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晚上,我躺在乡间肮脏的小客店里,回忆起天鹅号上的客舱,益发觉得如今的床单是多么粗糙! 我将永远不能和阿瑟一块玩耍了!我将永远听不到米利根夫人亲切的声音了! 幸运的是,在我满腹忧伤和愁思百结的时候,我有了一点安慰;我的师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和蔼,更加温柔了,如果这一字眼适用于维泰利斯的话。 在这方面,或者至少在待我的情义上,他的性格发生了巨变,这点鼓舞着我支撑下去。每当我回忆起阿瑟而感到揪心时,我不再掉泪!我觉得,我不是天涯的孤子。在我师傅的身上,有一种比一个师傅更可贵的东西。 如果我有勇气的话,我常常想拥抱维泰利斯,我多么需要倾吐我心里的感情啊1可是我不敢,因为维泰利斯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 开始,在我们相处的初期,是害怕使我对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而现在,我觉得好象是一种隐约的崇敬感在抑制着我。 离别我家乡的时候,在我的眼中,维泰利斯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再说我也没有能力去识别他。但是我在米利根夫人身边居住的日子开阔了我的眼界,增长了我的知识。说也奇怪,当我细细端详我师傅的时候,我从他的风度气派和言谈举止中,找到了他和米利根夫人一些相似之处。 然而我对自己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我的师傅不过是个耍猴把戏的艺人,而米利根夫人却是位贵妇人。 但是,我内心的思索不能对不断出现在我眼前的现象视而不见。维泰利斯只要愿意,他便是位“绅士”,正象米利根夫人是位贵妇人一样。他们两个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米利根夫人始终是位贵妇人,而我的师傅只是在某些场合才是位“绅士”,但是他的绅士风度总是如此完全、如此纯粹以致使那些最傲慢无礼、最不知害臊的人也望而生畏。至于我,我既不骄横,也很讲礼貌,可我也深深地为他的这种绅士风度所慑服,不敢随意向他倾吐我的感情,哪怕这种感情是由他本人的循循善诱所激起的。 从塞特启程后一连几天,我们都闭口不谈米利根夫人和我在天鹅号上的那段日子。可是慢慢地我们谈话的内容开始出现这个话题了,而且往往是师傅首先谈起的。不久,米利根夫人的名字几乎是没有一天不被提起。 “这位太太,你喜欢她?”维泰利斯常问我,“是的,我理解你。她待你好,特别好,你只要怀着感恩的心情想念她就行了。” 他常常加上一句: “应当这样做!” 起初我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是,我逐渐琢磨出了“应当这样做!”的含义,那就是拒绝米利根夫人要把我留在她身边的建议。 当我师傅说“应当这样做!”的时候,他想到的准是上面这个意思。我似乎觉得在他的话音里带有后悔的成分。他很想让我和阿瑟待在一起,然而又不能那样做。 尽管我一点也猜不透为什么师傅不能接受米利根夫人的建议,尽管米利根夫人向我作出的解释我不明白,然而对于师傅的这种遗憾的表示,我还是从心底里感激的。 要是现在,他或许会接受这个建议了吧? 我对这点还抱着好大的希望哩! 我们为什么没有遇见天鹅号呢? 天鹅号应当沿罗纳河溯流而上,我们也在沿着河岸前进。 