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泯继续哆嗦,嘴唇抖得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 高凌冷冰冰地接着说:“前任户部尚书周某人,在国家急需用钱之际,贪污国库用来充任军饷的一百八十万两银子,仗着是皇贵妃娘娘的远房亲戚,不仅不认罪,还当众大放厥词,被我亲手刺穿咽喉并抄了家,当时你也在场,是不是想让周某人的下场在你身上重演啊?”声音并不大,却让张泯直打寒颤。 几年前,不满十八岁的十皇子入主户部,初露锋芒便手刃口吐狂言、仗势欺人的户部尚书,这个下马威让他令所有人刮目相看,一下子便坐稳了朝堂,至今还有人津津乐道睿郡王年轻有为,英明果决。 虽然早先也对这件事略有耳闻,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袁峥不由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眼前看似文弱的少年。高凌仍然死死盯着张泯,剑尖极轻微的颤抖却不经意地暴露了他紧张的心情。 然而意外的是,张泯哆嗦了一阵后竟慢慢地平静下来,对着高凌不住磕头:“殿下,主子,您要小人说什么呀?小人已经把所知道的全部招了啊……” 高凌再支持不住,腿一软坐了下来,满是绝望地闭上眼,剑尖无力地垂向地面,泪水止不住地从紧闭的双目中溢出。良久良久,高凌才伸手抹了抹脸,抬头对袁峥说:“王爷,这人我无权处置,你另请高明吧。”双手捧剑奉还。袁峥单手接过,一抬下巴,身后一名侍卫上前拎小鸡似地拎起张泯就往花园外拖。张泯尖声哭叫着:“主子,小人对不起您……” 高凌充耳不闻,神情呆滞,袁峥却眼神忽闪了一下,若有所思。 16、第 16 章 ... 雪花早就飘下来了,纷纷扬扬地,很快便盖住了地上脏污的痕迹。也为花园中一坐一站的两人披上了一层净色。高凌保持着一个坐姿不曾改变,袁峥看了他很久,忽然问道:“他冤枉你,为什么不亲手杀了他?” 高凌面无表情:“他死了,我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我相信你。” 高凌惨笑一声摇头:“你相信我就不会千里迢迢押他来京城与我对质,更不会把剑给我让我来处置他。” 被拆穿心思,袁峥略有难堪,思忖了一下道:“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好好谈谈吗?现在我有空。” “我说的话你还会信吗?” “信与不信,我自有判断,你只管说。” “王爷,张泯到底受了谁的指使,我并不想追查。” “你不想证明自己清白?” “我当然想。虽然他的确是我的奴才,但是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他窃取军机之事一定就是我指派的。” 袁峥背着手踱步:“张泯的事不重要,我知道窃取军机未必是你亲自下的令,不过你恐怕是早就知道谁是他的幕后指使人吧。” 高凌看着他:“……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为什么?有人要诬陷你,你居然不想一查到底?” “王爷,我觉得有些事不知道结果比知道要好受得多。” “好,那就换个话题,说说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高凌低下头,很快又抬起来:“王爷,你别多心,和你成亲,是我自愿的。” “换了我也愿意,里应外合,迂回战术嘛,兵法上都有。” “王爷,请听我把话说完。” “好,本王洗耳恭听。” “十年前匆匆别后,我很想你和三三,七哥出征与你合兵退敌,我更是连个一起尽兴玩的人都没有了,在后方常常想你们。你愿意和七哥一同班师回朝,我特别开心,终于又能见面了。可是你还未到京郊,父皇便召了我密谈,之前我做梦都没想过会让我嫁你。父皇说你功勋卓著,赏无可赏,只有这样才能显示皇家对袁氏赫赫战功的感激之情。可惜没有合适的待嫁公主,所以这个事情就落到了我身上,因为我们从小认识,而且关系不错。我本不想答应,父皇找了韦太傅来游说,太傅说,七哥人气正旺,母家在后宫中,朝堂上又都势力庞大,我早就失去和七哥争夺的资格,就算七哥顾念兄弟之情,可是皇贵妃就难说了,我母系吴氏全族要想自保,只能借你的力。”高凌牵了牵嘴角算是笑笑,“于是我和父皇谈条件,要我听话下嫁可以,但是户部和吏部一定要让我继续主持,直到一年后随你回西疆为止。父皇考虑再三,答应了,所以才有赐婚。” “就这样?” “是。”高凌又急急补充,“你放心,你救过我,还因我和七哥贪玩挨了老王爷的军棍,我都记得,我感激你都来不及,绝不会害你……” “够了!”袁峥大喝一声打断他,声音之大震得树上积雪漱漱而落。“你口口声声朋友,字字句句不忘旧情,才来府里几天,就收买我的侍卫,连我娘的身边的侍女都要勾搭,说你心怀叵测有没有冤枉你? “你……你血口喷人!悠然崇拜的是王爷你,我以一曲代你谢过知音有什么错!何必说那么难听!”高凌十分委屈,“至于司侍卫,如果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他,你会把他当成心腹吗?” “就算刚才我冤枉了你,那么你所谓的绝不害我呢?用大婚把我拖在京城不得回西疆,害得我有家难回,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王爷,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恨我?” 袁峥盯着高凌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高凌并不示弱地看回去。忽然,袁峥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扔在他面前:“这是你的亲笔信吧?” 高凌弯腰拾起,信封上写着“袁峥亲启”,字迹清逸,的确是自己亲笔。不必拆开来看,高凌都记得清清楚楚,第一封是请求袁峥得胜后回京城叙旧的信,被袁峥以边疆事务繁忙,战事刚平,一切秩序都纷繁复杂,实在无法抽身而拒绝了。这才有了第二封,言辞恳切,并说道袁母是京城人,战事既了,应该让她回家见尚存的亲人,边疆苦寒,能来京城休养一阵也是好的;并说父皇已经决定册封袁母为一品诰命,如今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于孝道上也说不过去。户部也已做好封赏众将士的准备,战功赫赫的将军们报效国家,让他们觐见天颜,也是他们的追求,望袁峥考虑。并说自己十分期待朋友相聚,引颈而盼。 袁峥冷笑:“十殿下,这信中情真意切,令本王实在难以拒绝,没想到刚刚率兵入关,我的巡边大将林阿根手下五万人马便被朝廷吃掉,连林阿根本人都没了下落;一入京,带来的所有人马便被兵部并入京郊大营;部分将士赏银拿不全甚至拿不到,我去户部找你你不在,去宫门求见你十皇子,却两次被拒,你作何解释?” “兵部是皇贵妃的势力范围,这些事情我全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见我的?” “回京的第二天和第三天!” “我真的不知道。”高凌一脸茫然,“没有人通报于我,我想了你那么久,怎么可能不来见你!而且那几天我忙于和父皇谈判,饷银的事我只来得及作了计划,都是高尚书落实的,等上朝之后我一定彻查。” “说得好听,你觉得我会再上当吗?” “王爷,你要怎样才相信我?我既然已知必定要嫁你,做事难道不为我们俩共同考虑?” “恐怕只是为自己考虑吧?” “此话怎讲?” “你嫁过来的真正目的,以为我不知道?” 高凌沉默了一会儿,低了头:“我知道瞒不过你。父皇要我取得你信任,然后把西疆真正的兵力部署弄到手,最好再收买一些兵权在握的将领,比如岳副统帅和骠骑将军孙贺等架空你,好回收兵权。” “刚才不说,现在被逼急了才说出来,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皇命是皇命,做不做在我,谁也奈何不得的。我根本不想做的事没必要说出来让你平添烦恼,王爷,我早就想和你谈开了,你不给我机会而已。” 袁峥站定:“殿下果然熟读兵书,连置之死地而后生都运用得炉火纯青!” “王爷!我什么都告诉你了,如果传出去,我母家吴氏全族人头不保,你为什么还不相信我!”高凌急了。 “他可是你亲生父亲,你真的会对你父皇阳奉阴违?” 高凌心焦气燥,扑通一声直直跪倒在雪地上:“我高凌对天发誓,今日所说句句是实,若有一言欺骗王爷,不得好死!” 袁峥看着地上的身影,思索一番摇头:“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除非我和我娘能平安离京。” 高凌实在忍不住委屈:“袁峥,你如今被困,难道自己就没责任吗?就算是我设局骗你上京,是你自己要上这个当的!还把责任全推在我身上,你个烂人!” 袁峥火冒三丈:“反了你了,居然还敢骂我!”举起手中剑就砍。 高凌一闭眼,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却听身后“铮铮”几声,回头看去,案上古琴五根琴弦全被一剑斩断!幸亏琴面并无损伤。一阵心疼袭来,高凌想也不想回身扑上琴面:“你砍我好了,求求你不要损坏它!”强忍了好一阵的泪水夺眶而出。 