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被重新分配过了,四人一间,可恶的是每间只有一张木板床,另三个人得挤一个土炕似的通铺,虽然通铺宽敞得很,睡五个人也没问题。尚清还是识相地把自已的被卷放在通铺最里面的位置,把相对较好的位置留出来。陆光宗眼疾手快把自己行李往唯一的床上一扔,等高凌和小四从侍卫房把自己的随身物品拎来,他大爷已经脱得光了膀子,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小四气得想把陆光宗揪下来,被高凌阻止:“算了,他先到的,再说我还没睡过这种地方呢,试试也好。”警告地瞪了一眼小四,“现在没有官衔职位之分,所有人都一样!” 石小四气呼呼地去打洗脸水,却发现尚清已经把水挑回来了。 高凌坐着歇息,小四边给他捶腰边和尚清相互介绍。小四告诉尚清:“自己和萧白是表兄弟,一个从文一个从武,科举入仕后跟着十殿下在户部做小吏,殿下嫌表弟太文弱,所以让他们留下来一起训练,也好有个照应。”尚清自称是武举出身,但是功夫不够高,朝中也没有后台,又不愿意拍上司的马屁,所以在兵部呆了两年才勉强混到个千夫长。这次西征是个男子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抢着报了名,只是没想到还没上战场就得被当草包训。不过知人才能善用,尚清认为这是安疆王对手下人能耐的摸底考察,是必要的,就是岳副帅的态度让人有点受不了。 小四说:“你是没见过安疆王的能耐,强将手下无弱兵,你要是见过仅他手下一个侍卫的功夫能高到什么程度,就不会抱怨了。我以前跟着殿下的时候,曾经被王爷的侍卫三招就逼得没有还手之力。有本事的人才有资格骄傲。” 尚清点头:“我相信。不过就怕通不过考核被遣送回京,这脸可就丢大了。” 高凌想了想:“尚清,我们俩在体力方面肯定是比不上别人,不过岳副帅说了,考核是三个月,分三十个项目,一定不乏合作的内容,而且这三十项内容只要合格二十项就行,我们要扬长避短,尽自己的力就可以了,毕竟人无完人,真正十八般武艺皆精的人几乎没有,而且打仗也不仅仅靠蛮力。” “你说得有理,不过很多东西没有体力光脑袋聪明也是做不到的。咱们还是得先把力气练出来。” “说得有理。歇得差不多了,那我们继续?”高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包袱里的宽腰带取出紧紧扎到腰间。 草包们住的院落里不时有岳崧的手下巡逻,绝大多数人都在休息或抱怨,没人出来挨小兵蛋子目中无人的白眼,只除了拼命做伏地挺身的小胖子尚清和绕院蛙跳的高凌。袁峥曾经说过,锻炼腿部和腰部力量最好的办法就是蛙跳。巡逻兵们看这两人的眼光很是复杂,有一个小头领蹲在汗如雨下的尚清面前看了一会,见他停下来稍歇,伸出手去捏捏他肉乎乎汗津津的面颊,不无嘲弄地道:“不错,挺自觉,你会减下去的。”尚清也不生气,报以憨厚的一笑。 月上中天,众草包们早已睡得不知今昔是何昔,就听一阵急促的集合号角声震耳响起! “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样子!睡眼惺忪,精神萎顿,哪里有从军报国的精气神?简直丢人现眼!”岳副帅口沫横飞地对着一群将军训话,院里火把通明,到得最迟的几个人——高凌小组才姗姗来迟。四人中只有小四和尚清穿戴齐整,高凌边跑边束腰带,陆光宗更惨,上衣只套进了一个袖子,半个上身裸着。一个兵士拦他:“你,衣服穿整齐了再进去。” 岳崧眼光冷冷剜过来,扫到高凌腰带时目光忽然顿住,眯成了一条缝,然后在高凌脸上身上又探究地巡视一番,皱起了眉头。 高凌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甚至微笑了一下。众人以为半夜被叫起来一定有什么夜间攻城之类的训练项目等着自己,不料岳崧竟直接说了两个字:“解散!”众人腹诽着回屋,高凌被单独留下。岳崧把身边人赶得远远地,压着嗓门问道:“萧白,你的腰带是哪来的?” 高凌低头看看腰间平平无奇的物件答道:“回副帅话,是王爷看卑职行军途中过于劳累,送予以助减轻疲劳的。” “就这样?”岳崧有些不信。 “是。那天是行军的第二日早晨,岳副帅不信的话可以写信向王爷求证。” 岳崧心里暗骂:小狐狸,明知我不可能拿这事去问王爷令他分心,偏偏这样说!却又听高凌问道:“难道这腰带有什么特殊之处或是有什么特别的来历不成?岳副帅可否告知卑职?” “没有!一个破腰带能有什么来历?回去睡觉!”吼完转身就走。 高凌抹了把冷汗庆幸着混过了这一关,殊不知正是这条不起眼的腰带成了他未来三个月的恶梦之源! 从之前袁峥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看,高凌知道这三个月绝不轻松,却想不到会艰难到这种程度!每天都有极大量的体力付出,一天仅跑的路加起来就几乎是他以前半个来月的总和。岳崧很会因地制宜,碎石地、沙地、草原、河滩、山崖、甚至宽深的护城河,都是格斗和体力训练的场地。从袁峥离开那天起,每天能供睡觉休息用餐的时间极其苛刻,因为参训人员只有完成了岳副帅规定的任务才可以吃饭睡觉。这样一来,体能相对较弱的高凌、尚清等人更是苦不堪言,尤其高凌是岳崧的重点盯防人物,稍有落后便是冷嘲热讽齐上,不要说小四,连高凌都好几次没忍住顶撞起来,虽然都被尚清强拉回来,换来的却仍然是那句“娘们唧唧”,气得高凌头顶冒烟,然而想到袁峥,却又只能强咽下这口气,日子再难过还是得照样过,谁让自己技不如人呢。 陆光宗官不大,脾气却不小,在兵部是有名的横横,连比他官大得多的都未必放在眼里。在某次险些又和石小四因为高凌和尚清跑得不够快而全组被罚沿城头多跑三圈而争执起来后,尚清偷偷告诉高凌和小四,陆光宗之所以蛮横是因为他刀法出众,一般将军都不是他对手,所以很目中无人,上司们又碍于他是皇贵妃的远房外甥,虽然陆光宗从不拿这重身份来压人,但久而久之人缘就实在不怎么样了。 陆光宗的气焰被灭得很快,开训没几天,岳副帅叫手下某个副将耍了套挺实用的刀法,要求所有人在两天内学会并能灵活运用,教官在前头一招一式地放慢了比划,高凌尚清等人学得很用心,陆光宗却拎着刀撇嘴:“就这种刀法也来当教官,真当我们是一群草包啊!” 此话正好被岳副帅听了个正着,皮笑肉不笑地踱到他面前:“看样子你功夫不弱嘛,要不要我找个人和你比划比划?” 陆光宗脖子一梗:“不用找别人,岳副帅,听说你也善使刀,卑职不才,想请你指教一二。” 众草包倒抽一口冷气,姓陆的也太自大了,居然敢向岳崧挑战! 岳崧似乎也没想到这个回答,瞪着大眼看了他一会儿:“陆光宗,我给你机会收回这句话,自己增加半个时辰蛙跳。”转身想离开。 “谢谢岳副帅,不过陆某说出的话从不收回,今日要是刀法入不了你岳副帅的眼,我自动退出回京!而且绝无半句怨言!” 甘宁等人心中冷笑,岳崧的手下们看向陆光宗的眼神却是怜悯的。 岳崧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不后悔?” “绝不后悔!我找你!我就找你了!” “好,来吧!” 三招!仅仅三招,自认刀法出众的陆光宗手中的刀便已被击落,颈间更被岳崧的刀刃架住,锋刃上的丝丝寒意激得喉头皮肤起了战栗。只要岳崧手腕轻轻一递,世上便再无陆光宗此人! 瞬间鸦雀无声。 岳崧面上神情不动,只冷冷地哼了一声,撤回刀。似乎根本没有刚才的较量一般。 陆光宗面红耳赤,却也爽快,一抱拳:“多谢岳副帅手下留情。我……我心服口服。”找回自己的刀转身就走。 背后甘宁和同伴的私语传入高凌耳朵:“老天有眼,这个浑蛋终于踢到铁板了,居然和岳副帅比刀法,哎,告诉你们,岳崧的刀法是西疆军中一绝,他们兄弟都叫他刀哥!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就算是安疆王爷也不敢和他玩刀!” 严小四悄悄问了一句:“那你不提醒陆光宗?” “这种人,留下来也是个祸害,你看谁喜欢和他相处了?” 小四想想平时相处时的情景,尤其陆光宗在制战场地图、打仗策略等方面并不擅长,常常央了高凌帮忙,却每回在被高凌连累受罚时口出不逊,着实有过河拆桥之嫌,便也不吱声了。 陆光宗低了头往外走,被岳崧叫住:“站住,你去哪?” “愿赌服输,我回京向皇上和太子殿下请罪去,岳副帅不会不让我收拾行李吧。”陆光宗头也不回。 “我让你现在走了么?”一贯冷若冰霜的腔调,“三个月训练,结束后再走,别想偷懒!现在归队重练,你今天加练一个时辰刀法!” 所有人愣住,陆光宗却是意外之极,一声“是!”回答地响亮无比。 第94章 当天晚上草包们的窃窃私语中,除了赞叹岳副帅武艺之外,也不乏讥笑岳崧雷声大雨点小的声音,不少人觉得岳崧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并不敢把皇家钦点的兵部众将真的退回去。小四尚有精力窜门,把打听到的小道消息带回来传播。