因此,我一边向前走着,眼睛常常向着水面瞧,两岸的山丘和肥沃的平原已失去了它们的魅力。 当我们来到一个城市,不管是阿尔、达拉斯贡、阿维侬、蒙特利马、瓦朗斯、图尔农或者维埃纳①,我首先要去察看一遍码头和桥梁,我在寻找天鹅号。每当我远远瞥见湮没在茫茫白雾中的一艘游船时,我总要停下来等待,看看过来的是不是天鹅号。 ① 以上均为法国东南部城市。 但是,这不是天鹅号! 有时我大着胆子去向船员打听,向他们描述我所寻找的游船的模样。但是,他们没有一个看见过。 看来我的师傅已决定要把我让给米利根夫人了,至少我是这么想象的,没有必要再害怕人家谈论我的身世或者害怕人家给巴伯兰妈妈写信了。反正事情已经决定,害怕也无济于事了。这件事将由师傅去找米利根夫人商谈,在我的幼稚的想法中,米利根夫人会愿意把我留下,我师傅也会同意放我走,事情便解决了。 我们在里昂②停留了好几个星期。所有属于我自己的时间,我都用来消磨在罗纳河和索恩河的河边上。我象一个土生土长的里昂人,对爱奈桥、梯勒西桥、居的梯埃桥或主宫医院大桥都了如指掌。 ② 里昂:法国东南部大城市,在索恩河和罗纳河汇合处。 我徒然地寻找,连天鹅号的影子也没有见到。 我们必须离开里昂向第戎①方向进发,重见米利根夫人和阿瑟的一线希望成了泡影,因为我在里昂时,把我能在旧书摊上找得到的所有法兰西地图都已研究过,我知道:天鹅号去卢瓦尔河必定经过的中央运河在流到索恩后便分成两条支流,一条流向沙隆②。 ① 第戎:法国东部大城市。 ② 沙隆:法国索恩-卢瓦尔省首府,位于索恩河及中央运河交界处。 但是我们到达沙隆后仍没有看见天鹅号的行踪,我们只好又启程。时到如今,我也只好抛弃幻想了。 真是屋陋偏遭风雨打。在我绝望的时刻,天气变得恶劣起来,季节提前了,冬天日益逼近。冒雨走在泥泞的道路上,步履愈来愈艰难。晚上,当我们来到一家蹩脚旅馆或是一个谷仓的时候,我们总是已经筋疲力竭,连衬衣也总是浇透了,有时连头发也溅上了泥浆,一路上我从来没有怀着高兴的心情睡过觉。 离开第戎以后,我们穿过科尔多山岗,一股潮湿的寒气直钻我们的筋骨;心里美变得比我更忧郁、更不高兴。 我师傅的想法是尽快赶到巴黎,因为只有在巴黎,我们才有在冬天演出几场的机会。可是,或许是因为口袋里钱少,也可能出于其他别的原因,他决定不坐火车,让我们徒步走完第戎到巴黎的这一段路程。 遇上好天气,我们就在路过的城市或村庄作一次短暂演出,弄点微薄的收入后继续上路。 直至走到夏蒂荣①,尽管我们时时要忍受寒冷和潮湿的痛苦,情况还算顺利。离开这个城市之后,雨停了,风向开始转北。 ① 夏蒂荣:塞纳省内一小市镇。 开始,我们没有丝毫的怨言。迎面扑来的北风当然很不好受,但不管怎么说,寒风再刺骨也总比潮湿强。几个星期以来,我们浑身都潮得发出霉味了。 风不那么干燥了,天空布满了大块的乌云,太阳已经消失,一切预示着我们将面临一场暴风雪。 我们完全可以在一个大村庄落脚而不受暴风雪的袭击。可是我师傅的想法是尽快赶到特鲁瓦②去,因为特鲁瓦是个大城市,如果恶劣的气候把我们在那里困上几天的话,我们可以演上几场。 ② 特鲁瓦:法国中东部城市。 “快睡觉吧,”我们在旅店安顿下来以后,他对我说,“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启程,我担心遇上暴风雪的袭击。” 维泰利斯没有立即躺下,他待在靠近厨房炉灶的角落里,给白天挨冻的心里美暖暖身子。尽管我们已注意把它裹在毯子里,小猴子还是冻得直哆嗦。 第二天早晨,我遵照他的嘱咐,早早就起床了。天还没有亮,天空黑暗深沉,没有一颗星星,它象一个巨大的黑盖子罩在地上,要把大地压得粉碎似的。门一开,刺骨的寒风钻进壁炉,使昨夜埋在灰烬下的余薪又燃烧起来。 “我要是您呀,”旅店老板对我师傅说,“我就不走啦。雪眼看就要下了。” “我着急,”维泰利斯回答道,“我希望在下雪之前能赶到特鲁瓦。” “除非你们是飞毛腿!” 然而我们还是动身了。 维泰利斯把心里美藏在他的短外套里,用自身的热量暖它的身子。几条狗在这干燥的天气下在我们面前欢乐地跑着。师傅在第戎替我买了块老羊皮,我把它反穿着,羊毛朝里,身子裹在里面,北风吹得老羊皮紧紧贴在我的身上。 风太大,张嘴说话是不好受的,我们俩默默地快步走着,既为了要赶路,也是为了要暖和暖和。 尽管应该是天亮的时候了,天空却没有一丝光亮。 东方一束乳白色的光线终于冲破了黑暗,但是太阳却仍然不肯露面,虽然长夜已经过去;但要说这是白昼,那还未免过早。 旷野的景物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辨,一片苍白的亮光,好象从一个无边无际的宇宙大窗洞里漫溢了出来,从东方平铺着擦过地面,我们看到了遍地的树叶和被风吹得精光的树干,这里和那里零零落落地有一些篱笆和荆棘,上面贴附着被风卷上去的枯树叶,天际的大风使它们旋转滚动,发出干裂的声音。 大路和田野上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到辚辚的车马声和鞭子的噼啪声。唯一有生命的动物是一些听得见但看不到的小鸟,因为它们躲藏在枯叶下面。只有喜鹊在大路上跳跃,它们仰着头,翘着尾巴,等我们一走近就飞上树梢,喳喳地冲着我们发出几声不祥的叫声。 突然,北面的天空出现一个苍白的影子,迅速地由小变大,朝我们方向移动,我们听见一阵很不协调的怪叫声。那是从北方飞往南方的大雁或者野天鹅群,从我们头顶上空掠过。当我们看见片片羽毛在空中飞舞着掉下来的时候,它们已经飞得老远了,在乌黑的天空中留下几片白絮。 我们经过的地方,景色凄凉。万籁俱寂,在这阴森森的日子里,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我们只看到荒野、秃岭和焦黄的树林。 北风紧吹,风向略有转西的趋势。从地平线那边,涌过来一大片赤褐色的乌云,黑压压,沉甸甸,好象压在树梢上一样。 不一会儿,几片象蝴蝶般大的雪花从我们眼前一飞过。纷纷扬扬的雪花,还没有落到地上就打起旋来。 还没有走多少路程,我似乎已觉得在大雪前到达特鲁瓦是不可能的了。当然,落雪也不怕,我甚至这样想:“下了雪,北风便停了,天也就不会那么冷了。” 不过,我也不知道暴风雪是怎么回事。 然而,我很快就可以领教了,并将终生难忘。 从西北方向涌上来的乌云逐渐逼近,一道白光照亮了那边的天空,云幕半开了,那是在下雪。 现在不再是“蝴蝶”在我们眼前飞舞,而是雨雪交加把我们包围了。 “我们不可能赶到特鲁瓦那是注定的了,”维泰利斯说,“我们必须到前面遇见的第一户人家去躲一躲。” 这是一句只能使我非常高兴的好听话!可是哪儿能找到好客的人家呢?在迷茫的大雪把我们团团围住之前,凡是我的视力能到达的地方,我都仔细地察看过了,没有发现什么房子,甚至连村舍的影子也没有;恰恰相反,在我们面前,在围绕我们山丘的两侧,是幽暗无边的林海,我们快要踏进深山老林了。 因此我们不能对期待中的房子寄予过大的希望。不过,雪也许不会再下。 然而,雪连绵不断,密密匝匝地越下越大。 转瞬间,大雪覆盖了道路,覆盖了道路上它的一切阻碍物:石子堆,低洼处的枯草丛,路沟旁的灌木丛。朔风越刮越猛,地面上的雪被它卷得往前打滚,遇到障碍,便堆成雪冢。 令人讨厌的是,我们竟也成了大雪的阻碍物。雪落在我们身上,从光滑的表面往下滚去,一遇空隙就象灰尘似的注里钻,然后很快融化了。 