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一个菜贩模样的女子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过来就给司擅跪下了:“民女给恩公磕头了,谢谢恩公救了我儿子……”,不住地磕头。那男孩则还是煞白着脸惊魂未定,似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司擅有点不知所措,刚才救人斩马的英勇果断不知哪里去了,娃娃脸涨得通红。 小四在高凌耳边解释:“刚才这小孩险些被惊马踩到,是司擅及时窜到马蹄下救出来的,所以他衣服上都是雪水泥浆,为怕再伤到路人,只得砍了马首,真的是千钧一发……” 高凌已经镇定下来,看了一眼小四满眼不自觉流露出的崇敬神色,也未点破,只对女菜贩说到:“大嫂,是我的马惊了,让孩子受了惊吓,真是抱歉。这是一点心意,拿去给孩子配几服压惊的药,别留下病根才好。”说着示意小四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菜贩千恩万谢地走了。 地上的烂摊子自有随从会收拾,换车换马也过于矫情,高凌迈步向吏部衙门走去。司擅又扫了一眼马尸,向身后微不可觉地做了几个手势,暗中跟随的王府侍卫立即以外人无法得知的方式悄悄从各个方位团团护卫住高凌。 到了吏部衙门,司擅不急着换掉血污的脏衣,却先把高凌的办公房从里到外细查了一遍,确认暂无危险才去洗脸。小四拿出自己备用的侍卫服给他:“换上,邋邋遢遢地,丢我主子的脸。”司擅冲他一笑,小四把头扭向一旁装没看见。 高凌听完下属的汇报,正要翻开公文细看,有门房来报:“京兆府尹求见。” “有请。” 一脸精干相的京兆府尹进来禀报:“见过睿郡王殿下。早上的事,属下已查明,拉车的马受惊是人为的,仵作在马尸的臀部和腿部共发现四枚细钢针,应该是用机簧之类的暗器弹射到马身上,马儿吃痛才造成的事故。”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面上齐齐变色:钢针幸亏是射在马身上,若目标是高凌……若针上有毒……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京兆尹刚走,司擅忽然脱起了衣服。只见他脱下紧贴着内衣的一件银灰色软甲,上面似乎还隐隐有些刀箭损伤的痕迹,双手奉给高凌:“殿下,这是金丝和犀牛皮甲混编而成的,您穿上这件软甲,便可不惧一般的刀箭。” 见高凌不接,司擅有些急了,卟通跪下:“殿下,这件软甲本来就是王爷的,那次我带两千人去奇袭小单于的前夜,王爷从身上解下,亲手给我穿上的,说是借我穿,却一直不肯收回去,如今战事结束了,早该物归原主,还给您也是一样。昨晚王爷叮嘱我一定要护您周全,您就成全了属下吧。” “谢谢你司将军。”高凌双手搀起司擅,“我穿上就是。” 穿上这件还带着司擅体温的软甲,高凌心中思潮起伏:袁峥,你对手下人都如此看重,我对你也是一片真心全抛,却为何只对我不肯相信呢?司擅保护我是真,可是他真的没有监视我的任务吗? 新年过后就是一年中人事调动最频繁的日子,高凌的办公房里有一个自制的沙盘,平原、湖泊、山地、沙漠……全国的地形罗列其上,十分精致。午后,高凌一手官员名册,一手拿笔,站在沙盘前细细思考,不时在花名册上勾勾划划,间或写下几个字。小四离开了,只司擅陪在一旁,盯着沙盘上西北的地形仔细观察,不时皱皱眉头,却欲言又止。高凌发现了,问道:“司将军,有什么话尽管说。” 司擅沉吟了一下,谨慎地开口:“殿下,这沙盘是谁做的?” “是我根据这几年的战报和以前的地图亲手做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是西疆这块有些不对劲。”司擅伸手指点,“这儿、这儿,还有那儿,和我记忆中有些不符。” “我只是纸上谈兵,倒叫你这个身历其境的人见笑了。和我详细说说,到底错在哪儿?” 司擅抬头看,只见高凌满脸真诚,绝无讽刺之意,不由正色,指出了几条路径和山脉的偏差,高凌又去翻了地图和一些资料,对沙盘做了修正。最后,司擅说道:“属下记忆有限,王爷书房里屋有个十分精确的沙盘,是由很多斥侯实地堪察后做出的成果。如果殿下有兴趣,为什么不……”说到这里忽觉失言,不由面色尴尬。高凌也不以为忤,只重又埋头公务中。 小四推门而入,手上抱着一堆吃食,嘴里还大声嚷嚷:“主子,你今天回府肯定又是早不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买了你爱吃的……”一边把东西放到桌上。 雪白的豆腐脑洒了一大把碧绿的葱花,点了淡金色的香油,清爽可爱;刚出炉的豌豆黄在盘子里颤微微抖动,引人垂涎;居然还有一堆烤红薯,散发出诱人香气。 高凌放下纸笔喜笑颜开:“小四你真是我肚里蛔虫。” 石小四望天翻白眼:“你再叫我蛔虫我就把这些全吃光!” “这么大一堆,你也不怕撑着!” “撑着了正好偷懒赖床,不伺候你了,还能省我点银子。” 两人嘻嘻哈哈斗嘴,司擅早识趣地退到角落,却不料小四每样吃食各拿了一份,过来往他面前重重一墩:“这可是京城特产,吃吧,西疆来的土包子!” 司擅有些意外地惊喜,笑道:“我关了你一天一夜,你不生我气啦?” 石小四横眉怒目:“你再提!你再提那事儿我就,我就不给你吃了!”作势要收回,司擅赶紧老母鸡护崽似地护住面前美食:“不提就是,不提就是,土包子舍不得到嘴的美味飞走……”边说边拿了块豌豆黄搁嘴里咀嚼,一幅享受的神情。石小四白他一眼,气鼓鼓地回来吃自己的份。 高凌边吃边看他们俩斗气冤家似地吵嘴,一不小心被一口豆腐脑呛到,咳得眼泪汪汪。 刚刚收拾掉残羹,就听外头一个极难听的公鸭嗓子尖声叫道:“睿郡王高凌接旨!” 25、第 25 章 ... 一会儿工夫,摆好了香案,高凌出门接旨。那个太监尖着喉咙宣旨,大意是今天凌晨,宫里新得宠的贵嫔王氏又为皇帝诞下一个龙种,要高凌入宫贺喜。 宣完旨,那满脸惹人厌的太监恬不知耻地凑上来:“十殿下,前几日老奴都没来得及恭喜您新婚愉快,如今补上,祝您和安疆王爷白头偕老……”太监身上特有的骚味和口中的臭气扑面而来,高凌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微笑道:“多谢尚尘公公。”说着取出一张银票递过去。那老太监接了,做贼似地四周看看,快速掖到袖中,笑得脸上皱纹能夹死苍蝇,嘴里还在打哈哈:“谢十殿下,这怎么好意思呢?”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尚公公不必客气。” “老奴还要去别的衙门传旨,告辞。” 石小四对老太监肥猪似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什嘛东西!猪狗不如!” 司擅向他眨眨眼睛:“别跟畜牲计较,掉身价。” 石小四一掌拍向他肩膀:“姓司的,你总算说了一句深得我心的话。” 司擅侧身避过,小四手掌拍空,踉跄一步,险些跌个狗啃泥,恨恨地瞪他一眼,进屋准备高凌入宫所需的东西。 依然是那座金壁辉煌的牢笼;依然是那个明枪暗箭的战场;依然是那些势利无情的小人。从皇子所出来,高凌走在通向母妃寝宫的甬道上,心中冷笑:王贵嫔的儿子,自己排行十二的小弟弟,又一个不幸出生在皇家的孩子,在皇贵妃的怀里哭声震天,却被一众马屁精们说成十二殿下用来迎接未来皇后的礼仪!皇贵妃始终矜持含笑的眼眸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怨恨和杀机足以让高凌不寒而栗。母妃又托病没去道贺,高凌只能替她多给了些赏钱来尽可能地消弥王贵嫔的不满。冤家总是少点的好,尤其是在皇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母妃怎么就不明白这些呢? 进得储秀宫,容妃果然神情不豫地在等自己,面上却绝无一丝病容。赶走宫女太监,容妃仍是气鼓鼓地向儿子抱怨:小凌啊,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望母妃?你父皇也好久没来储秀宫过夜了,那个姓王的狐狸精……高凌面无表情地打断她:“母妃,乘现在父皇还在召见外国使臣,儿子有件事想问问您。” 高凌极少有这样生硬的态度,容妃不禁一愣,呆呆地问道:“什么事?” “张泯乘劳军之际窃取西疆军情的事情,母妃您可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写的狗屁不通的文章,还是母妃让人去印的呢!要不然哪个印书社愿意接这种生意,不赔个血本无归才怪。”容妃一脸得意,“因为这个,张泯还真听话,只不过命不好,听说回来路上摔到山下死了……东西也没拿到手,不然你也不用嫁给……” 高凌早已脸色铁青,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出:“母妃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害得我好苦!” “啊?”容妃一惊,“怎么了?难道袁峥因为这事儿打你?他敢!” “他不敢骂我,更不敢打我,他知道了张泯是我的奴才,所以不宠我了!” “小凌,难道三朝回宫那天,他所说所做的都是装出来骗父皇母妃的?” 高凌迟疑了一下,摇摇头:“那倒不是,当时是真的,张泯的身份,他是后来才知道的,然后就对我存了戒心了。” 容妃一脸懵懂:“可是这事儿是你父皇让我做的呀,他还说让我以你的名义给张泯下命令,因为一旦事情败露,袁峥也会看在你们小时候的情份上不计较的……” 高凌只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暗自咬牙:父皇,你为何要陷孩儿于这不义之地!