袁峥宝剑劈上琴弦的时候已在后悔,却已来不及收住剑势,只能尽量控制了力道。见了高凌跪在地上的伤心样,更是心中一绞,暗骂自己果然是个烂人,居然拿死物出气,却绝不愿细想刚才听琴时心中翻涌的酸意到底是何情绪。 硬着头皮“哼”了一声,留下一句“哭什么哭,娘们唧唧的!”收剑入鞘,转身而去。留下高凌抱着断弦的琴跪在雪地上无声地落泪。 17、第 17 章 ... 翠竹轩。 袁峥扯下佩剑,狠狠地摔在地上,跟随回来的司擅默默地拾起来挂在墙上,他从来没见过王爷如此不安,就连中了埋伏,只剩百余骑被单于大军包围在大漠中,缺粮少水,生死难知时也没有过!这支宝剑曾伴着袁峥出生入死多年,爱若性命,连擦拭都很少假于人手,现在却被弃之于地。袁峥如笼中兽,狂燥地在室内走来走去,司擅静静看着并不作声。 雪越来越大,院中扫净的地面已经又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洁白。司擅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王爷,外面呆得太久了,暖暖身子。”茶杯放在桌上,和悠然送来的糕点并排而列。袁峥有些怔怔地看着糕点,不去拿杯子也不说话。 司擅转身叫仆人:“送一大桶洗澡水来,要热一点的,再去熬碗姜汤送来,越浓越好。”看看袁峥没什么表示,又说道:“王爷,殿下刚来府中,可能迷路了,属下去找找。”也不等袁峥有所表示,拿起一把伞直奔花园而来。 高凌依然跪坐着,抚摸着已断的琴弦,想起这张琴的来历:“十岁那年,越国进贡了两张上好的古琴,其中一张被父皇送给了远嫁的大皇姐作嫁妆,另一张琴自己一眼就看中了,三皇姐也非常想要,却被母妃不顾秦家的权势,抢先去跟父皇要了来,作为送给自己生日礼物。三皇姐吵了好几天也没能夺过去,还被七哥说了一句:“凭十弟的琴技才不算辱没了这好琴”,使得皇贵妃对母妃更是恨之入骨。这琴陪伴自己多年,一直保养良好,如今却在袁峥一剑之下琴弦全断,再弹不出美妙的曲子,看如今情形,要再见母妃也不是易事,表哥又不能入府,而以小四的性子,自然不能说太机密的事,这样,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真正是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父皇,你不爱凌儿也就罢了,却为什么还要听别的女人的话害我?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袁峥又不相信自己,还不满二十岁,难道真要凄苦终生?高凌越想心里越冷,甚至盖过了雪落在身上的寒意,连眼泪也冻住了。 司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高凌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头上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远看几乎分不出人和景。司擅吓坏了,奔到近前,见高凌还能机械地转头看他,才松了一口气:“殿下,王爷让属下请你回房。”说着伸手去扶他。 高凌全身早已冻僵,根本站不起来,司擅扔了伞,双手去架他起来,高凌勉强站起,却在司擅弯腰去捡伞时向前仆倒。司擅手急眼快扶住他,架着他坐到凳子上,拂去他身上头上的积雪,蹲下来帮他按摩膝盖和脚踝。好一会儿,双腿才不至于太过僵直,却还是无法站立行走。司擅背过身蹲在高凌面前:“属下背您回去吧,王爷已让人备了热水和姜汤给您祛寒。” 高凌趴在司擅背上,不可避免地想起这痛苦却是另一个曾经背过自己的人加给自己的,已止的泪水重又滚了下来。 一手扶住背上的高凌,一手撑伞,小心地走着,查觉到滚热的眼泪滴落到脖子里,司擅忍不住出声安慰:“殿下别难过,日久才见人心,有什么事慢慢说,来日方长,王爷会想明白的。王爷也是念旧情的人,否则也不会在战事刚平的时候,为了不辜负两封信的情意来觐见天颜上京述职,他亲口说过,若真的相信张泯的话,才不会押他来让你们对质,早就一剑砍了他了。功勋卓著,却要倍受猜疑,任谁也受不了,您也要体谅王爷的苦处。” “谢谢你,司将军。”高凌已是嗓子暗哑,鼻音浓重。 “您客气了,身子重要,别再折磨自己,您若伤心生病,王爷也不会好受。” 高凌沉默。 “属下先送您回去,等会儿会把琴拿回来的,只是琴弦断了而已,换几根弦就行了。” 高凌还是没说话,换过了就永远不再是原来的了,就算声音一样优美,感觉也不是原来的感觉了。 回到翠竹轩,袁峥已经离开,桌子上的茶没动过。姜汤和洗澡水刚刚送来,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高凌的手一直在哆嗦,捧不住碗,司擅伺候着他喝下一碗浓浓姜汤,又服侍他泡进浴桶祛寒。刚要离开,被高凌叫住:“司将军,今天的事不要让小四知道,他伤还没好,性子又燥……” “属下明白。” 直泡到脸上泛起了血色,不再寒意彻骨,高凌才从浴桶里出来,待披上厚厚的锦裘走到外间,却见安疆王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独自坐着发呆,听到动静后,看不清含义的眼神落在自己脸上。愣了一下,高凌慢慢走上前,也不见礼,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似乎没有看到这个人一般。 解了口渴,又向卧室走去,现在他头痛欲裂,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不管袁峥相信也罢,误会也罢,没力气再多说一个字了。 袁峥跟进卧室,手里却托着装着糕点和茶水的托盘:“吃点再睡,你若病了我可又要落个虐待皇子的罪名了。”板着脸说完,也不看高凌的反应,带上门出去了。 高凌瞪着托盘,没有任何胃口去吃,心中又是一阵疼痛,暗想:“袁峥,司擅说你念旧情,我为什么看不出来?难道我在你眼中只是用来在父皇面前作戏用的道具?” 深夜,袁峥回卧室的时候,高凌已经睡着了,膝盖蜷到胸前,整个人缩成一团,连梦中也是一付防御的姿势,眉头皱着,清秀的小脸神色也显得不甚安稳。床头的点心基本没动过。袁峥坐到床沿的轻微动静竟然惊醒了他,睁眼看到人,立即翻身坐了起来:“王爷……” 袁峥的目光从点心移到他脸上:“怎么没吃?”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没胃口。”说着起身为袁峥铺床。 “明天想吃什么,和管家说。”袁峥看着他生涩的动作,忍不住地开口。 “谢谢王爷,不必了,您能吃惯,我也能吃惯。”高凌并不领情,下午袁峥的那句“娘们唧唧”还如芒在背,让他满心不是滋味。 “随你!”袁峥刚刚泛起的一点心疼被他干巴巴地回答气得无影无踪了,背向高凌,躺倒就睡。 高凌也躺了下来,两人裹着各自的被子背对而卧,各怀心思,高凌的睡意被赶跑了,又不敢过多翻身,正想干脆起来,也好过同床异梦,却见袁峥先他一步坐起身来:“我还有事没处理完,你睡吧。”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凌松了一口气,重新换个舒服的姿势,心里却更感空落落的,听巡更的梆子响了两遍才慢慢迷糊过去。 第二天一早,高凌起身去给袁母请安,在梅苑门口碰到了袁峥,看样子已经等了自己有一会儿了,两人联袂而入。请过安,袁母赶了儿子离开:“你不是说要去拜访那位什么大人吗?快去吧,别妨碍我和小凌说话。”袁峥笑笑走了,高凌则被留下陪老人家吃早膳。悠然的手艺的确不错,高凌吃到了来袁府的最好一餐。 早餐过后,袁母拉着高凌:“小凌啊,你来府里才几天就瘦了,小脸尖得,唉,我的儿子我自己知道,死臭脾气,和他爹一模一样,真是委屈你了,他以后要是再欺负你,就跟娘来说,娘来教训他!” 高凌冷了好几天的心顿觉如沐春风,笑笑说道:“娘,王爷没有欺负我,是我不懂规矩。” “你还替他说话,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袁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看样子并不知道小两口的矛盾所在。 “今日我要去相国寺上香还愿,好多年没回京,该去多捐些香油钱了。” “娘,我闲着也没事,您要是不嫌弃,让我陪您去吧。”高凌真心地说。 “太好了,悠然信的是真主,她不能去佛寺,我正嫌孤单呢。小凌啊,你也信佛?” “我奶娘信佛,我有时陪她去相国寺上香,有时和住持大师手谈,也算是熟人。” 两顶轿子出了王府直奔相国寺。住持大师很热情,专门辟了一个大殿供老王妃礼佛,然后听高僧讲经,还要在寺里吃斋饭,高凌全程陪同,毫无不耐之意,袁母满意非凡,回程路上直夸他比自己儿子孝顺多了。 回府的路走到一半,轿子便被人群堵住进前进不得,只听轿外热闹非凡,官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高凌远远地下了轿,向路边一个摊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高凌穿的是便装,那摊主见他衣着富贵,神情却和谒,便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原来这条街角住着一户姓张的人家,儿子是做官的,是个户部笔贴式还是什么的,据说几个月前死在们西疆前线了,可是今天凌晨时分却来了一队王府的官兵,说他是逃兵,投敌叛变,所以把张家给抄了,家里人倒没捉拿了去,只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那家的老太太哭天抹泪一整天了,一直说自己儿子是忠臣,大骂袁王爷忠奸不分…… 高凌急急问道:“哪个袁王爷?