我感觉到,雪在我的脖子上化成冰水,一直往下淌。我师傅把他的羊皮袄敞开着,好让心里美透透空气,因此,他的情况不会比我好多少。 我们冒着风雪,默默地继续行走,有时我们只好侧转身子去喘口气。 狗已不再在前面走了,它们跟在我们背后,央求我们找一个地方躲躲,我们却无能为力。 我们全身湿淋淋,冷冰冰,艰难而又盲目地慢慢走着。我们早已进入茫茫林海,根本找不到藏身的地方,道路全被风雪淹没了。 幸亏呼啸的大风逐渐减弱了它的威势,但是,雪下得更大了。现在落下的已不再是纷纷扬扬的小雪,而是密密匝匝的鹅毛大雪了。 不到几分钟,路上盖了厚厚一层白雪,我们走在上面,连一点响声都没有。 我发现师傅不时往左边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我们能看到的,只是一片广阔的林中空地,人们去年春天曾在这里砍伐过,幼树的柔韧的嫩枝在积雪的重压下都弯下了身子。 他希望在这边能找到什么呢? 而我呢,我顺着路一直往前看,在我视线能及的范围内看看森林是不是很快就有尽头,看看是不是能发现房屋。 然而,要透过这片白茫茫的飞雪看出去,那简直是痴心妄想。几米远之外的景物已变得模糊不清。眼前只看得见密密麻麻的大朵雪花,浑似一张大网,将我们团团裹在里面。 情况实在不妙,因为以前每当我在暖暖和和的房间里,站在窗台前看下雪时,心里也难免会产生一种隐隐约约的惆怅感,而今,我心里想,暖和的房间大概还离得很远呢! 然而,应当继续前进,不能丧失勇气。我们在雪地里已越陷越深,落在帽子上的雪也愈来愈沉了。 突然,我看见维泰利斯伸手指着左边的方向,好象是要我留意。我一瞧,仿佛模模糊糊地看到林中空地上有一间用树枝搭成的窝棚。 不用解释,我已经领会了师傅把窝棚指给我看的意图。他并不是要我欣赏窝棚的雪景,而是想找到一条通向窝棚的道路。 找路是很困难的,厚厚的积雪将大路小道全覆盖了。然而在林中空地的边缘,在高大的树林处,我似乎觉得大路的濠沟被填满了,那儿肯定是通向窝棚的小路。 这种推论的方法是正确的。我们走下濠沟,很快找到了那间窝棚。 窝棚用柴捆和树枝搭成,顶上铺有枯枝,密密麻麻的,雪一点儿也钻不进去。 这个藏身之所不比一间屋子差。 狗比我们更加性急,更加灵敏,它们首先冲进小屋,在干燥的地上,在尘土中高兴地乱滚乱叫。 我们高兴的心情也不亚于那几条狗。不过,我们不必在尘土中打滚来表达我们这种心情,尽管这对弄干我们的衣服有好处。 “我料到的,”维泰利斯说,“在新伐木的空地里,一定会有伐木工的小屋。现在,雪随它下吧!” “对,让它下吧!”我以挑战的口吻说。 我走近门口,或者确切地说,我走近窝棚的洞口(因为窝棚是没有门窗的),我将上衣和帽子上的雪抖搂干净,生怕把窝棚里边弄湿了。 窝棚的结构和陈设极其简陋,里边唯一的摆设是一张用土坯搭成的长凳和几块用来坐人的大石头。但是,在我们目前的处境下,对我们来说,最有价值的是垒在角落里的五、六块砖头,象是个炉子。 生火!我们可以生火啦! 不错,光有炉子还不够,要生火就得有柴禾。 在我们这样的屋子里,柴禾是不难找到的。墙壁上、屋顶上全是唾手可得的柴禾,你只要从木柴捆中抽出几根树枝就可以了,只要注意不要到处乱抽,以免弄塌我们的房屋。 说干就干。不一会儿,炉子里燃起了熊熊的烈火,发出劈劈啪啪的欢叫声。 当然,燃烧的火焰有烟,烟不从烟囱里出去,它便在屋内弥漫开来,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反正这是一堆火焰,我们需要的是温暖。 我趴在地上吹火,几条狗坐在火炉周围,一本正经地,屁股着地,伸着脖子,在熊熊的火光前,露出冰冷的、湿淋淋的肚子。 不久,心里美也掀开了主人的上衣,探头探脑地瞧瞧它所在的地方。