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作者:洛城东文案一个是曾经离太子之位仅一步之遥的少年皇子,看似柔弱,实则倔强;一个是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铁血王爷。沉稳远见,却中计被困京城。一场暗含阴谋的婚礼,让他们从此走到一起。十年前的惊鸿相识,如今能否再续前缘?他们同床异梦,何时才能肝胆相照?伪渣攻贱受,其实是忠犬攻和腹黑隐忍受解除种种误会直至生死不渝的情感历程强强联手,爱情、理想皆有!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搜索关键字:主角:袁峥,高凌 ┃ 配角:司擅,袁岳,高蕴 ┃ 其它:权谋,1V1,HE 1、第 1 章 ... 京城地靠北方,一入冬,漫天飞舞的雪花便纷纷扬扬而来为天地裹上一层银妆。时近年关,到得傍晚,京城家家户户点了灯,行年节俗礼,赶做过年的糕团……灯光映射雪光,衬着家家户户门上贴的喜庆春联,颇有“万家灯火明,江山如画旗”的味道。 这是阳明王朝隆武三十三年冬天。 上到皇家,下至庶民,这个年注定要比前几年过得欢畅舒心,只除了即将要做丈母娘的容妃与即将要做新郎官的袁峥。 容妃吴氏,生有皇十子高凌,是宫中仅有的育有皇子的两位妃嫔之一。另一位是七皇子高蕴的母妃,贤妃秦氏。二妃在宫中已争斗近二十年,只为了那皇后和嫡子的宝座。隆武皇帝虽不圣明,在这点上倒也看得清,只咬紧了牙关空着后位与太子位,任二位宠妃明争暗斗只当看戏。盖因先皇继位前阋墙之祸闹得皇家兄弟死伤殆尽,只便宜了坚持“争为不争”原则的先皇,因此,为免子孙重蹈后辙,才不立太子,以尽可能地避免争储带来的伤害,等皇帝万年之际再择贤而立。 自从宣布册封皇七子高蕴为太子的圣旨颁布天下,容妃便如斗败公鸡般,再也艳丽不起来,往日优雅美丽不复存在,成天在皇帝面前哭哭啼啼,惹得皇帝只好避而不见;及至宣布要让十皇子高凌与安疆王联姻,彻底断了她的皇后乃至太后梦,容妃更是恨不得将贤妃母子食肉寝皮,无奈不是对手,于是一腔怨气全发泄在眼前不气反笑的儿子身上。那几日高凌挨够了母妃的打骂,却也不甚在意,只盼着能脱离深宫樊笼的喜日子早点到来。 袁峥,二十四岁,四年前以世子位承袭安疆王爵。是阳明王朝国内最年轻,却也是权势最重,封土最大的亲王。尤其是连年血战,他一手掌握着全国过半兵力,且根本不惧朝廷“外官不得与皇子有交往”的法令,与皇太子高蕴私交甚好,善于见风使舵的百官更是频频向他献媚,便是皇帝也对他无可奈何,一时风头无两。盖因去年年初,地处西北边疆的四国看准阳明王朝国力空虚,皇帝无能,平日政务仅靠两位未及弱冠之年的皇子勉力支撑,便联合了兵力,并派人秘密联络阳明王朝西北边疆的主人——新继位不到两年的安疆王袁峥——联合出兵,欲大占便宜,就算不能一举灭了阳明王朝,伤伤它的元气,得些土地和钱财也是好的,并许以袁峥若想推翻阳明王朝称帝便可年年上贡。可惜他们没想到的是,年轻地,看上去野心勃勃的安疆王竟然不为所动,表面上与四国虚于委蛇,实际上却拖延战机,并暗地里派飞骑通知皇七子高蕴,火速出兵平寇,西疆与高蕴联手退敌,仅花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将四国五十余万铁骑拒于西北荒漠之外,不仅保全了国土,且将阳明王朝疆域拓展了二百余里!功勋卓著,本朝少有。 皇帝在高兴之余却也忧心忡忡。袁峥立下如此大功,却无法封赏。因为他的亲王爵位已是最高规格,再封,岂不是要将帝位相让?珍宝?安疆王府珍藏的器物或许比国库中的更为精美;田地?美女?不能投其所好也是白搭。越想越头疼。贤妃适时在皇帝耳边献计,令这大麻烦变成了皆大欢喜的事儿,至少,在皇帝看来是这样。 贤妃的计谋很简单,两个字:联姻。以婚姻笼络袁峥,让他变成自己人。 只不过下嫁的不是哪一位公主,而是十皇子高凌。 阳明王朝有国法:男子之间亦可嫁聚,但男子不得为正室,除非得到朝廷特许,且绝不容许男妾独霸丈夫影响香火传承。