房子被大雪压垮了十几间……” “啊,我想起来了!您是袁小王爷!”老村长扔了拐仗跪下,招呼着所有人下跪磕头:“快,快把锹放下,这就是过年的时候出钱给我们重修房屋,免了好多人冻死的大贵人啊!林家娃儿,”一指拿石块丢高凌的小孩,“你当时被压在倒塌的破屋下昏迷不醒,还是小王爷亲手救出来的!”老村长磕头不已,村里人犹豫了一会也跪下了。袁岳赶紧上前把老人家扶起:“不必多礼,大家快快请起。今天是场误会……” 挡不住人们赔罪的热情,几人吃完村民送来的酥油茶和水果点心,又问了一些事情,五人五骑走在通往下一个村子的土道上时,尚清忍不住问:“小王爷,您怎么对村长说王爷和殿下也都是您的侍卫呀?”小四听不懂刚才袁岳和老村长的维语交谈,也好奇地听着。 袁峥淡淡回答:“是我关照最好不要暴露身份的,免得多生事端,不过西疆民风一向剽悍,今天这情景如果老村长没认出三三来,倒也不好收拾,空口无凭说我是安疆王,谁会信?微服私访伤了人后果很严重。” 第 115 章 自从出了村子,高凌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袁岳安慰他:“百姓的生计已经比打仗最艰苦的两年好多了,至少不大会饿死人,税也减了些……” 高凌真心地说道:“三三,这些年民生这么艰难,你帮着袁峥办理政务,太不容易了。” 袁岳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我不过是顶了小王爷的名义狐假虎威罢了,真正做实事的是沈捷廷大哥,他比我哥他们整天厮杀也轻松不到哪儿去,劳心劳力地都有白头发了。还有,你这么年轻要处理整个阳明王朝两大部的事,更不容易!” “好了,你们俩就不要相互吹捧了,”袁峥打断两人,“三三,你过年没在府里,一直在外面跑?”话里不难听出一丝心疼来。 “也不是一直在外面,元宵在府里,和各位婶婶一起过的。”袁岳并不在意,“你和娘都不在,我一个人呆着也没意思,今年雪又特别大,天天能接到房倒屋塌的禀告,我就和沈大哥他们带着人分头查看,能救一个是一个。” 小四也问:“主子,你怎么知道姓林的小孩读过书?” 高凌回答:“生活在维族人居多的地方,没读过的书的小孩说不出“一丘之貉”这种话来,更不会懂得如何煸动人心。” “哦。”石小四恍然大悟。 高凌继续说明:“大概也是这小孩看出了村民们与粮食商人签的合约有问题,官司又打不赢,大部分村民都被骗惨了,以为我们和商人们是一伙的,一开始才会拿石头丢我。” 尚清说:“那孩子真聪明,不过我问过,他们村里穷得连教书先生都请不起,可惜了那个小孩了。” 小四还是不明白:“他们和粮食商签什么合约了?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尚清给他解释:“村民穷,当初没钱买高粱种子,商人们就把种子借给他们,说好到收获后,以三倍重量的高粱来偿还。村民们同意了就签了合约,没想到奸商欺负他们不识字,买通中间人,让村民们签下的是收获时只有三成高粱是属于村民的,其余七成归商人们的合约。后来村民们知道上当了,但是白纸黑字在那,官司也打不赢,今年等于白忙活了,三成粮食,不要说卖了换钱,连自家填饱肚子也难。” 石小四听得瞪圆了眼:“奸商好黑的良心!” 又走访了几个附近的村庄,虽然没再碰到类似危险的情况,不过也并不乐观。 道路愈加荒凉,高凌听两个侍卫还在念叨那些奸商的事,皱着眉头扔下一句:“小四,明天开始,你每天花半个时辰学习维语,直到能说能看能写为止,尚清负责教他。”小四张大了嘴,没等他哀叫出来,高凌已经拍马向前跑去。” 袁峥在弟弟马屁股上轻抽一鞭,笑道:“三三,和高凌比比你们俩谁骑术好!” 袁岳大叫:“哥你偏心,他比我早出发!”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奔着高凌的背影追去。其他三人也紧跟在后一路狂奔,乡间泥地上顿时腾起大片烟尘。 骄阳烈日下,人和马都跑到大汗淋漓,高凌才觉得稍稍痛快了些,勒马站住,回头看了看同样满脸尘土被汗水冲得一道一道的袁氏兄弟,都指着对方笑了。 日头开始偏西,水袋也已经见底,袁岳辩了下方向,指着不远处说:“我没记错的话,那儿应该就是葡萄沟了,我们去村里讨点水喝,今天就该回去了。” 远远望去,村子外面好像建了许多方形建筑,与一般的民居大不相同。走近了,高凌才发现,那些方房子竟然四面墙上都布满了小洞,真正的四面漏风,阵阵水果甜香从房子里飘出。袁岳告诉高凌:“这就是西疆人晾葡萄干的地方,你没见过吧,走,进去看看。” 高凌几人随着袁岳走进去,只见墙上、天花板上钉满了钉子,挂着大串大串的葡萄,各种品种都有,果香扑鼻,煞是好看。每间晾房都有村民在把成筐的葡萄搬进去,再用麻袋装了干透的果实出来,见有人进来也不阻止。袁岳随手拿了两串刚刚挂上的葡萄,递给高凌,让他随意吃:“这些刚刚挂上,还没沾上风沙,干净。小四,尚清,你们也随便吃,只要不糟蹋就行。” 高凌诧异地看着他:“随便吃?你认识这家的主人?” 袁岳往嘴里塞了几个果子润口,然后用汉语说:“这儿的人好客,客人来了不吃他们的东西,他们反而会不高兴。等会儿每个晾房去吃一点儿,只要赞一声好吃就行了。” 原来是民风淳朴,高凌放了心,挑着没吃过的品种吃了些,然后走到忙碌的主人面前,学着维族人的礼仪双手合十,用维语赞了几句。果农满是沧桑的脸上果然笑得皱纹绽放,还送了一袋葡萄干和一包大如鸡卵的鲜枣给他。 葡萄沟名副其实,满村都是葡萄架子,挂满了累累硕果,村人们忙着收获,然而脸上却也少见轻松和喜悦;路边更是堆满了腐烂的果串,蝇虫飞舞着,甚是讨厌。 高凌向一个在田边休息的果农询问,为什么放任那么多好果子烂掉,老农叹气,满眼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公子有所不知,西疆葡萄不值钱,路又不好走,运到城里卖的钱还不够路费,晾房又不够多,来不及晒干的果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烂掉,唉。” “那为什么不改种其他作物呢?” “这里土质不适合种别的,高粱小米都种不了,只能种葡萄和枣。” 高凌刚刚快活起来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拿了一个大枣重重咬下去,甜美的汁水四溢,高凌的神情却仿佛酸涩难咽。 袁峥看一眼天色再看高凌疲惫的脸色,说道:“看来天黑前赶不回去了,再走小半个时辰有个王府别院,今天咱不回城里,就住那儿怎么样?” 袁岳第一个欢呼:“好啊,别院建好后我还没去过几次呢。”高凌也没意见,傍晚的风吹在身上已经颇有些寒意了,疲倦像早已像风沙般从心底涌出,袭卷了全身,能早些休息求之不得。 所谓的王府别院,原来也只不过是一个比普通民房稍大些的两进院子,,依山而建,风景甚美,山脚下种了些粮食蔬菜,还有几只肥鸡在欢快地跑来跑去,大概是护院的下人自给自足的。看院的是一对老夫妇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对于王爷兄弟前来十分惊喜。 几人都饿了,吃完山珍和新鲜蔬菜为主的晚餐,袁岳对哥哥促狭地笑了笑:“尚清和小四由我招待,先走了啊。” 高凌不明白:“你们去哪?” 袁峥笑得神秘,给他披上件衣裳:“山里空气好,我们散步去。”拖着懒洋洋的高凌往外走,“这儿离我们西疆著名的火焰山只有两百多里地,火焰山终年炎热,方圆几十里寸草不生。而这座小山虽然离得够远了,有些地下水也还是热的。” 高凌精神一振:“温泉?” 袁峥笑着点头:“恩,这里有几个温泉泉眼,是我打猎时无意中发现的。温泉的水不仅能消除疲劳,还能祛病疗伤,以前歇战的时候和几个兄弟们来泡过。后来为了休息方便,干脆盖了几间屋子。” 高凌有些兴奋:“京郊也有温泉,不过我没去过。” 入山没多远便闻到了淡淡硫磺味,人工砌过的露天池子里泉眼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池边平坦的大石上早有下人准备好了干净衣衫和茶壶。稍远处的另一个池子里,袁岳三人正在嘻嘻哈哈地打水仗,互相泼水玩。 下到及胸的水中,高凌只觉得难以言喻的温暖舒适立刻包围了全身,舒服得直叹气。袁峥在水里搂着他肩膀,在他耳边低喃:“你累坏了,好好放松放松,早知道你一天也不歇,我就不答应今天陪你出来了。”一边不停手地给他按摩。 天已尽黑,从摇曳树影中漏下的星光并不明亮,池中水汽袅袅,两尺开外就看不清了。高凌放松全身,偎在袁峥怀里,嗅着他令人安心的味道,不知是因为模模糊糊想起了前不久在草原上水泡子里的那一幕,还是温泉氤氲水气蒸腾所致,面红耳赤中双手还是抱住了身边人的脖子,两条长腿也盘上了他的腰,干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脸埋在他颈窝:“袁峥,我真不该任性,这里的百姓生计如此艰难,要是早三个月来多好。” “按部就班地来才行,急不得。