经过观察之后它放心了,一下子跳到地上,挑了个炉前最好的位置,伸出两只颤抖的小爪子在火上烘烤。 我们的师傅是个谨慎而富有经验的人。早晨,在我起身之前,他早已备好了路上要吃的东西:一个大面包和一小块奶酪。眼下可不是过于讲究和过于挑剔的时候。因此,一见面包,我们大家都流露出分外满意的神情。 可惜,每一份面包的量很少。我分到的那一份,使我大为失望。原来,师傅没有把整块面包分给大家,只给了我们一半。 “我对这儿的路不熟,”他看着我困惑的目光后说,“不晓得到特鲁瓦之前能不能找到吃住的旅店。再说,我也不了解这片森林,我只知道这里树林很多,密林一个接着一个;沙乌斯森林、罗米利森林、奥特森林和渥蒙森林。也许我们离住家还有好几里,我们被困在这小屋里可能不是一两天的事,得留一点干粮晚上吃。” 这个理由我应当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的话丝毫没有打动狗的心肠。它们刚吃上几口,就发现主人把面包装进了口衣。于是,它们向他伸出爪子,搔他的膝盖,一个劲儿地施展它们富于表现力的动作,向主人投去哀求的目光,巴不得让主人打开口袋。 哀求和亲热的表示都没有用,口袋甭想打开。 不管这顿饭多么次,它还是帮助我们振作了精神。我们有了住宿的地方和暖烘烘的火炉,就能静静地等候大雪停下来。 我觉得待在这样的小屋里,没有什么可怕,我尤其不同意我们可能被困在这里很久的说法,就象维泰利斯刚才为了省几口面包而说的那样,雪总不见得会没完没了地下吧? 然而事实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雪快要停了。 从窝棚的洞口看出去,我们发现风静了,密密匝匝的雪花还在迅速地往下落,不停地一层盖一层。 看不见天了,亮光不再来自天上,它来自地面,来自覆盖大地的耀眼的地毯。 三条狗围着火炉安顿下来,都被迫歇息了。它们有的蜷缩成一团躺着,有的侧卧着,卡比的鼻子伸在炉灰里,它们都睡着了。 我也产生了象它们一样想睡觉的念头,今天是大清早起的床,或许在梦中乘天鹅号游览比观赏雪景更有趣味吧。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睁眼醒来往外面一看,雪已停了,堆在我们窝棚前的雪层厚得多了,要重新上路的话,积雪势必会没过我的膝盖。 几点钟了呢? 我不大好意思问我的师傅。最近这几个月,微薄的收入补偿不了他在诉讼和狱中花去的费用,因此在第戎,为了替我买那件羊皮袄和各种各样东西,他不得不卖掉了他的表——一只大银怀表。就是维泰利斯刚招我入戏班时,我见过的那只卡比看表报时的怀表。 没有大怀表看时间了,现在只好靠天色来判断。 可是,外面的天色回答不了我:地面上是一条耀眼的白带;空中是一片浓厚的迷雾;天空里,有一条模模糊糊的光芒和几处难看的黄颜色。 这一切无法给我们指明白昼确切的时辰。 耳朵也不比眼睛更灵验。周围是绝对的宁静,既没有鸟叫声,也听不到鞭子的抽打声和马车车轮的滚动声,甚至连黑夜都比不上这个白天那么沉寂。 除了沉寂,我们的四周是一片平静。雪使一切运动停止了,僵化了。有时偶尔在一声窒息的响声之后,人们依稀可以看到松树枝在沉重地摇晃。树枝在积雪的重压下渐渐地弯向地面,等到弯得太厉害时,雪滑落了下来,树枝又突然挺起身子,露出它墨绿色的松针,在其它从头到脚裹着白雪的树木中显得格外突出。远远望去,仿佛在这银色的世界上,处处有幽深的洞穴。 我站在洞口,正惊叹着这样的景色时,师傅叫我了。 “你想上路?”他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