还有张家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就是安疆王爷啦,姓张的儿子好像叫什么泯的来着……因为有王爷的手谕,官府也不好多管,所以闹到现在……依小老儿看啊,张家的儿子名字应该叫晦气才对……” 高凌谢过摊主,吩咐随行的护卫开道,护了老王妃回府,自己则带了两名侍卫向张家方向走去。 18、第 18 章 ... 张家地方不大,也就三四间小屋,可说家无长物,张母身上的穿戴也比普通百姓好不了多少,看不出来是个官宦人家。指指点点的人群都在窃窃私语:“听说除了一屋子书,啥也没抄出来,看来是个清官啊,会不会是冤案……” 高凌在屋里屋外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值得张泯为之背叛自己的值钱东西。重新上轿回府,虽然疑云重重,一路上心情却变得轻松愉悦起来,袁峥昨天在花园里的表现或许是气急了,而晚上对自己表现出的关心也或许不是做戏。他到底还是相信自己居多,否则不会连夜便抄张泯的家为自己洗脱嫌疑,可是听说什么也没抄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张泯还有其他地方隐匿财物? 回到翠竹轩,司擅说王爷在书房等,请殿下去一趟。 见了面,袁峥开门见山地说:“我派人抄了张泯的家,什么也没找出来。”都是聪明人,后半句根本没必要说透。地上放着一个大箱子,里面乱七八糟地堆满了书,信件,以及所有可疑的文字资料,都是从张泯家抄出来的。袁峥示意高凌自己看。高凌在里面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也不失望:“如果现在还能抄出什么来,你会信吗?” “不会。” 高凌淡淡一笑:“谢谢王爷,没别的事的话我走了。”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王爷,冷茶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我有宫里带来的大红袍。”步子轻快地离去。 袁峥下意识地放下手里冰凉的茶壶,盯着高凌单薄修长的背影离去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为止。思索了片刻,叫来司擅:“多派些人去查张泯的喜好。” “是。”司擅领命,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王爷,张泯的事应该和殿下无关吧?” “和他无关,但是和他爹妈有关,我要知道幕后黑手到底是皇帝还是两位皇妃中的哪一位。如果是秦家搞的鬼,那么对太子便不可不防;如果是吴氏,那么高凌不可能全然不知情,他的心机太可怕了,还是得仔细防着。” “属下明白了,马上派人去查。” 华灯初上,袁峥才又踏入了新房,高凌眼中笑意顿现,司擅识趣地拉着小四退下。 袁峥端坐桌前,高凌略有慌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直到袁峥说:“我口渴了”才回过神来给他斟茶。两人一坐一站都没说话。高凌心如鹿撞,面上带了淡淡红晕,思忖着如何开口;袁峥则是专心品茶,垂目于茶杯,似乎对面前的人毫无兴趣。茶过三巡,高凌正要让人抬热水进来漱洗,袁峥却抢先开口了:“好茶,明日此时本王再来叨唠一杯。”说完起身就走,看也不看沏茶的人一眼。留下高凌呆立屋中,红晕渐渐从脸上退去,怅然若失。 一连两天,袁峥只在晚上睡前来翠竹轩喝上两杯高凌亲手泡的好茶,并不多说什么,喝完就回书房睡觉。高凌无奈,只能安慰自己:独守空房总比听他冷嘲热讽要好,何况袁峥真的很忙,而不是去眠花宿柳才冷落自己…… 为了不再引起误会,高凌干脆绝足书房所在的东厢,只在翠竹轩伺弄冬天为数极少的花草树木,司擅松了一口气,这主子太好伺候了,自己可以腾出许多精力办王爷交代的差使了。 高凌有空了就去陪袁母说话,和老人家讲京里的风土人情奇闻趣事。高凌口齿伶俐人又见机,直逗得袁母老怀大慰,对他喜爱非常,常常留了他在梅苑用餐,说些袁峥袁岳幼时的趣事,两人相处得极为融洽,倒比亲母子更为亲近。有时袁峥来给母亲请安,也半真半假地开开玩笑吃吃醋,倒被老王妃耳提面命:不得亏待高凌!袁峥当着面应承不已,回过身却仍然我行我素,对高凌冷冷淡淡。 这天午后,袁母要午睡,高凌告辞出来,顺着小径慢慢踱回住处,一路上腊梅盛开,香气扑鼻,嗅着这大自然赐予的幽香,胸中郁气似也消散了不少。挥手让跟随侍候的下人离去,高凌独坐窗前,看着院里的翠竹黄花清理思绪,到底要如何才能让袁峥放下心防接受自己?听说他还在调查张泯的事,张泯跟了自己好多年了,除了好名以外,一向还算是清官,这点从抄家结果就能看出来,那么他的弱点在哪里?不贪财不好色只好名……只抄出满屋的书……高凌忽然灵光一闪:书!仔细回想那些被扔得满地的书,似乎除了一些常见的以外,好像其余一大摞一大摞都是同一本书。张泯身为户部小吏,管不到文印司,怎么会有这么多新书堆在家里,这点很奇怪……还有,张泯曾经不止一次吹牛说要写一本二百万言的巨著流传古今,被所有人都嗤之以鼻:凭你张泯肚子里仅有的一点儿墨水,能把奏折写通顺就不错了,还流传古今? 想到此处,高凌当即起身去找袁峥,既然你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那么或许这就是完全洗刷自己清白的契机!虽然袁峥在这件事上看似相信了自己,但心里不可能没有芥蒂,那种书在袁峥书房里就有一本抄家得来的,应该仔细看看印书社是哪个,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那些书真的是张泯所著,那么印书需要的钱是哪来的,谁作的担保,只要从印书社追查便能顺藤摸瓜找出主使人,还自己清白。 走了几步却又想起袁峥的顾忌,长叹一声回头找司擅:“司将军,我有事要见王爷,他在哪?” 司擅却道:“不知殿下有何事,能告知属下么?” 侍卫如此说话已是僭越,高凌却知道若无袁峥的授意,司擅是不会如此不知进退的,也不隐瞒,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司擅道:“不瞒殿下,昨日上午王爷亲自去了张泯家又仔细查抄了一遍,也发现了这些书的怪异之处,署名就是张泯的名字,文字狗屁不通,印量却不少,如今市面上也有少量出售,但几乎没人买,张泯家里发现的都是全新的,王爷现在正在调查这些书的来龙去脉。” 没有必要去说明了,高凌只能百无聊赖地坐等结局,以袁峥的办事效率,到晚上应该就能有结果了吧。忽听“喵呜”一声,有只猫窜上了案几,却又是袁母养的宠物“红桃”。那猫跳上案头,肥肥的小爪子在案上一个绸布袋上轻轻挠着,嘴里不停地“喵喵”叫着撒娇。那袋里包裹的便是被袁峥一剑削断弦的古琴,被司擅拿回翠竹轩后找了个绸布袋装了起来,高凌也没心思请匠人换弦,便一直搁在那儿没人动它。高凌轻轻地抱起猫儿,抚摸它油光水滑的背:“红桃乖,琴坏了,弹不了了,我给你吃糖。”拿了块糖逗它,红桃并不理会吃的,只一个劲儿地往高凌怀里钻,爪子扒着他不肯放,乘高凌低头的时候伸出小舌头舔了他脸一口,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印子。高凌被舔得痒痒地,不禁失笑:“好,红桃不吃糖,要吃鱼,我带你去找悠然,她有鱼……”抱着猫儿往袁母住处而来。 高凌这几天来得勤了,守卫也并不通报,看时辰,袁母午睡也应该起来了,于是,高凌抱着猫直入了梅苑。现在院中并无下人出没,连悠然也不见踪影。只见假山后袁母秋香色的衣角在微风中偶尔飘起,正在和人说话,那人被树和石块遮住了,看不清面目,听声音却是袁峥,隐隐约约似提到了自己。 梅苑一侧假山矗立,奇石怪木不少,高凌抱着猫儿闪身躲到一块大石后,屏气凝神听他母子对话。只听袁母说道:“阿峥啊,娘知道你从小就主意大,认准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可是你对高凌是不是太过份了一点?好歹也是皇子殿下,下嫁到咱家已经够委屈了,还要天天受气,也亏得他性子温顺……” “他若不是皇子,我也不会这样对他!娘,您忘了爹是怎么死的了吗?十年前从皇家围场回西疆,路上遇伏,爹爹受了重伤,留下咳血的后遗症一直无法痊愈,也查不出凶手是什么来路;四年前在草原大战最艰难的时候又受了伤,引起旧症复发而亡,爹去世的时候只有我在他身边,他千叮嘱万叮嘱要我小心皇家的人,万万不可全信皇帝,爹一直留着十年前我杀的那只狼的皮,那张狼皮上除了我射中的一箭以及我和高凌砍的剑伤以外,还有好几道鞭痕!娘啊,狼是群居的,不可能单独行动,而且当时还有一天就是皇帝亲自秋狩的日子,清查了无数遍的猎场哪来的猛兽?明明就是有人打伤了它激起凶性,再放出来伤人的!” 袁母惊呆了好一阵子:“这些,你爹从来没和我说过。” “爹是不想您担惊受怕,他连三三都没告诉。” 袁母想起了早逝的丈夫,抹着眼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说:“就算是皇家的阴谋,怕我们袁家功高震主,可是这一切和高凌无关吧,当时他才多大?