你心思也别那么重,自己保重了才有精力帮他们。战事暂了,我们一起建一个塞外江南,让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袁峥一手托他腰,一手轻抚他后脑黑发,唇在他颊边留连。 “恩,要做的事太多了,我得好好想想……”高凌声音渐轻,眼皮渐沉。温泉的暖意包裹中,袁峥给他全身轻轻按摩,积聚了几个月的刻骨疲乏从四肢百胲奔涌而出,逐渐侵占了他的意识。 袁岳的声音远远传来:“哥,我们先回去了,你们也别泡太久,小心睡着,呵呵。”然后是三人离去的凌乱脚步。 袁峥看高凌星眸已是半睁半闭,拿起池边的茶壶往他嘴里灌了些温水:“我们也回去睡觉吧。” “不要,这里舒服。”高凌干脆把下巴搁到他肩上,一动不动,眼也全闭上了。 袁峥苦笑,轻拍一下他屁股:“不行,泡久了会脱水。”见高凌还是不动,只好抱着他起来,抹干身子再穿上衣服。高凌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任他服侍兼吃豆腐。袁峥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好笑得很,故意在他耳边说道:“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一句诗——温泉水滑洗凝脂。” 高凌勉强睁眼白了他一下:“侍儿扶起娇无力……” 袁峥哈哈大笑,惊起林中群鸟:“来来来,侍儿背你去承恩。” 高凌毫不客气地趴上他宽厚的背。崎岖的山路也没有影响到他安稳的脚步。 群鸟吱喳着返回树梢,背上的人喃喃了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背人的小心避过地上纠缠的树根,稳稳接口:“在地愿为连理枝!” 第 116 章 回到别院,袁峥轻轻把愿承恩泽的人放到床上,却发现他早已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晒成微黑的皮肤透出健康的红润,黑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美好的阴影。袁峥强忍欲望,在他颜色鲜艳的唇上轻啄一口,然后伸手替他掖好被角。 山里的夜寂静清幽,高凌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辰时将尽才醒来,伸个懒腰,觉得所有疲劳一扫而空,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心情也好了很多。看来温泉的确养人。反观袁峥,却有些眼圈发青,似乎没睡好的样子。 高凌睡得错过了早膳,已是饿得狠了,加上老仆人的厨艺很不错,而且菜品不再是腥膻的牛羊肉,而是很久没吃到的土鸡和新鲜蔬菜,不由胃口大开,午膳居然吃得比袁峥还多。袁岳一边吃一边看着两人偷笑,两个侍卫却早已见怪不怪,自顾快快吃完,然后拒绝在主子们面前碍眼,出去整理马鞍。 高凌拉住也要跟着出去的袁岳:“你笑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没。”袁岳强忍笑意,问道,“今天的鸡肉特别好吃吧?” 高凌一头雾水:“好吃啊,怎么了?” 袁岳不顾哥哥抛来的眼刀,一本正经解释:“你要是说不好吃,估计有人会郁闷死,人家天不亮起来割了鸡脖子,就怕它们打鸣扰到某人睡大觉,哈哈。”说完快快溜出门去,洒下一串明朗的笑声。 高凌一愣,笑意自眼底漾出,又夹了一大块鸡肉,嚼得心满意足。 一行人打道回府,高凌花了半天时间才把思路理清,叫了沈捷廷来一起列下需要整顿的事项。民以食为天,当务之急便是控制粮价,稳定民心,然后才有发展其他方面的基础。 一番交谈下来,袁岳和沈捷廷对高凌的见识和手段已佩服到五体投地。高凌又当着三人的面写了一封奏折向父皇如实禀报西疆民情,并请求朝廷下拨两百万石粮食平抑西北粮价。 袁峥看着这数字皱眉头:“你父皇能答应才怪!” 高凌笑笑:“这你就不知道了,求两百万石,最多能拨下来八十万石,再加上一路盘剥克扣,到我们手上应该能有六十万石,救急够了。如果求太多,以父皇的疑心来看,会以为你要囤粮图谋不轨;要求太少,会认为根本没有下拨的必要。” 袁峥和沈捷廷恍然大悟:“怪不得以前如实报求的军粮老是短缺不少,原来如此。” 高凌苦笑:“我入主户部三年,不能说把官场猫腻全摸清了,却也看得不少,你们心思全放在打仗上了,当然没精力去研究这些。” 粮食的问题急也没用,暂时搁置一边。其他要紧的事项,几个人一直商量到月上中天,拟了些大致的意见,沈捷廷和袁岳才告辞而去。 袁峥无限感慨:“高凌啊,你到底经历了多少官场倾轧才如此干练?” 年轻的脸上悲哀和沧桑一闪即逝:“袁峥,你十二岁才入军营,而我一出生便活在各种争斗中,都还只是学了个皮毛而已。” 袁峥心疼地抱住他:“现在有我陪着你,再难也一起面对!不过,现在你该实现昨晚的承诺了吧?” 夏虫唧唧鸣奏中,塞外的月色见证着室内无限旖旎。 第二天一早,安疆王又去了城外军营。离开半年有余,军中情况需得摸清,军心定,民心才安,大展拳脚才没有后顾之忧。何况楼兰虽然态度暧昧不明,却依然是个强敌,不可不防。 袁峥临走前叮嘱高凌,少则三天,多则五天,处理完紧要军务,便会回来和他一起在西疆官场亮相。这几天就好好休息一下,别累垮了。 高凌满口答应,待袁峥前脚离开,他后脚又招呼袁岳和两个侍卫依然便装出行。司擅得了王爷的吩咐,亦步亦趋跟着,一路上倒也不敢大意。这几天的目的地不再是市井村寨,而是各重要衙门及学府商会之类。 五天后的清晨,安疆王府金鼓长鸣,预示着安疆王和睿郡王自京城回来后第一次升殿理政,西疆官员们都很好奇,不知道传说中才华出众却命运坎坷的十皇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否好相与。 银安殿上,文官以辅相沈捷廷领头;武将以副帅岳崧为马首,众官员按文左武右的规矩两厢排列,袁峥与高凌联袂而出,在大殿正中并排安放的两张椅子上坐下。众官依礼叩拜。 郡王与亲王并坐,武将中并无人有异议;文官中却有人嘴上不敢言,面上则现了不服之色。尤其是二位王爷今日首次共同亮相,竟是以高凌为主,袁峥坐着并不多言。 高凌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更不愿多扯客套,很快说出第一个设想:“西疆军务历来由王爷作主,本王也不愿过多涉足其中,但文治之事,王爷已全权交付于我。本王来此已有数日,与王爷一起,也对各项要务明查暗访了一番。算日子,离朝廷秋闱的日子不到两个月了,但是西疆学子报名科考的人数实在寥寥可数,究其原因,除了上京赴考路途遥远,且安全难以保证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是西疆连年战乱不断,百姓温饱也难,导致民风剽悍,读书人不多,举人进士更少,甚至就连官员中也有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为将来能更好治理西疆着想,此种情况必须改善!首先,从官员们开始,胸无点墨,政事难以理清的,一律撤职!” 此言一出,立刻便捅了马蜂窝,嗡嗡声不绝于耳。同品级的官员,文官在朝中的地位比武将要高一些,因此平日心有不平的武将之中不乏看好戏的人。而众文官中有点头赞同的;有低头不语的;有不服不忿的;甚至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高凌挑眉看他一眼:“李大人,你有何高见?” 李知府没想到高凌竟然能叫出自己姓氏来,硬着头皮回答:“高见不敢当,只不过下官当年随着老安疆王治理了多年民政,也没听过更没见过这种事儿,如今年纪大了,郡王殿下倒要让老朽开开眼界了。” 面对依老卖老的官场老油条,高凌淡淡一笑:“据本王所知,在座的各位中间有大字不识几个的,有凭战功或因伤转了文官的;有靠父荫当官的;有原为富家子弟,当年老王爷在战况紧急时筹集军饷,因多捐银钱才做的官……真正凭科考入仕的不到一半人!”说到这里,扫了一眼左侧众人,“本王没说错吧?” 除了沈捷廷答了一句“睿郡王英明”外,无人应声。 高凌顿了一会儿,才道:“本王已命人在偏殿设下考场,今日来的所有文职官员,每个人都必须参考,如果不愿意考也行,当作辞官处理!考试内容包括经义、策论、通译、明算和讼谳,出题人是前太子太傅韦先生。阅卷由韦先生和本王共同担任。然后根据综合能力调整官职,绝无例外!” 没人想到传言中温文尔雅的十殿下行事竟然如此雷厉风行,有些官儿们已是苍白了脸,听武将行列中有人幸灾乐祸,更是不顾身份,气得口出恶言。