你要为七哥继位扫平道路,我完全可以理解,却为何要连父子亲情也一并扫光?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你既无情,便休怪我无义了! 容妃尚在一旁转着心思咬牙切齿:“一定是贤妃那只骚狐狸在皇上耳边吹的枕头风,她害得你失了父皇宠爱,委屈下嫁还不够,还要害你被袁峥忌恨,凄苦一生!对,一定是她!” 高凌闭着眼睛不理母妃,无力地靠着椅背,任时间流逝,直到外头传来太监的大声呼喊:“皇上驾到!”母子二人才整衣跪迎。 多日不见皇帝,容妃兴奋无比,只碍着儿子在,不好过份撒娇,却听皇帝冷冷一句:“朕有国事要和高凌商榷,后宫不得干政,爱妃你回避吧。”容妃无奈,只好悻悻离开。 皇帝根本没有看一眼容妃离去时依然婀娜的身影,只叫了高凌平身:“皇儿,听说早上你拉车的马惊了,可有受伤?” “谢父皇垂询,儿臣没事,幸亏随行侍卫行事果断,及时杀了惊马才未酿出大祸。”高凌一脸诚惶诚恐,“有劳父皇挂心了。” “没受伤就好,朕已经责令京兆府尹彻查此事了。” “是,谢父皇。” 客套已过,皇帝话锋一转:“皇儿,你和袁峥成亲十多日了,朕交待的事办得如何呀?” 高凌卟通跪下,以头触地:“儿臣无能,还请父皇降罪。” “怎么回事?袁峥之前不是很看重你吗?莫非你的行动被他发现了?”皇帝口气骤冷。 高凌依然跪着:“袁峥对儿臣虽然爱惜,但也存了戒心,防范甚密,到现在连进他的书房也不自由,儿臣无法拿到核心机密。” “为什么?你做了什么让他起了疑心?” “儿臣什么也没来得及做,我想可能是张泯的事引起的。父皇,张泯不是摔下山崖而死,是被袁峥发现他偷盗军情而杀死的。前几天,他查到了张泯是儿臣的包衣奴才,还抄了他的家,所以现在袁峥虽然嘴上不说,却开始对儿臣不再信任。父皇,张泯到底是受谁指使这样做的?” 皇帝没有回答,皱着眉,背着手来回踱步,高凌依然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寒意侵骨。 忽然,皇帝在高凌身前停下脚步:“高凌,据你看来,袁峥他喜不喜欢女色?如果朕再赐他几个美女,你看……” 高凌愕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赋予了自己一半生命的男人,一双酒色过度的水泡眼正急切又贪婪地盯着自己。父子君臣,父子君臣,唯有君臣,何来父子! 努力平抑胸中怒气,咽下心酸苦楚,高凌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父皇,美人计连使两次,效果未必好,儿臣倒有一个主意,或许能让袁峥重新对我恢复信任。” “哦?说来听听。” “张泯的事早已死无对证,儿臣只要一口咬定是诬陷,量袁峥也无法查实。只是他自西疆带来的兵马被兵部接管了,这是袁峥最不忿的,如果还给他……” 皇帝摇头:“不行,袁峥桀羁不驯,他手下的兵也唯他是从,在京城地界若让他手握重兵,一旦逼宫,这后果……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虎视眈眈!” “父皇,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袁峥爱兵如子,打仗的赏赐还没全部发下去,他很不高兴,不如这样,儿臣抓紧点,在过年前把这事办妥;还有,过完年就是官员大调整了,儿臣在吏部已经根据全国官员的政绩和能力做好了计划,把袁峥的人安排几个在重要位置,让他尝尝甜头,说不定就会放松警惕,儿臣要做什么也会方便许多。而实际上,再安排一些人安插在能控制这些位置的职位上,让他处处受制动弹不得,另外儿臣会尽量把他拖在京城回不了西疆。父皇您看如何?” “好!好主意,不愧是朕的儿子!”皇帝抚掌大喜,好似刚刚才发现高凌还跪在地上,亲手搀了他起来:“怎么还跪着,起来起来,别冻着了。” 高凌拜别父皇,快步向宫外走去。今天没时间去看望奶娘了,夜长梦多,乘父皇还未回过味来赶紧把计划落实了,免得空欢喜一场。 路过御花园,一阵莺声燕语传入耳际。高凌看去,只见一群服饰明显属于异国风情的少女正在追逐嬉戏,娇笑声不断,如银铃般悦耳。西疆大捷,阳明王朝国威大盛,各国均派了使臣来朝贺,看来这些少女便是各国使臣带来邦交和亲的公主郡主们了。若非下嫁给袁峥,自己未来的王妃应该也是在她们中间产生吧…… 不想招惹是非,高凌加快步子正要走开,身后却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十弟!”是太子高蕴。 高蕴快步走来,高大的身材带着虎虎生气,自有令人心折的气势。高凌欲行礼,被高蕴一把拦住:“都是自家兄弟,别来这套虚礼。”挥退随从,为了防止有人偷听,高蕴揽了高凌的肩走到空旷地上:“小凌,你好吗?七哥班师回京到现在也没能和你好好叙叙,真想死我了。” “臣弟也想念太子,待休了年假再来府上给太子爷请安。” 26、第 26 章 ... 高蕴稍稍一愣,高凌说得客气,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疏离。不由皱皱眉头:“小凌,我们是亲兄弟,你别把君君臣臣那套搁嘴上,还是和以前一样叫七哥,我听着亲切。” “君臣有别,臣弟不敢。” 高蕴盯着他看了会儿,高凌把头扭到一边,那厢一个穿嫩绿色裙子的少女正在踢毽子,艳丽的鸡毛毽子上下翻飞,少女身姿灵动,犹如彩蝶儿翩翩起舞一般。 “小凌,你不开心。”高蕴下结论。“昨天户部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把那个不争气的舅舅骂了一顿赶出太子府,你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千万不要有所顾忌。你维护我声誉,我真的很感激。” “谢谢太子,于公于私,臣弟只是尽本份而已。” “你脸色也不太好,太累了还是……袁峥他……对你不好?”高蕴性格豪爽,对高凌的刻意冷淡不以为忤,怜惜地看着弟弟清瘦的身子,虽然自己不好男风,却见过父皇的男宠在那事后的惨样,据说坊间还有不少变态的人把男伶当成虐待的对象,花样百出,光想想都能毛骨悚然。 “王爷他,对臣弟很好,还把司擅派在我身边保护。要不是司将军,今天早上马惊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臣弟只是前两天胃病犯了,倒叫太子操心了。” “那就好,别太拼命,身体要紧。袁峥他要是敢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尽管告诉我,七哥替你教训他!他一准儿听我的!上回他来我府上没带上你,就让我说了。” 高凌心里又被针狠扎一下,心想:怪不得那天还买了栗子回来,被我顶撞了一番还同意我上朝,原来如此。他果然听你的,舍命之交,还有什么不能听的!我委曲求全费尽心机,还不如你一句话来得有用! 深吸一口冷空气,高凌换个话题:“太子,您进宫也是来看望小弟弟?” “小弟弟呀,早上就看过了,现在么……”高蕴脸一红,“父皇让我来见见各位公主……” “恭喜太子哥哥,臣弟要有嫂嫂了吧。您看上哪一个啊?”高凌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同样是皇子,高蕴可以自己挑喜欢的人娶,自己却…… “穿绿裙子那个,你看怎么样?” 高凌仔细看看,那位公主长相并非一群人中最出色的,却独有一种温婉甜美的气质,极具江南水乡的灵韵之气。不由淡淡一笑:“太子好眼力,南越国公主君蝶舞,贤名在外,若能嫁给英勇贤德的阳明王朝太子,定能琴瑟和谐,恩爱白头。” 高蕴脸更红:“还……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我这模样……”说着摸了摸脸上长长的伤疤。 “太子多虑了,那公主若是以貌取人,便不配将来母仪天下。何况这伤疤并未破坏您形象,反而是大长了男子气概。” 高蕴呵呵直笑:“小凌你真会给我宽心。你都不知道,在外两年多,我有多么想你。”忽又压低了声音凑在他耳边道:“小凌,七哥虽没你聪明,却也不聋不瞎,等过上几年,我能作主了,你要是真的和袁峥相处得不开心,我替你作主,让你自由。” 高凌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你……” “高凌,袁峥和我是好朋友,而你,是我亲弟弟!” “七哥!”高凌眼圈红了,哽咽难抑,“你对我好,我都知道,不过袁峥真的没有欺负我。” 高蕴一把搂了他到怀里,兄弟二人紧紧相拥。 高凌抹了把脸:“七哥,你背上的伤好全了吗?叫御医不方便的话,我让陈铿去你府上,他现在的医术和我姨父已经不相上下了。” “早就好了,我现在壮得像头牛,倒是你,要好好调养,看你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 “恩,我会注意的。不早了,还有事没处理完,先告辞了。” “去吧,路上小心。” 高蕴目送弟弟走远,才返身往回走。那群公主郡主们忽见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男子走近,有被他脸上伤疤吓住的,也有被他气势折服的,皆面泛红晕,停了游戏小声地猜测起高蕴的身份来,唯有两位公主没有参与其中。一位娇小玲珑,身着水红色紧身裙袄,身手敏捷,浑身上下干脆爽利,颇有女中豪杰的味道,看服饰应是月氏国公主;另一位便是刚才踢毽子的绿衣女子——南越公主君蝶舞。 