而且他也险些没命,你不该拿他出气。” “爹爹的事和狼伤人的事当然与他无关,可是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个窃取我军情的细作刚才招供了,他受的是高凌生母的指使,你说高凌会全然不知情吗?给张泯印书留名的印刷坊是容妃娘家人开的,难怪高凌宁愿被指认也不愿我追查到底,他自愿嫁给我会没有阴谋?儿子实在无法相信啊。亲娘总不会陷自己的独生儿子于不义之境吧,她总要为儿子的终生幸福着想吧,除非高凌只是用来让我放松警惕的棋子,可是有哪个母亲会推儿子入火坑?” 高凌躲在假山后听他母子说机密事情,直惊得浑身僵直手足冰冷,如身坠冰窖,耳中嗡嗡地回响着袁峥的话,嘴里苦得似吃了十斤黄莲,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母妃,你害死孩儿了!抱着红桃猫儿的双臂不知不觉越搂越紧,猫儿难受地在他怀中用力挣扎,高凌也未查觉,直到那猫终于无法忍受,亮出爪子在他手背上猛抓一把,同时“喵”地一声大叫,高凌吃痛之下惊呼一声,才记起放手,猫儿忙不迭从他怀中跳下,窜到袁母脚下,蹭着她袍角,委屈地直撒娇。 袁峥则一惊:“谁在偷听?”一手按剑,几步跨到假山后,与呆立的高凌看了个对脸。 19、第 19 章 ... 袁峥则一惊:“谁在偷听?”一手按剑,几步跨到假山后,与呆立的高凌看了个对脸。 “殿下怎么也做起听壁角的鬼崇事件来了?怪不得张泯要做细作,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听袁峥冷声讽刺,高凌面色惨白,还未从刚才无意中听到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他竟未答话。这样子却让袁峥认定他心虚而无言以对,手按剑柄,目中竟似杀机隐现。 袁母抱着猫走过来:“高凌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语气也未免不悦。 “红桃跑到翠竹轩去了,我送它回来……” “真是好借口,回去和你算帐!走!”袁峥不由分说,不顾高凌手上被猫抓出来的伤,拽了他就走。袁母在后面急得直叫:“阿峥,不可过份!唉……作孽啊……” 袁峥脚下不停:“娘,外头冷,你先进屋,儿子晚上再来。” 高凌手被紧紧攥住,火烧火燎地疼,踉踉跄跄地被拖回新房,往里屋一搡,险些立足不稳扑到屏风上,被司擅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袁峥立在外屋对着院子大吼:“老马!” 立即有下人跑了出去找管家。很快,一脸弥勒像的马管家颠颠地跑了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老夫人住的梅苑今天是哪几个侍卫值守?” “回王爷,是XX和XXX。” “玩忽职守,有人进去也不知道通报!你去处理吧。这两人明天开始降一级使用,还有,加强各院的护卫,不经通传谁也不能入梅苑和书房,尤其是殿下。” “是,老奴知道了,马上去办。” 很快传来了两名侍卫的惨叫,棍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清清楚楚地钻入耳中,直听得高凌心惊肉跳。 袁峥回转内屋,面对高凌也不说话,只是死盯着他,看他心神不定的样子。直到外面行刑的声音消失,两个倒霉的侍卫在门外磕头:“王爷,属下知错了,谢王爷不杀之恩。”然后是两人被架走的动静。终于安静了,高凌稍稍松了一口气,心中阴影略略消退,正想再解释一遍刚才的事,袁峥却对司擅命令到:“从现在开始,没有本王的同意,十殿下不得跨出翠竹轩一步,若有违背,司擅,休惯本王不讲情面!刚才那两个就是前例!” 未及司擅接令,石小四按捺不住跳了起来:“王爷,你凭什么软禁我家主子!” 袁峥好像才发现还有这个人般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哦,我倒忘了还有你这号,本王犯不上跟你一个奴才解释,司擅,安排他去杂物房帮忙吧,别在这儿碍眼!要是不服管教,就捆了关柴房去!什么东西!” 石小四更是火大,根本无视高凌使来的眼色:“王爷,我是内务府派来的人,专门伺候殿下的,你无权处置我,要处置也是殿下说了才算!” “连你主子都是我的人,我无权处置你?司擅!” “是,属下明白。”司擅推了小四就往外走。石小四拼命挣扎,无奈实力相差太远,被捂着嘴扭着胳膊推出了翠竹轩大门。 屋里只剩下新婚的两人,气氛冷如冰霜,高凌陪袁母上香回来路上对袁峥生出的些微好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暗恨自己太天真:他从来就未相信过自己!所有的一切努力付出,在他一念间便全部付诸东流。 只听安疆王以审犯人的语气问道:“刚才我们母子的话你听到多少?” “王爷,身为皇子绝非幸事,我只不过运气不好生在皇家而已。我宁可做一个平头百姓,父慈母爱其乐融融,可是我无法选择啊。” “所以你就算嫁给我了也还是要踩着我的肩膀和将士们的鲜血去争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来改变处境?” “不是的不是的,”高凌拼命摇头:“当年老王爷仙逝,我也很难过,因为你和三三还年幼就要独挡一面,那有多难我是知道的……” “多谢殿下关心。”袁峥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王爷,你们十年前遇袭不会和我母妃有关,她当年并未随驾秋狩,直到父皇回京她才知道我遇险的事,这时离你们离开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高凌急急说着,“那只狼,一定是意外漏网的,虎毒不食子,父皇不会用我的命逼迫你们,如今我不受宠是因为没听你的话收敛锋芒,可是当年,虽然比不上七哥,可是父皇还是喜欢我的,他应该舍不得拿我作诱饵,所以那恶狼不会是父皇的阴谋……还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刚巧……”高凌语无论次地解释,他极少有这样失控的表现。 袁峥看着他急到冒汗的神情,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啪”地一声吓了高凌一跳,停了口惊惶地看他。 “看来你听到了不少,不过,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与你无关,我也不想再追究。可是张泯的事,我看你是无法撇清了……” “明天我要进一次宫,”高凌急急打断他,“我要问清楚母妃,张泯这样做到底是谁的意思。” “你觉得我还会让你出去和别人串通一气来个里应外合吗?” “王爷,我入了袁府就是你的人了,你若出事,我有什么好处?” “我不管你有什么好处,总之你就别想出去见你父皇母妃!” “我母妃只着眼于争宠斗艳,她不会想到朝堂上的利益,而且她对父皇言听计从,如果是父皇亲自下令张泯窃取军情,那我无话可说,可是如果是父皇让母妃出的面,那么到底谁才是幕后黑手就不好说了,王爷你一定要小心七哥和皇贵妃……” “这还轮不到你来教我,高蕴和我并肩御敌两年有余,危急时刻曾经舍命救我,我相信他!” 高凌心脏猛地一抽,痛如刀绞:“我在后方也并非享清福,为这场大战,我也做了不少事,你相信七哥,就不相信我?” “你是做了不少,十年未见,你诳我来京,困我于王府,又有张泯这档子事,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高凌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初相识,袁峥就救了自己一命,匆匆别后,自己的所作所为却违背了他“遮掩锋芒”的忠告,虽说全是为了他,可是说出来谁会相信,尤其是如今误会重重的情况下,只能多一条“少不更事,自作自受”的罪名。 袁峥不愿再纠缠下去,丢下一句:“你哪儿都别想去了,乖乖在此做你的王妃吧!”拔脚就走。高凌愣了一下追出去,却差点被袁峥碰上的门砸到鼻子。紧接着就听到司擅的声音:“殿下,您还是回屋吧,让属下给您的手上药。”高凌看他一眼,想起一事,问道:“司侍卫,小四呢?” 司擅只说了一句:“石侍卫很好,殿下不必挂心。”便再也不开口,默默地处理高凌被猫抓伤的手背。 长夜寂寂,屋里大部分还是新婚那天的摆设,高凌独坐桌前,烛火将他的身影映在纸窗上,越显孤凄。桌上放着一壶他亲手沏的大红袍。茶香依然袅袅,可是直到茶水变得冰凉寒彻,那人也没有出现。 第二天清早,高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趴在桌上的,身上盖了一件自己的狐裘,炭盆中的火也还燃着,只是整个翠竹轩冷清得仿佛死境,连司擅都踪影全无,更不要说袁峥了。倒是还有下人来伺候日常生活所需,只是高凌无论说什么,下人们都是一问三不知。 高凌想去梅苑给老王妃请安,在翠竹轩门口被两名面生的带刀侍卫拦住:“王爷有令,请殿下留步。”高凌扫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地回转了身子。院里并不大,只有一院翠竹在雪中傲然挺立,腊梅虽然没有叶子,花却开得正旺;另有几株夹竹桃还顽强地展露着生命的绿色,在寒风中颤抖。 