那仗着当年与老安疆王交情深厚的李大人在袁峥继王位后,屈居在年轻的沈捷廷手下已是气愤不平了多年,如今更是口不择言借题发挥,连黄口小儿之类的大不敬之词都说了出来。 岳崧黑脸一沉,大声喝道:“你们哪个敢对殿下无礼,先问问岳某的刀答不答应!谁要是不知进退,老子先阉了他!” 岳崧手按刀柄,怒视李某。武将队列中立刻冒出一片嗤笑之声,更有人轻声叫好。 银安殿上能带刀而入本就是殊荣,岳崧身为如今西疆第四号人物,此举完全明示了立场。 李老头气得面红耳赤,向上大声道:“岳崧无礼,请王爷为下官作主啊!” 众官看向一直静坐的袁峥,只见安疆王好似没听见看见岳崧的言语和举动,反而拿起案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撇了茶沫递给高凌:“说了半天,润润嗓子。”然后才似突然想到一般抬起头来:“啊,李大人,你刚才说什么?本王没听清楚,不好意思啊。” 李某人恨得牙痒:“王爷,下官从未听过做了官还要考试的荒唐事!” 安疆王眉毛一挑:“哦你说科考荒唐?李大人慎言啊,这可是开国的先帝定下来的入仕正统!再说这所考题目,是太子爷的师傅所出,咱阳明朝的太子爷学的也是这些东西!” “老臣拒绝考试!” “可以啊!”袁峥眼神变得冷冰冰,盯着李某,一字一句大声道,“方才睿郡王说得清清楚楚,不愿意参加考试的,作辞官处理!来人啊,去了李大人的官服官帽,念在他为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赐一笔银子回家养老!” 立刻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上来扒了李老头的帽子和官服,叉出大殿。 高凌仍然微笑看着一切,端着杯子喝一口茶,这才问道:“还有不愿意考试的吗?本王绝不勉强。” 鸦雀无声。 高凌暗地长吁一口气,放柔了声音:“各位大人不必紧张,考试并非决定一切,只是看一下各位在读书方面的造诣;为官更重要的是各位的理政能力,本王要的是真正办事的能吏,不是名臣!刚才这位李某人,仗着资格老,收受贿赂包庇奸商,胡乱断案,令穷苦百姓申冤无门,实属罪有应得!” 众文武官员在沈捷廷和岳崧带领下连声称是。 杀鸡儆猴见了效,接下去的事便顺遂多了。高凌在阅卷后辞退了一批着实无能的官员,并升迁了一些确有真才实学且精力旺盛的年轻官儿处理政事,并且在整个西疆设立科考制度,和朝廷一样每年分春闱和秋闱,学子要科考入仕,只要在本地报名赶考便可,无需千里迢迢上京,确有才华的,直接入仕。 立威施政,这新王到来的第一把火,烧得红透半边天。 (注1:实际上这是高凌入主西疆的第二把火,第一把火在京城就开始了,就是为所有将士置办防寒衣物和冻伤药品。 注2:藩王有权在辖地设立入仕途径,包括推举入仕,买官,考试等。) 第 117 章 整顿了吏治,高凌让沈捷廷带了大量西疆府库帐本和民生情况的汇总来王府,挑重要的仔细看,不时地就实际问题询问沈捷廷和袁岳,脑中逐渐形成了如何发展民生和改善现状的大致设想。 藩王属地,财税利率可用朝廷制定的标准,也可根据各地实际情况自定,只要按时向朝廷纳贡即可。因此高凌第一条方案便是改革税制。取消人头税,丈量土地,按田地所有的多少纳税并规定每户两亩以下免税,因为这些连自家饱腹也难以保证,三亩以上再制定阶梯式税率,并对奢侈品买卖征高额税收。这样,真正的穷苦百姓大大减了税负,地主和有钱人却要多缴很多税,算下来,西疆府一年的总税收要比以前还多。 沈捷廷和袁岳当即反对,皆不赞同分税法。因为这样子对富人和官宦人家打击太大,一旦联合起来罢市,后果难料,对增加奢侈品的税收倒是赞成的。 高凌眼巴巴看着袁峥,安疆王沉思了良久还是摇头:“丈量土地容易,派一队兵就行了,但是一旦真要实行,推行并贯彻这项制度的官员们绝大多数需要多缴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税,他们决不会答应。就算无奈答应了,也会千方百计逃税。你的第一项政令如果无法令行禁止,对将来执政有百害而无一利。” 高凌仔细想想:“也对,我操之过急了。这样吧,在京城学习的大夫们也都回来了,整个西疆民众聚居的地方,每个村子派一名,村民看病就不用跑远路进城。” 这一建议,三人皆大力赞同。 “这第二件事,”高凌忽然笑了,“去找几个会烧地道中原菜的厨子,三天后,本郡王要大宴宾客!” 这两天,乌鲁木齐城里流传着这样一个消息:随安疆王从京城一起来的皇子殿下睿郡王要大宴宾客,王府正在准备宴席,打算邀请三十位在西疆商界地位最高,最富有,影响力最大的商人列席。 这消息简直像水入滚油,在富商们中间产生了极大的反响。能被当今最有权势的王爷和十皇子宴请,对一般的官儿来说都是奢望,何况是他们行商之人! 仕农工商,商人虽有钱却地位低下,平日里连穿绸缎的资格都没有。现在有如此好的能亲近上位者的机会岂可放弃!更何况有大好商机也说不定。因此稍有家底的商人们谁都想能得到邀请。可是听说十殿下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悉,安疆王又军务繁忙,于是把发放邀请函的事交给了王府周管家来办。 周管家不愧是王府总管,铁面无私,绝不通融,不论哪位老板派人来要请柬,一律做伸手将军。来求的人实在多,周管家干脆放出话来:价高者得!三十张请柬,换来厚厚一沓银票,来得晚的,出价再高也没了。大批住得远的或者得到消息晚的富商们极不甘心,拎着礼物在王府周围流连不去。最后安疆王发话:“乡里乡亲的,本王不好太过厚此薄彼,再增加二十张请柬!” . 五十名商人在王府偏殿济济一堂,郡王殿下丝毫没有看不起他们的神情,频频劝酒劝菜。十皇子笑容亲切,一一了解在座诸人的姓氏和所做生意及规模。酒过三巡,侍卫呈上一份帐单,高凌放下酒杯:“这是诸位向周管家购买本次宴席请柬以及送于安疆王和本王的礼物折成的银钱总数,共计八千二百两银子。这笔钱呢,本王一文不要,打算以各位的名义捐出,在每个村子设私塾学堂,聘请先生免费教孩子们读书,短缺的部分,由王府垫付。各位意下如何?” 有脑子灵光的已是满口溢美之词了,人人赞同。不少人却也心头打鼓,不知郡王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盘上桌,高凌淡淡一笑,招呼大家开怀大吃:“本王到此没几天,已深刻领略了西疆水果的美味,尤其是这葡萄和蜜瓜,让人百吃不厌哪。在京城的时候,从来也没见过如此多的品种,如此美味的果子,呵呵。” 众人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只好跟着笑。高凌话锋一转:“可惜中原当宝的东西在这里却被视若泥土,当成垃圾一样堆在路边任由腐烂,太暴殄天物了!” 有人回答:“那是因为产量太高,晾房又不够。” 高凌点头:“是啊,所以果农一年的辛苦付置东流,实在可惜,本王见了也着实心疼。因此这第二件事,便是请在座的诸位慷慨解囊,为西疆果农捐建大量晾房。” 下人捧上募捐册,底下一片嗡嗡声,商人们交头接耳,却无人带头捐银。高凌环顾一周,朗声道:“谁若捐三座以上晾房,本王免他半年的酒税!” 此言一出,立即有四五个商人站起来表示愿意捐。酿酒离不开粮食,西疆常年缺粮,因此酒税比中原要高出几倍,如今酒商只要花不多的钱便可免半年的税,又名利双收,这笔帐无论如何算都是合算的。然而酒商毕竟没几个,其他人碍于面子勉强捐了一点点,与高凌的预期相差甚大。 高凌背着手在殿中踱了一圈,商人们只觉得年轻的郡王爷眼神锐利无比,被盯一下都心底发慌,与刚才的温和亲切比似乎换了个人一般。高凌似笑非笑地开口:“这第三件事嘛,是这样的,前几日,本王和王爷一同微服私访到某个村子的时候,被村民误以为是骗他们签下假契约的奸商,把本王的坐骑都给打伤了,那马可是太子哥哥的心爱之物,本王离京前亲赐于我的,如今却受伤了,一旦怪罪下来……各位认为该怎么办啊?”说着把在那个村庄收集的几张契约取了出来给众商人传阅。 这回至少有半数人开始额头冒汗,后悔来赴这鸿门宴了,不少人甚至暗骂自己鬼迷心窍,俗话说宴无好宴,果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却又不得不在募捐册上写下所捐数目,越是心虚数目越大,美其名曰:给殿下的宝马治伤的费用。 高凌粗略一估,数目已然超出心中预期,点头道:“西疆人士果然豪爽,高凌在这里谢过诸位了。”竟是躬身一礼。众商人受宠若惊,纷纷还礼,早把捐银的不甘抛到了九霄云外。 菜过五味,看着众商人已经低落的兴致,高凌停了筷子:“各位,本王在京城的时候奉父皇之命主理户部,整日与银钱帐册打交道,深知经商获利虽丰,却也有他人无法体会之苦,尤其是身处边远之地,比江南更不容易。” 众人附合连连。 “西疆最难做的是什么生意?” “回郡王爷的话,水果生意最难做。” “西疆水果啊……想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本王虽然身为皇子,却也没吃过几次西疆的鲜果,贡品送来的时候早已不再新鲜,据说是一路上所耗的时间太久,损耗过巨,因此一般人根本没有这口福。就连最富庶的江南,也没几个人能吃到。市面上若有西疆的蜜瓜葡萄之类,不管价格多离谱,也必是一抢而空。和今日桌上这些江南菜品在西疆是同样珍稀啊。 ” 话题一开,众商人开始大吐苦水:运到中原虽然能卖好价钱,但是水果大多储存不便,运输不便,卖得再贵也赚不到什么钱。偏偏这里又盛产水果,卖不起价钱,运到远处去卖吧,又匪盗出没,路途不宁,一个不好,血本无归是轻的,重者连命都要送掉! 高凌听了半天,举手示意安静:“各位,本王有个设想,说出来大家看看是否可行。”顿了一下,“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各位不是不想把生意做到中原和江南,而是顾虑重重,不敢太冒险。” 众人点头。 “本王是想请王爷派出一支军队,开山搭桥,开辟一条西疆到中原的商道,并一路从乌鲁木齐护送商队入嘉峪关,负责打击沿途的盗匪和山贼以及野兽,保证商队的平安。至于做什么生意,只要不犯国法,本王管不着,商队只要如实纳税就可以。” 众商人无比惊喜,商路一通,财源滚滚!身为各商会总管的几个人战战兢兢地问:“那么,请问郡王爷,开辟商路,需要我等做什么?” 高凌笑笑:“各位不必紧张,本王不要你们捐军饷,军队的开销由府库支出,只要你们和果农签下契约,按市价收购他们的瓜果,如数付清款项,回程的时候把西疆最稀缺的货物带回来,做到和中原地区互通有无就可以。另外,商队回来以后,每次将赢利的一成作为西疆穷苦百姓治病求学以及灾年救助的费用,交由府库管理,会有细帐给你们看的;如果没赚到或赔了,就不必出这笔银子。但是,”高凌重重一拍手里的几张纸,神情严肃, “谁敢在帐上弄虚作假,或者敢再欺骗不识字的果农签下这种契约的,除按律处置外,永远不得这项利益!以前的呢,就既往不究了。” 众商人的感觉是:天上掉馅饼!这次赴宴所花的银子太值了!简直一本万利! 大多数人喜不自胜,但也有疑心重的人迟疑着,高凌干脆叫人端上文房四宝,将方才的承诺当场写下,盖上自己鲜红的大印,交与商会长老保管。 第 118 章 夜凉如水,如钩新月在院中洒下淡淡银辉。西北的夏季是短暂的,高凌披着厚衣服独坐在软榻上,看着桌上一对憨态可掬的大阿福,听窗外秋虫唧唧鸣唱。外室隐隐传来侍卫们练武时的兵器撞击声和尚清纠正小四维语发音的动静。父皇给楼兰的答复还未到,楼兰却又有了新动静。驻守边防的佟国柱报信说对方虽然没有进一步的挑衅行动,却又在边界增加了部分兵力。袁峥有些紧张,因为军中存粮不够,朝廷的援粮还未拨下,一旦打起来会非常吃紧。所以午后就去了城外军营安定军心。临走,给了高凌一枚虎符,凭它可以调动全城守军。 高凌下午送走商人们,便开始着手秋闱的事,沈捷廷和袁岳则带着一帮帐房先生负责办义学、建晾房等的预算事宜。三人一直忙到天黑,老王妃派悠然来请他们一起用晚膳,这才惊觉时光飞逝。 疲劳了很久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适应西北日夜较大的温差,高凌以还有紧要事情没办完,早早向袁母告辞回来,袁岳则留下来陪母亲说话。 荷田居弥漫着馥郁的桂花香气,高凌深呼吸两下,拈起桌上的新鲜大枣,嚼得甘爽满口。这是司擅的母亲刚送来的,另外还有些极富西北特色的小礼物,说是客居在王府的遗孀们的一点心意,请殿下笑纳。就连尚清和小四都得了几套做工精致的秋衣冬装。 一盘大枣很快少了半数,正吃得痛快,袁岳抱了几个画轴进来:“高凌,来,我们看看画。”眼睛扫到桌上果盘,皱了眉头:“我哥果然未卜先知,知道你吃起果子来没个数。”说着把枣盘推开。 高凌一手摸空,做了个鬼脸:“你哥真小气,我吃几个水果都要管,还派你监督。” 袁岳目光滑过他腰间玉佩,撇撇嘴:“说我哥小气,你亏心不亏心啊?梨和枣虽是好物,但不能多吃,吃多了一个伤脾一个伤胃,哥说你胃不好,他不在家的时候让我多留心着点,你还不领情!” 袁岳假装撅嘴,高凌笑着赔礼:“是是是,是我不对,你哥是天下第一好人,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袁岳一扬脑袋,“反正我还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偷看一眼眉梢眼角都漾着幸福的高凌,“当然我也没见过哪个人像你这样不顾一切地待他好。” 高凌歪着头看他:“你待他不也好得很么,他在京城的时候,所有事情还不都是你撑着?” “我是怜悯百姓苦,才不是帮他。好了好了,咱就不要互相吹捧了,叫人听了笑话。来,看看这幅画吧。”袁岳铺开带来的一幅青山图,“这是去年夏天我在书画店见到的,看着和你的画风有点像,但又不是特别像,可惜没落款,定不了真伪。” 高凌敛了玩笑细看一会,挑起眉毛问:“三三,你觉得这画怎么样?” 袁岳欣赏着画中山景:“此图用笔顿挫有致,疏秀苍劲,且落笔纵横奇古;风格秀润,画法工细,色调浓丽,点染别致,是难得一见的上品,应该是出自名家之手,就是缺了落款太可惜。” 高凌点头:“英雄所见略同,的确是好画。虽然它不是我画的,不过你的遗憾应该能弥补。” “啊?什么意思?”袁岳一愣。 高凌神秘地笑笑,叫了司擅进来:“猫儿,这幅画是三三的藏品,拿给你老丈人,请他补个落款。” 司擅红着脸出去了,袁岳大喜:“原来是韦叔的大作,怪不得笔法画风似曾相识。想当初他也指点过我一次,怎么就没想到呢!” 高凌取出自己的画给他看:“你擅长花鸟虫鱼,我喜欢画人物山水,只是画风都还不够老练。今后我们可有伴了,一起跟韦叔学吧。” 终于有了志趣相投的亲人,袁岳十分开心,到处看高凌略加布置过的内室,眼光忽然被桌上显眼处与室内雅致格调明显不符的一对瓷制大阿福吸引,拿起来看看,却只是最普通的孩童玩偶而已。 高凌小心地接过来,轻轻摩梭着娃娃的圆滚滚的身子,笑意盈满双眸:“这是你哥第一次和我一起逛街时送我的礼物,还有一串笑话呢,要不要听?” “当然要听,快说!” 高凌把袁峥用烟花教训偷儿和说书先生的《西疆演义》维妙维肖地学了一遍,听得袁岳笑得前仰全合,就连尚清、小四和捧了韦成涛盖好印章的画轴回来的司擅都笑出了眼泪。 侍卫们退下,袁岳看看高凌微笑地望着瓷娃娃出神的侧脸,心头忽觉一阵酸楚,忍不住提笔写下一首诗: 十里平湖霜满天, 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护, 只羡鸳鸯不羡仙。 尚沉浸在温馨回忆中的高凌轻轻放下瓷娃娃,余光瞄到了袁岳写的诗,不由笑道:“你也不用这般羡慕我们吧,我可是听说袁家小王爷早就有了心仪之人。我到家都好几天了也不告诉我到底是哪家千金!” 袁岳勉强笑笑:“我也不清楚。” “不会吧?”高凌不信,快说出来,择个吉日我和你哥一起去给你提亲!” “我是真不知道。”袁岳满腹惆怅地坐下,“我只知道她叫耶律华,身出名门,带着个叫小朱砂的厉害丫头,她对世事通透,尤其可贵的是没有一般大家闺秀的扭捏之态,豪爽气概不输西北男儿。” 高凌眨眨眼睛:“不是汉人啊?” 袁岳苦笑:“也不是维族,西疆没有这个姓氏。我甚至不能确定她到底是月氏人还是楼兰人。” 高凌也蹙了眉,这可有点棘手,耶律在月氏和楼兰都是大姓,两国皇亲中也有不少姓耶律的。以目前这两个邻国和阳明朝的关系,就算找到了人,以袁岳安疆王亲弟弟的身份想要联姻也不容易。想到此处,只好双手往他肩上安慰地拍拍:“别着急,明天起我多派些人去找,总能打听到的。没听说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么?我和你哥还不是千里相思了整整十年!” 袁岳摇头:“你够忙够累的了,不用为我的事操心,有缘的话自会再见面。说不定人家根本看不上我,是我在自作多情呢。” 高凌在他对面也坐下:“三三,我们是亲人,是志趣相投的朋友,还是可以舍命的生死之交,你的事我当然要关心。介不介意告诉我,你和耶律姑娘的故事?” 袁岳满心感动,两年前金秋时节的美好往事还历历在目。“那阵子是我爹去世一年多后,我哥第一次尝到轻松的滋味,因为政务上官员的新老交替、权力交接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与之同时,一向军力强盛的楼兰国政权变化,太子斛律澄明登基后立即与哥签定不再互犯的协议,把全部兵力撤回;哥终于能率领西疆军完全地掌控整个战局,为后来的大胜奠定了基础。百姓们得知胜利在望,又正逢丰收节,都上街载歌载舞庆祝即将到来的和平安定。按西疆习俗,丰收节要热闹三到五天,很多邻国的人也会来,特别热闹。