只见君蝶舞看了高蕴面上一眼,敛衽为礼:“南越国君蝶舞见过阳明王朝太子殿下。” 高蕴还礼:“公主客气了,只是我一身便装,公主怎知我身份?” “太子殿下亲临战场,身先示卒,威名远扬,蝶舞早已久仰,今日得见太子英姿,猜出来也不难。能在宫中出入的青年男子不会多,何况刚才那位郡王爷(高凌)也要向您行礼。” 高蕴大喜,好一个冰雪聪明又落落大方的女子,眼中便再无旁人。 那月氏公主欲悄然离去,君蝶舞叫道:“兰妹妹……” 兰公主在蝶舞耳边轻声道:“君姐姐,小兰不喜欢粗声大气的男人,不和你争。”说完瞟了高蕴一眼,草草一福转身就走。 君蝶舞脸上一红,望向高蕴,只见对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由浅浅一笑,露出两个深深梨涡。 ******************************************************************** 高凌步出宫门已近黄昏,吩咐随从:“回吏部。”又向司擅道:“司将军,明日是今年最后一个朝会了,事情有点多,今晚我要通宵办公,你回府休息,不必陪着我熬夜受累。” 司擅道:“殿下,属下不累,还是陪在您身边吧,只要派个人回去通知王爷一声就成。” 高凌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微微点头,只垂了眼眸遮盖不悦之色。石小四低骂一声:“跟屁虫!” 司擅抿抿嘴角,眼望他处。 高凌一回吏部便立即埋头公务中,司擅在他身后远远地静立。晚餐是小四去街上酒楼买回来的,高凌草草吃了一点又皱着眉头接着鼓捣官员名单。 下雪不冷化雪冷。月上中天,寒意更重,小四把自己的大氅给高凌披了,坐在炭盆边打磕睡,头点得像鸡啄米。司擅仍保持着十二分精神,不时去门边窗边巡梭,只是怕打扰高凌,尽量不发出声响。 快二更天了,忽然院中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响起,夜深人静之际听来格外清晰。小四被惊醒,跳起来一把拉开门:“什么人!” 寒风挟着地上的雪花卷入,一个人带着满身寒气出现在门口:“是我!” 司擅松开紧握腰间的刀柄的手,从门边的阴影处出来:“王爷,你怎么来了?” “我出来散步,正好走到这里就进来看看。”安疆王满脸写着“我顺路”,大步跨了进来。关上门,司擅在他背后扮鬼脸:半夜三更散步到五条街以外,还是在这种鬼天气,有人相信才怪!没想到呲牙裂嘴的样子被袁峥看了个正着,飞起一脚踢上他屁股:“没大没小的,欠削!还不快接过去?” 司擅这才发现袁峥还提着个食盒,赶紧接了过来放桌上。 高凌放下笔起身:“见过王爷。”语气平淡,听不出来是惊是喜。袁峥看他一眼:“悠然做多了过桥米线,怕浪费了,就拿来给你们吃。”转头对司擅道:“还不去拿碗筷?” 鸡汤的鲜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司擅边给高凌盛入碗中边笑道:“王爷骑术又精进了,盛这么满的汤居然没洒出来。” 袁峥白他一眼:“说了是散步的,我没骑马。”推开司擅递过来的碗,“我吃过了,你们吃。” 高凌看向他的靴子,果然沾满了泥浆和残雪,已然湿透了,在室内留下了一串脏脚印。 司擅搬了椅子到炭盆边,让袁峥坐下烤干洇湿的袜子,还想脱自己的鞋和他换,被袁峥阻止。司擅担心地看了看他的左脚,正要说什么,却被瞪一眼:“快乘热去吃,等凉了再吃不舒服可别怪我虐待!” 鸡汤还热腾腾地,一口喝下去顿时浑身都觉得暖洋洋地无比舒泰,困顿的精神也大大振奋。看高凌捧着碗大口喝汤,面上也渐渐泛起红晕,袁峥的眼神中暖意温情逐渐替代了满不在乎:“早上的事我都知道了,有没有人受伤?”转头向司擅,“听说你满身血。” 司擅吸溜米线:“王爷,那是马脖子喷出来的血,好歹我也是跟着你混了几年,没那么容易受伤。倒是殿下受惊了。” 27、第 27 章 ... 视线重又收回,袁峥语气里有些不满:“高凌,什么紧急事情你非要在这么冷的天熬夜,明天再办不行吗?” 高凌也不正眼看他,板着脸回答:“王爷,过了明天就是年假了,父皇要过了元宵才理政,我已经晚来了一天,有些事实在耽搁不起。” 袁峥讨了个没趣,站起来四处巡视屋内的摆设。司擅三口两口把米线吃完,示意袁峥去看高凌自制的沙盘。 高凌视线移到地上又多出来的一串湿脚印,感受着热汤带来的暖意和舒适,想了想也跟了过来,手里还拿着百官调动的计划书。 看着这个制作精良的山河缩略图,袁峥的表情渐渐凝重,对身边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再不敢轻慢,耳边似有一个清朗的童声响起:“我要万家灯火明,江山如画旗!” 高凌把名册对照着沙盘一一指点给袁峥看:“王爷,这个关隘我想让XX将军坐镇;这个巡抚该破格升级;这个守将和那个守将可以调换;这十来个名单是要升迁的;那一些是我准备要降爵和罢免的……”高凌的计划中,调来扼守要塞和通向京城的主要道路的守将,大部分是西疆战役中的有功人员,或者说有相当一部分是袁峥所能信任的人选。如果能实现,袁峥就算要强行离开京城也会顺利得多。袁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看身边人,却只见到一脸认真的高凌,尚在对这些人选反复推敲。 低头想了想,袁峥问道:“你有把握你父皇会恩准这个安排?” “如果能赶在过年前把折子递上去,父皇应该会同意。只要圣旨一下,主动权便到手了,所以我今天晚上一定要做完。” “皇上会对你的安排不作仔细考虑?”袁峥不信。 高凌直视他双眼:“王爷,像西疆这种地方,土地不适合大量种粮,加上连年征战,恐怕粮仓里的存粮并不多吧,打仗其实打的就是后方。如果粮草供应不及时,或者干脆掐断粮道,你兵越多,危险就越大。兵饿极了什么事做不出来?有了后顾之忧,你本事再大也没用。” 往事浮上心头,袁峥不由得想起高蕴为自己舍命的那一仗,若非军中断粮,自己也不会冒这么大险去奇袭单于大本营,高蕴也不会身陷险境……那一仗因为多日的缺水少粮,士兵战斗力大大降低,死伤无数,其惨烈的程度,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可是那时,管理户部的主官已经是高凌了吧…… 高凌仍紧紧地盯着他:“王爷,户部仍在我手中,有些地方安排你的人不方便,安排了我的人也是一样,我对他们的为官和为人都有长期的考察,绝不会拖你后腿,这是我表哥陈铿带人收集的众官员资料,后面还附了对各人的评语,你过目。” 袁峥接过名册和厚厚的人事资料,心中千回百转:高凌,你安排计划如此周到详尽,决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你究竟存了什么心思?你掐住了我的软肋,究竟是好是坏?你对我坦诚的背后到底是不是利用? 袁峥翻看人事资料,高凌重又坐回桌前写明天要递交的折子。不知不觉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鸡啼三声,高凌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用冷水洗了把脸,径直去了宫中朝会。袁峥则说了句去琉璃厂大街看看便独自出了门。明天是除夕,为时半个月的年假开始,高凌今晚该可以好好休息了。希望新的一年能有一个新开始,我们能放下各自的心防,好好相知相处。高凌,千万别让我失望。 马车厢内的高凌,闭着眼睛养神,心中也在忐忑:袁峥,我比不上你和七哥的生死交情,我不是七哥,也不想和他比。不管你是真的关心我,还是不放心我在干什么,看在你昨夜冒着严寒亲自送热汤来的份上,我把底牌都亮给你了,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你至少会把我当自家人,给予最基本的信任吧?我不求你的宠爱,只求能有个休息放松的地方,有个能称之为家的所在,有个能让我安心的人依靠;有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在身边…… 袁峥顺着大街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只觉得越来越热闹,却原来已身处琉璃厂——京城最热闹的大街。耳边厢传来悠扬悦耳的丝竹声,抬头寻去,一家乐器行挂着大大的招牌:各种乐器出售、修理。想到那天盛怒之下的冲动举止,袁峥心头一动,正要迈步而入,却被一个人叫住:“哟,那不是安疆王爷么?幸会幸会……” 袁峥回头看去,只见三个青年公子正冲自己满脸堆笑,三人都是锦衣华服,长得也算俊秀,只稍嫌油头粉面了一些。领头的那位冲自己作了一揖笑道:“袁王爷安好?在下路彦,这两位是叶轩、钟时素。”另两人也各自抱拳施礼。 袁峥半眯着眼睛打量他们一阵,马马虎虎抱了抱着拳:“几位认错人了吧,在下怎么可能是王爷?” 那个叫路彦的哈哈一笑:“王爷您何必隐瞒身份,虽然您穿的是便装,却还是虎威不减。您不认识我们,可我们几人对您的英姿可是过目难忘。那日和您和太子爷一同凯旋……”路彦还待马屁滔滔,袁峥早已不耐烦,冷冷丢下一句:“你们认错人了。”转身就往乐器店走,弄得路彦一脸尴尬。 叶轩赶紧上来打圆场:“袁王爷留步,其实我们四人可算是亲戚,路兄是三驸马,我是六驸马,钟兄是七驸马,难得偶遇,袁王爷可否赏个面子一块儿走走?” 袁峥留步仔细看这三位“连襟”,个个都是粉面朱唇文弱书生的模样,自嘲地想,看来皇帝老儿喜欢娘们唧唧的女婿,自己这张饱经风霜的黑脸还真是个异数,怪不得处处受猜忌。当即一拱手:“原来都是自家人,袁某怠慢了。” “哈哈,您客气了,不知者不怪嘛。”