高凌不置可否,他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今天又是最后五个人之一,没有晚饭,正就着冷水啃着小四偷偷省下来的馒头。 “一个馒头吃不饱的,这个,也给你吧。”一只手托着个馒头递过来。 竟然是陆光宗。 高凌诧异地抬头,陆光宗笑得不自在:“你这么拼命,总会坚持得下去,我反正是要被退回的人了,少吃点没关系。”看高凌还不接,有些急了:“快吃吧,我偷偷带回来的,等会儿别让屠夫的人搜了去,你饿得胃病犯了又要连累大家。” “谢谢你了。”石小四一把拿过馒头,塞到高凌手中。陆光宗倒回床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忽然说到:“哥几个,我错了,我真后悔把话说绝了,这屠夫心是黑了点,手底下可是真功夫,三招!就三招!说实话,要不是第一招他要试探我实力,我连两招都走不过去。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打道回府,好在也没白跑这一趟,还能跟着练两个半月,相信能学到点真本事的。你们几个,好好练,千万别学我。” 高凌咽下口中食物:“陆兄,一共有三十个项目呢,你功夫这么好,未必真的会被退回去。” “你不用安慰我了,军中无戏言。不过,下回,我绝不会浪费机会!” 高凌最后一口馒头还未咽下去,房门被重重踢开,岳崧的两员副将走了进来:“你们组,明天早上的项目是埋伏,就是对面那座山,午时前不被找到就算合格。”其中一员副将看了看高凌鼓鼓囊囊的双颊,眉毛一竖正要说什么,被另一个扯了扯袖子:“走吧走吧,王爷来信了,岳副帅还等着开会呢。”两人很快消失在门外。 躲过一场体罚,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唯有高凌的心吊了起来。袁峥来信了,那儿到底是什么情况?仗打得惨烈不惨烈?袁峥有没有受伤?……草包们的居处很偏僻,而且受训人员未经允许不得离开这座院子,更不能和非受训人员私下交流。高凌绞尽脑汁也无法探听得一星半点消息,终于支持不住睡着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三个同屋的鼾声早已此起彼伏。 十一个小组,四十多只草包,除了每天必练的体力项以外,训练的科目顺序并不相同。和骑射、徒手格斗、跑步、刀枪剑戟各色兵器、爬绳梯、攀城墙、马术、潜水、负重长距离行军等等项目相比,潜伏是最省力最受草包们欢迎的了。 选了个视野开阔的山坡挖了个隐蔽身体的坑,盖上草叶做的伪装,四个人便静静地趴好,等着教官们来找碴。由于昨夜的失眠,高凌在草窝里趴了没多久竟睡着了,还打起了轻轻的小呼噜。石小四趴在离他较远的地方,提醒不及,眼睁睁看着亲自来巡视的岳副帅厚重的牛皮靴子踢上了十皇子的大腿! 高凌被一脚踹得从俯卧的山坡滚了下去,幸亏坡度平缓,在往下滚了两丈之后,终于抓住了缠结的草根止住下坠之势。饶是如此,身体裸露的部分已经被尖利的草叶割了不少血口子,额际更被尖石子剐破一个大口子,鲜血顺着眉心往下直淌。 石小四吓得声音都变了,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高凌:“主……萧白,你怎么样?你怎么样了?” 高凌满头冷汗,摸了把额头,一手的艳红。死死揪住小四:“我没事,破了点皮而已。” 小四手忙脚乱地给他抹拭血迹,好在伤得不深,伤口又在发际之内,倒不至于破相。 岳崧一脚踢出,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往坡下冲了两步又站住,却在石小四抬头向他怒吼“姓岳的,你凭什么踢人!”之时醒过神来,又恢复了屠夫本色,冷笑连连:“石小四,我知道你们表兄弟感情好,连埋伏时犯律睡觉也要包庇,有道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所以呢,本帅成全你们,今天的训练完成后,晚上就在这山上过夜吧!” 荒郊野外,无水无粮无火无被,塞外五月的晚上还是寒意深重的,何况高凌又受了伤。石小四青筋暴突,手握上了腰间刀柄,忽然被一双冰凉湿腻的手死死抓住:“小四,别冲动,在军中犯上露刃是死罪!”是高凌。目中满是警告的味道,还带了劝诫安抚的神色。石小四胸脯起伏了好一阵子才低下头,说出的话还是忿忿不平:“他欺人太甚!” 高凌抚额喘气,面色很不好看。正要说什么,岳崧冷冰冰的声音先到:“如果刚才是在战场上,如果我是敌人,你现在就是个死人!” 一句话,把高凌所有情绪堵死。 尚清小心地爬下坡,把手心里一滩嚼烂的草叶子敷在高凌额头,一边解释:“这种草能止血止痛,就是味道不太好闻。萧白你忍着点,伤口不深,血止了就没事了。” 岳崧看着他们几个擅自行动,并未出声阻止。等尚清撕了自己衣裳给高凌包好伤,才一挥手示意手下带队回去,单单留下高凌。 “萧白,你可知错?” “是,卑职知错认罚。但是请岳副帅不要惩罚小四。”高凌已是心平气和。 岳崧不置可否。顿了顿说道:“萧白,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特别严苛?同样的错,罚你罚得最重。” “……是。不知卑职何时得罪了您,请明示。” “你没得罪过我。我不过是看你娘们唧唧不顺眼罢了。”丝毫不顾高凌愤怒的眼神,接着道,“你要是不服,就拿出真本事来让我心服口服,或者等王爷回来告我一状也行,只要你坚持得到那时候。”说完大步离去。 高凌深呼吸,极力抑制拨剑的冲动,大声叫道:“等一等。” 岳崧站住,并不回头:“你不服?” “没有不服。我技不如人,受罚活该。不过岳副帅,卑职身为军中参赞,有权知道前线战况,请告诉我昨日您收到的战报是什么内容。” “参赞?”岳崧晒笑,“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个草包,无权过问机密事宜。”再不理他大步回城。 高凌一瘸一拐地追他,急得甚至连岳崧名讳都喊出口了,也没见前面高大的身影缓下脚步。 嘲笑、体罚、超负荷训练以及饥渴……身体上的痛苦咬咬牙也就过了,终是自找的罪受;明知有袁峥的消息却无从得知,对高凌来说才是最难忍受的。好不容易挨完一天的苦练,在石小四搀扶下又蹒跚着挪回了那个山坡。 虽然已是春夏之交,塞外夜晚还是阴冷而森然,汗湿了一天的衣衫贴在身上,冰冷难受,却不能点火。铁甲重如泰山,小四帮高凌卸下沉重的甲胄,扶着他倚坐在树下,借着暗淡的星光查看高凌腿上的於伤。手指触摸到青紫一片,高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推开他:“咝,别碰。” “主子,我看姓岳的好像专门冲你来的,下脚这么狠。真搞不懂你干嘛非要受这个罪!” 高凌没回答,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小四,你说一只羊再厉害,能不能被一群狼当作同类?” “那怎么可能,一头羊进狼群,不被吃掉就是奇迹了。” “这就是了。我不想被当做羊,哪怕是有头狼护着。” 石小四想了想:“怪不得你在京里的时候就已经在加紧练功了。原来早有预谋。好在你胃病被表公子调养得好多了,否则老这样吃这种粗糙干饼子哪行。” 高凌仰首望天:“这倒不要紧,我只是没想到隐瞒身份的后果是得不到前线情报,不知道袁峥他们怎么样了。” “主子放心,番王小丑不足为惧,王爷一到,肯定是是所向披靡,打得他们稀里哗拉的。” 高凌苦笑:“你这阵子读书倒没拉下,会用成语了”。 小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是你的贴身侍卫,也不能太丢脸不是?”忽然又笑了:“王爷出发到现在才半个月,应该是刚刚到达疆界,还不一定就开打呢。” “啊,这倒是,我都忘了算日子了。” “我们在这儿苦熬,当然就觉得时间长了,唉。” “还有两个半月呢,有得熬了。睡吧。” “你也快睡,死屠夫明天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妖娥子呢。”小四脱了一件衣服给高凌披上。 两人躺下,高凌刚迷糊着要入睡,忽然觉得有什么光点在眼前飘过,睁了眼看去,发现是一点细微的光芒,发着幽幽绿色。再仔细一看,不仅山上,连坡下草原上也满是这种可怖的绿色小光点随风飘来飘去,伴着声声凄厉的虫鸣和远处隐隐的兽嗥,说不出的阴森。高凌浑身立刻被寒意笼罩,冷汗顺着毛孔渗出,推醒小四:“小四,快醒醒,这是……什么东西?”忍不住地打寒颤。 “鬼火!”石小四也是吓得不轻,腾地坐了起来,“主子,这是鬼火!有,有鬼……” “别胡说!”话是这样说,高凌不由自主抱紧小四,尽量把身子蜷起来,闭上眼不敢再看,语气也是微微发颤,“我们没做亏心事,不用怕鬼。” 嘉峪关历来是兵家必争之要地,古往今来,这附近都是战场,死在这里的人不知凡几! 风声越加凄厉,四处飘散的鬼火仍然绕之不去。小四的身体也抖个不停,高凌后悔莫之极,上午没睡着就好,至少不用受这种惊吓。天什么时候才能亮,袁峥,你在哪儿?你千万不要有事!