那天我从沈捷廷大哥那儿商量完事情出来,想着也逛逛,结果半路上看见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被几只恶犬追咬,跑得长发都散乱了,其中一个跑急了摔倒在我面前,另一个虽然拿着剑奋力护主,奈何恶犬有好几条,她一个人顾不周全,我那天也没带侍卫,只好拨剑帮着杀了两条狗,还差点被抓伤。那摔倒的就是耶律姑娘,可能跌得有点重,走路有些不稳,救人救到底,我带着她们去附近的书画店坐了会儿,让老板娘去请了个大夫来给她看伤。原来那姑娘在路上见到一条特别可爱的初生小狗,就想抱着逗逗,没想到惹到了不远处的狗群,追着狂咬,幸亏遇到了我。她们当时确实狼狈,连钱袋都跑丢了,请大夫的钱也是我垫付的。在等大夫的时候,我画了幅猫扑蝶送给她,哦,画的就是红桃。那时候它还小,毛团子一个尤其可爱,哪像现在肥得简直像个球了。” 蜷在他脚边的红桃“喵嗷”一声抗议,跃上高凌大腿,找了个舒服位子趴好,得意洋洋地向袁岳示威。高凌哈哈大笑,伸手给它挠脖子。猫惬意之极,眯起杏眼享受。 袁岳继续说:“我本想用那画儿安慰安慰她,她却一定要我署名,我就落了个袁山的款。因为书画店老板并不清楚我真实身份,只叫我三公子,我也不想暴露身份徒惹麻烦。本以为萍水相逢缘尽于此,没想到三天后城里的赛歌会上又见到她了,她脚伤好了,换回了女装,在侍女和下人的簇拥下看少男少女唱情歌跳维族舞。虽然戴着半截面纱,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派那个外号一丈红的侍女朱砂儿过来送给我十颗宝石,说是谢过我前日的救命之恩。我没要,那侍女就笑着收回去了,等了会儿又跑来,说是耶律小姐约我第二天出城游玩。后来的一个月里,我们一起赛马、比箭,和丰收节上的姑娘小伙一样唱歌跳舞,吟诗作画,甚至谈国家民族、天下形势,她极有见地,只是除了姓名,始终不肯说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当然我也一直没说自己其实叫袁岳。那一个月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她说家里有事,要回去处理家族纠纷,临走送了我一块雕着芙蓉花的鸡血石,说是她从小即佩戴着的心爱之物,留给我作个纪念,还约了第二年丰收节在书画店重逢。可是到了约定的日子,我天天去那儿也没见着她,连口信都没有。后来天灾不断,哥又去了京城,我忙得也就顾不上了,或许她来得晚,我们错过了也说不定。”袁岳拿出红润剔透的鸡血芙蓉花摩梭着,神情黯淡。 高凌想了一会儿,沉吟道:“前年秋天、耶律家族纠纷、和你同年……你别急,我从这几方面帮你打听。只要她真的姓耶律,就一定能找到!” 第 119 章 楼兰在边境增兵五万,虽未开战,气氛也肃然。军中又出了几位士兵冒死联合向王爷状告长官喝兵血吃空饷的事,袁峥乘机大力整顿军务,忙得焦头烂额,连着好多天没回府。高凌同样忙得不亦乐乎,累得晚上脑袋一挨枕头就睡着,倒也未曾有空感到空虚寂寞。唯有袁岳比以前闲得多,碍于他其实无官无爵,如今有了袁峥和高凌坐镇西疆,他若再插手政事,传出去有些不好听,只暗中帮衬着策划一些事,不再正式出面,因此经常得以上街市闲逛,顺带探访民情。 这天高凌忙完一桩事,正伸懒腰,就见袁岳一改往日温熙,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高凌,我看到她了,她在乌鲁木齐!” 高凌被他一惊,险些闪了腰,倒杯茶给他润口:“别急,慢慢说,你见到谁了?” “耶律华!刚才我在街上远远地看到她了,坐在车上,好些仆人跟着,她那个外号一丈红的高个子侍女也在!我叫她,她还回头看了一眼,我追过去,却被很多大汉拦着,很快就连人带车都不见了。”袁岳说到这里才喝一口水,无比沮丧,“她都不肯见我,是不是忘了我或者……讨厌我?” 高凌拍拍他:“你们都快两年没见了,又隔得远,可能人家姑娘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既然在城里,目标又这么明显,一定能找到,我马上让司擅带人全城去找,估计晚上就能有结果。” 袁岳怀了希望,却难掩闷闷不乐,独自回去自己院落。高凌唤来司擅去找人,吩咐以客房安检为名,只要找到即可,不许惊吓到人家小姐。司擅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来报:楼兰国派出的使团到了,要求尽快安排见安疆王和睿郡王。 重兵压境却又按兵不动,探明楼兰态度是当前头等大事,高凌丝毫不敢耽搁,吩咐道:“马上就是午膳时间了,请驿馆安排最好的招待,并回复使团,下午未时(下午一点),本王在王府正殿会见楼兰使节,共商国事。”并快马去请袁峥回城。 楼兰使臣在侍卫引领下步入王府,为首之人却让静侯殿门的高凌惊喜不已,抱拳连连:“不知公主殿下驾到,高凌有失远迎。请。” 斛律澄华笑意盈睫,双手抱胸,用楼兰最高礼节回礼:“十殿下安好,澄华履行在贵国京城的承诺前来拜见。” 高凌心头轻松许多,和澄华公主也算患难之交,她带领使团前来,那么一切应该都好商量。 叙旧见礼已毕,高凌请公主上座,歉意地说道:“王爷尚在军中,大约要晚些时候才能赶回,公主着急召见,只能由在下先为代表。” 澄华毫不在意:“殿下客气了,应该明天再来拜见的,是澄华太过着急,不过您在和王爷在也无甚区别。反正也并无军国大事,就是奉了皇帝哥哥之命前来和安疆王谈论通商事宜的。和您商讨或许更顺利。” 高凌大喜:“太好了,我正在设想和西方各国互通有无,重新开辟丝绸之路,公主赶在我前头了。” 商谈十分顺利,很快谈定了大致条件,余下的细节可以交由手下官员沟通。高凌请公主用了茶水点心,试探道:“前些日子,贵国在两国边境又增兵五万,可是因为公主要前来,因此武力施压以保您平安?” 澄华微微一笑:“母后只生皇兄和我二人,在贵国京城时本宫险些脱不了身回国,因而此番前来,母后和皇兄难免大惊小怪,倒叫王爷和殿下见笑了。” 高凌心头大石落下,再派人去催让王爷快快赶回。澄华公主笑着阻止:“王爷军务繁忙,殿下不必着急催请。不过本宫初次来西疆,以一路上所见所闻,对西疆的风土习俗十分感兴趣,十殿下能否请个熟悉民情的人,带着本宫熟悉一下环境,领略一番西疆美景?” 高凌点头:“当然可以,不知公主心中可有人选?” 澄华微微一笑:“只要口齿伶俐的年轻人,通晓楼兰语,看着不碍眼就行,还要会骑马射箭。” 条件够苛刻的,高凌想了想,目前府里符合这些条件的,除了自己大概就只剩下韦叔和三三了,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总不能让韦叔去侍候公主,三三反正近日也较闲,让他有点事做,也好分分心,不至于因为耶律姑娘的事太难受。便询问道:“公主殿下,那么请安疆王的弟弟,三公子袁岳陪您出外走走如何?” 公主含笑点头。 方才侍卫来报,问遍全城客栈都没有耶律小姐一行人的踪迹,也许她们有别院或者其他落脚地也说不定,也有可能已经穿城而过,已经派人去四面城门打探了。袁岳正情绪低落,听说高凌有请,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前殿。见到一身华贵,侧身而坐的楼兰公主,头也不抬地抱拳施礼。待公主一声清脆带着笑意的“三公子免礼”入耳,惊得袁岳不顾礼仪,抬头直视公主粉面,立时张着嘴语不成声:“你你……你是……”说不出完整话来,连高凌为双方介绍的话都没听见。 高凌目瞪口呆看着袁岳急跨几步,直冲到公主面前,被侍立在侧的侍女伸臂拦住:“不得无礼!”才醒过神来,一把拉住袁岳:“三三,怎么了?” “她,她就是耶律华!”袁岳口中回答,双眼却一瞬不瞬盯着面前的少女。 高凌忽然想起方才公主所说的“初次到来”的话,赶紧说道:“三三,你认错人了,公主殿下是第一次来西疆,所以要请你做向导……”悄悄在他手臂上用力拧了一下。袁岳回过神来,深呼吸一下,再次施礼:“袁岳认错人了,失礼之处请公主原谅。” 公主展颜一笑:“没关系。三公子,现在我们可以出去走走了么?本宫想先回驿馆换身衣裳。” “是,公主请。”袁岳侧身让路。 斛律澄华向高凌告辞,施施然迈步向殿外走去,走过袁岳身边略略停顿一下,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我们扯平,袁山公子。” 袁峥一路快马加鞭疾驰回城,荷田居里却遍寻不着高凌的身影,连袁岳和司擅也踪影不见,更别提楼兰使团了。胡乱洗了把脸,换去沾满尘土的战袍,袁峥在下人指引下踱到侧院。 十皇子穿着便于行动的紧袖窄衣,带着司擅小四一干侍卫正和寄居在王府的遗孀们一起收割向日葵,韦雁也来凑热闹。薄薄的衣衫下,高凌手臂肌肉已可见微微隆起,秋日午后的阳光让年轻的脸挂上了不少汗珠,在挥洒间闪起晶莹光芒。也许是谁说了趣话,明快的笑声正朗朗传来,调皮的虎牙洁白耀眼,从血色丰润的唇间调皮地露出。俊秀的容颜比他手中沉甸甸的花盘更灿烂上几分。 