路彦打着哈哈上来再次展示亲切,王爷也有雅兴独自逛街?新婚燕尔,十殿下也不陪您。 袁峥挑眉似笑非笑:“高凌要上朝,这几天没空,倒是三位闲得很哪。” 叶轩满不在乎地说:“我们三人都是散佚职位,没必要天天去站规矩听教训,只要伺候好了公主就比什么都强,王爷您说是不是?”语气中的猥琐和怨念令其余二人相视一笑,频频点头。袁峥看他们一眼未做表示。 路彦笑道:“王爷您既然也闲来无事,不如我们四人结伴而行,您久处塞外,这京城好玩的去处一定不熟悉,就让小弟们为您介绍几处?” 袁峥看看天色还早得很,高凌身边有司擅,不必担心,反正他下了朝也一定不会直接回府,也就不急于去接他,前日教训了三公主,且先看看这三个家伙想要如何行事。遂点头道:“那就有劳三位了。还有,既是亲戚,又是便装,就不要王爷王爷地叫了。” 三人暗喜,互相偷偷对视一眼,拉了袁峥就走:“那就去刘家戏园吧,南越国带着公主来和亲,还带来了戏班子,就驻在那儿,每天两出戏,场场爆满,今天排的是最精彩的打戏,我昨天就在那儿订好位子了,要说这南越国的国剧,真是清丽婉转,闻之如聆仙乐啊,比咱北方什么梆子之类的可强太多了,袁兄您说是不是?”另二人也不住点头。 袁峥扯扯嘴角:“我没听过。” “那正好去见识见识,快点,要开场了。” 钟时素笑道:“路兄看戏倒是积极,我看就连三公主召见,你也没跑这么快过吧。” “那只母老虎,”路彦大力摇头,一面孔的避之唯恐不及,“哪有伶人可爱!你们不知道她有多么凶悍……”干脆大吐苦水,引得那两人也不住点头,大叹驸马真不是人干的,颇有同命相怜的味道。袁峥听得好笑,想起新婚之日的下马威、洞房里的一巴掌、王府花园的一幕幕以及高凌强忍委屈的模样,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得意不起来。那三人却以为也戳到了袁峥痛处,更是得意,加快了脚步向戏园行来。 戏园门口竖着巨大的招牌,上书今日要演的剧目,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打金枝! 袁峥愣了一下,没想到所谓的打戏居然会是这一出,再想说不看却晚了,四人被慕名前来一睹南越国名伶风采的人群裹挟着进了里面。路彦订的桌子在底楼,正对戏台,视线极佳。早有小二送上茶水点心和各类零食。 既来之则安之,袁峥干脆坐踏实了听戏。台上戏子浓装艳抹身段妖娆,堪称绝色,花旦歌喉宛转动人,生角慷慨激昂,果然有绕梁不绝之功力,看来的确名不虚传。待演到郭嗳怒掴公主一折,三位驸马大声叫好,抓了铜钱往台上扔。袁峥皱着眉头站起,被叶轩拦住:“袁兄怎么要走?这么精彩的戏可是难得能欣赏到的……” “这外国的戏我一句都听不懂,留在这里也没意思,你们欣赏,我先走一步。” “原来袁兄是无聊了,这样吧,小弟去安排下个节目,袁兄您就赏我们三人一个面子,再坐会儿行不?”路彦陪笑。 袁峥想想,小人难养,现在不宜树敌太多,何况他们是高蕴的姐夫,就算看在高蕴面子上,今天也就忍过去算了,下回再不搭理这些人就是。这样想着便重又坐了下来。却不料这站起又坐下,在全体静坐看戏的人群里是多么突兀,立刻便被二楼左侧包厢的一个人注意到,待看清袁峥的面容以及同桌的三人,包厢中人脸上不可抑制地浮起一层怒意。 28、第 28 章 ... 路彦招手叫来戏园老板,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塞了一大块银子过去,老板点头哈腰地去了,不一会儿,四个妆容艳丽的粉头扭着屁股来了,往四人身边一坐,没骨头似地偎在他们身上,嘴里娇滴滴地打着招呼撒娇,脂粉味直冲鼻腔,袁峥顿觉一阵恶心,问路彦:“这就是你说的下一个节目?” 路彦眼睛仍紧盯着台上,手却不停地怀里女人身上乱摸乱捏,惹得粉头咯咯娇笑。浑然未觉袁峥的怒意,嘴里道:“听着好戏,喝着美酒,软玉温香抱满怀,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啊,袁兄认为如何?” 身边的粉头靠在袁峥身上,抛着媚眼挑逗:“公子爷,奴家身上香不香?”纤纤十指往袁峥胸口摸来。 二楼包厢中人一直注意着这一桌人的动静,看到此景再也坐不住,气呼呼地拔脚就走,出了戏园直往吏部衙门行去。 袁峥拔开那女子的手,笑嘻嘻地对路彦说:“我忽然想起来,你小舅子要我今日去他府上叙旧,时辰差不多了,先行一步。”又低头对粉头说:“姑娘,下回记得把脖子也搽上粉,脂粉钱不够的话,这三位公子爷可都是冤大头,千万别放过,啊哈哈哈哈……”起身就走,黏在他身上的粉头猝不及防娇呼一声,差点摔到地上。 三位驸马爷没料到袁峥有这一出,脸上五颜六色精彩之极,只拿了怀中女人出气,将她们搓揉得泪眼汪汪,却又敢怒不敢言。 走出戏园,呼吸着清洌的新鲜空气,袁峥拍掉沾在身上的脂粉,劣质香料的气味却还残留着,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忽然无比想念一个清瘦的身躯和他身上清新舒适的味道,不禁后悔不该跟了那几个软骨头去同流合污。 重新回到琴行,询问修琴事宜,老板热情得很,言道只要没伤到琴身,换几根弦并不困难,只不过现在店里用作琴弦的材料刚好不多,能配上高凌那架古琴的更是稀少,如果需要可以专程进货,只是价格不菲。袁峥放心了:“老板,你只管进货,替我将琴弦续上,价钱不是问题,下次我会把琴带来。”老板点头称是,关照道:“客官,明天就是除夕了,小老儿这店铺今天下午就开始歇业,要等过了初五才开张,您可千万莫要白跑。”袁峥记下,道谢离去。 朝会。 高凌递上两份奏折,一份要求立即下发西疆有功将士的赏赐。皇帝点头:“准奏。” 另一份奏折:官员调整名册。皇帝假意看了一遍:“准奏。” 高凌暗地正要长舒一口气,却听有人出班奏道:“皇上,臣认为还有一个人该调动。” “秦爱卿,你有什么要补充的?” 秦天雷出班奏道:“皇上,近日东南海岸倭寇横行,劫我渔船,扰我百姓,福建总督剿寇不力应予罢免;西疆副帅岳崧,在睿郡王呈交的功劳薄上排名第二,仅次于安疆王爷,年轻有为英勇善战,调他补这个缺,实乃人尽其用,亦可体现朝廷用人之初衷。” 皇帝闻言,摸着胡子沉思,看他神情,竟有点头同意的趋向,高凌大惊,岳崧是袁峥最看重的部下,如果真把岳崧也调离,那么袁峥可真成了孤家寡人了!秦家要逼死袁峥还是要逼他造反?父皇若真允了这事,那我前面所有的努力便全部付诸东流!再也无法挽回!不由急急说道:“父皇,万万不可调走岳崧!” 秦天雷不慌不忙,对高凌说到:“睿郡王,你虽嫁了安疆王,可是举贤不避亲,岳崧的武功作为有目共睹,你不好意思提,下官帮你奏与皇上。” “秦天雷,你身为户部官员,本职也未能做好,还要去管吏部的事!”高凌满头冷汗,双膝跪倒:“父皇,此事不妥。西疆初定,一切都方兴未艾,众多邻国尚在观望想要乘机占点便宜,而且如今安疆王身在京城,对部下指挥不便,西疆广大疆域全靠岳崧等几位猛将守护,若突然调走军事主官,军心易散,难保不会让各邻国蠢蠢欲动,开疆难,守土更难,一旦战事再起,后果不堪设想!况且岳崧是西北人,不熟水务,冒然调去海岸防守,未必能打胜仗。依儿臣看,不如在江浙山东等沿海地区甄选武官去福建驻防,行程近得多,也可早日见效,具体事项可由兵部处理。” 皇帝想了想:“也好,这事儿就交给兵部,让太子去处理吧。退朝。” 跪送走皇帝,高凌只觉得冷汗已经湿透了内衣,出了太和殿,寒风一吹,冷得好似入了冰窖,直打哆嗦,浑身无力。受惊劳累加上一整夜未睡,心力透支过度,高凌脑袋阵阵发晕,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去吏部做好人事调动的廷寄,免得父皇再度变卦。 看着下属将加盖了玉玺和吏部大印的官员调动廷寄一一寄出,高凌才长出一口气,浑身松懈下来,立刻便觉得眼前发黑,刚刚站起的身子晃了两晃,幸亏司擅赶紧扶住:“殿下,可以回府休息了吗?您太累了。” 高凌点头:“好,我们走吧。” 话音未落,门被重重推开,陈铿出现在门口。陈铿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上来猛地一把推开司擅,揽了高凌坐下:“十殿下,看你脸色,又熬夜了?你不要自个儿的身体了?累出病来可没人心疼你!” 高凌皱眉:“表哥,你吃火药啦?怎么这么大火气?” “我是吃火药了!我问你,姓袁的混蛋派了爪牙来监视你,你不但为他开脱,是不是还忙着为他回西疆铺路?” 高凌已是面呈不悦之色,还没来及开口,一旁的司擅沉下了脸:“陈公子,请你说话客气点,看在殿下的面上这次我就当没听见,你骂我无所谓,再有下次辱及王爷,我可不管你是谁,对你可不客气了!” “哟嗬,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袁峥恩将仇报,猪狗不……” 司擅牙关紧咬,手已经握上刀柄,手背上青筋暴出,极力控制着怒火,陈铿仍是满眼挑衅。高凌暴喝一声:“陈铿住口!”站起来挡在二人中间,面对陈铿:“你再出言无状就给我出去!”额头也是青筋蹦出。 陈铿不服不忿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双手撑在桌案上气得呼呼直喘。高凌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司擅说:“司将军,我和表哥有话要说,麻烦你出去一下。” “这……”司擅一脸为难,“殿下,王爷让我贴身保护您……” “哼,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还不承认监视!”陈铿冷笑。 眼看司擅的娃娃脸拉长了,高凌瞪了一眼陈铿:“你住口!”