我真笨,为什么没想到做草包不能得到你消息呢?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奶娘,你在宫里有没有受欺?……母妃,别再和父皇意气用事,更不要惹恼皇贵妃……直到东方露了一丝鱼肚白,两人才疲惧交加地睡去。 第95章 书房。岳崧看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副将抱着茶壶猛灌一通热茶后才问:“那两只草包如何了?” “开头好像是挺害怕的,不过没做什么丢脸的事。刀哥,我说那个姓萧的只不过是个文官,用得着这么上心地削么?” “这两只草包是殿下带来的,不好退回去,不削哪行?”岳崧瞅他一眼:“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他们警觉性不错,我没敢离太近,风又大,什么也没听清。” “他们组明天的项目安排兵书论策吧。” “这个倒是萧白的长项,刀哥,你还真心疼他啦?在外面过一晚上而已,还叫我一直守着……” “滚!我这不是怕万一有狼来把他们叼走么,要是真削坏了没法跟王爷和殿下交代啊!” 草原的春天很短暂,随着天气的日渐炎热,草包们的训练科目更加繁杂艰巨。石小四这几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以为打胜仗只要功夫好就行了,没想到要懂这么多东西!”策划线路,用兵计策,战阵,各地民俗宗教忌讳等等都难不到高凌,不光陆、尚,就连其他小组的很多人,有些地方也是靠高凌帮忙才能过关。但是体能上,高凌仍然极其吃力,刚刚对某个训练强度稍有适应,第二天立刻又加了码,让他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已经有好几个人宣布就算回京去领罪也要退出这种惨酷的训练,不再跟队受罪。人一多,岳崧也懒得再管,于是这批已知不合格的人中唯有陆光宗还在坚持着。 高凌每天都绷紧了弦,就怕一不小心便掉了队。四人小组中健全的班制剩下得不多了。这天晚上,尚清躺在炕上感慨:“幸亏和萧兄陆兄在一个组,要不然第一个淘汰的肯定是我。”对于自己毫无所长甚是难为情。 高凌躺在床上,任小四用药酒揉身上的瘀伤,龇牙咧嘴地笑:“平常心平常心,尚兄再苦再累从来不抱怨就是最大的长处,何必羡慕他人,我们都还羡慕你心宽呢。” 陆光宗边背兵法边说了一句:“所以体胖呗。”四人都笑。 石小四也来凑热闹:“就是就是,和尚兄一起练功夫最好了,摔在他身上一点不痛。”“哈哈哈哈……”青春肆意的笑声传得老远,窗外巡夜的将军们听得真切,轻轻赞叹了一句对萧白韧性的佩服,岳崧冷冷哼了一声:“个娘们唧唧的,找荐我干死他我!” 副将好笑:“刀哥,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啊?”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累一天了,睡觉去!”甩手走了。 副将暗笑,向身后还不知情的兄弟们宣传萧白“娘们唧唧”的言行:今天下午的集体训练科目是每人扛根四十斤(古时一斤等于现在一斤六两)重的圆木,在规定的时间内上山下山,对体力是极大的考验。烈日当空,两趟山路下来,所有人都几乎瘫倒,人人汗湿重甲,岳副帅一挥手:“臭死人了,全体洗澡去!” 当几十只脱得光溜溜的人肉饺子下到护城河里扑腾时,独立岸上的萧白便又一次成了岳副帅的眼中钉。 “你为什么不下去洗?” “报告,我不想下河。” “这里是你想就能做的地方吗?” “我可以回住处自己打井水洗澡。” “萧白,你是不会水性还是女人,身体见不得人啊?”岳崧围着他转了一圈,眼神说不出的凶恶。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赤身露体,卑职是读书人,不愿意斯文扫地。” “哈,读书人?西疆军中凡有官职的,哪一个没读过书?斯文?哼,你早就斯文扫地了!”岳崧一指身后手下们,“这里是军营,讲的就是服从,少拿酸不拉叽的理由来说事!你下不下去?” 水里众人的喧闹嘈杂盖过了岳崧低哼后的那句话,高凌并未听清他在说什么,瞪着他梗梗脖子:“我就不下去!” 话音刚落,岳副帅眼一瞪:“由不得你!”抬脚就踢上了萧白的屁股!只听卟嗵一声,唯一一只裹着衣服的人肉大饺子也入了水。 护城河的水又深又凉,高凌猝不及防之下,沉得很深,还呛了两口水,等他挣扎着浮上来,石小四和尚清已竭力分开人群游过来。高凌抱着小四一阵猛咳,后颈被圆木磨破的地方刺痛难忍,呛了水的鼻子又酸又涨,涕泪齐下。 没等他平静下来,岳崧的大嗓门又一次发挥威力:“水里的听着,现在进行水中格斗,你面前的任何人都是假想敌,允许不择手段,只要打败对方就行,最先上岸的五个人晚餐后加罚跑一趟山路!”言下之意就是各自为战。 很快,水里便乱成了一锅粥,谁也不想再跑山路。可惜总有那水性差的和体力不支的,或者人缘不好的被围攻的早早败了阵,看看要沉底,便会被岸上的教官们捞上来,死鱼般地晾在岸边看同伴们继续水中肉博。 高凌穿着衣服,与赤条条的同伴们比吃亏了许多,只得蹬掉脚上靴子,才算稍微轻松一些。好在除了同一组三人外,一些平时在某些科目上得到过高凌相助的人也自觉地围了过来,他们出手相对留情些,不至于真的下重手,甚至还有几个护着高凌的。 天已昏黑,岳崧看看水里只剩下十来个人还在勉力维持,下令到:“结束,全体上岸!” 一具具疲乏之极的身体鱼贯爬上岸来,刚刚坐倒的石小四忽然惊叫一声:“我表弟不见了!萧白!萧白!” 京城太子府,书房。 高蕴坐在桌案后,高大的身材几乎被成堆的奏折和文书淹没。十几个书令史和文书詹事在下首陪同办公,几个宦官进进出出地忙着把各部和各省官员的奏折搬进来请太子殿下批阅。五月中旬的天气还是十分舒适的,高蕴却只着了单衣,还烦燥地扯开了襟口。 马小晖匆匆进来,附到高蕴耳边:“太子爷,嘉峪关史总兵的密信。” 高蕴扔下笔,一把抢过来撕开火漆封口,正要抽出信件,扫了眼屋里的人又住了手,拿着信往外走,马小晖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 太子府花园静悄悄地,高蕴快步走到的牡丹丛边,这里四下没有可藏人的地方,环视四周,除了马小晖,就只有粉蝶儿翩翩飞舞了,这才取出施晋桢的信细看。马小晖紧张地盯着高蕴的脸,密信不长,太子殿下一目十行地读完,面上神情却不知道是喜是忧,只长叹一声:“我果然没有看错,那个人真的是周阿根,唉。”皱着眉吩咐小晖:“烧了。” “是。”马小晖用随身携带的火折点燃密折,看它化成片片飞灰才问道:“太子爷,史总兵私放周阿根,不会有事吧?” “那要看袁峥怎么做了。小晖,老王妃还是天天去城外烧香吗?” “是,风雨无阻,老人家虔诚着呢。” “知道了,你明天开始不用天天去陪着。安疆王府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 “是。皇上派去保护的人好像也少了些。大概也都懈怠了。” “不该你操心的就少管。”高蕴说完,叹了口气自顾回书房。马小晖眨巴着眼思忖:“那我逢五去好了,老王妃还是很可亲的,像我妈妈一样慈祥。” 又过了十来天,高蕴正在院中和马小晖练剑,有太监来传旨:“太子爷,皇上急召您入宫见驾,快走吧。” 高蕴接过下人送上的毛巾抹汗,边换朝服边问:“王公公,父皇急着召我有什么事?” “回太子爷的话,老奴不知。” 马小晖接到高蕴眼神,笑嘻嘻递上一张银票:“天儿热了,公公你跑一趟也辛苦,拿去喝茶吧。” 老太监讪笑:“这怎么好意思,嘿嘿,”一边把银子往怀里掖,“老奴在殿外侯着,没听太清楚,好像皇上说施什么总兵的,还有嘉峪关什么的,龙颜大怒,把金杯都摔了。太子爷你可别再触怒龙颜……” “我知道了。多谢王公公。” 高蕴吩咐:“备马,立即进宫。” 马小晖看高蕴急急出府,一把拉住传旨太监:“公公,皇贵妃娘娘可知道此事?” “马大人放心,老奴赶着来传旨,今日还未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呢。” “有劳公公了。” “应该的,应该的。” 皇宫,上书房。宫女太监都似筛糠一般跪在殿门口发抖,殿内,太子高蕴跪在地上,身边金砖地上扔满了奏折,皇帝余怒未消,看样子恨不得在高蕴身上踢上两脚:“你推荐的好人选!目无君上!胆大包天!竟敢擅自将五万兵马拱手送人!真正气死朕了!” “父皇息怒,”高蕴以头触地,“施晋桢虽然考虑不周,但他这样做也是为我阳明王朝着想,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五万人马由袁峥带领抵御外侮也是正道,施晋桢胸怀国之安危,并非一已之私,儿臣愿担保他与袁峥并无私交,只是一时冲动才犯下如此大错,请父皇看在他一向为官清廉,战功赫赫的份上赦他此罪。” “哼,你拿什么担保?朕还没追究你用人失查之罪呢!” “是,请父皇责罚儿臣,饶过施晋桢。” “你以为翅膀硬了,朕不敢责怪你不成?”