袁峥静立在院门口看着,心底如清风拂过,说不出的恬静安然。 司擅眼尖,发现自家王爷正痴痴地站在那儿,满脸难得一见的傻笑,悄悄对韦雁使了个眼色,又向院门处努了努嘴。众人就听韦大小姐清清脆脆一声“袁大哥,你回来啦?”然后是满面笑容的十殿下一手花盘一手小刀地冲门口边挥边叫:“袁峥,快来看,这瓜子粒儿好大!”毫不掩饰的欢快感染得向王爷行礼的众人尽皆微笑。 傻笑迅速变为苦笑,袁峥大步跨来,边请婶婶阿姨们免礼,边接过高凌手里锋利的弯刀:“小心割着自己。” 高凌不服气地向他翻了个白眼儿:“怎么可能割到!你是看不起我还是不相信刀哥呀?好歹我也被他训了三个月!” 安疆王赔笑作揖:“是是是,我错了。请大将军您原谅。” 高凌得意地一抬下巴:“这还差不多。”话未说完,另一只手里硕大的向日葵花盘也已经被抢过去扔给了司擅,“这里的葵花子年年丰收,等晒干了叫人炒给你磕,保证特别香。先别管这些了,我有事要和你说。”然后对一旁眉来眼去的尚清和小四吩咐:“你们几个帮着夫人们干活,今天不收割完不许回来!”拖了眉开眼笑的高凌就走。 俩侍卫对视一眼,看两位主子走远,耷拉着脸加紧了手里的活。韦雁幸灾乐祸地给他们捣乱,一会儿乱晃葵杆,一会儿躲到他们身后大叫一声吓人;司擅只当没看见两人哀怨的神情,跑到院子的另一头,去给韦大小姐倒水喝。 一路相携回到荷田居,袁峥关了门,回身从后面一把抱住修长的身躯,下巴搁在他肩上,轻轻摇晃着,略带沙哑的嗓音磁性而诱惑:“想不想我?” 调皮的笑意挂满眉稍嘴角,细长的手指覆住腰间骨节粗大的双手轻轻抚摸:“小生日子过得充实,没工夫想你!” “嗯?真的吗?”腰间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向敏感地带进攻。 高凌边笑边躲避:“当然是真的,人家除了公事天天和司擅小四他们练……哈哈,练武;和三三下棋、吟……哈哈……吟诗作画,日子过得别提多……哈哈……带劲了!哈哈……” 袁峥忽然缓下了手:“你和三三倒是真投缘,你一来,他可轻松了,人呢,怎么没看见,是不是又野出去了?” 高凌乘机脱出他钳制,收了笑一本正经道:“楼兰怕王爷你率先出兵,或者扣押他们的使臣,为了示诚,我就把三三抵押给他们作人质了。” “啊?”袁峥下意识地一愣,随即回过味来,呲牙裂嘴地扑上去再挠他痒痒:“小混蛋学坏了,连这种事也乱开玩笑!” 高凌超紧躲:“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去问猫儿,三三是不是跟楼兰国使臣走了;再说了,要学也是跟你学的,这叫近墨者黑!”说话分神,很快便被袁峥制住双手压倒在软榻上,居高临下威胁道:“说,到底怎么回事!再不坦白就大刑伺候了!” 热热的呼吸喷在颊边,让高凌的耳朵迅速成了半透明的红玛瑙,长腿顺势缠住袁峥的腰,把他勾得倒在自己身上,纤长的睫毛忽闪着,漆黑的眼眸半睁半闭,一脸天真地问:“王爷想对小生动什么刑?” “肉刑!”未等“犯人”反应过来,薄唇已经被狠狠吻住,所有的抗议变成呜咽,又转成极压抑的呻吟。直到高凌脸涨得通红,才被同样快喘不上气的“行刑人”放开,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然后一把险些将袁峥推到地上:“现在是白天!” “白天又如何,没我的话,谁敢进来!”袁峥满不在乎,抓了高凌的手去触碰自己已然微微抬头的某处。 高凌缩回手,却眼神挑逗:“王爷想要白昼宣淫呢还是想先知道楼兰使臣的来意?” 第 120 章 高凌缩回手,却眼神挑逗:“王爷想要白昼宣淫呢还是想先知道楼兰使臣的来意?” “你个小混蛋!”安疆王咬牙切齿地从软榻上爬起来,深呼吸着平复起伏的情潮,“等会儿再收拾你!没有好消息的话再一起和你算急着催我回来这笔帐!” 十殿下看他头顶冒烟的样子,笑得抱着肚子在榻上打滚,险些滚到地上去,被袁峥一把揪住,眯着眼恶狠狠威胁道:“快说!” “我说我说。”高凌笑够了,跪在榻上直起身,抱住袁峥后腰,脸亲昵地贴在他背上,“你猜楼兰国使是谁?” 袁峥挑眉:“难道还是那个公主?” “不愧是王爷千岁,果然聪明!”小混蛋拍了个响当当的马屁,“澄华长公主主动请缨出使西疆,边境新增的五万人马是楼兰太后和皇帝的直系!” “公主此来有何目的?” “商谈与西疆的通商事宜。” “通商?”袁峥想了想,“那就是说新增的那些兵只是驻边威慑,并不真的打算开战?” “应该是。”高凌点头,脑袋在袁峥只穿了薄衫的背上蹭着,暖暖热热的,令人感觉心痒难熬。 袁峥坐下来,把背后的人拉到胸前搂住,下巴抵在他额头:“如果真是这样倒是极大的好事,不过为防万一,边境上还不能放松,楼兰现在的皇帝年纪虽轻,却不是简单人物,长公主也是他夺得大位的得力臂助,要不然也没这么容易坐上这皇位。” 高凌闭着眼点头:“虽然咱们和公主有交情,却是互不相欠了,楼兰万一来个暗渡陈仓就糟了。”伸手摸他浓黑的眉毛和挺直的鼻梁,“不过攻打西疆远没有通商的利益大,所以我们不用太担心。对了,朝廷的秋粮拨下来了吗?” 袁峥抓住他乱摸的手指,轻轻扣住:“邸报上午刚到,说是拨了八十万石,再有小半个月就能运到。” 高凌挺高兴:“比预计的多了二十万石!” “内线传来消息说,你父皇原先只批了五十万石,但是高蕴坚持不能太少,所以才有这个数。” “哦。”高凌顿了顿,抬眸看看袁峥,“你知道三三喜欢的是哪家姑娘吗?我们得帮他提亲。” “好像姓耶律吧,我先前忙,也没仔细打听过,差不多了他会自己说的。” “你这哥哥当得可真差劲,”高凌鄙视他,“人家姑娘明明姓斛律,都找上门了!” “斛律?楼兰国姓!”袁峥一惊,坐直身体,“还找上门了?难道……不,不会吧?” 高凌坏坏地笑:“长公主要熟悉西疆商情,提出要口齿伶俐,年轻俊秀、才华出众,精通楼兰语,并且熟知民情的人作陪,我想来想去,只有三三了。本以为伺候权贵这差事会让三三勉为其难,谁料人家乐颠颠地就跟着跑了,留下我一个孤零零地只好去割葵花。”高凌假装一脸委屈。 袁峥这回没有配合地做出安抚的行动,反而皱起了眉头:“三三喜欢的竟然是楼兰公主?那公主是什么态度?” 高凌白他一眼:“公主不肯应选七哥的太子侧妃,又对我们全家礼数周到,还主动出兵帮我们回家,如今对作陪的人提出的要求几乎是为三三量身定造的,他们当然是两情相悦,这还用说吗?” 袁峥却忧虑重重:“这桩亲事恐怕不太乐观。三三说到底只是个平头百姓而已,楼兰太后和皇帝会答应吗?就算公主自己能作主,你父皇岂能同意安疆王府和楼兰联姻?” 高凌愣了,两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他光顾替三三高兴找到了心上人,这点倒是真没深想过。父皇本来就对袁峥够忌惮了,如今怎么可能同意袁岳娶楼兰公主?本已放虎归山,再纵容岂不是养虎为患?呆了半晌才嗫嚅道:“如果三三入赘……” 话未说完,袁峥就黑了脸,低吼道:“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高凌吃了一惊,坐直了。袁峥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赶紧安抚他:“对不起,我不是……我只是……平民入赘皇室,地位比奴婢高不了多少,我舍不得唯一的弟弟受这份罪。而且,楼兰贵族还有……殉葬的习俗。”袁峥声音和情绪同样低沉,刚才笑闹时的兴奋早已无影无踪,除了以上所说,还有一点他不能对高凌明讲:一旦袁岳入赘,自己不纳妾的话,袁家势必断后! 两人神情凝重,并肩静坐了很久,天色已显昏暗,袁峥长叹一声:“这事儿,你不要管了,明天,我要亲自和公主谈谈。” 直到夜风侵骨,星光满天,袁岳才独自回到王府。刚转过大门后的影壁墙,便听见哥哥的声音:“三三。”袁峥和高凌似乎已经并立在那儿很久了。袁岳神情略显呆滞,稍愣了一下才问道:“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怎么站在这儿?” “回来半天了,在等你。哥有事和你说。” “哦。我也有事和你说。”袁岳明显心事重重的样子,袁峥走过来揽了弟弟肩头:“用过晚膳没有?” “吃过了。” “出去半天累了吧,我们去屋里坐下说话。”兄弟二人依偎着往里走,高凌不忍看袁岳的眼神,低着头跟在后面。袁峥带着弟弟并非去荷田居,而是径直向袁岳住的院子走去。临进屋,回头示意他离开。高凌嗓音干涩地咳了一声:“呃,你们兄弟先聊着,我,我去看看小四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修逸的身影几乎是落荒而逃。 袁峥仔细检查了一遍无人偷听,拖了椅子在弟弟面前坐下,一时间两人竟相对无言。忽然,“三三”“哥”两声同时打破沉寂,袁峥苦笑:“你先说。” 袁岳想了想:“我不知道从何说起,还是你先说吧。”低了头不语。 袁峥拉了弟弟的手到自己膝上,一下下用力抚摸着:“三三,你和公主相识的经过我都知道了。” 