板了脸对司擅说:“司侍卫,我饿了,麻烦你去观鹤楼买份红豆粥回来,我只吃那家的。” 没拿皇子和郡王的身份压人,高凌已是极给面子了,司擅无奈,只得点头称是。临走不放心地看了眼陈铿和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石小四。 观鹤楼距此不近,看着司擅快步走远的身影,陈铿对小四说:“你也去外面盯着,别让他偷听我们的谈话。”小四也应声去了。 高凌倒回椅子上,撑着沉重的脑袋,语气不悦:“表哥,你过分了,昨天司擅还救过我。现在就你我二人了,有什么话就说。” “昨天的事全京城都知道了,冤有头债有主,要不是为了袁峥你也不至于受这惊吓,可惜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还处处堤防着你,我真替你不值!” 高凌不看他:“你又打听到什么?直说吧,我受得住。” “我且问你,大婚前我给你配的那盒药膏用掉了多少?” 高凌看他一眼,微微脸红:“你问这干什么?我干嘛要告诉你?” “我猜还没怎么派上用场吧?”陈铿瞟他一眼,“我没说错吧?” 高凌又窘又怒:“真无聊,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在自家人的份上,我劝你皇子的威风该使就使,别让人骑到头上作威作福还自以为贤惠!你累死累活为他铺路,等去了西疆,人生地不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你被欺负死都找不到人哭!还不如留在京城,至少他还要在皇上面前做做样子,不敢真把你怎么样!” “表哥,我知道你对袁峥有看法,可是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上别这样说,他毕竟救过我……” “这些年你为他做了多少,付出多大的代价,你怎么不说?” “他……没你说的那样坏……”高凌心虚,想到这些天的委屈,鼻子略略发酸,声音也渐渐无力低沉,心里着实堵得慌。 “我知道你喜欢他,受了气也还要替他说好话。”陈铿恨铁不成钢,“今早我去刘家戏园看戏,见到那混蛋了!你知道他和谁在一起谈笑风生,做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吗?” 高凌惊愕地抬头,一丝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心跳加速,却紧张得什么也说不出口。 陈铿不理他,自顾说道:“袁峥和路彦、叶轩、钟时素混在一起!喝花酒,招妓女,你知道他们看的什么戏吗?打金枝!看戏看到公主挨打一折,别人都坐着,袁王爷竟然还兴奋地站起来!他怀里抱的粉头是万花楼的红牌,花名叫桃红还是柳绿的……” “你别说了!”高凌紧闭双目,心脏猛地纠成一团,似有万把钢刀在刮一般,痛得浑身发颤。 陈铿紧逼不舍:“你为什么在他面前就那么好欺负?你的魄力呢?手段呢?” 高凌痛入心扉,无力到极点,双手紧紧抠住椅子两侧,声音也飘飘忽忽地:“你别说了,我不想听,表哥,求求你别再说了……” 陈铿只顾自己激动,没注意到高凌的反常:“还打金枝,我看也就是升平公主这个没心计的笨蛋才会让驸马欺到头上,要是换了安乐公主,岂能让驸马如此嚣张!你们成亲还不到半个月,还是在天子脚下,他都敢如此不顾你的感受,若是放虎归山……无毒不丈夫,高凌你也并非甘居人下的,既然求不得,何不……” 高凌头痛欲裂,在椅子上坐不住,身子竟往地上滑去。 陈铿这才发觉不对劲,赶紧一把抱住他:“高凌,高凌……”一手掐他人中。高凌长长吐出一口气,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流下,手脚冰凉,身体还在打着颤。陈铿不禁大为后悔,这刺激太大了,高凌又劳累过头,不知道会不会气出病来,暗恨自己太沉不住气,只有拍着他后背安抚,想着待会儿要不要开贴安神的药给他。 高凌缓缓睁开双眼,眼神有些涣散。陈铿担心地叫他:“高凌,你不要紧吧?对不起,我气糊涂了……”高凌摇摇头,机械地转动脖子,眼神聚集到桌角放着的食盒,忽有一丝清明注入脑际,急急抓住了陈铿袖子:“表哥,你一定看错人了,你见到的一定不是袁峥,你只见过他一面,认错人也是正常的……一定是这样,你认错人了!”语气忽地无比坚定,心中却更加空虚,拼命想着袁峥的好处,可惜实在是屈指可数。 陈铿好气又好笑,敷衍道:“是是是,我认错人了,袁峥他不是花花公子,你别再吓我好不好?” 高凌不依不饶:“你看那个食盒,昨天那么冷,王爷他半夜走了五条街给我送热汤来,靴子袜子都湿透了,他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的!一定不会的!” 陈铿心疼地看着高凌急到喘气的样子,长叹一声:“但愿如此,今天算我多事,害你难过。今后若有委屈,只管来找我,表哥疼你,表哥永远站在你这边!” 高凌“恩”了一声点头,鼻音浓重。 29、第 29 章 ... 伴随着小四的大嗓门:“你这么快回来啦?”门外脚步声响起,司擅拎着一大盒红豆粥进来:“殿下,属下把粥买回来了。”等看清高凌红红的眼眶和惨白的脸色,司擅不禁怒从中来,满含敌意地瞪着陈铿。陈铿也不理他,抢过粥硬塞到高凌手里:“吃点热的甜食,会舒服些。” 高凌接过,一小口一小口住嘴里塞,强迫自己咽下去,不要吐出来。 看高凌艰难地喝粥,陈铿碍着司擅在场,想了想说道:“殿下,喝完粥,回府洗个热水澡,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醒来后也别急着理政,伺弄伺弄你喜欢的花花草草,散散心比什么补药都强。你院子里那几株夹竹桃长得太旺盛,该修剪修剪了。”看高凌默默点头,陈铿告辞:“我这就走了,你好好想想我的话,自己保重。” 高凌回到住处,已过午时(将近下午两点),袁峥还未回来,马管家禀告:“王爷中午回来过一次,现在去京兆尹府了,王爷请殿下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尽管吩咐悠然去做,外头的事他会处理,府里安全,您安心睡觉。”高凌懒得说话,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管家退下。 面对一桌热腾腾的美食,高凌毫无胃口,匆匆洗了个热水澡闷了身汗出来,才感觉到没那么冰冷彻骨,吩咐小四和司擅也去休息。头痛得一抽一抽地,什么也不愿意细想,只想快点睡过去,忘却所有烦恼琐事。 被子刚刚晒过,暖洋洋地,膨松柔软,带着阳光的味道。累到极点,全身像散了架般酸软无力,高凌拼命想快点睡着,却偏偏无法控制地胡思乱想:皇贵妃笑里藏刀的眼神;袁峥暴戾的巴掌;父皇震怒的龙颜;袁峥挥剑的绝情;张泯小人的嘴脸;袁峥抱着粉头得意地笑……一张张各型各色的脸在脑海中走马灯似地转,却连一个温暖的神色都看不到。恐惧和不安牢牢笼罩在心头,似乎安稳的睡眠是十分奢侈的享受,高凌无法得到它。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有人连着被子把自己抱住,在背后轻拍,有个磁性低沉的嗓音在不断地叫着:“高凌,醒醒,高凌,你梦魇了。” 高凌勉力睁开双眼,发现安疆王正略显焦急地抱着自己,心中抗拒,身体下意识地挣扎起来,袁峥怕他尴尬,很快地松手:“别踢被子,你一身汗,小心着凉,做恶梦啦?”边说边解开身披的大氅自己去衣架挂好,看来是刚刚进门,还没来得及脱外衣就进卧室了。 高凌看着他不言语,面无表情,袁峥以为他还没完全清醒,自顾说道:“把汗和眼泪擦擦,昨天早晨惊吓过度所以做恶梦了?” 高凌抹了把脸,发现已是满脸泪水汗水,凉凉的。他发现袁峥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昨天晚上送热汤来时的那身了,心中酸楚难耐,更不想开口。 袁峥重又走到床边,低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快过酉时(晚上七点)了,醒了就起来吧,陪我一起吃晚饭,然后再睡。”袁峥身上的气味欺过来,带着压迫感,高凌重又闭上眼睛,拎起被子蒙住脑袋。 袁峥只觉好笑,真的还是个孩子,睡不醒耍脾气了。轻轻揭他的被子想把他拎起来,手指碰到高凌肩头,发觉触手处极僵硬,肌肉紧张的样子。不由轻笑:“做恶梦哭有什么丢脸的,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双手手指改抓为捏,在高凌肩颈处轻轻揉捏,为他放松紧绷的肌肉。力道用得恰到好处,却不料高凌的反应并非享受反而是更加抗拒,极力甩开他手,低低喝道:“别碰我!”卷着被子往里床滚去,险些摔到地上。 袁峥一愣,面上顿时沉了下来,手也僵在半空。忍了忍没说什么,好半天才抿了下厚厚的嘴唇,转身去了外间。 高凌穿衣洗漱来到外面,袁峥正坐在饭桌边等着他。桌上菜并不多,但还算精致,冒着腾腾热气。高凌径自坐下,拿起碗筷自顾地吃,连一眼都没扫过袁峥,只当身边没有这个人。悠然的手艺并未退步,高凌吃到嘴里却味同嚼蜡,只机械地吞咽着,垂了眸在面前碗里,什么也不想看。 袁峥看了他一会儿,颇感无趣,微微皱眉,也拿了筷子开吃。室内静静地,气氛沉闷,只听到蜡烛灯芯爆燃发出的轻微“噼啪”声。看他只吃面前的一盘青菜,袁峥伸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想放到他碗里:“别光吃素的,这大盘鸡是西疆的特色菜,尝尝看。”不料高凌把碗一推,站起身来:“我吃饱了,王爷慢用。”转身就走。袁峥夹着块鸡,手腕悬在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尴尬之极。 