皇帝刚刚平息的怒火又燃了起来,抓了蟠龙玉石镇纸就要摔,忽听一声阴柔太监传报:“皇贵妃娘娘驾到——” 第 96 章 素衣素冠,斜插一枝珠钗的皇贵妃秦氏端庄而来,轻轻拿掉皇帝手中镇纸放在一旁,深深一个宫礼行下:“臣妾给皇上请安,请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松了一口气:“爱妃请起。” 秦氏跪着不动:“臣妾教子无方,让皇上生气,特来请罪。” 皇帝亲手扶起秦氏:“爱妃你何罪之有,全是那不忠的臣子欺君,实实气人!” “谢皇上宽宏。皇上,施晋桢乃是不忠之人,既辜负皇上您的信任,还使蕴儿背上识人不明的恶名,还有何资格为臣?不如按律严惩以儆效尤!” 皇帝长叹:“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来人,拟旨。嘉峪关总兵施晋桢,擅离职守,严重渎职,现负罪潜逃,一旦捕获,立交刑部严审!有窝藏包庇者同罪论之!着全国悬赏缉拿,捉到人者赏纹银两万两。” “父皇不可!”高蕴急了,“施晋桢是辞官,不是渎职潜逃……” “高蕴住口!”发话的是秦氏,“蕴儿你怎么如此天真?你在此不顾一切全力担保,施晋桢可没有将你认作主子,要不然怎么会做出此损害皇上和你的事来?辞官未获准许便挂冠而去,不是潜逃是什么?说不定还有其他什么罪状怕朝廷查对!” “施晋桢不是这种人……” “那他为什么抗旨行事?”秦氏换了语气,柔声道:“蕴儿,你父皇还在气头上,你是想施晋桢全家受株连呢,还是只治他一人的罪?” 高蕴一时无语,眼睁睁看着盖了鲜红玉玺的明黄圣旨发下。浑浑噩噩地辞别父皇母妃出宫。 还未到宫门,又被急追而来的小黄门拦下:“太子爷请留步,皇上宣您。” 高蕴不得不重返上书房,尚未平复的心又一次吊了起来,父皇喜怒无常,施晋桢欺君之罪已成定论,自己尚无实权,一旦被抓后果难料。如今责了自己不算,莫非还要迁怒袁峥?想当初自己和施晋桢、吴珂年以及袁氏兄弟在大草原上无拘无束尽情挥洒活力的自由时光,是多么幸福!如今虽然身居高位,人人见了都要卑躬屈膝,日子却过得委实无趣。都说伴君如伴虎,哪怕他是自己亲生父亲!怪不得小凌就算不得袁峥喜爱时也执意要帮着他一块离开京城!不知他现在到西疆王府了没有,能不能适应那儿的一切?袁峥的战报说楼兰不好应付,打得辛苦,也幸亏纳楼兰公主为侧妃的主意是父皇一意孤行的,否则不要说我,连母妃也难免吃挂落。对了,等会要督促户部加紧把这批军需送去前线,不可再耽搁了。我这个舅舅真是鼠目寸光,不知为大局着想。若再出纰漏的话就撤了他职,让王侍郎顶尚书位好了。小凌也真不容易,小小年纪把最重的两部管理得井井有条,临走推荐给我的人都有真才实学。那个付轩自从调入太子府任詹事以来,总管都夸了好几回了;小晖虽然得力,就是还太年轻太善良,等过两年也外放出去做官历练一番,将来必是顶梁柱……一路杂七杂八地边想边走。 上书房地上多了一个御林军首领打扮的人跪着,正磕头如捣蒜:“皇上息怒,臣派人沿途仔细搜索,严密监视,并封锁京城至西疆的所有关口,也发现了老王妃她们的踪迹,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说!” “是。”那首领偷眼看了一下高蕴,咽了口唾沫。 皇帝面色铁青地瞪着他,六月的天,可怜那首领打了个寒颤继续禀告:“老王妃乔装成普通富户家的夫人,一行二男四女共六人坐着马车西行,本来也未必能被认出,不过她还带了只背上有红心图案的白猫,有次过关时窜出马车,臣派去的人见过那只猫,所以能确定那就是老安疆王妃,只不过老王妃手里有太子爷的近卫金牌,无人敢拦阻……算日子,现在应该快到嘉峪关了……” 老王妃安然离京,高蕴并不吃惊,也许自己还是“帮凶”之一,只是不明白自己的近卫金牌怎么会在袁母手上。正想得出神,只听母妃惊叫一声:“皇上!皇上!快传太医!” 高蕴记不清是怎么出的宫,只知道太监宫女太医忙忙碌碌来来去去伺候险些气昏的父皇,自己则在殿内跪得两腿发麻,听母妃把袁峥和高凌说成全无臣子之义、不识好歹之人,也不敢反驳,怕再次触怒父皇。直到母妃将自己带去寝宫。高蕴对着母亲比对着父皇要放松许多,辩解道:“依儿臣看,袁老王妃回西疆也没什么不好,可以让安疆王安心打仗,楼兰是劲敌,两头牵挂会使袁峥分心的,一旦战败得不偿失。一个老太太而已,父皇也太看重她了。” 气得秦氏责骂了儿子一顿不分轻重,不懂抓权控制人心之类的话,直到高蕴打保票真的不知道袁母所执金牌的来历,并承诺以后会用心学着帝王之术,才被秦氏放回府。 找了一遍却不见马小晖踪影,府中总管悄悄地告诉他:“太子爷,下午宫里来人,说是马大人形迹可疑,带去了刑部。老奴看有点不太妙……” 高蕴一惊,顾不得总管在后面急叫:“太子爷,御林军统领在门房侯了您半天了……”牵马就往刑部狂奔而去。侍卫们赶紧呼拉呼拉跟上。 刑部大堂灯火通明,几个官儿看着太子殿下身着明黄团龙朝服大步闯入,抽出身边衙役的剑割断绳索,拉了刑架上的侍读马小晖下来,然后一脚踢飞面前装着烙铁条的火盆。溅起的火星差点把正准备行刑的衙役眉毛烧焦。 马小晖满头是汗,衣服头发散乱着,甚是狼狈,好在高蕴赶到及时还未吃上苦头。叫了一声“太子爷”,赶紧站直了整理仪容。 刑部的官儿们跪了一地给太子请安。高蕴面色阴沉,走到正中间大椅坐下,抓起惊堂木猛地一拍:“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抓我的人!还敢用酷刑逼供!” 主审官磕了个头:“太子殿下恕罪,臣等是奉了皇贵妃娘娘之命向马侍读了解金牌丢失事宜的。”从怀里拿出秦氏亲笔书信呈上。 高蕴一口气噎住,有火无处发,胸脯起伏了一阵才说:“不劳各位了,这事等我回府会查清楚的,马小晖我带走了,查清后自会给皇上和娘娘一个交代。”起身拖了马小晖就走。 “这,这……”几个官儿既不敢拦,又不敢放人,面面相觑,有一个胆大的跪爬了两步:“太子爷,人您尽管带走,只是……能不能留个墨宝什么的,下官等也好向皇上和娘娘交代……” 高蕴看看马小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忽然笑了,向众官儿招手:“没问题没问题。拿纸笔来。”待提了笔却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事,“哦,我倒忘了来此还有正事。父皇要通缉施晋桢的榜单完成没有,拿来我看看。” “启禀太子殿下,通缉令已经拟好,只缺施晋桢画像,已经招了几个画师正在描绘。明日一早便可贴满全城,半月之内全国都能贴上了。” “你挺能干嘛,走走走,去看看画得怎么样了。” 另一间屋子暂时充作了画室,七八个画师正认真地画着通缉令。高蕴走了一圈,不时指点着:“不对不对,画得太瘦,施晋桢是圆脸;他以前是不胖,自从做了总兵不打仗了,早发福了……他双眼皮儿;他长得没这么温和,画凶相点儿才对,想当初和我一起上战场的时候,可是有名的施阎王……”还不时地问问原来在指点画师们的吏部官员,那小官儿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是是是,太子爷说得是。施晋桢就是一个双眼皮长得很凶的黑胖子……” 通缉令出炉,画上的人像大概没有一个熟悉施晋桢的人能认出来。 天色早已漆黑,太子爷打了个哈欠:“父皇交待的事儿办完了,我也累了,回府!” 随从们簇拥着太子爷出了刑部打马而去。众官员恭送太子离去,半晌后,忽然有人惊叫一声:“糟了,太子把马小晖带走,没留下凭证,娘娘追究起来怎么办?” 高蕴一行走到半路,忽然一个侍卫悄悄禀报:“太子爷,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跟了至少有三条街了。” 众人都是一惊,难道有刺客?一半人把高蕴围在中间,小心地戒备着,另一半人四处搜索可疑人迹,一番行动,一无所获。只得加紧了回府。 御林军统领在门房早已等得脖子三尺长,又渴又饿又怕,却又不敢就此离去。终于等到太子召见,一副可怜相地诉苦:“臣并非和太子殿下过不去,只是君命不敢违,请殿下恕罪……” 高蕴笑呵呵地把他从地上扶起:“周统领说的哪里话来,奉旨行事,对父皇尽忠是我等臣子的应尽之责,你何罪之有?只不过我想知道袁老王妃手执的近卫金牌编号是什么,也好查清去向。” “回太子爷的话,”周统领抹抹冷汗,“编号是玖。” 送走周某,高蕴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袁峥,小凌,雁妹妹,原来你们一早就串通好了下套子让我钻!” 忽然又想到是自己和君蝶舞主动提出送一块金牌给韦雁的,又不由苦笑,只能安慰自己:这样也好,也算对得起袁峥这个朋友了。 第 97 章 高蕴叫了洗漱一净的马小晖来,打量着他:“没受伤吧?” “没有,幸亏您赶到及时。” “你没事,我大脚趾头倒差点折了。” “啊?要不要叫太医?”马小晖一惊,蹲下来就要扒高蕴靴子,被轻轻拉起来:“早就不疼了。不过,小晖……你要有心理准备暂时离开我一段时间。” 马小晖眼眶红了:“是。”小眼眨巴了几下,眼泪还是没忍住,“太子爷,我……我舍不得离开您。” “你放心,只要我没被废,最多两年,你还会回我身边。” 