今天是父皇给的婚假的最后一天,明天,是叫大起(皇帝朝会)的日子,自己一定要去上朝,并回部里处理积压了近半个月的事务,否则积弊太多,会尾大不掉。还要去宫里问母妃,张泯著书出版到底是怎么回事,顺便去见见奶娘……可是看这样子,袁峥会让自己出门吗? 果然,第二天一早,高凌自己穿戴好了朝服,正要出门,又被另两名面生的侍卫客客气气地拦住。 高凌冷冷地说道:“让我出去。” “王爷让属下们在院中伺候殿下,外面冷,殿下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今日是朝会的日子,我要去上朝。” “殿下恕罪,属下等不敢违王爷的令。” “我也是主子,你们就敢阻挠我?”高凌扫他们一眼,“这样吧,你们让开,我自己去和王爷说。” “这……殿下请稍候,属下这就去请王爷来。”两名侍卫对看一眼,其中一个拔腿去找袁峥,另一个仍然堵着高凌的路,口中却仍是十分恭谨:“风大,殿下还是先回屋候着吧。” 高凌无法,长长叹了一口气,咬牙站在原地等着,右手无意识地抠着身边一棵树的树皮。 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袁峥和那侍卫还是踪影未见。眼看时辰不早,高凌心急如焚,抬脚便往外走。那侍卫一个闪身挡在他面前:“殿下,请不要让属下难做。”向院里一指,做了个请的手势。 高凌火往上撞:“放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我也是郡王,假期已过,误了朝会你担待得起?滚开!” 这是高凌入王府以来第一次发脾气,那侍卫一愣,单膝跪倒,却并不退让:“属下身为王府亲侍,只听命于王爷,还请殿下恕罪。” “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我治你的罪?” 侍卫不回答,却是决不让路,气得高凌火冒三丈,正欲抬脚踹他,就听身侧传来袁峥的声音:“郡王殿下好威风啊,本王甘拜下风。咦,怎么不踢了?本王等着看王妃如何治他的罪呢。对了,家规背熟了没有,该用哪一条要不要本王提醒王妃啊?”施施然走上前来,双臂抱胸,一付看好戏的神情。那侍卫立即见礼:“参见王爷。” “下去吧。” “是。”两名侍卫瞬间退得人影不见。 20、第 20 章 ... 高凌强抑怒火,也不上前见礼,转身面向袁峥说道:“王爷,昨日你不让我出门也就罢了,如今假期已过,你是外臣可以不上朝,可我管的事不少,散朝后还要去部里办公,这样不让我出去算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身为王妃没必要出去抛头露面。” “我又不是女人!” “我也没把你当女人。” 高凌闭闭眼,默念平常心,长呼了一口气说道:“王爷,你也知道我管着户部和吏部,年底了,事情多如牛毛,总不能全推给下面的人做吧,我还要去查你说的饷银的事……” “饷银的事我自会去户部询问,现在户部有高尚书代管,而且高蕴也是和将士们一起血战过来的,他不至于对这事儿不闻不问。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六部不会少了你一个就什么也办不成。” “七哥回朝不久,他要代父皇理政,还兼管着兵部,大战刚平,百废待兴,哪有那么多精力来事事俱管?而且他政务上刚上手,底下的官油子们未必能对他言听计从,政务方面我比他熟悉……” “高凌,”叹一口气,袁峥放缓语气,“我不让你出去,是不想你再卷入权势争斗,我有我的办法,自会护你周全,你好好地在家享清闲不好么?” “王爷,我知道你有办法,但这是你并不想用的办法,或者是不到万不得已才能用的办法,对不对?否则为什么到现在这种地步才去用?如今有捷径了你为什么不走?说到底你还是信不过我。” “我不是信不过你,我是信不过你身后的人!而且我也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 “袁峥,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不是随便受人摆布的人!”高凌换了哀求的语气,“你就让我去吧,我能保护自己。” 耐着性子好言相劝,高凌还是不肯让步,袁峥强压下去的火又窜起来了:“说来说去不就是不肯放权吗?高凌,既入王府,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今后你是别想上朝了。我已经替你向皇上告假,好好在家呆着享福才是。” “袁峥!你凭什么替我作主?”高凌又急又怒。 “凭我是你的丈夫!怎么,怕完不成你父皇交代的任务,急了?”不等高凌辩解,叫来司擅:“送殿下回屋休息。” “殿下,请。”司擅躬身:“您别急,王爷也是怕您上朝累着,有话进屋慢慢说。”一边伸手来扶。高凌猛地甩开司擅的手:“别碰我!你们全都不安好心,少来假惺惺做戏,我不吃这一套!今天我非出去不可!” 司擅讪讪退后,偷眼看袁峥,只见安疆王脸上抽搐一下,咬肌绷起,半天才说一句:“这里还由不得你作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上前一把揽住高凌肩膀向内便走。高凌拼命挣扎,无奈根本不是对手,被半拖半抱着向屋里走。地上积雪还未及清扫,高凌只顾挣脱袁峥的钳制,顾不得留神脚底,在上台阶时踩到积冰上,一滑之下重心不稳,向后便倒,双手下意识地往上抓任何可以稳住身形的东西。袁峥一惊,另一只手赶紧环上他的腰,阻住了高凌后倒的趋势,却因为这个动作而俯下身去,立刻,脸上一股锐痛袭来。 等两人都站稳,高凌惊魂未定地看着袁峥的脸停止了挣扎,又下意识地看自己右手的中指指甲,原本修剪整齐的指甲豁了一个口子,那上面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袁峥摸了一把脸,满手鲜血。 高凌惊惶失措:“王爷,我……我……对不起……”低了头,两颗可爱的兔牙咬得下唇失了血色,一副静待发落的乖样。 袁峥瞟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道:“进去吧。”说完双手轻轻一送,将高凌稳稳推进了屋内。司擅跟了进去,要找药棉来给他止血,袁峥却摇摇头推开他走了。 高凌无力地坐下,低头看看指甲上的血迹,又看看身上的朝服,一言不发。 司擅拿巾子给他擦手,看他修剪完指甲,又取了一件柔软舒适的袍子给他:“殿下,换一身衣裳吧。这是意外,连个伤都算不上,王爷不会介意的,他也没生气。打仗的时候,被流矢擦过都比这要严重得多……” 高凌点点头:“司将军,王爷说过我七哥曾舍命相救,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司擅说道:“那次,朝廷发出的粮草延误了,军中断粮,可是为了保住战果又不能撤军,士兵们都饿了好几天了,只能杀战马吃,王爷没办法,只好亲自带了一小队人马抄后方去突袭大单于的大营,想抢点粮草来度过难关,但没料到情报不准,还被他们的探子发现了,我们几百人被几千敌军包围,情况十分危急,过了约定里应外合的时间,还没能发出讯息。太子爷本来已经被王爷事先骗回安全地带,可是他却不顾自身安危,又返回战场,亲自上阵指挥杀敌,还故意穿了他颜色最鲜艳的战袍,立马于大旗之下,以自身吸引敌方注意,及时缓解了压力,才让王爷他们找到时机逃了出来,还抢了一些粮食以解燃眉之急,可是太子却受了不轻的伤,被对方一箭射中后背,休养了二十多天才好,太子的亲随副将伍六一也在此役中断了腿,再不能上阵杀敌,他又不肯转文职,不得不退伍回家,太子为此很难过,所以王爷一直心怀感激和愧疚……” “我怎么从来没在战报上看到这件事?” “是太子爷坚决不让奏报朝廷的,因为之前那件事儿,王爷吃了皇上挂落,太子怕再次连累王爷,所以只说被流矢碰到,破了一点儿皮,既堵了皇上眼线的口,也不算太欺君……” “之前的事儿,是指七哥脸上的伤疤吗?” “是。背上的箭伤比脸上的要严重多了,不过好隐瞒,只要养好了,皇上和娘娘是看不到的。” 司擅为免高凌一个人寂寞,胡思乱想,便说一些袁峥的轶事和战场上的故事:袁峥年纪轻轻接手王位,头回阅兵的时候,特意戴着亲手缴获的一个单于的头盔,盔帽上翎毛长得飘上半空,十分引人注目,有亲信问为什么要戴敌人的盔帽,不怕长了敌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么?袁峥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回答:“我头上的这顶头盔,是我十七岁时在阵前亲手杀了前任单于缴获来的。这足以说明,单于大军根本不是不可战胜的。我要戴着这个头盔,带着兄弟们一直打到单于老窝去!扩我河山,报效朝廷!”一下子便让刚失去老王爷而士气低迷的军队重振士气。袁峥重视年轻将领,礼贤下士,并尊重老将,如何让久经沙场心高气傲的大将们心服口服;如何枪挑单于手下猛将威震敌胆;如运筹帷幄决战千里;如何爱兵如子与士兵同甘共苦;如何让兄弟们死心塌地一心追随;私下里如何与将士们打成一片;如何促狭捉弄兄弟们……司擅说得动情,高凌听得专注。 为了让高凌放心袁峥能搞定一切,安心呆在王府,司擅还说了袁峥与高蕴的交情以示两人之间情谊深厚:“太子刚来西疆的时候,还是小孩心性,特别好奇和顽皮,有一次躲过侍卫独自骑马外出猎杀野物,却不知跑到了两军相峙的中心地段,被敌方的探子发现,一箭射来,擦过脸颊,才留下了这道伤疤。