深深呼吸,袁峥提醒自己:他太累,又受了惊,没睡醒发脾气很正常……快速扒完饭走进卧室,高凌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对着外面黑沉沉的树影发呆。 “高凌,还没胃口啊?等会吃点清淡的吧。” 高凌好似没听见,呆坐不动。 袁峥苦笑:“这几天辛苦你了,不让你出府是我不对,别再生气了,嗯?” “不敢。”高凌头也不回地答道。 “高凌,”袁峥走到他身后,双手轻轻放上他肩膀:“马车侧翻,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有劳王爷记挂,我没事。”高凌依然是冷冷淡淡的语气。 耐着性子的热情被接连泼冷水,袁峥的笑脸有些挂不住,眉头皱起来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陈铿又和你说了什么?以后还是少跟他来往。” 高凌猛地拍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袁峥,你的话我不明白,我和表哥说说话怎么就不容于你了?你不让他进府也就算了,连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全要知道,你不嫌太过分了吗?我是阳明王朝睿郡王十殿下,不是你的犯人!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陈铿听命于你,为你做事,这我知道,你们在做的到底是什么事我也心里有数,我劝你安分一点,不该你得的就别去想!”袁峥也火了。 “你怕我威胁到你舍命之交的地位,还是怕我听父皇的话害你?你干脆把我关到地牢里和张泯做伴好了!免得整天疑神疑鬼!”高凌想起不平遭遇,气得满脸通红,瞪着袁峥,胸脯急剧起伏。 十几天来,袁峥是第一次见到高凌发这样大的脾气,面对他的顶撞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虽有难堪却并不怎么生气,反而有种难以描述的兴奋:原来高凌并非绵羊,也会发火,他生气的模样比一味忍让委曲求全的的样子真实多了,不由有些后悔刚才话说重了,戳到了他痛处。于是放缓了语气柔声道:“算我不好,说错话了,今天不讨论这个,你累了,早点休息,明天我陪你出去听戏逛街,放松一下,好不好?” 高凌冷笑:“好啊,我想听《铡美案》,王爷你陪不陪我?” 袁峥一愣,脸色当时就变了:“高凌你什么意思?不要得寸进尺!” “王爷,”高凌转过身来,抬头凝视他,双目蒙上一层水光,声音忽地软了下去,“我不求你还当我朋友看待,更不求你宠爱于我,我只求你能相信我,看在我费尽心力安排你能早日离京的份上,到了西疆放我自由,你喜欢什么人尽管娶回王府,我绝对不会过问,更不会奏报父皇……”高凌越说越揪心难过,声渐哽咽,心酸的滋味如潮水般涌入眼眶。 “住口!”袁峥刚起的怒意又被他眼中的雾气浇熄了一大半,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心疼,只觉得胸口堵堵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今天你累坏了说胡话,我就当做没听见,再有下次,”袁峥顿了顿想想措词,“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我现在清醒得很,王爷你就答应我吧,我什么都不要,放我离开于你并无损失……” “够了!”袁峥终忍耐不住火气:“你简直不可理喻!我好话也说了,礼也赔了,你还要怎样?莫非你要我和三驸马一个德行才满意?” 高凌满眼受伤的神色:“原来在你眼里,我和高凉月是一样的?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学学三姐!”恨恨地咬牙:“袁峥,你给我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庆祝本文上分频红字以及过节,五一会双更。 30、第 30 章 ... 袁峥面色黑得如锅底:“高凌,你太过份了!我对你客气可不是怕你!” “你手握兵权当然不怕我一个失宠皇子,可是你别忘了,现在你们母子被困京城,没有我的支持休想平安脱身!”高凌红着眼睛瞪视他,毫不退缩。手指向门口:“我是皇子,你是臣子,现在我以皇子的身份命令你,出去!” 袁峥气极:“你……你,这是我的卧室,你凭什么赶我走?” “好,那么我走!”高凌干干脆脆拔脚就往外去。倒是把袁峥弄愣了:“你去哪?” 高凌不理他,头也不回。 “你给我回来。”袁峥大步跨到他身后,伸臂揽住他往回拖,高凌用力挣扎,却怎么可能是安疆王的对手,被拖回来重重丢回椅子上。袁峥双手撑在他颈后椅背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你给我好好睡觉,今天哪里也不许去,等明天恢复理智了,我们再谈话。” 高凌抬着头不示弱地盯着他,忽然一口用力咬在他禁锢自己身体的手腕上!同时曲起双脚蹬向袁峥的膝盖。血腥味迅速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袁峥痛得一激灵,侧身避开他踢来的脚,用力抽回左手,只见手腕上一圈整齐的牙印,血丝正不断地从中渗出。不由怒从心头起,扬了巴掌就要打下去,可是眼神接到高凌倔强带着恨意的目光,扬起的巴掌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手掌握成拳头慢慢放下,袁峥强压下火气,低下头说道:“高蕴劝我家和万事兴,看在他的面上,今天我不跟你计较,你记着,最好没有下次。”声音不大,却满含威胁的口气,说完转身往外走,房门被重重摔上。 夜晚的空气寒冷清咧,带着浓郁的腊梅清香,让袁峥发热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今晚本来是打算和高凌同床共枕的,无关性爱,只想抱抱他,哪怕隔着被子搂着,安抚他受惊的情绪,稍稍弥补一下成亲以来亏待他的内疚之情,有个人在身边应该不会再恶梦不断了吧。可现在……不讲道理,喜怒无常,无理取闹,难道这才是高凌的真面目?……摇摇头甩掉这个想法,不,不会的,他小时多么乖巧可爱,温润美好的印象一直留在自己心底,才会罔顾父亲的遗言赴京践约,难道皇宫那个险恶的环境真的会让人本性全失么? 回头看看紧闭的房门,听不到里面任何动静。心头有一丝不安升起,欲再回去,举了手去推门却迟迟推不下去,现在回头,只能自讨没趣。高凌性格中自有一份坚韧,应该不是会寻短见的人,就怕他不顾身体折腾自己。长叹一声,去了侍卫房:“石小四,起床,去陪陪你主子。” 石小四睡眼惺忪,待看清眼前人,立刻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虽然不敢说什么,眼神中却明明白白露出“你又欺负我主子”的意味。袁峥懒得理他,去书房卧榻躺下,辗转了大半夜才睡着。 高凌看着撞上的房门,忽然浑身无力,瘫倒在椅子上,连挪到床上的力气都懒得使。袁峥的那句话一直在耳边回响:“高蕴劝我家和万事兴,看在他的面上今天我不跟你计较……看在他的面上……看在他的面上……”窗外北风刮过树梢,树叶的沙沙声似也在嘲笑自己:如果不是高蕴面子大,袁峥今天是不是就该对自己大打出手了?我宁可挨打也不要你看高蕴的面子!若不是秦家的人捣鬼,你我都不会落到如此地步!袁峥你个没心肝的混蛋!烂人!当初若不是高蕴非要拉着你赛马,我也不会遇狼,你也不必舍命救我,后来的一切可怕事情都不会有!他现在是太子了,你们不是舍命之交吗?为什么他不来帮你! 气愤难平间听得有人敲门,以为是袁峥去而复返,高凌只当做没听见,缩紧了身子不动也不出声。很快响起更急促的拍门声和小四急切的呼喊:“主子,是我,快开门!”听动静似乎再不开门他就要破门而入了,高凌这才慢吞吞走过去开门,石小四几乎是冲进来的:“主子,你没事吧?他又把你怎么了?”一手扶了高凌仔细打量。 高凌摇摇头:“他能把我怎么样,你不睡觉跑来做什么?” “我在梦里头被他叫起来的,让我来看看你,害我以为你被打了还是伤着了……” “我没事,倒是他被我赶出去了,你放心回去睡觉,明天还有事呢。” 石小四撇撇嘴,心想把人都赶走了还说没事,肯定又吵架了。唉,好不容易出宫了,偏又遇人不淑,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舒心日子啊?边扶了高凌上床:“你早点休息我才能放心,快睡吧,我坐在这陪你。” “不用,让我一个人呆会儿,你也回去休息。”高凌边脱衣服边赶人。 “你真的没事?那他为什么特地跑到侍卫房让我来陪你?”石小四一脸不解。 “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要睡觉了,你出去,不许打扰我。”高凌一把将被子蒙住头,不理他了。小四只得把炭火拔旺些,吹熄了蜡烛出去。 听到门轻轻关上的声音,高凌又睁开了双眼,他很累,却睡不着,身体累,心更累。 高凌双手抱在胸前,在被子里缩成一团,陈铿的话又在脑中反复出现:“你们成亲还不到半个月……他竟敢不顾你的感受,喝花酒,招妓女……看的戏居然是《打金枝》!