马小晖吸吸鼻子,点头。高蕴宽厚的大手轻拍他背脊:“对不起,金牌的事,只能让你背黑锅。” 马小晖急急抬头:“为太子爷分忧是小晖的福份,只是……您千万保重。” “你也保重,放心吧,我会找个人保护你,有他罩着,父皇也会卖几分面子的。” 太子连夜宣礼部尚书王睿垣来见。王睿垣一口答应亲自指导马侍读的为官为臣之道,并把不久后的太子大婚典礼的一些程序向太子报备。末了,王睿垣擦擦富态脸上的汗珠:“太子殿下,臣可不可以问问西疆战况到底如何了?” “战况胶着,各有胜负,到底什么时候能休战还很难说,大婚的事,暂时不用着急筹备。” 王睿垣忧心忡忡地带走了刚刚降职为翰林编修,对太子依依不舍的马小晖。 高蕴的请罪折子起草到一半,有侍卫来报:“府门前不远处发现一枝匕首,不知是不是刺客遗落。” 小巧的钢精匕首用布条仔细裹着双刃。高蕴解开层层包裹,翻来覆去仔细看刀柄上崭新的刻痕和所用的布料,神色不动地吩咐:“不用大惊小怪,刺客岂会把兵刃裹得这般严实,可能是哪家的小孩子玩丢了的。” 三更敲过,太子寝宫中悄悄溜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穿着黑衣,熟门熟路地抄近路来到后花园,躲过巡逻的侍卫队,翻过墙头,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不久后,相距三条街的小巷中,黑衣人使劲扶起一个跪在地上的人影:“晋桢,真的是你!快起来,这里不安全,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避开巡夜的官兵和更夫,两人潜入不远处空置的太傅府,在湖心亭坐下。 高蕴强压着满腔怒意,借着火折的光仔细打量面前强笑的瘦削人影:“把五万人送回,自己落个欺君渎职的罪名,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太子爷,臣……不,草民考虑得很清楚了,不后悔。” “是,你不后悔,你视功名前程如粪土,你有没有想过,罪及家人和下属会怎么样?” “应该不至于,我顶了全部罪名,何况还有太子爷您撑着呢。” 高蕴气得一拳重重砸在亭柱上,发出一下沉闷的声响:“我撑?我现在无兵无权,拿什么撑?一个太子的虚名顶个屁用!否则也不会闹得楼兰出兵了!” 施晋桢吃惊地看着他,高蕴使劲胡掳了把脸:“从刑部一路跟踪我的是你吧?” “是。” “你托袁峥转呈的书信我收到了,也幸亏他厚道,故意送来得比较晚,父皇和我今天才知道这个事儿!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京城干什么?” “太子爷,臣跟随您多年,您待我恩重如山,如今草民打算回老家找师弟珂年一起过平常日子,又舍不得就此别过太子您,所以想来看您一眼,再见识见识帝都风光,也好了却心愿。又怕……所以没敢明着拜见。”施晋桢越说声音越轻,渐渐双肩颤抖加剧。 “幸好没直接去我府里或者当街暴露身份,不然就连我也保不了你。”高蕴长叹一声,把施晋桢的脑袋紧紧按在自己怀里,任男儿泪沾湿衣襟。 哭痛快了,施晋桢抬起头来抹泪: “太子爷,草民失礼了……” “晋桢啊,你不能再在京城呆着了,父皇龙颜大怒,刑部正在印制通缉你的海榜文书,明天就要贴遍全京城,你明天一早城门开的时候,赶紧走,不能回老家,更不能去找吴珂年,往江南去,我在杭州西湖边有个别院,你改名换姓先去那儿避风头,我会派人通知珂年来找你,等过上一年半载的,风声过了,你们俩想去哪就去哪儿。还有,你为官清廉,一定没什么积蓄,把这个拿着,出了京城换匹马,乔装一下,别给人认出来。”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塞到施晋桢手里,“我现在只能帮你这些,等将来……” “太子爷,”施晋桢重重跪了下去,“您的大恩大德施晋桢永世不忘,只是这包金叶子,我不能收。我和师弟都能养活自己,不需要接济。” “我不是接济你,我只是,只是……”高蕴一急又开始略有磕巴,“我只是当你好兄弟,哪有看兄弟落难却不伸手相助的?” 施晋桢笑了,清瘦的脸还是和以前一样秀气:“既是好兄弟,就不必如此客气,把锦囊收回去吧。”施晋桢执意不收金子,高蕴无奈只得任他去。 相聚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墙外更鼓敲了五下,东方也微微泛了鱼肚白,施晋桢站起身:“太子殿下,天快亮了,您还是回府吧,我,这就告辞离京。” “好,我不送你了,你先南下等珂年,自己一切小心。” “是,您保重!” 看着瘦高的背影跃墙而出,高蕴一向挺直的背慢慢佝偻下来,眼眶中也潮湿泛红。 几个月后,太子高蕴收到杭城别院总管的报告:太子派来的瘦高年轻人住下不久,又来了一个黝黑精壮的汉子,只是一条腿瘸了,两人会合后几天便离开了杭城。 高蕴日后一度派了无数人寻访消息,但是这二人却自此不知所踪。 ~~~~~~~~~~~~~~~~~~~~~~~~~~~~~~~~~~~~~~~~~~~~ 嘉峪关护城河边。 石小四急得几乎哭出来,纵身就要再下水,被一个教官死死拦住:“会有人救他的,你再下水会抽筋。” 十来个教官立刻下水搜寻唯一失踪的草包,岳崧紧张地盯着萧白最后出现过的位置,一盏茶时间过了,毫无所得,搜寻的人扩大了寻找范围。天色已黑,十步之外已看不清人的五官。 岳崧冷汗冒出,命人回去取松明火把,自己则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亲自下水搜寻。水里夜色更浓,忽然有丝丝缕缕的东西拂过岳崧到处抓摸的手指头,也许是头发!来不及叫别人,岳崧立刻沉下身体去捞,果然是个人,在挣扎,还活着!身上还有衣服!岳崧大喜,正要上浮,谁知那人动作更快,竟反手抱住岳崧小腿和脚踝,两人往水深处迅速沉去! 岳崧大惊,他知道溺水的人会把救人者往下拽,却不知道会这般惊险。双脚被死死抱住,挣了几下没挣开,用力踢的话又怕伤到已经溺水的人,一犹豫间便被拖得没了顶! 岳崧刀法出众,水性却实在一般,又是毫无准备下,很快便觉得头晕起来,人在水中无处着力,浑身的力气无从使出,肺似乎要炸开,下意识地张嘴呼吸却又连灌了许多河水。一切知觉正在迅速远去…… 就在岳崧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忽然被拎出了水面,空气灌进鼻腔,重新带来了生命的活力。清凉的晚风袭来,岳副帅咳得涕泗横流,比高凌刚才可惨多了。睁开眼,夜色昏沉中,近在咫尺的一个人正吐掉口中衔着的空心草茎。他双手还紧抓着自己的腰带,防止自己下沉,正是萧白!只见萧白同样狼狈不堪,满是倦容的脸对着自己用力挤出一个笑容:“岳副帅……你没事吧?” 岳崧怒不可遏:“咳咳,你,咳,你耍我!” 萧白抓着他的手渐渐放松,人也被水流冲得摇摇晃晃:“卑职不敢。您说的……水中格斗时面前的任何人……都是假想敌,允许……不择手段,只要打败对方……就行,卑职只是……遵照……您的命令……行事……只不过水里太黑,看不清是草包……还是教头,得罪了……” 岳崧被噎得一愣,正要骂人,却发现萧白的眼睛已经闭上,手也从自己腰上滑落,整个身体向下沉去。眼看是昏过去了,赶紧伸手抓住他,拖了往岸边游去。这时举了松明火把的士兵们正好赶到,其他救援教头也发现了他们,合力把高凌带上了堤岸。 石小四扑过来按压高凌腹部,被岳崧拦住:“他没呛到水,只是脱力,睡一觉就好了。”吩咐手下清点人数收队回城。石小四摇摇晃晃地想把半昏迷的高凌背起来,岳崧一挥手,一个西疆兵抢先背起了人,直接送回寝室。 今日的晚餐居然有肉有菜,岳副帅大发慈悲,命小四把高凌的份带回去,还多加了两个鸡蛋。 今天四人组都没被罚,陆光宗边把自己的铺往炕上搬边说:“看来屠夫胆子不够大,我们这些人要是真被他玩死一两个,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尚清摇头:“那可不一定,他是安疆王的副手,同样有生杀大权,杀个副将什么的比杀只鸡更容易。我听说去年有个二品大员在待命期间去逛妓院,当时王爷还在京城呢,被屠夫先斩后奏了,那人还是皇上派去西疆的,皇上也对他没奈何,何况只是我们几个不合格的草包训练中出意外呢。” 陆光宗才不吱声了。高凌已经清醒,道谢后趴上稍为柔软的床铺,顿觉四肢百骇酸痛至极,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心里也明白,刚才在水中,如果岳崧挣扎或用力踢上一脚的话,不要说捉弄他,只怕自己无力浮起,真的要被救了。曾经听司擅讲过西疆众将的一些情况,果然岳副帅水性一般,性格却是外刚内柔,刚才太过冒险,以后不可再试,只是气不过他老骂自己不够男人。 石小四心有余悸,边查看高凌身上的於伤边嘟哝屠夫没人性,高凌想了想说:“小四,其实……也许……岳崧应该没有嘴上那么可恶,你发现没有,我从来没有连续两顿吃不上饭。你有几次偷偷塞给我吃的,其实应该都有教头看到。