王爷怕损了太子威望,揽下所有责任,皇上得知后下旨狠狠地骂了王爷一顿,罚了一年的俸,责怪他未尽到保护之责,但碍于战事紧张不好临阵换将,才保留了兵权,让他将功折罪。所以就算如今战功赫赫,皇上对他的猜忌和怨恨也是无法消除了……” 高凌心中酸意翻涌,沉默良久,抹了一把脸,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我知道了。司将军,小四是不是被关到柴房了?” “石侍卫在侍卫房,没挨打也没被捆起来,躺在床上睡觉呢。”司擅笑得促狭而得意。 “你把他怎么了?” “也没怎么样,属下就是乘他洗澡时拿走了屋里所有的衣服和鞋子,让他出不了门而已,一日三餐会有人送去,饿不着他,床上有棉被也冻不着他,殿下放心吧。” 想象小四的狼狈样,高凌也不禁噗哧一笑,司擅接着说:“属下这么做,王爷也知道,并没有说什么。殿下,属下跟了王爷十来年了,看得出来其实王爷他心里很着紧你,他再生气也没把你怎么样,若是换了别的人……”司擅看看高凌的表情,“不让你上朝真的是为了你好,他不愿意你费尽心思还要被利用……” “谢谢你司将军,”高凌打断他,“石小四是我奶娘的独子,我和他自幼亲如手足,他性子火爆,容易闯祸,他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殿下客气了,石侍卫脾气不好,但人不坏,对我胃口,属下会当他自己兄弟看待的。” 高凌点点头又问:“王爷什么时候会来?我真的有事和他谈,麻烦你去请他,我不出去,在屋里等着就是。” “王爷应该是去太子府了。” 21、第 21 章 ... 袁峥回来的时候日已偏斜,高凌肩宽腰细,一袭合体的衣衫被夕阳投上一层耀眼金红,背对着院门,孓然一身独立于梅花树下,风吹过,瓣瓣梅花纷纷扬扬落在他头上肩上,修长的身形显得无比落寞。 袁峥轻咳一声,高凌回过身来,惊落一肩浅黄嫩蕊,衬着满院白雪翠竹,袁峥只想到一个词:惊艳。心中最柔软的那块地儿似被拨动,轻轻一颤,似酥似麻,连胸中堵了一天的气也似顺了大半。 高凌静静施礼:“见过王爷。” 袁峥向前跨一步欲伸手相扶,却又生生顿住脚步,口中淡淡说道:“免礼。” 高凌抬起头来站直身子,细细打量面前的人:身形健硕却并非虎背熊腰,脸上被自己不小心划破的地方也结了疥,整个面部线条刚硬略带沧桑,二十四五岁已略略刻上岁月的痕迹。眼睛并不大,却神采凛然,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袁峥也在看高凌:淡眉星目,一脸平和,薄唇轻抿,少年人特有的清新神气在他身上流露无遗,只脸色略显苍白了些。 相视片刻,高凌打破沉寂:“王爷,进屋好吗?我有些冷了。” 袁峥不置可否,却迈步进了门。屋内炭火熊熊,暖如阳春,袁峥顿觉燥热。高凌走到他身前,亲手替他解了披风去架上挂好。 袁峥从怀中掏出一大包桂花糖炒栗子给他:“高蕴说过你喜欢吃这个。”还带着微温的栗子香气诱人,出乎意料的是高凌只是接过来放在桌上,并不理会,更无高兴之色流露,口中淡淡说道“王爷请坐,您走了半天,喝口热茶解解乏。”手不停顿地沏了一壶茶水为他斟上。冷风里骑了半天马也确实口干舌燥,一杯热茶下肚,通体舒泰,袁峥嗅着茶香想,热茶的确比冷茶舒服得多,以后把习惯改了吧。 见他并无不耐的的神色,高凌又为他续上一杯:“王爷,您今天一直都在太子府吗?七哥怎么说?” 袁峥本以为高凌会继续就上朝之事与自己抗争一番,却不料他如此相问,愣了一下才回答:“太子他……很忙,过几天会过问。” “王爷,这可不是小事,关系着阳明王朝的军心和国家威望,七哥怎么会不抓紧办理?” “你什么意思?” “对您来说如此重要的事情,七哥为什么会推后,或者说是推辞不理?是他支使不动他的舅舅们还是根本不想处理?王爷你时时惦记着舍命之交,在我看来,他却未必还把战时的交情放在心上。” “高凌!”高凌难得的咄咄逼人让袁峥怒容隐现:“高蕴很关心你这个弟弟,你却把他想得如此不堪!” “我说错了吗?他如果一口应承,你现在就不会一脸郁闷了!太子新封,要处理的事千头万绪;战事已了,你一个带兵王爷早就不是最要紧的人了!何况你如今处境维艰……” “你简直不可理谕!”袁峥将手中茶杯重重一顿,起身就走,耳中回荡着那句“高蕴根本就不想处理”,太子府的一幕幕又重现眼前。 ****************************************************************************** 袁峥一身便装,骑着他那匹叫做追风的汗血宝马,那是波斯国王为酬谢安疆王帮忙赶走突厥入侵而赠送给袁峥的礼物之一,和红桃猫等一批名贵动物一起送来的。一人一马沿着京城棋盘大街向太子府行来,还有几天就是新年了,百姓们正在抓紧办年货,沿街集市热闹非凡,与连年战争而显得萧条的西疆相比,真有天壤之别。袁峥只顾看百姓百态,却不料险些被身边高墙内斜伸出的一根长树枝削到前额。险险避过,抬眼看前面,沿墙而出的还有不少枝条,行人倒无所谓,可是骑着马却非被扫到不可。只好下马步行,顺便问了一句路边摆摊的小贩:“这是哪位大人的府第,怎么连树枝子都不修剪?” 那摊主看了他一眼:“客官外地来的吧,所以不知道。这儿本是皇上要赐给睿郡王的府第,都造好一大半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停工了,两年多了一直都没人管,早就荒废了,您骑马可得小心了,被树枝子扫到眼睛可不是闹着玩的。” “多谢提醒。”袁峥牵了马在人群中前行,并未多想为什么皇帝把好好一座王府空关着长草也不赐给儿子。 到得太子府,门房进去通报,不一会儿高蕴亲自跑出来相迎:“啊呀袁峥你可来了,我都抽不出空,也不敢去打扰你们新婚燕尔……” 袁峥要行君臣大礼,被高蕴一把拦住:“行行行了,这是家里又不朝堂,哪来这么多虚的。”袁峥也不客气,站直了。高蕴往他身后看:“怎么就你一人?” “我不想带侍卫,京城这点地儿我一个人还丢不了。” “你丢了才好呢,你手下那些个可就有事实挤兑你了。”高蕴白他一眼,“我是问小凌呢?”忽地又一拍额头,“看我这脑子,父皇要我学习处理政务,免了我去朝会立规矩,我都忘了小凌的假期过了。他还没下朝吧,还是去部里了?” 高蕴和袁峥二人一路说话一路进了太子府书斋,巨大的紫檀木书桌上堆满了各地来的奏报和百官的奏折。宫女送上茶水后退下,高蕴大刀金马坐下,招呼袁峥也坐:“都是自家人了,到这儿和到你安疆王府一样,不用拘礼。诶,你还没回答我呢。” “高凌在家里,他挺好的。” “挺好的为什么不去上朝?袁峥,你不会是把他怎么样了吧?”高蕴想起婚礼上的一幕幕,有些心中不安,“我告诉你,要是你对不起小凌,我可对你不客气!” 袁峥苦笑:“高蕴,我真没把他如何,还怕他累着才让他多休息几日的。不信我下次带他来,你亲眼看亲口问,这总放心了吧。” “我还盼着他帮我分劳呢,不过你真这么紧张他?”高蕴半信半疑,“那你脸上怎么回事?” 袁峥摸一下脸上刚结好的疥:“路上骑马贪看景色,不小心被树枝子戳到了。”袁峥耷眉耷眼做怪相。 “哈哈,你也有这种乌龙糗事。” 两人扯了一些闲事,不时有下人来通报:某地来京述职的官儿求见;某文件要太子签字;某事要太子定夺……高蕴只一律让他们候着,讪讪地对袁峥说:“真是抱歉,等新年里闲下来了,我亲自去你府上,我们三人好好叙叙。” 眼看高蕴实在是忙,袁峥不再东拉西扯,直接说了目的。高蕴一脸为难,半晌才道:“袁峥,你那两万五千人马并入京郊护卫营,虽然并无明旨,却的的确确是父皇的意思,我不能作主把他们重新分离出来,下一道钧旨虽容易,但兵部未必会执行。我也不瞒你说,我虽挂着主理兵部的名,但实际上兵权调动是掌握在父皇手中的。至于军饷和赏银,你直接和十弟说啊,他现在实打实管着户部和吏部,实权在握,不像我只有军功,理政的根基未稳。十弟休假,户部代管的尚书虽然是我亲舅舅,但他完全可能不听我的话。” 高蕴看一眼眉头紧皱的袁峥又说:“我说你真的和小凌没闹别扭?” 袁峥勉强笑了笑:“我们能闹什么别扭?” 高蕴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袁峥,这些日子理政,让我深有体会,小凌这些年太不容易了!他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合你心意,你也别放在心上,让让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我一直当你是朋友的,也只对你说心里话。袁峥,其实你说的这两件事,我真要做的话也能办下来,但我不会去做,哪怕是为你。我不能和父皇对着干,自古以来太子的位子都是众矢之的,已经坐上去了,退下来便是万劫不复,牵涉良多,所以我只能听父皇的,不想引起他猜忌……” 袁峥起身抱拳,面无表情:“多谢太子殿下坦诚相告,臣不胜感激,打扰了,告退。” “袁峥!”高蕴一把拉住他:“对高凌好一点,他不会害你,他也一直当你朋友来着,听我一句话,家和万事兴。” “是。多谢太子,臣告辞。” 看着袁峥牵马离去的背影,高蕴长叹一口气,摇摇头重又埋首纷繁政务。 22、第 22 章 ... 出了太子府,袁峥骑在马背上任它自己缓缓前行,脑中纷乱。高蕴对自己真是没说的,连这么隐密的内情都毫无保留地相告了,如果自己再坚持,那就是为难他了。皇帝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完全信任,高蕴一旦被猜忌,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然而高凌……他到底是什么心思,甘心下嫁是为了重获皇帝宠爱的权宜之计还是不甘心争储失败另辟蹊径?