……你好好想想我的话……无毒不丈夫……夹竹桃该修剪修剪了……”夹竹桃……夹竹桃……高凌忽然浑身一凛,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一年多以前,朝中有位大臣的独生爱女忽然得了急病,上吐下泻甚至吐血,延医半个多月都没能找出病因来,自然无法对症下药,眼看快不行了,那官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把年轻的陈铿请去了府里,结果陈铿仅仅给小姐灌了几次绿豆汤,开了极普通的清热解毒的药,几服下去,那小姑娘又开始活蹦乱跳。从那时起,陈神医的大名便声名鹊起。 后来陈铿在和高凌闲谈时说起那事,陈铿告诉他,自己只是到小姐发病前常呆的花园里去转了转,发现那里种了很多夹竹桃,粉的白的开得正艳,又询问了病人是不是误食了树上的花和叶,那小姐说是把夹竹桃花和茉莉花泡在一起喝了,于是真相大白。原来这夹竹桃是十几年以前某国进贡来的观赏树,只有达官贵人府上才有种植,虽然很美却少有人知道它全身都有剧毒,误服稍多便可致命!那小姐把夹竹桃的花当成桃花一般可食用的美容花茶喝了,难怪民间的名医都查不出病因!翠竹轩院里的夹竹桃并没有繁盛到非要修剪的程度,今天陈铿强调无毒不丈夫,难道言下之意是暗示让我给袁峥下毒? 冷汗从额角渗出,高凌本能地不愿意去想这么做的后果。袁峥他也年轻气盛,只是犯了男人好色的通病,并非十恶不赦。不说他出生入死为国立下赫赫战功,仅仅他救过我这一条,就不该死在我手上……就算他真的该死,也须马革裹尸,而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可是……他真的该死吗?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是袁峥的手腕被咬伤后留下的。上次划破他的脸,是我无心之失,可今天是我故意咬他的,为什么他的性子会忽然变得这么好?这是他的本来面目还是又在做戏?莫非除了高蕴的面子,还因为真的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所以心怀愧疚?还不放心叫小四来陪我……袁峥,你是在用行动请我原谅呢,还是怕我出事不好向父皇交待? 大年三十,高凌忍着头痛起床时已经日上三竿了。安疆王一身便装坐在外屋,独自打棋谱玩,看样子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小四和司擅静立在侧。见到高凌,袁峥出乎意料地竟笑了一下,露出几条抬头纹:“睡醒没有?用完早膳我们去天桥逛逛?”语带温柔,似乎完全忘记了昨晚的不愉快。 伸手不打笑脸人,高凌摇摇头:“我有事要办,不能陪王爷,你请便。” “今天还有什么事?” “王爷,我要不要事无巨细向你报备啊?”高凌冷冷问道。 袁峥有些笑不出来了,厚唇抿了抿:“好好好,我不问了,那我陪你一起去,这总行了吧?” “我只是郡王,用一个亲王作跟班,于理不合。” 看袁峥面上呈现出不悦之色,司擅也是满腹不解,又出什么事了,明明两个人都在为对方做事,都拼尽了全力,怎么就弄成了如今这个局面!赶紧打圆场:“王爷,您也忙了好几天了,今天是除夕,还是陪陪老夫人吧,殿下有属下陪着,不会有事的。” 高凌却不给他面子:“司侍卫,我今天办的是私事,除了小四谁也不带!” 司擅愣在当场,好一会才说:“殿下,您别误会,属下决不敢干涉您……” 高凌打断他:“不必多说,今天你们谁也不许跟来!” 袁峥把手里的棋子重重一放,发出啪的一声:“高凌,你想要出门的话,必须有人陪着,我和司擅,你自己选。今天是跟也得跟,不跟也得跟!” “袁峥!你对我处处监视,既然这么不放心,何不干脆休了我,岂不省心!”高凌气得口不择言。 袁峥脸也涨红了:“你别忘了当初是你提出让司擅跟着的,怎么,现在后悔了?碍着你办大事了?” “我不让他跟着你会放我出府吗?我劳心劳力还不都是为了你!”高凌气哼哼地。 “高凌,我不想和你吵,司擅跟着你,不是监视你的,”袁峥揉太阳穴,放低了声音缓缓地说,“你得罪了很多人你明白吗?昨天我去京兆尹府看了马尸,那四根钢针比明刀明枪可怕多了,京兆尹刘大人明明白白告诉我,他不敢一查到底,如果逼急了,他宁可辞官归故里!” 高凌稍稍一呆,旋即冷笑:“你也明白是谁在背后使阴谋,还处处替高蕴说话,对我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你凭什么这样对待我!” “秦家暗地做的事,高蕴未必知道。他在西疆的时候,经常说起你的好,他处处为你着想,你不要把他看成卑鄙小人。”袁峥有些不高兴。 高凌鼻子发酸:“秦家做的事,高蕴未必知道;难道吴家奴才做的事,就一定是我主使的吗?”强忍无限委屈,招呼小四:“我们走!”连早膳也不吃,直接就往外走。 袁峥冲发呆的司擅一抬下巴,司擅清醒过来立即跟了出去,却不敢离得太近,隔了十几步路尾随着。 31、第 31 章 ... 高凌带了小四气冲冲出了王府,也没骑马坐轿,步行来到大街上,找了家看着很干净的店铺坐下吃早餐。司擅守在店门口。主仆二人说了几句,就见小四向自己招手,司擅赶紧过去:“殿下有何吩咐?”小四翻了翻白眼:“主子叫你回去,不要跟着我们了。”司擅一脸为难:“殿下,属下也是奉命行事,您就当我不存在吧。”高凌沉着脸什么也没说,小四哼了一声,坐回去喝他的豆腐脑,嘴里嘟哝了一句:“跟屁虫!”两人都不理他了,司擅默默地退回门口,警觉地注意着来往行人。 吃完早饭,高凌带着小四来到一座气势恢宏的衙门前,对守门的侍卫吩咐几句便进去了。临进门,小四回头向司擅得意一笑。 远远望去,门匾上“内务府”三个烫金大字,耀武扬威地睥睨众生。司擅出示了自己腰牌也想跟进去,却被拦住:“你只是王府侍卫,没有主子带领不得入内!”司擅陪笑:“小弟是跟十殿下来的。”守卫撇撇嘴:“十殿下关照了,他只带了石侍卫,没说带了你这么号人。你不会是想混进去捣乱的吧?” “这位大哥,我真的是安疆王府的人,殿下走得急忘了点事,王爷让我来转告,你就行行方便让我进去吧……”司擅好说歹说,连银子塞过去都没能进府门一步,闹得守卫烦了,威胁到:“你再纠缠不清,我可叫御林军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司擅无奈,只好在门口苦等。好在内务府是专为皇家办理各类宫廷杂事的衙门,大内高手众多,倒不怕高凌在里面遭到暗杀。 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高凌二人出来,眼看都过去一个半时辰了,司擅开始焦急不安起来,办什么私事要这么久?忽地想到小四临进门前得意的眼神,蓦地感到不妙,重新去向门房打听:“大哥,请问贵衙可有后门可供进出?我怕和十殿下走岔了。” 守卫不屑地白他一眼:“哪个衙门没有后门啊,你个外地土包子!” “那请问后门通向哪里?” “内务府的后门就开在京城最热闹的棋盘大街上,四通八达最是热闹……”话未说完,就发现眼前的“土包子”不见了,不由得低低咒骂一句,回屋取暖去了。 司擅心急如焚,向王府拔腿急奔,一进府门就被马管家拦住:“司侍卫,王爷有令,让你回来后就去翠竹轩院里跪着,听候发落。” 司擅气喘吁吁,急急问道:“殿下回来没有?” “回来有小半个时辰了,”老马摇摇头,压低声音,“又吵起来了,阿檀,你自己保重。”司擅这才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抹一把额头的汗去翠竹轩院里跪了。任务没完成,看来二十军棍的惩罚是逃不掉了,好在殿下已经平安回来,若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后果实在难料。 翠竹轩内,袁峥高凌二人已经对峙了好一阵子。一个急怒交加;另一个横眉冷对。 袁峥板着脸怒道:“我早上说得还不够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单独行动?万一再有前天那样的事发生怎么办!” 高凌丝毫不怵,仍不正眼看他:“我不是囚犯!我早就说过,最讨厌你派人盯着我!明天我就满十九岁了!若没学会怎么保护自己,岂能在在宫里活到今天,你既不信任我,又何必找冠冕堂皇的借口!” 袁峥闭一下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又睁开,诚恳地看他:“高凌,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形势不同了,你刚才出去的时候,我亲手杀了张泯,这是他的遗书,你自己过目。我早就相信你了,真的!你也信我一次好不好?不要再和我针锋相对,从今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高凌转头诧异地看他一眼,接过遗书看。张泯的遗言原原本本把容妃如何指使他窃取军机、如何允诺出书以及事成之后的赏赐、密谋的时间地点都交代得一清二楚,最后写道求十殿下看在他已坦白,且是为高凌母妃办事的份上不要连累自己老娘。 高凌看完遗书沉思一下,半信半疑地问道:“他不是一口咬定是我主使的吗?怎么会临死却改口?” “因为他自知横竖是死,我答应只要他说实话,就不追究他的家人,并给他母亲一笔银子养老。” 高凌想了想说道:“司擅跟了我三天,我一言一行想必你全都知道,而且你亲自来过吏部,我做的人事安排你也都看了,我对王爷你的诚意够不够?” 袁峥点头:“是,我真的没想到你做事如此细致和深谋远虑,实在对我有极大助益,谢谢。”伸手轻轻握住高凌手掌,不料高凌一个退步从他掌握中不着痕迹地挣脱:“王爷,既然你也相信我了,那么从明天起,司侍卫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跟着我了?” 