而且只要上一次落到最后五名以外,下一个训练项目就不会是我最弱的,不光是我,其他人也是。” 尚清也点头:“是的,我好像也没连续两次挨过饿。” 第 98 章 第二天,岳副帅宣布,施晋桢已于月前挂冠而去,自己已将嘉峪关的一切事宜与副总兵交接完成,等朝廷新委派的总兵官到职就可以了,从今天开始,所有参训人员全部夜宿草原,开始适应西疆的一切。 七月流火,一望无垠的绿色大草原望之美矣,身处其中却有苦自知。烈日骄阳,无处可躲的暴晒下,还要进行不间断的骑射苦练,缺水少粮,蚊叮虫咬,晚上还要听着狼嚎防着蛇蚁搭帐蓬,比之前还要辛苦许多。放弃的人日渐增多,只有高凌一组却觉得比以前幸福,因为至少能吃饱吃好,还不怕蚊虫。因为在同组中大部分训练项目会拖后腿的尚清,终于显示出了他的价值所在。尚清对于草木的辨识和在大自然中觅食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灵性,他能找出好几种草,用它们的汁液涂在身上,一般虫子便会退避三舍;他会用草药治蛇毒,甚至在岳崧给他们断粮两天,只提供一点盐的情况下靠抓田鼠和挖鼠洞中的粮食接济了好几组的人员;他知道哪种树的汁液甜美润口;能根据动物的习性找到水源……高凌的弩弓成了射猎最有效的武器之一。尚清的烤肉工夫也很到家,行李中居然还有特制的香料,四个人每顿都吃得顺嘴流油,这几天居然不曾饿到过,训练任务完成得十分顺利。 三天“放养”下来,还未放弃的草包只剩下不到一半人。岳副帅训话:“刚才接到王爷战报,前线兵源不足,战况有些吃紧,王爷要本副帅加紧点,因此,你们每两个人带领两百士兵提前进行实地训练,抽签决定地点。要求:三天内将方圆二百里范围的地形图详细画出或制作成沙盘,并每人制定进退方案各一套,要考虑到所有突发情况。这是最后一项考核,结束后,三十项科目中合格满二十项的人就可以随我去前线建功立业了!剩下的卷铺盖回京!现在去做准备,半个时辰后在帅帐前集合!” 有过打仗经验的甘宁和鲑阳戈以及几个训练成绩出色的人成为很多人争抢的搭档人选,想和高凌搭档的也不在少数,石小四叉腰瞪眼:“谁也别抢!打仗亲兄弟,当然是我和萧白一起!”高凌笑着一把将他拖进帐篷:“还不进来收拾东西!” 与帐外热闹的情景相比,帐内气氛压抑沉静。陆光宗不论做得再好也早就被淘汰了,尚清则有一半左右项目不合格,就算最后一项做得再好也是无用功。两人正默默地收拾必带的纸笔,指南针等东西,检查兵器装备。见他们二人进来,尚清拿出一个小包递给高凌:“萧白,小四,再有三天,我和陆兄就要和你们分别了,以后能不能再见着也未可知。不过我会永远记得你们,记得这三个月的一切的。这包里是我从家带出来的特制调料,还有我前两天收集的几种防虫的药草,留给你们兄弟做个纪念吧。”说完黯然转身继续收拾包裹,高凌看到他眼眶似乎潮红了。 陆光宗眼神复杂,走过来拍拍尚清的肩:“胖子,别这么泄气,咱也没白受这三个月罪不是,好歹学了很多东西。你要是不嫌弃,陆某人和你搭档吧,不管怎么样,明天最后一项咱完成得漂亮点,也算对得起自己了。” 尚清抬手揉眼睛:“谢谢陆兄,只有你们不嫌我没用。” 高凌把小包袱收好,看小四和他们一一拥抱:“尚清不必如此,你和陆兄搭档应该能顺利完成最后一项,我前面的成绩也和你差不多,如果最后一项达不到要求,同样不能过关,成败在此一举,咱们一起共勉。” 陆光宗诧异:“我没算过你们的成绩,他们都抢着与你搭档,我以为你合格的项目超过三分之二了。” 小四撇撇嘴:“还不是这最后一项用不着太费体力,只要地图画得好,兵法运用娴熟就行了?什么东西,用得着人家的时候就上赶着拍马屁,用不着的时候把人说得一无是处,哼!” 高凌苦笑:“平常心平常心,小四,也不是人人都见利忘义的,陆兄、尚兄就不是那种人。” “我又没说他们。我看有些自私的人,即使合格了也不会被重用的。” “好了好了,那不是我们可以操心的事。”高凌使了个眼色过去,“你去清点派下来的兵,我来收拾东西,别漏了一两样。” 长途骑马、绘制地图、制定进退路线对高凌来说都已是小菜一碟,他发现只要自己指挥得当,统领经验丰富的二百老兵实在是非常轻松的。最后一项任务完成得十分顺利,小四在回程路上骑在马上摇头晃脑:“唉,可算熬过来了,我真想早点去前线好杀敌立功。” 高凌摇头: “我只想早点见着他,早点回家。” 小四不明白:“见他和回家不是矛盾吗?” 高凌未及解释,耳中忽然听到一阵隐隐的声响,连大地都似乎在震颤,回头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有两个老兵对视一眼,跳下马耳朵贴在地上听了没一会儿,脸色大变,急急报告:“两位将军,这动静是军队在急行军,听声音至少有五百骑兵,马上就要到了!” 小四惊奇:“这么多人,难道是岳副帅带兵出来接应了?” 高凌脸色变了:“不是岳崧,方向不对。快,找地方先隐蔽起来,看看是哪路人马再说。” 这个地段属于西疆、吐蕃、月氏三国交接处,同时也是三不管地带,冒然行事,很可能成为国家间战争的导火索!然而大草原平坦辽阔,极目望去,只有南面约五里处有个勉强可称为山的小土坡,高凌领着手下人往那儿奔去,希望能躲藏一阵。谁知未到坡前,坡后竟然也杀出了一队兵马,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把二百人的小队围在中间。 身后的马蹄声渐渐清晰,小四惊问:“会不会是马贼?” 高凌仔细看看后苦笑:“是军队。马贼不会有旗号。” 这时小四也看清了,身前身后包围已方的人马足有五六百人,隐隐能看清装束了,他们都穿着统一的号服盔甲,真的是训练有素的番邦军队! 两个老兵忽然惊叫:“萧将军,不好了,这是楼兰的军队!” 这一句话立刻便如热水入油锅,二百人的小队开始骚动起来,很多人猜测:楼兰已经打到这里来了?王爷难道败了?…… 高凌大吼:“统统给我住口!造谣惑众者军法处置!准备迎战!”心里却似滚油相煎:袁峥怎么会让楼兰深入到这里来?前面仗打得怎么样了?岳崧说前线战况紧急,明天就要出发前去支援……眼前将近三倍于已方的敌军……一桩桩一件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想派人去给岳崧报信也已成妄想,除了拼死一战伺机突围外毫无办法! 楼兰兵高鼻深目,个个身形彪悍,进退间配合极为默契,果然是袁峥谓之的强敌,人数上又占了压倒性的优势,换了两次阵形死抗根本没用,很快,高凌和小四平生第一场战斗便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疲累了三天的小队人马怎么是五六百楼兰精兵的对手,不到半个时辰,草原上已是尸首累累,更多的西疆兵成了楼兰俘虏。根本无法冲出包围圈。石小四护着高凌拼命抵挡一波波涌上的敌兵,两人杀得几乎脱力,眼冒金星,节节败退。 楼兰人似乎是想活捉这两个领兵的西疆将领,并不对他们放箭,只动用车轮战术轮番消耗两人的体力。有人不停地叫他们弃械投降许以活命,高凌和小四无暇回应,只咬紧了牙关苦撑。于是在又一道绊马索落下之时,两人终于双双从马上跌落,立刻便被几十枝刀枪顶住,五花大绑起来。 石小四破口大骂,身上绳子于是勒得更紧,几乎嵌入肉里,疼得他呲牙裂嘴。高凌一声不吭,本能地用力挣扎,捆他的两个楼兰兵用生硬的汉语喝骂了两句:“老实点,不要自讨苦吃。”然后扯了条黑布带过来。 正是草原上牧草最茂盛的季节,草长得没过人的膝盖。就在黑布带即将蒙上眼睛的时候,高凌却似乎一愣,不再挣扎了。 楼兰兵们用家乡话交流了一阵子,然后把高凌和小四往马背上一扔,赶马而行。大概是嫌吵,小四骂了没几句便被拎下来,腹部横旦在马鞍上,这回可惨,颠得他痛苦不堪,再也骂不出声来。 高凌似乎平静下来,叫小四:“别骂别挣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一个楼兰兵鄙夷地看他一眼:“你倒识时务,比他聪明多了。” 高凌不置可否。大概一个时辰以后,终于到了楼兰大本营,有人将二人扯下马来,重重扔在地上,然后跑去不远处的大帐报信。负责看守的楼兰兵叽叽咕咕地聊天,根本未将二人当回事。高凌忍着痛挪到小四耳边轻轻说:“你先别冲动,听我的,伺机行事,不许再莽撞。” 石小四点点头,一路颠簸让他把苦胆水都吐了出来,早已浑身无力。 很快,有小兵来把他们带进了帐蓬,解下眼罩,命令他们跪下。小四梗着脖子就是不肯弯腰,膝窝又挨了两脚,站立不稳倒在地上。待要踢高凌,却觉得高凌盯着自己的眼神又冷又狠,竟然迟疑着不敢伸出脚来。好在帐中主人一挥手赦他出帐去了。 高凌仔细打量帐内的异域装饰,大帐正中端坐一条大汉,身穿楼兰大将军的服饰,头盔上镶嵌了不少宝石和羽毛。那身板壮实地比岳崧有过之而无不及,站起身的话或许更高一些也说不定。棱角分明的面颊上,明显带着西域人血统特色的大眼如海般深邃,望不到底。两边还坐了七八个楼兰战将。 带高凌二人进来的小兵叽哩咕噜说了几句,应该是向大将军报告俘虏情况。大将点头,也用番语吩咐几句,小兵出帐走了。 楼兰大将站起来,果然人高马大。只见他围着浑身血汗但相对精神些的高凌转了一圈,然后在他面前站定,用不甚标准的汉语问道:“你很有胆色,叫什么名字,愿意到我的手下做官吗?” 