袁岳抬眸看了一眼哥哥,复又低头。袁峥轻轻叹口气:“你明天在家呆着,我另找人陪侍公主。” 袁岳猛抬头:“不用,我,我愿意陪她。” “她虽贵为一国公主,可是你也是我安疆王的亲弟弟,何必鞍前马后陪侍……” 袁岳急得涨红了脸:“不是的,哥,我喜欢她,她也没忘记我。” “那又如何?” “我,我想娶她。哥,你给我作主……” “荒唐!你凭什么娶一个手握军政大权的强国公主?” 兄友弟恭二十年,几乎从未听哥哥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过,袁岳吃惊之下猛地抬头:“哥,我们两情相悦!” 只见袁峥面色少有的凝重,似乎有些后悔刚才过于严厉的语气,皱着眉安抚地拍拍弟弟的手背,深呼吸一口才道:“三三,你冷静点,不是哥不同意,实在是不可行啊!”重重叹了口气,“你想过没有,楼兰国势强盛,澄华公主又是皇帝唯一的亲妹妹,军权政权皆重,在楼兰朝廷中地位崇高,甚至以一介女儿身代主出使,而皇帝和太后能动用十几万大军为她护驾!这样的女子,岂是你袁岳消受得起的?你凭什么让她甘愿放弃一切下嫁?再说,公主下嫁于你这个异族之人,必然要放弃手中的军政大权,势必会有很大风险,你拿什么去保护她?楼兰太后和皇帝会坐视失去至亲以及她手中大权吗?若你甘愿入赘,三三啊,入赘皇家的男人会被人怎么看待?你才学出众,爹娘和哥哥一直以你为傲,娘在京城的时候天天牵肠挂肚地担心你,你就忍心去楼兰,让娘失去女儿丈夫之后再与最心爱的小儿子生离且终生不得相见?” 袁岳脸红脖子粗,急急争辩:“哥,平民与皇族联姻不行,我可以上京考功名!” “你给我醒醒!”苦口婆心地分析,袁岳还执迷不悟,袁峥有些怒意上涌,猛地一拍椅子扶手:“你从秀才考起吗?就算得了状元又如何!就能当大官、封王封爵了?就有资格娶公主了?我告诉你,只要你一进京,这辈子就别想再回西疆!皇上对我早已忌惮到不惜把高凌下嫁也要困我于京,如今幸得楼兰相助才能脱身。你是我唯一的亲弟弟,朝廷又怎么可能允许安疆王府与楼兰皇室联姻?不说别的,就拿高凌来说,哪怕贵为皇子,失了父皇的宠,整天劳神费力,却连个王府都被收回;被逼下嫁,皇上还命他窃取我书房的西北军事机密,幸亏高凌不和父皇一条心,若非识破秦氏的阴谋,他现在过的会是什么日子!更何况是你!” 袁峥喘口气,红着眼眶扶起早已滑跪在地,泪流满面的弟弟:“三啊,哥什么都依你,唯独这桩婚事不成!澄华公主心机太深,她应该两年前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不然不会在京城的时候便向高凌问候到你和娘,不会点名要你这样的人陪侍出游,更不会劳动几十万大军助我离京。这份恩情,我自会报答,你从明天开始去别院住上一阵子散散心,好吗?” 长久的沉默。好半晌,袁岳才低着头轻声道:“哥,我很累,想休息了,你回去吧。” 袁峥长叹一声站起,用力搂了一下弟弟僵硬的身子:“三三,哥不想你受委屈……” “我知道,”袁岳哽咽难言,“我其实都明白……”和公主半天的相处,早已清楚身份上的差距,哪怕公主刻意放低身段,所以回府才心事难安。 袁峥亲手斟杯热茶递给弟弟:“喝了它,早些休息,明天清醒了再好好想想我的话。我先回去了。” 秋夜的风一阵紧似一阵,袁峥站在院中,回头见屋内被灯光映在纸窗上的人影颤抖着慢慢佝偻下去,倍觉心酸愧疚。抹了把脸走到月洞门口低喝:“阿穆尔!” “属下在!”精悍的侍卫头子从暗处闪身而出。 “今晚你亲自守在这里,小王爷屋里有什么异动立刻来报!” “是!王爷放心!” 第 121 章 荷田居里烛泪长流。高凌无心办公,独坐灯下发着呆,听到袁峥进门时的沉重脚步声,赶紧挤出个轻松的表情,倒了杯热茶捧着迎过去:“你都说了?三三现在怎么样?” 袁峥重重地坐下,冰凉的手捂在茶杯上:“都说了,也许他会恨我一辈子。” “不会的,长痛不如短痛,三三一定会想通,只是这阵子别再刺激他。”将心比心,高凌心头一阵刺痛,绕到袁峥背后,学着袁峥平时为自己做的那样,替他揉捏肩胛放松肌肉,借此掩藏自己神色。 “但愿如此。”袁峥长叹一声,举杯喝一口。香茗入腹,才稍稍好过一些,拉住高凌修长的手指磨梭一阵,哑了嗓子:“小凌,你跟了我,太委屈了。” 高凌手上顿了顿,故作调皮地问道:“那你如何补偿我?” “予取予求,绝无怨言!” “袁峥!”高凌鼻子发酸,伏到他背上,双手紧紧抱在他胸前,嗅着他的气息喃喃,“袁峥,和你在一起,我一点也不委屈,真的!上天厚待我,遇上你,是我几世修来的!” 修长的身子被反手捞坐到袁峥腿上,呼吸相闻,交颈相拥,四肢紧紧交缠,似乎都要将对方揉进身体一般。 “大半夜了,你先睡吧,明天有空了就多陪陪三三。”高凌被轻轻抱上床,拉好被子。袁峥坐在床头,手温柔地在他背上拍着,嘴里哼起西北民谣,高凌模模糊糊中记得,那是他曾经在京城时哼过,哄自己睡觉的…… 高凌似乎睡着了,眼圈下有着淡淡的阴影。袁峥凝视一会,低头在他额际轻轻印下一吻,才擎了灯去外间翻阅高凌草拟的与楼兰通商互市纲要和新近送来的朝廷邸报。 ******************************************* 斛律澄华对铜镜中明眸皓齿,一身汉族衣饰的少女展颜而笑,站起转了个圈,杏色襦裙翩翩翻飞,衬着蝶形步摇上熠熠宝石,真个芙蓉如面柳如眉,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中又隐隐藏着一份贵气。侍女朱砂儿边收拾首饰盒边赞道:“公主第一次穿汉服,美丽极了,一定能让袁公子惊艳不已。” 深邃的大眼蒙上了一层淡淡阴影,澄华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小朱砂,昨天他那个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样子,你说他是不是在怪我瞒了身份啊?” 侍女轻笑:“公主你多虑了,他袁三公子不也一样瞒了身份么?依奴婢看呀,他是没想到您身份如此尊贵,一下子吓呆了而已,他也不是中原那些拘泥于礼法的酸秀才,今天一定不会这样拘谨了。” “嗯。今天我要跟以前一样,和他一起去城外玩!如果十殿下拟好了通商草议送来,请他稍等半天,本宫晚上再答复。” 澄华正要吩咐下人去看看袁公子来了没有,侍卫就来报:“安疆王亲至驿馆求见公主殿下。” “快快有请!” 在驿馆正厅站定,袁峥刻意忽视对方偷瞟自己身后露出的失望神情,大礼参见楼兰公主。安疆王十分客气,极其恭敬,盛赞公主美貌聪慧,倒把澄华夸得面泛红云,渐渐地却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起来。 西北女子少有扭捏,澄华直截了当询问:“王爷今日前来可是为签订通商草案一事?” 安疆王笑容可掬:“公主果然爽快。昨日您送来的草案,本王与十殿下商量过了,大致并无异议。而且,西疆正要派兵开通至阳明内地的商路,楼兰商贾若有兴趣把生意做得远些,亦可参与西疆商队,但是须与西疆商人同样纳捐缴税,公主意下如何?” 竟有这等好事!澄华惊喜之极:“太好了!”随即冷静下来,“王爷,这对楼兰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只不知参加商队,除此之外可有任何附加条件?” “没有!” “这让楼兰如何感激王爷情义?” “公主对袁某一家的恩德足以抵过。” 公主笑靥如花:“王爷客气了,澄华只是投桃报李而已。”想了想又道,“既然这样,楼兰也愿意替西疆做说客,说服月氏王让西疆的商队借道去大食国的商路,互惠互利!” “多谢公主殿下!”袁峥笑容满面,大声道,“来人,笔墨印泥伺候!” 通商协议上,安疆王与楼兰公主鲜红的大印并列醒目。 国事已毕,公主挥退无关官员,只留了贴身侍女在大厅伺候;袁峥也同样只留下司擅。公主亲手为安疆王斟茶,袁峥赶紧起立致谢:“不敢劳动公主。” 公主微微一笑:“袁大哥不必客气。公事已经办完了,您比我大上几岁,我称呼您一声大哥也是当得的。请问今日三公子怎么没和您一起来?” %%%%%%%%%%%%%%%%%%%%%%%%%%%%%%%%%%%%%%%%%%%%%%%%% 袁峥回来的时候,袁岳已吃掉半碗桂花酒酿小粉圆,看他进门,放下碗招呼:“哥……”却又半天无话。尴尬地站起来,“我,我先回去了。”低了头就走。被高凌叫住:“给尚书公子个面子,吃完这碗,然后去睡一觉,下午过来我们一起阅卷。” 袁岳看了哥哥一眼又坐下了。高凌给袁峥也亲手舀了一碗:“尚清弄的江南小吃,已经叫人给娘和韦叔他们送了些过去,你也尝尝。” 袁峥接过来,坐到弟弟对面,看看桌上几样小点心,给他夹了一只水晶虾饺到碟子里:“尝尝这个,好吃。”看袁岳慢慢吃了,心里才松了些。 袁峥对于高凌把阅卷的事交给袁岳很满意,有了事情忙,就不至于胡思乱想,还能让高凌轻松点。