皇帝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且他的对手只有高蕴一人。只要能支配西疆的兵权,凭他几年来在朝中建立的威望和政治基础,扳倒高蕴坐到太子位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何况早在十年前,他小小年纪就有“万家灯火明,江山如画旗”的愿望,从小就有心狠手辣处事又果断利落的魄力。 然而眼前又浮现早上高凌急切又委屈的神情,晃晃有些发热的头脑,袁峥又下意识地不愿把高凌想成这样的人。或许,他坚持要上朝,掌控户吏两部,就是为了不让秦家独霸朝政,高蕴虽爽朗厚道,但秦氏家族已有尾大不掉之势,而吴氏外族已经没落,朝堂之上无人可依靠,只能靠自已。皇帝也想让朝中势力均衡,高凌既然嫁了自己,在他人看来,已经掀不起大风浪,参与不了储君的争夺,秦家也会放松对高凌的敌视,所以皇帝才会答应高凌的条件,如果我不让他施展,岂不正中秦家下怀?一旦出现秦家独霸朝政的局面,那么即便是高蕴也只能沦为傀儡。也许在当前形势下,自己真的不应该阻止他上朝…… 街边飘来一阵扑鼻的甜香,小贩扯着喉咙卖力地叫唤:“新鲜出炉的栗子~热乎乎的桂花糖炒栗子~又香又糯,快来买啊……”炒栗子摊前站着两个少年,正在喜滋滋地捧着栗子,品尝它的香甜,一脸满足的样子。袁峥心中一动,下马买了一大包揣在怀里,不再耽搁,纵马回府。 翠竹轩。 袁峥一片真心被视若无赌,正欲拂袖而去,却被高凌叫住:“王爷留步,请听我把话说完。王爷,我不想在你面前隐瞒什么,你和七哥情深谊厚,我替你高兴,虽然皇贵妃和我母妃不和,但我们兄弟从来没有发生过阋墙的事,七哥从小就很照顾我,两年多不见,他都还记得我喜欢吃的东西。看在七哥面上,王爷你就让我出去,我绝不会任性妄为的。”高凌说完,眼巴巴望着袁峥,兔牙咬得下唇失了血色,与刚才的步步紧逼截然不同,似又回复了那个温润可人的孩子样。手里抓了一颗圆滚滚的栗子玩弄,略显紧张的神色表露无遗。 袁峥沉吟地望进他乌黑的瞳仁,正要点头顺台阶下,高凌又开口了:“我不管事一天两天还行,时间一长父皇肯定会起疑心,到时候若他反悔把我的权力收回去,有些事做起来就要大费周章,不如这样吧王爷,你让司擅和小四一起跟着我,暂时充任我的贴身侍卫;另外,我不进你的书房,你在翠竹轩另辟一间厢房给我回府办公用,如何?” 高凌作出这么大的让步确是袁峥不曾想过的,他本以为他会摆出君臣大义来压服自己,不料……那就不必客气了,有心思细腻又会灵活应变的司擅跟着他,自己既能安心,还能起到保护作用,比单单一个石小四强多了,当即点头:“好吧,今天太晚了,明天你就去消假。” 高凌明显松了一口气:“谢谢王爷。” 看着袁峥走出房间的背影,只听“喀嚓”一声,高凌手中的栗子壳被捏了个粉碎。叫来丫鬟,高凌指着桌上的那包栗子说:“这是王爷给老夫人买的小吃食,快乘热送去。”。丫鬟应声去了。高凌低头看看掌心里唯一的一个栗子仁,塞进嘴里咀嚼,只觉满口苦涩,强行咽下,却又呛出泪来。 傍晚时分,袁峥过来和高凌一起共进晚膳,同时进来的还有悠然,脚边跟着红桃猫,围着她手里的双层食盒打转转。待看到高凌,又舍了食盒直扑高凌怀里,还没等它跳上来,被袁峥皱着眉头拎起后颈的皮,往院里一丢,那猫在雪地里打了个滚,站起来抖抖毛,弓着背“喵嗷”一声冲袁峥呲呲牙,然后飞快地溜了。 悠然笑笑,把几样精致小菜和一碗热汤放到高凌面前,然后向二人施礼:“王爷,殿下,老夫人让奴婢送点菜来。老夫人说了,王爷您要和下头同甘共苦是您的事,不要让殿下跟着一块受罪。你们男人管外头的事,这府里暂时由老夫人作主,从今天开始,殿下的饮食由奴婢负责,您不许插手。”说完也不管袁峥的反应,径自对高凌道:“殿下,您先尝尝看,奴婢手笨,若做得不合您口味,马上给您换过。” 高凌微笑着:“悠然姑娘过谦了,老夫人都赞不绝口的手艺怎么会不好吃?” “殿下过奖,请慢用。奴婢告退。” “等等。”高凌叫住她,起身打开案头摆放的小盒,那盒里除了一叠银票外还有不少细软。高凌从中取出一个金丝镯子,细巧玲珑,缕空雕花的式样,做工极精细,一看便是宫廷制式。“这是宫中名匠所制,我也用不着,与其放着不如送与姑娘。” “谢殿下赏,不过太贵重了,奴婢无功不受禄。”悠然吃惊,高凌的出手好大方,自己的例银算是全府下人中最高的一档了,每个月也才二十两银子,这镯子价值至少有二百两,足够中等人家舒舒服服过上一年半载了。 袁峥在一旁说:“悠然,既然殿下有赏,就拿着吧,留着以后作嫁妆也好。” 悠然脸一红:“谢谢王爷和殿下,奴婢受之有愧。”王爷都开口了,再推辞便是不给面子,悠然双手接过镯子戴上皓腕,施礼离去。 二人落座,高凌夹了菜先给袁峥,然后才自己吃。袁峥看他低头吃了几口才道:“你很有钱嘛。”言下之意却还是户部油水足,难怪不肯轻易放手。 “高凌停了箸:“王爷,盒子里是我这几年的俸禄、父皇和宫里各位娘娘年节时的赏赐以及卖田庄所得。(皇子受封爵位时一般都有相应的田地农庄赐予,府第稍后另赐。)” “卖田庄?为什么要卖掉?” “既然要跟你回西疆,这些田庄也带不走,反正也没多少,不如卖掉也罢,就托我表哥卖了,就是上回来被你赶走的陈铿表哥,那次他主要是给我送这些钱来的。” “哦。”袁峥不置可否,两人静静地埋头吃饭。 下人撤走餐具,袁峥叫了司擅去书房,又留下高凌一人独对孤灯,所幸的是很快小四来了,穿戴整齐,果然如司擅说的没受什么委屈,高凌稍稍感到一些安慰,检查一下屋子内外没有人偷听,拉了小四嘱咐道:“明天我去户部办事,司擅会跟着一起去……”话音未落,小四眉毛就挑起来了:“到外面他还敢监视你?” 高凌拍拍他:“稍安勿燥,是我让他跟着的。你记好了,明天午后我会去户部库房查库存,到时候我会让你早去一步封锁库房周围,你顺路去我姨父府上,告诉陈铿让他到户部等着。” “是,我知道了。” 书房,司擅以及另两个袁峥的心腹副将正聚首在灯下,对着沙盘研究疆域地形,不时争论几句,半晌之后,袁峥才皱着眉头微微点头,似作出了什么重大决定,然后四人商量细节,结束时已快到鸡啼时分。 23、第 23 章 ...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起为第二部。 天色微明,京城四门大开,进城卖菜的农人蜂拥而入;做完生意急于返乡过年的商旅鱼贯而出,一切忙而不乱。出城的人群中混杂着四个身背包袱,手中牵马的单身客商,离开城门守卫的视线后相继打马疾行,方向西北。 三日一朝,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只要去部里坐镇就行。此时的翠竹轩内,高凌和小四、司擅三人换上平民衣物,步行向最繁华的街市而来。 一路上,高凌不断询问着菜价粮价,默记于心。街市的尽头有一个不算太大的空地,支着两口巨大铁锅,正冒着腾腾热气,只是味道酸腐刺鼻。许多衣衫褴褛的人拖儿带女手捧碗罐排队等待施粥。高凌看了一眼一个已领到粥,正蹲在一边胡噜的老乞丐,只见他破碗里的食物颜色混沌,看不出是黄是绿的几根野菜叶子漂浮着,清汤寡水的粥里竟见不到多少米粒!老乞丐喝完粥,又去排在了领粥的队尾,却立刻被维持秩序的官兵揪出:“你早上领过了,晚上再来,别人还没吃呢。”老乞丐哀求:“官爷行行好,这几口汤哪能顶一天啊……”那官兵大概见惯了这场景,懒得多说,一把将人拽出队伍,老乞丐踉跄着差点撞到高凌身上。 阻止了小四想出头的行动,高凌沉着脸带着二人径直去了户部衙门。 代理尚书秦天雷带领众部属前来迎接:“哟,十殿下,新婚燕尔,您怎么也不多歇几天,这儿有下官哪,政事荒不了……” 高凌淡淡回答:“秦大人,马上要过年了,户部是六部里最忙的,本王也是怕累坏了你,体现不了父皇待下宽仁体恤之心嘛。” 秦天雷打了个哈哈,身后众官员纷纷给高凌行礼道贺,真情假意一时倒也难辨。 高凌有独立的大办公房,宽敞得很,陈设却简洁明快。三人换上官服,部属按高凌吩咐抱来大量帐本后退下。 高凌埋头看帐本,小四不时为他添茶磨墨,司擅则默立窗前看着一树梅花出神。忽然石小四抽了一本帐扔到他面前:“这是我主子休假前做的西疆有功将士封赏的计划,你仔细看看,回去禀报你家主子吧,哼!” 司擅有些尴尬,看看高凌没阻止,便干脆翻开了,果然封赏有度,列表详尽,依各人的功劳大小,赏赐数目依次列清。 好半天,高凌才从案牍中抬起头来,揉揉发酸的脖颈,叫来秦尚书和另两位部属。其中一位却是那日在宫中拦住高凌要他当场定夺事项的王侍郎。 高凌开门见山:“秦大人,上月税入多少?支出多少?” 秦天雷本以为高凌会问军饷赏银的事,早准备好了对答之词,却不料高凌问的是这个,一下子张口结舌:“下官不……不清楚,忘……忘了。” “那么我休假期间一共追缴回国库欠银几何?” “这……这,大概……”大冷的天,秦尚书却觉得背后有冷汗在渗出。 王侍郎在一旁答道:“回郡王爷,上月税入XXXX,支出XXXX,库存入XXX,总库存应为XXXXX,实际库存……”看了一眼高某人,没说出来。 高凌点头:“你报的数字和帐上倒是相符。实际库存……”忽然扯过一张官笺,刷刷写上两行字,盖了自己大印交给小四:“拿我手谕,去京兆尹府调五百兵丁,立刻包围国库,不准任何人进出,我要亲自去查看!” “是!”小四接过手谕就走。秦天雷想溜,退路却被司擅挡住。高凌说道:“秦大人别急着走,我还有问题没问完。” “是是是,您问。”秦某人悄悄抹了一把额上冷汗。 “粥棚开设了十天,共用去多少银子?” “五千两。”这句回答倒快。却不料高凌猛地一拍桌子,“啪”地一声吓得秦某人脸上的肥肉抖了三抖。 “如今新米价格每斗七钱三分银子,陈米每斗六钱七分银子,你每天花费五百两,施的粥却连米粒的影子也见不到!银子都用到哪去了?”高凌声音不大,却充满压迫感。 秦某人顾不得擦冷汗,心一横脖子一梗道:“十殿下的意思,是下官贪污了这五千两?下官尽职尽守,您没真凭实据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秦大人先别激动,等本王查完库房再说。来人!” 立刻冲进来四个侍卫。高凌命令道:“请秦尚书去厢房歇着,待本王回来再商量部务,千万别忘了送午饭。” “是。”身高马大的侍卫“请”了秦某出去。 高凌、王侍郎和另两位官员,各带随从骑马出了户部大门,司擅随行。时辰已过午时,各人早已饥肠漉漉。路经一家酒楼,便进去用午膳。司擅因侍卫身份,原不敢与高凌和众官员同席,想在随从席位随便坐下,却被高凌一句“你与王爷都能轻松随意谈笑风生,与我却连同席都不肯吗?”说得司擅惶恐不已,只得坐下同吃。 待出得酒楼,却发现门口没有上马石,几位官员的随从很自然地单膝跪下,让主子踩着自己大腿上马。司擅一矮身正要照做,却被高凌一把扯住:“司将军,你和他们不同,你是将军,是朝廷命官,不是下人,不必如此委屈自己。”说完自己认蹬扳鞍飞身上马。司擅满目感激之色:“谢殿下。” 清点完国库存银,回到户部,高凌立刻请了秦尚书来,询问道:“为何帐实不符,相差如此之巨?为何不按照计划给付西疆军士的赏银?为何不继续追缴官员欠国库的银子?为何对贫苦百姓不按惯例实施救助?……”一连串为何砸下来,只听得高某人面色阴晴不定。高凌紧逼不舍:“从现在起,户部事务依然由我主持,我会上折子向父皇说明一切,你回家等着皇上发落吧。” 秦天雷忽然冷笑:“十殿下,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呢,你软禁我,还想罢我的职?你别忘了,我是皇贵妃的亲哥哥,太子爷的亲舅舅!我的后台可是未来皇后和现任储君!你掂量掂量,别以为是个皇子就了不起,皇上听你的还是听我们秦家的,你总该有数,少拿鸡毛当令箭!” 高凌怒极冷笑:“秦天雷!你为官无政,渎职妄为,贪赃枉法,不思悔改,竟然还敢污蔑皇贵妃娘娘,损害太子爷清誉,在场的可都是人证,你该当何罪!” 秦天雷没料到高凌这一出,被抓住把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小四上前推了他出门,高凌则重新布置部里的人事安排。对王侍郎强调道:“从今晚开始,要求施的粥要插筷子不倒;保证京城每个六十岁以上老人都能领到一套冬衣或一床棉被,冻死饿死一人,我唯你是问!”…… 司擅静静听着高凌部署,对他缜密的心思,周到的安排敬佩不已,以高凌对国计民生的熟悉老练,若是能和王爷齐心协力,一文一武相辅相成,那么就算饱受战火蹂躏的西疆要想繁荣昌盛也是指日可待的。只可惜…… 正想着,忽听有人敲门,未及叫进,那人竟自己推门而入。高凌顿时喜笑颜开,刚才的严肃神情一扫而光,又恢复了少年人青春飞扬的神色:“表哥!” 陈铿笑嘻嘻打了个千:“十殿下安好?” 高凌挥手让属下出去,拉了陈铿坐下。小四倒茶:“表公子,请用茶。”陈铿啜一口,拿眼瞟早已识趣地远远退到角落的司擅:“他怎么也在这儿?” “司侍卫是我让王爷派来保护我的。” “保护?我看是监视吧!” 司擅扭头看窗外,只当没听见。 高凌道:“表哥,我很忙,你长话短说,托你的调查的那几个官儿怎么样?” “除了衮州粮道不太可靠外,其余都还行。吏部暂时也没啥动静,反正你明天就能亲自去办事了。” “恩,那我就放心了。” 哥俩又说了一会儿体已话,陈铿看高凌案头高高堆起的帐本,拍拍他肩,要他别太过劳累,注意身体。想了想又扯过纸笔写下一个方子给他,叮嘱道:“以后吃了冷硬的东西造成胃不舒服,就用这个方子熬的药,一服下去就能好很多。”高凌收了,陈铿这才告辞而出,临走对司擅狠狠翻了个白眼。司擅苦笑。 回到翠竹轩,天色早已黑透。桌上放着悠然送来的饭菜,拿热水温着,袁峥居然在屋里等他,高凌累得没精神应付,只草草打了个招呼,扒了几口饭就没胃口了,重新坐回灯下再细看带回来的公务,把袁峥晾在一边。袁峥颇感无趣,带了司擅去书房,听司擅一五一十的汇报。司擅看袁峥沉吟思考,大着胆子问道:“王爷,依属下看,明天我不用跟着殿下了,他之前对您说的都是实话。” “不,你继续跟着他。” “为什么?难道您还信不过他?” “不是信不过,他要动秦家的人,秦家一向阴险,有些事不得不防,石小四有勇无谋,你跟随在高凌身边,我也好放心。至于他做些什么,你不用管了。” “是。”司擅松了一口气,打心眼里高兴。 袁峥背着手踱回房间,却发现高凌抱着公文坐在椅子上打盹,头一点一点地,手里的笔已经滚落到桌上,脸色不佳,双眼下青灰的阴影很是明显。一丝心疼袭来,袁峥轻轻抽掉他手中的公文,高凌惊醒,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撞到袁峥下巴。 袁峥柔声说:“累了就早点去睡,有事情明天再做。” 高凌戒备地看着他。袁峥伸开双臂轻轻搂住高凌,怀里瘦瘦的身子顿时僵硬。两人身高相若,高凌瞪大了眼,看袁峥厚实的嘴唇向自己的唇缓缓压来,下意识地一扭头,双手抵上袁峥的胸膛。袁峥一下子亲在他脸颊上,两人皆微微仲怔。 高凌心跳加速,脸却有点发白:“王爷,我……” 袁峥放开他:“早点睡吧,我……去书房睡。”语气里有着一丝丝两人都难以查觉的温柔和宠溺,以及……无奈。 看着袁峥离去的背影,高凌说不上来心中的滋味,不知是酸是苦是恨是悔。 24、第 24 章 ... 昨日去的户部,今天该去吏部看看了。陈铿布置的眼线虽没发现吏部有什么异动,自己却不能不防患于未然。 高凌坐在马车厢里,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昨夜袁峥的言行:他居然主动抱我,还想亲我,被拒绝也不生气,温柔得好似换了个人。那种体贴是出自真心还是又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算计?如果是真心,那么之前受的委屈可以不再去记起,一切重头开始也不算太迟;不过今天司擅还是亦步亦趋跟着自己,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可是如果说昨夜袁峥的态度是装出来的,又有什么必要?高凌想得头疼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清晨的街道热闹非凡,车厢外,小四和司擅一前一后骑马相护,不时有顽皮的孩子从路边窜出,为怕误伤,车夫不得不把马速放慢。 新年的气氛已经很浓烈,许多沿街商铺都装饰得别出心裁以招徕客人。半个月没上街了,小四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看到新奇的玩意儿都转头和车内的高凌说一声。高凌被撩起少年心性,干脆掀开车帘也看起了热闹。街边围着一大圈人,不时爆发出叫好声和掌声,小四仗着骑在马上的高度优势,发现是个练武之人在卖艺,一把长刀正舞得风声水起,不由得大声说道:“好!这才叫刀呢,哪像某些人别个小片刀唬人,也不知道军功是怎么来的……”说着眼睛还故意往司擅身佩的腰刀瞄去。 听他说得不像话,高凌开口喝止:“小四,不许胡说!”石小四撇撇嘴不说话了。 高凌失了兴趣,刚刚放下车帘闭目养神,忽然就觉得马车猛地向前冲去,惯性让高凌向前一冲,紧接着后背重重地撞上座位靠背,幸亏铺有软垫才没有撞伤,耳中只听得马儿“希聿聿”的嘶鸣和路人的惊呼声,马车突然加速,毫无准备的高凌被颠得头晕眼花,拼命抓住了窗框才不至于被甩出车厢。路人的惊呼声更大,还夹杂着惨叫、孩童的哭声和女子的尖叫。 正当高凌觉得手中力气将尽,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马车却突然猛地一歪停下了,与此同时,车门帘被一把扯下,石小四惊恐到扭曲的面容出现在眼前。高凌心里一松,顿时脱了力,双手僵硬到无法松开窗框。石小四歪歪斜斜钻进车厢,掰开他手指,半拖半抱把高凌从里面扶出来,声音还后怕地打着颤:“主子,您不要紧吧?有没有受伤?” 高凌摇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主子,是拉车的马受惊了,现在没事了,幸亏没伤到人。” 脚踏实地,高凌深深呼吸,定了定神站稳。自己乘来的马车已经半倾在地,原本坐在车辕上的驭者正倒在路边抱着腿呻吟,看来是摔下来跌断了腿。拉车的两匹马,一匹由于套在车辕上而没有完全倒下,正惊恐地喷着响鼻;而另一匹却倒在它身上,已经身首异处,脖腔里喷出的鲜血洒了半个街面。正是这两匹马的失控才使马车倾翻的。 看到小四扶着面色发白的高凌下来,司擅赶紧把沾满鲜血的刀插入鞘,急步过来,待看到高凌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单膝跪倒:“属下失职,让殿下受惊了。” 司擅满身雪水泥浆,鲜血更是喷了一头一脸,看上去狼狈不堪,满脸杀气却还未敛尽。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直冲鼻腔,高凌强行抑下胃中翻腾的感觉,弯腰扶起司擅:“司将军,你受伤了?” “属下没事,是马血。” “哦,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