第 99 章 “你很有胆色,打仗也很勇敢,愿意到我手下做官吗?我可以保证你不受皮肉之苦,还能享受美女和骏马宝石。” 高凌的回答让小四骤然瞪大双眼,只见十皇子微微含笑颔首:“我愿意,大将军阁下。” 楼兰大将笑了:“很好。你叫什么名字?”目中的光芒却瞬间冷了下去。两旁的战将也都投来鄙夷的眼光。 高凌却视若无睹,直视大将军双目,再次微笑着说了一句话,顿时,那楼兰大将和他身侧一位貌似参赞的官儿面色变了,除了小四尚自不解外,其余人都面露困惑。高凌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这回除了小四,帐内所有人都动了容。因为高凌第三句话是用维族语言说的:“阳明王朝五品校尉萧白携六品侍卫石小四见过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孙贺阁下。” 那大将神情难以形容,皱着眉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回的汉语却不再生硬,并且伸手亲自解开高凌身上的束缚。 高凌活动一下捆得酸麻的手腕和肩膀,扶起小四为他解开绳索,这回用了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孙将军,我被俘的时候就发觉不对了,先不说楼兰的军队是怎么冲过王爷和骠骑大将军的防线来到这里的,俘虏我们的楼兰兵虽然服饰盔甲是楼兰的,但是战马臀部和蹄铁上的烙印却是西疆军特有的标记;军士们交谈用的也是维语;到了营帐,传令兵甚至说的是去禀报骠骑孙将军,楼兰并无骠骑将军这个官职,只有我阳明朝安疆王帐下才有一位当今圣上亲封的骠骑大将军孙贺;还有,刚才我第一句说的是楼兰话,在座的除了你和另一位大人,其余的都没听懂吧?而用维语再说一遍,帐内的各位全都听懂了。如果是楼兰军,这合理吗?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们是西疆军改扮的,目的就是配合岳副帅考验我们!” 孙贺神色轻松下来,哈哈大笑:“聪明!你是历届受训人员中最快看出破绽来的。你叫什么?萧白?” “是,在下萧白,五品校尉。不久前是户部文书。这是我表哥石小四,户部侍卫。” “得罪了,请坐!”孙贺大手一挥,早有人搬了皮垫子请他们坐下,并奉上水和食物。 二人早已饥渴难耐,毫不客气地喝完一大皮袋水,高凌抹抹嘴:“请问孙将军,前线是大胜了吧?王爷和您一起班师了吗?我想见他。” “王爷不在这儿,他和我各带人马分头围堵你们这帮草包。”看高凌失望的神情,孙贺嘴角上弯,刀削般坚毅的脸上也现了少许暖意,“急什么,我这路还有两拨草包没找齐,最晚明天中午就能收拢齐,带回岳副帅那里评估,你们自然就可以见到王爷了。” 这一晚直到天边发白,高凌才在疲累和兴奋中睡去,袁峥回来了,虽然孙贺不肯透露战况究竟如何,但看军容军仪和各位将军的神情,绝不会是个败仗!明天!明天就能见到那个魂牵梦萦的人了!真想立刻就飞到他身边……追问孙贺自己考核算不算通过了,骠骑大将军却不肯正面回答,只说是岳副帅才有权决定草包的去留,自己只是协助他完成这最后一项科目的考核。那些被“杀死”和“俘虏”的兵们擦净了身上脸上的“血迹”,也都在嘻嘻哈哈地享受轻松时光。 第二天中午,收集齐了八只草包的孙大将军带队向营地进发,草包们有兴奋的、有垂头丧气的、也有后悔不迭的。高凌归心似箭,远远看到营地上方帅字旗高高飞扬,人喊马嘶热闹非凡,一人多高的袁字大旗迎风招展,兴奋地满眼放光。再看小四,也是神采飞扬。 传令兵飞骑而来:“孙将军,王爷和岳副帅正在帐内,请你也过去。” 孙贺吩咐草包们:“回你们自己的驻处,等待评估决定去留。”一夹马腹疾驰而去。所有人各自回营。 高凌看看帅帐外看似松散实则严密的戒备,想了想,勉强抑制住直闯的冲动,拉了小四往自己帐蓬去:“走,去看看陆光宗和尚清这关过了没有。” 帐蓬内凌乱不堪,地上散落着一些衣物、几个人的随身物品和一小捆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药草。陆光宗仰天躺在铺上,望着帐顶出神,脸上还残留着忿忿的神情;尚清换回了自己原来千夫长的服饰,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依然肉乎乎的脸上青青紫紫,嘴角处更是肿了一大块,隐隐有血丝渗出,看上去显得更胖。抬头见二人笑着进来,尚清揉揉鼻子:“萧白,小四,你们过关了?” “不知道,我们俩都被活捉了,不过被萧白看出他们假冒楼兰军,戏就没能演下去,也不知道算不算过关。”石小四兀自兴奋:“你们呢?” 尚清低了头:“我们大概明天就要被送回京了。” 一直没动的陆光宗恨恨地:“真他妈缺德,居然用这种方法试探人心!” 小四好奇地问:“你们也被活捉,然后用金银美女来收买?” “不是。”尚清摇头,“我们都“战死”了。” 高凌忽然问道:“尚清,你们演戏时反抗得很厉害?连脸上都伤成这样。” “不是,胖子脸上是刚才被姓鲑的混蛋打的!”回答的是陆光宗,只见他双手双腿不动,上身直直坐起,“真他妈的小人!狗眼看人低!” “到底怎么回事?” 尚清摸了下嘴角伤口,疼得脸上肌肉一抽搐:“没事儿,已经不怎么痛了。” 陆光宗瞪了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原来,袁峥要比孙贺早一个多时辰到达营地,同样放了草包们假,陆光宗回帐蓬收拾明天要带走的行李,收拾到一半,鲑阳戈带着几个同伴来串门,见到此景,以前受过陆光宗欺负的几人不由冷嘲热讽几句:“祝陆大公子明天回京一路顺风啊;羡慕陆大人可以回京享福了”之类,陆光宗本就一直后悔当初的一时冲动说了退出的话,如今不想惹事,只得咬牙忍着,谁知鲑阳戈这家伙忽然一本正经地说道:“陆光宗,你都淘汰了还这么拼命,爷可怜你,指点一条路让你留下,要不要听?” 陆光宗动了心,停了手里活儿抬头看他,只见姓鲑的一脸不怀好意:“你不是皇贵妃娘娘的远房外甥么,算起来和太子爷也是表兄弟,皇亲国戚啊,咱太子爷和袁王爷交情深厚,你拿这层关系去王爷那儿求个情,说不定就能留下来建功立业了呢!” 陆光宗面红耳赤,青筋暴出,猛地扔下手里的东西:“放你娘的屁!老子的从五品校尉是考武举,凭真功夫得来的!婊子生的才靠女人裙带关系!” 这下打击面太广了,兵部的将军们有几个家里没后台!众将摩拳擦掌:“姓陆的混蛋太嚣张了,嘴里不干不净,哥们儿一起教训教训他!”四五个人撸袖子齐上,陆光宗丝毫不惧,拉开架势迎战。 打得正酣,帐蓬帘子一掀,收集了一小捆药草的尚清进来,看看情景不对,赶紧来拉架,可惜没人听他的,自身功夫又不够强,被打红了眼的鲑阳戈一拳揍到脸上,顿时眼泪鼻血齐迸。 陆光宗急了,咬牙准备操家伙,尚清拼命拦着,这时有怕事的人把甘宁叫过来了。甘宁作为太子亲信,在这帮人中说话还是有份量的,等他连吼带骂地把所有人赶走,帐蓬内已是狼藉一片,那捆防蚊虫的药草也早被踩得乱七八糟。 听完事情经过,高凌问了问来闹事的都是哪几个人,点点头,在自己行李中拿了个小包袱往外走:“帐里闷,我出去走走。”见陆光宗似乎要跟过来,笑笑道:“陆兄放心,我不会去闹事,自会有人教训他们的。”转身走了。 陆光宗望着他清俊挺拔的背影一愣,有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萧白似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可到底不一样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高凌悄悄摸到放养战马的地方,成群的战马低头吃草,身处军营包围之中,几个马倌儿安详放心地聊着天。袁峥的坐骑追风独领风骚,旁边三丈处没有同伴敢来和它抢食。高凌食中二指放到嘴里,打了个呼哨,追风立即停了吃草,双耳直竖。又是一声呼哨响起,竟往高凌藏身处而来。待马到近前,高凌一跃而起,飞身上了马背,往不远处的小山包跑去。 马倌大惊:“快来人啊,不好了,有人把王爷的坐骑抢走了……” 帅帐内,刚刚说完前线经过的安疆王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正要问草包情况,就有小兵来报:“王爷,刚才有人抢了您的坐骑追风跑了,已经有人追过去了。”帐内几员亲信大将俱都好奇:谁有这么大本事,能拐了追风?那家伙除了王爷可是六亲不认的!袁峥却笑了:“有意思。岳崧,孙贺,你们继续,我先看看去。” 一般马的脚力根本无法追上追风,何况又是先跑了一段时间。高凌策马冲上小山包,回头看看还在几里地外的一队追兵,跳下马背,拍拍马脖子上的鬃毛:“好追风,辛苦了,就在这儿吃草,等你主人来找我们吧。”汗血马长嘶一声,硕大的马头在高凌肩头亲热地蹭蹭,然后才低头吃草。高凌笑着躲进了附近的山凹。 众人看着王爷的坐骑独立山坡吃草,一副安详的模样,却也不敢直冲上去。