袁峥刚刚轻松的心情立时又低落下去:“你说来说去怎么还不明白,除了第一天去户部,后来我真的没让司擅监视你,现在是你不信任我!” “我只有这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立刻相信你的诚意。之前的一切不愉快我绝不放在心上,你把内务府拔给我的三十个宫女太监都退回去的事我也只当没发生过,而且保证春暖花开之际,我们就可以顺利去西疆,好不好?” “不好!其他事都可依你,只这件事不行!之前我亏待了你,要我怎样赔礼都行,只是不能让你单独外出!”袁峥坚决不妥协。 “我有小四陪着。”高凌急了。 “石小四忠心有余,智谋不足,我不放心。” “袁峥,你心口不一,不必找这种借口!我也信不过你,你给我出去!”高凌有些气急败坏。 “你讲不讲理?还是你有什么计划不可以让我知道?”袁峥疑心又起,高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要瞒着自己? “和你个烂人没道理可讲!滚!” 好心喂了驴肝肺,袁峥气得拂袖而出。一出门就看到跪在院子中央的司擅。司擅刚才又急又怕,奔回来出了一身汗,内衣半湿,现在跪在寒气逼人的青石板地上也有好一会儿了,听着屋里两人的争执隐隐约约传来,心情复杂。寒风阵阵中,小猫脸已经冻得发青,嘴唇发紫,却还保持着直挺挺的身姿一动不动。 看到袁峥出来,司擅大声说道:“属下未能尽到保护殿下之职,按律应责二十军棍,请王爷责罚。”声音虽大,却掩饰不住冷得牙齿打战的咯咯声。袁峥一阵心疼,事出有因,不能怪他,刚想叫他起来,忽然又心念一转,出口的话成了:“好,你既知罪,就不必多费口舌了,来人,家法伺候!”很快过来两个家丁,各举一根长棍,往司擅身边一站,只等王爷一声令下就要执行家法。司擅一闭眼,老老实实往地上一趴。 安疆王冷冰冰一声:“行刑!”两个家丁刚要举起棍子,就听袁峥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住手!”袁峥不禁有些计划得逞的小得意,只是面上丝毫不敢带出来。 高凌急急从屋里冲出,险些被门槛绊到,小四及时拉了他一把。高凌大声质问:“王爷,司擅犯了什么错要挨打?” 袁峥回过身去:“本王要他贴身保护你的安全,他却连你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严重失职,难道不该接受处罚?”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你……是我故意甩开他的,他并没有错,不该受罚。你不要把气撒在他身上。”安疆王军纪严明,是出了名了赏罚分明。高凌心中打鼓,急得脸都涨红了,却没看到袁峥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做了个手势,两个家丁见了,无声无息退下。 “王爷,司擅他没有失职,我很平安不是吗?”高凌紧盯着袁峥脸色,想找出他心软的蛛丝马迹来。袁峥故意不看他,仍是铁青着脸。 高凌汗都快下来了,十年前见过的棍刑和几天前听过的侍卫挨打的惨叫声交替在脑海中闪现,让他声音发颤:“王爷,别打他,求求你了,看在……看在你们共同出生入死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好不好?” “我所有的袍泽兄弟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难道所有人犯了错也都可以不受罚?那样军纪何在?号令何从?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安疆王铁面无私,毫不通融。 给胃痛的自己熬粥、为小四求情、果断杀马救人、脱护甲给自己……一幕幕过往,最难熬的日子里仅有的暖意绝大部分都来自这个趴在冰冷的地上等着挨打的青年将军,怎么忍心见死不救!高凌涨红的脸慢慢发白,眼一闭咬牙道:“算你狠。袁峥,你赢了,我答应你让他跟着我,不会再设计甩掉他,你放过他吧。”语声无力。 袁峥暗中长出了一口气,对司擅说:“既然殿下为你求情,看在他的面上,这次就先记着,再有下次,两罪并罚。起来吧,好好侍候殿下。” “谢王爷,谢殿下。”司擅哆嗦着站起身来。 小插花: 后来,袁峥和高凌在草原的蓝天白云下赏花散步的时候,高凌想起这件事,问袁峥:“如果当时我没给司擅求情或者没答应让他贴身跟随,你会不会真打?” 袁峥邪魅一笑,露出满额头褶子:“当然打,言出不行的话以后就没有威信了。” 高凌瞪他一眼:“不信!我看你宁可自己挨打也不舍得打你那些好兄弟,摆明了是钓我上钩的!我怎么就上了这个恶当呢?”一脸的追悔莫及。 袁峥哈哈大笑,一把搂了他入怀,在他臀部轻拍两下,热热的呼吸喷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傻瓜,我现在也打你了,疼不疼?你的精明上哪去了,嗯?” 高凌一扭头在他厚厚的唇上轻咬一口以示惩罚,然后干脆找了个舒服姿势窝进他怀抱,顺便再奉送白眼一枚:“平常心平常心,你个烂人!” 32、第 32 章 ... 作者有话要说:过节福利 ^^ 袁峥走了,司擅跟在高凌和小四后面进了屋子,突来的暖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赶紧捂住嘴站到角落,尽量离开高凌视线。小四看了高凌一眼,见高凌点点头,于是去小火炉上坐着的水壶里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司擅感激一笑:“谢谢。”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接过来边捂手边喝,一杯热茶下肚,面上才恢复了点气色。高凌说:“司侍卫,害你受连累了,今天我不打算再出门,你放心去换一身衣裳吧。”浓浓的无奈。 司擅揉揉通红的鼻尖,勉强笑笑:“殿下,属下是王府家将,如今也是您的手下,您不必因为属下和王爷闹不愉快……”脑袋低下去。 高凌摇摇头:“不关你的事,我不是讨厌你。先去把脏衣服换了吧。”说完不再看他,取出一张银票塞给小四:“小四,你很久没休过假了,我现在有司侍卫保护,所以给你七天假,先去给你爹上上坟,然后给你娘买点过年吃穿的东西,让她不要着急,我会想办法让她出宫,等初三她生日,我再去宫里看她。你好好玩几天再回来。这钱算是过年红包。”高凌有些无力地坐下,情绪低落。 小四急了:“主子,我不要这银子,你别这样,我陪着你哪儿也不去。内务府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你犯不着为这事儿着急难过。”石小四也无精打采,刚才内务府的那帮官儿抬出秦氏的招牌,说是宫中人员的出入都由皇贵妃娘娘作主,他们不敢僭越,更不能作主在宫女永远离宫的凭证上签字,哪怕她是十殿下的奶娘!还说如果殿下实在想念奶娘,何不入宫看望,或者干脆去求皇贵妃娘娘放人出宫呢?那有恃无恐的嘴脸实实气人,却又让高凌和小四无可奈何。 高凌阴着脸:“小四,你不必劝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出府去吧,要是你也不去看奶娘,她会更担心的,记住不该说的别和你娘说,免得她胡思乱想。” “好吧。你自己小心保重。我尽早回来。”小四又对一头雾水的司擅说:“我主子的安全就交给你了,要有什么事儿我回来饶不了你。”司擅点头:“你放心,我对王爷怎么样,对殿下也怎么样。” 小四点头:“谢谢你。以前有对不住之处,你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 司擅促狭地眨眨眼:“我可没被你困在屋里一天……”见小四瞪着眼一脚扫来,赶紧跳开:“好好好,我不提了,唉哟~~”假意揉屁股。 小四恨恨地收回脚,其实根本没使上力:“我回来再和你算帐!”出门而去。 司擅过来:“殿下,睡一会儿吧,今晚您和王爷要陪老夫人守岁,需养足精神才好。我先下去换衣服,有事您尽管吩咐。” “我出府会叫你,今天你不必再来了。” “这……”司擅不知所措,“那么属下在门外伺候,有事的话您就叫一声。” “出去!” 因为主子少,安疆王府的年夜饭相比其他王公贵族的府第冷清了不少。老夫人发话:“就算在京城,也是在家里,就不要管那些劳什子规矩了,和在西疆时一样,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热闹热闹吧。”于是马管家、悠然、司擅等心腹家人也都落了座,倒也其乐融融,减了高凌不少尴尬。 袁峥在席间几乎可算是殷勤备至,不断给母亲和高凌夹菜。碍着袁母,高凌不好扫他面子,只照单全收,两人都刻意地哄老人家高兴。袁母见孩子们关系比之前改善不少,颇感欣慰。随着外头传来烟花爆竹的声响以及下人们的欢呼声,袁母却神情失落起来:“看你们俩和和乐乐地,我打心眼里高兴,可惜三三不在,也不知道西疆怎么样了。上回信里说今年连日大雪,希望不要成灾才好。唉,连年征战,又得不到多少朝廷的粮草供给,百姓的日子太苦了啊……” “娘!”袁峥赶紧夹了一筷子菜过去,“这个羊肉嫩,您多吃点,暖身的。三三在西疆有岳崧和沈捷廷照顾,不会有事,您尽可放心。碰到事儿正好锻炼他的处事能力,老躲在我背后也不是事儿。估计是天寒地冻地,路上不好走,所以信来晚了,您千万别着急……”眼角余光扫到高凌不自在地别开了头,赶紧也夹了一块羊肉过去:“高凌,处理民政方面你是好手,等回了西疆,你得好好帮我,这些年光顾打仗了,民生之事我实在不在行,要不是父亲的几个老部下帮着打理,准得后方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