三口两口喝完碗里的,也不避着袁岳,把刚才和公主会晤的情况说了一遍:“公主此来最大的目的达成,还借我的人情了断两个蛮子国主的骚扰,更不得罪他国,收获不小,不过西疆也不吃亏。以我看,她这两天就会动身回国,边境也可以收兵了。” 袁岳听到公主能摆脱两位国主纠缠时目中有亮光一闪,等听到最后一句,光芒又迅速黯去,借口困了,回了自己院落。 看他走远,高凌才犹豫着问道:“公主对三三……难道就是为了借你的势力摆脱自身的困境?” “也许两者都有吧。”袁峥皱着眉头,“我的意思表示得很明白了,不论公主对三三是真情还是假意,应该都不会再藕断丝连。” 这时,有京城特使送来皇上圣旨,二人赶紧摆香案接旨。皇帝对袁峥“大败楼兰”的战绩大加赞赏,并赏赐御制王袍一件,明珠五十斛,其他物件若干;褒扬他军纪严明,对兵部众人一视同仁的态度,并对安疆王弟弟被掳的遭遇表示抚慰。 乘袁峥叩头谢恩之机,身为御前侍卫的特使对高凌暗中使了个眼色。高凌微微点头,对袁峥说道:“王爷,沈捷廷在前厅等了有一会儿了,您去商谈政务吧,我院中这些花儿还没伺弄好,还想和特使大人打听打听母妃的情况。” 袁峥假装皱了下眉头,吩咐一旁的司擅:“你留在这里听候殿下差谴,不可怠慢特使大人!” “是!”司擅得令,紧紧盯着高凌和特使。石小四笑嘻嘻凑上去:“司将军,这是在王府里,你紧张什么,还怕有刺客不成?昨日殿下赐了小弟一柄好刀,就放在小弟的屋里,要不要一起去欣赏一下?”和尚清一起强行拖了不情不愿的司擅往厢房里去。 高凌对特使使了个眼色,领着他进了自己屋子,然后亲手关紧门窗。 特使面现同情之色,干笑两声:“殿下,好久不见,您……在这边疆之地过得可还好?” 高凌咬咬牙:“林侍卫,你也看到了,王爷对我……紧张得很,你有事快说,小四拖不了司擅多久的。” “哦,哦,皇上有给殿下您的密旨。”林侍卫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一个蜡丸奉上。高凌不急着捏开来看,问道:“父皇和母妃身子可好?” “您放心,皇上龙体强健,娘娘也凤体安康,皇上特地要小人告诉您,奶娘也无病无灾,您尽管放心。” “好,多谢。”高凌这才细看密信。 信中所言与方才圣旨大相径庭:“高凌皇儿,此去偏远西北,又逢战乱,令朕着实挂念;又闻袁峥竟将吾儿金贵之躯与官兵同训,苦不堪言,朕实实心痛,不知可有病痛缠身?吴妃记挂娇儿,常嗔怪朕允你远行,为解朕与你母妃思儿之情,吾儿须尽快完成出京前应允之事,到时便可回京共享天伦,切切。” 皇帝言辞恳切,殷殷父子亲情跃然纸上,起初令高凌鼻子发酸,眼眶渐红,待看到最后,不由得心底冷笑,面上却还是一派感恩之色。短短一页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依依不舍地当着特使的面把信和腊丸都烧了,吸吸鼻子:“林侍卫,请转告父皇,儿臣十分思念他们,母妃只得儿臣一个孩儿,如今千里相隔,还请父皇对她多加照顾。只是我在西疆根基尚浅,立足未稳,现在虽然吃穿上看着风光,但政事上还作不得袁峥的主,府中又有他的近侍时常监管,实在无法动手,但是儿臣绝未将父皇嘱托抛于脑后,请他放心。假以时日,必定不负父皇所托。” “是,小人一定将话带到,请殿下放心。” “远路而来,你辛苦了,这些小意思且收下,等明日我写好回复父王的信,会派小四给你送到驿馆。”门口已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和拉拉扯扯的动静,夹杂着小四“司大哥,你急什么呀,这招我还没学全呢”的声音,高凌赶紧从小柜里取了一小沓银票,数也不数,匆匆塞给林侍卫。 “是。多谢殿下,小的一定转达殿下的孝心,您尽管放心。”心照不宣地才把银票收好,司擅便闯了进来,看看两人并无异样,才站去了角落里。 第 122 章 送走特使,石小四笑嘻嘻凑上来:“主子,我们戏演得怎么样?” “还不错,本公子有赏!” “赏啥?”石小四眼冒星光。 “赏你替本王清理庭院的机会!”小四吐吐舌头,皱起苦瓜脸不吭声了,他看得出来,高凌心里不痛快。 司擅去请袁峥了,高凌叫住去拿扫帚的小四:“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你们俩去把剩下的点心吃了。小四,特使说奶娘现在挺好,你不用担心。” “嗯嗯。”石小四塞了满嘴吃食,眉开眼笑。 袁峥和高凌商量了一阵,提笔写谢恩折子。先是谢过君恩,一番繁琐八股后再详述“战况伤情”,再说明楼兰因惧于圣上龙威,不得不把袁岳作为停战的条件安然送回;自己乘此机会要求楼兰不再纠缠于太子高蕴欲纳公主为妃之事,不再要求阳明王朝低头认错,且恢复邦交往来……西疆也已同意与楼兰互通商埠以示诚意…… 写完再看书桌另一边的高凌,也正好完成给父皇的“密信”。高凌信中诉说西疆胡汉杂居,民风剽悍,地产贫瘠,民生艰苦……又说远来西疆路途之艰辛,控诉袁峥对自己处处防范,自己为了不被带兵之人轻视,与普通官兵一同苦训,日子过得痛苦不堪。真可谓字字血泪。并告之父皇,袁峥之弟已平安归来,自己见他袁氏一家骨肉团圆,触景生情,极其思念父皇母妃和太子哥哥,求父皇看在夫妻、父子情份上,对母妃宽容厚爱,儿臣将竭力完成父皇所托以报君恩,只是暂时还急不得,请父皇宽限时日云云。用词恳切,书中字字思念,句句牵挂,令见者伤心,闻者伤怀。 袁峥看完,再看高凌强装的笑脸,神情之中落寞之色清晰可见,忍不住抱住他亲吻鬓角,却无法用言语安慰。倒是搂着他腰的高凌笑了:“我没事,这些话是应付父皇的,你别当真啊。”袁峥还是不想松手,高凌苦笑:“三三快要来了,你再不放手会刺激到他!”袁峥又亲他额头一下,这才放开他。 高凌请了袁岳一起来荷田居吃午饭。袁岳吃惊地看着书桌上两人墨迹未干的文章,袁峥拍拍他肩头:“这叫官样文章,以后有空,多跟高凌学学怎么处理政务。”袁岳点头。 高凌手指醮了清水在“密信”上洒上几滴,洇化了几个字,看着极像滴落的泪水。然后仔细叠好,封在蜡丸里交给小四:“今晚天黑以后,你去驿馆悄悄把这个交给京城来的特使,记得千万不要惊动其他人。”又吩咐了一些可能遇到的情况如何处理,小四点头下去了。 秀才们的试卷水平参差不齐,文章好、有见地的极少,还有些人的字丑得简直像鸡爪扒拉的,就连府学的学生也没好到哪儿去。看得两人大皱其眉。商量之后决定过几日对府学先生们也进行一场考试,择优留任,宁缺勿滥。并且今后每隔一段时日,由高凌和袁岳轮流给这些先生们和学生们讲学并考核。 袁岳在府中呆了三天没出去,便听说楼兰使团回国了,同一天,京城特使也走了。又过了几天,边境重兵撤离。袁峥也撤回了大部分驻兵进行换防,又去了军营重新重新布置边关驻守事宜。高凌这边政务渐上轨道,倒开始有了一点闲暇时间,本想也去军中转转,看袁岳人前强装无事,独自黯然神伤,日渐憔悴的样子又不放心,有空便陪着谈天说地,似乎要尽快弥补十年未见的空缺。袁岳心中感激,亦是尽力帮着高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好让他轻松些。二人心照不宣,配合默契,倒也瞒过了老王妃。 这日午后,两人在假山石亭中边品茶边下棋,享受难得的惬意时光,侍卫来报:“楼兰公主派了使者来访。”袁岳下意识地要回避,听侍卫说了一句“使者说是有事相求三公子”,不由自主看了一眼高凌。高凌也是一愣,吩咐道:“有请!” 使者竟然又是位姑娘,穿着楼兰宫廷女官服饰,身形较一般女子高挑得多。两人都一眼认了出来:是澄华公主的贴身女侍,芳名朱砂儿。 朱砂儿行礼后奉上国书:“睿郡王爷,我们公主殿下亲赴月氏,已与月氏王取得与西疆通商的共识,这是文书,请过目。” 高凌大喜:“公主行事利落爽脆,真乃女中丈夫也!” 小朱砂不卑不亢道谢:“公主命奴婢此番前来另有一事相求于三公子。” 袁岳不得不开口,语声干涩:“但请姑娘吩咐,只要我做得到……” 朱砂儿微微一笑:“公主已答允月氏四王子入赘楼兰,但四王子的母妃玉体微恙,现住在远离国都的行宫休养,无法亲见公主玉容,但是公主对月氏宫廷画师不满意,回楼兰又路途太过遥远,因此想就近请三公子为公主殿下画一帧小像,不知……” 袁岳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答道:“好……”话出口才略略清醒,看了身边高凌一眼。 高凌对公主终身已定也较为震惊,安抚地看了一眼袁岳,同时心中也松了一大口气。就听袁岳问道:“朱砂姐姐,不知月氏国四王子性情如何?” 女官尚未答话,高凌已抢着回答:“四王子今年二十有一,尚未娶妃,因母家不显继位无望,但性格敦厚,少有树敌,从未卷入宫斗党争,属于大智若愚的那种人。” 袁岳点点头,面无表情:“公主想要何种形式的画像?” 朱砂儿眨眨眼:“公主说了,全凭公子作主,奴婢只要拿到画像就行。她如今仍在月氏处理一些事情,待奴婢将画像送去便要回楼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