且不说没人降服得了这匹烈马,万一把它惊跑了可就糟了;也不知道盗马贼有没有居高临下地设伏呢?正迟疑间,安疆王骑着另一匹马赶到:“都回去吧,没事,有人和本王开玩笑呢。”袁峥笑看手下犹犹豫豫地离开,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了上去。 第 100 章 伴随着一声清朗带着笑意的“看招”,背后一道劲风袭来!安疆王头也不回,弯腰探手,搂了偷袭的人后腰,背起来连转几个圈子。偷袭者的双拳变成了紧抱他的脖子,双脚也缠上他的腰:“啊……哈哈……快放我下来,袁峥……”从宽厚的背上滑下,高凌双手仍不舍得放开那人的脖子,仔细打量面前久别的人:“袁峥,袁峥……”温暖厚实的唇压下,思念已久的熟悉味道铺天盖地涌来,淹没了高凌的神智,一切辛苦委屈都可不计,只要有你相伴左右。 深长的一吻结束,袁峥依依不舍地抬起头,粗糙的手指抚着心爱之人绯红的脸:“小凌,你受苦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磁性诱人。 年轻的面庞神采飞扬,黑眸泛着宝石般光泽:“还好,我只要想到当初你也受过这种罪,就不觉得委屈辛苦了。” “小坏蛋,就想看我出糗。”袁峥苦笑,抓住了不安分地要扒自己衣服的手:“这么猴急?晚上喂饱你,现在不行,乖啊。”开玩笑,光天化日之下,堂堂王爷在野外行苟且之事,一旦山下那帮家伙冲上来的话可是面子里子全没了! 谁知高凌剑眉倒竖,一脚重重跺上了安疆王的脚面:“烂人!你才猴急,一见面就让我喘不过气来!”脸色更红,“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你说过多一条伤疤就接受我处罚的!” 安疆王笑得舒畅,揽了爱人就地躺下,看着蓝天上悠哉的白云,压低了嗓门:“根本没有仗打,我到哪去受伤?” “啊?”高凌惊讶地瞪大眼,“怎么回事?”翻身趴到了袁峥胸口。 袁峥正要细说,不远处传来一个洪钟般的大嗓门:“王爷!你在哪?” 那声音让高凌下意识地混身一紧,太熟悉了,正是草包总教头——副帅岳崧。袁峥了然地紧搂一下怀里的人,在他额际留下个安慰的吻:“这几个月很辛苦吧,想不想报复回来?” 高凌眼睛一亮:“真的?当然想!”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袁峥看他脸上慢慢浮起后来被其他手下称之为与自己很像的笑容,忽然有一丝后悔在心头升起,觉得该为自己的副手祈求一下真主保佑。 脚步声越来越近,高凌急急关照一声:“别说我在这儿,我还要参加晚上评估的!”一溜烟爬起来藏到了山凹里。 袁峥心中好笑,想,既然玩了,就让你玩到底吧。坐起身扬声叫道:“岳崧,我在这儿。” 岳副帅大步奔来:“王爷,你没事儿吧?谁这么大胆敢……”说到一半顿住了,袁峥衣襟凌乱且半敞着,身上满是未拍掉的草屑。岳副帅住了口,脸也沉了下来。 安疆王却似毫不在意地招手:“岳崧啊,来来来,刚才没来得及问你,这批草包收成怎么样?” “一帮纨绔子弟,合格的最多十来个吧,还没全部统计好,孙贺正在整理名单。” “哦,那你说说萧白算不算过关了啊?” 岳崧站着没动,阴着大黑脸:“王爷,萧白虽然体力不是很好,但他聪明乐观,有韧性,不服输,不骄不馁,尤其可贵的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从不以官职和能力来横量其他人是否有交往价值。” 这几乎是最高评价了,袁峥心花朵朵开,却也难抑心底泛起的阵阵心疼。 岳崧的脸色却不好看,瞅了一眼附近唯一能藏人的山凹:“但是,”袁峥一愣,岳副帅黑着脸接着说:“属下不喜欢这个人。” 袁峥诧异:“为什么?” 岳崧没正面回答:“王爷,萧白他只是殿下手下的一个小吏,即使再优秀也没资格得到老王爷留下的唯一一件贴身物品!” “我爹留下的?你是说那条腰带?” “是。殿下车马劳顿却只在嘉峪关休息了一晚上就走了,属下与他擦身而过,十分遗憾。”岳崧有些忿忿不平。 袁峥莫名:“这和你喜不喜欢萧白有什么关系?” 岳崧似乎想瞪他一眼,又没敢,脖子梗了梗:“王爷,实话对您说了吧,十殿下对我有恩,当初要不是他在金殿上据理力争,我就要被调去沿海抗倭,说不定早就死得不明不白了!猫儿那天告诉我,殿下为此得罪了姓秦的,还险些被暗害。如今到西疆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小人暗欺。” 岳崧一口气说到这,也没管袁峥脸上神色如何,继续说下去:“这批草包我根本也没用心削,只除了萧白,我对他特别严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次换袁峥吃惊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能怎么样,当初您怎么练我和阿贺的,我也照此做一遍罢了,您想知道具体的,用不着听人嚼舌根子,尽管问,我绝不隐瞒。再有两个时辰就要评估了,有些事属下去和阿贺再商量商量,您还是在这儿休息会吧。”说完再次扫一眼山凹,抱抱拳大步离开。 袁峥立于坡上,看岳崧高大挺拔的背影下山而去,挥手带走了仍在山脚徘徊的下属们。胸口最后一块大石落下,砸得心尖子颤颤地疼。 司擅不用说,在他心里,说不定高凌的地位早已超过自己;沈捷廷是早就臣服在高凌一次次民政建议的书信往来中了;孙贺也诧异于萧白的文武双全冷静勇敢;现在岳崧这根最硬的骨头也摆明了态度,只等真相大白,便有好戏看了。 一双仍稍显细瘦却已明显有力的手臂从后紧紧抱住袁峥,唇在颈后有意无意地摩擦,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间裸露的皮肤上,激起阵阵酥麻:“小凌,你都听到了?” “嗯,一字不漏。岳副帅果然是条好汉,真君子!”袁峥双手拢住围在腰间的修长指掌,用力抚摸,只听身后的人悠悠接下去说:“比你高,比你壮,比你英俊,比你正直……总之你的副手比你强多了。” “你说什么?”安疆王眼睛眯了起来,双手从抚摸变成了紧捏住不安分的双腕,轻轻一抖一拉一扑,可怜的十皇子便躺在草丛中和一头刚喝了满腹陈醋的狼以亲密无间的姿势大眼瞪了小眼,脑后和背后却是垫了一双大手。 “我说错了么?”乌溜溜的黑眸无辜地眨呀眨。 大手从身下抽出,开始进攻下面那个人的腋下和腰际。可怜的十皇子想扭动身体闪避,却被死死地压着,动弹不得,很快笑得眼泪迸出,连连求饶:“王爷……我错了……你没他长得黑……哈哈,咳咳……袁峥……放开我……哈哈……”欢快的笑声让紧贴在一起的胸腔共同震动着,心脏也以同一韵律跳动。 袁峥住了手,得意地俯视他:“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一个大拇指轻轻抹去他笑出的泪花,另一手仍握在美好的腰线上,似乎高凌只要回答得不合他意,便要重新开始新一轮的“虐待”。 平息一下剧烈的喘息,高凌深深地望入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岳崧很好,可是我偏偏喜欢不高不壮,不英俊又没脖子的坏蛋!”伸双臂把身上人的脖子拉下来,用力吻住他厚实的唇,舌尖伸过去勾住他的舌尖缠绵吮吸。三个月的分别和牵挂,如潮水般的思念尽在不言中。 长长的一吻,耗尽了胸腔中的氧气,银丝顺着嘴角滑下。高凌用力呼吸着,双手还是搂紧着不放,四肢交缠。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高凌微微眯了眼睛,袁峥抱着他翻了个身,让自己做了肉垫,仔细查看一别三月的人:昔日白皙的皮肤晒成了健康小麦色,身上肌肉明显多了,摸上去硬邦邦的,手臂也明显有力,气息也长了些。只是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细碎的伤口,后颈处扛圆木留下的擦伤正在结疥;手腕上隐隐还有捆绑的痕迹,那是昨天最后一项考核留下的。忽然,高凌额头发际处一个约有半指长的疤痕映入眼帘,袁峥伸手轻轻摸了摸,眉头皱起来了:“这是怎么来的?” 高凌自己也摸了摸:“我训练时打磕睡,摔一跤,正好碰在尖石子上,伤口不深,就流了一点点血。”伸指去抚他纠结的眉心,“没事,早不疼了,真的。” 袁峥盯着那个疤,摸着高凌手腕上的於痕和粗糙了不少的指掌,眉头并未舒展开:“高凌,我后悔了,不该让你留下来参训。” 这让高凌有些挫败,一直弯弯的嘴角不再上翘:“因为我晒黑了,没以前好看了?” “我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高凌,我喜欢的从来不只是你的相貌,我后悔是因为这儿疼。”抓了高凌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岳崧竟然还对你特殊照顾……”微微挺了挺腰,让趴在身上的人感觉到某处被轻轻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