皆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让高凌以阳明王朝王朝皇子郡王之尊,与藩王成亲,虽说是作为正室入主安疆王府,却也实在不能不说是莫大的侮辱。当得知父皇这个决定的时候,高凌尚显稚嫩的脸上却神色未变,什么也没说,领旨谢恩而去,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在场的众臣暗想:毕竟才十九岁,还不懂这其中利害啊。 容妃召集家族成员在皇帝面前跪请收回成命,却被铁了心的皇帝罢了容妃父亲的官职,赶去原藉养老。伤心失望之下,容妃告病不起。 次日,皇帝再颁圣旨,册贤妃为皇贵妃,代皇后职,总领后宫一切事务;册容妃为贵妃,辅助贤妃管理后宫。 这打一巴掌赏一颗枣的手段,容妃见得多了,暗恨皇帝无情,对所有的琐事一律推说身体不适不予理睬。 此举正中皇贵妃下怀,于是皇家婚事,问名、纳采、行聘……皇贵妃兴致高昂一手包办所有礼仪,把礼部众人支使得团团转,务求把婚事办得漂漂亮亮,坠了里子也不能坠了面子。 腊月十六,冬日里难得的雪过天晴暖阳高照。这是皇家与安疆王府联姻的日子。说是联姻,实际上是皇子下嫁,只不过皇家为了面子,挑个好听的词儿罢了。 叩别宗庙,拜别父皇母妃,等等繁琐的礼节过后,皇家送亲的队伍由太子亲自引领,出了午门向几条街外的安疆王府行来。 送亲队伍的最前边,身着红袍的大婚使者——太子高蕴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其后紧跟着的是仪驾、册亭和宝亭。执着凤旗凤扇、香炉、凤伞,光是执伞的侍女就有二十八人之众。浩浩荡荡的仪驾之后,便是皇十子高凌乘坐的銮车。 整驾銮车都是鲜艳的明黄色,镂云鎏金的舆顶高耸着一只单脚而立的凤凰,那凤凰似是引吭高歌,引得顶盖四角的八只凤凰都齐齐衔珠仰视。整个车身都是明晃晃的,在骄阳下绚丽夺目,好似神鸟匍匐。 銮车左右各有一名侍女一名侍卫骑在马背上,将銮车护在中央;车的两旁是盛装的扈从,扶舆步行;车后则是浩浩荡荡的陪嫁队伍,送亲车舆以及护送的军士。 婚礼前三日,京城大街上便已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树枝上甚至缠了锦帛添彩,昨晚更是出动大量官兵将残雪也堆到了大街两旁,正好成了阻拦百姓们的隔离带。 看着这极尽张扬的送亲队伍,街头密密麻麻看热闹的百姓们忍不住窃窃私语:“听说十皇子长得倾国倾城啊,安疆王艳福不浅。” 有人反驳:“漂亮有什么用,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又是长在皇家,脾气肯定大,安疆王有得受了,要是妒嫉成性,绝了安疆王的后也难说。” 也有人说:“看来十皇子很得皇帝宠爱啊,看这排场,比几年前长公主出嫁还要隆重地多!嫁妆也多得多!” “切,一共才两个皇子,得宠的还会嫁掉?你长的是猪脑子啊?” “听说婚礼是新晋的皇贵妃,太子的生母亲自操持的,太子爷亲自送婚,看来皇贵妃待人真的很好啊,怪不得能母仪天下呢……” 有明眼的听了这些议论暗自腹诽:“这皇帝看来也不像是特别平庸之辈,好一个一箭三雕呢,只可惜了这十皇子了……” 珠围翠绕,金壁辉煌的的舆车中,十皇子高凌身披大红喜服,垂眸静坐。碌碌车声掩盖了围观人等的七嘴八舌。车内,低垂的眼帘也掩盖了高凌的万千思绪。 前一天晚上,奶娘钟氏还搂着自己哭得肝肠寸断,絮絮叨叨地说着宫人们对安疆王爷的形容:“听说安疆王身高九尺,眼若铜铃,巴掌比浦扇还大,杀人不眨眼……嫁过去,可怎么得了啊……同样是皇子,一个下嫁给凶神,另一个却册封太子,皇上真是偏心眼儿……”吓得石小四一把捂住母亲的口,赌咒发势要用命来保护十皇子的周全。高凌哭笑不得,只好安慰奶娘,自己已经见过袁峥了,没这么可怕。要她相信自己是有能力自保的,况且安疆王并非未开化的野蛮人,再凶残也不会把一个皇子怎么样的,而且离开宫廷,就可以避开宫中是非,至少不会再受父皇母妃的打骂了。奶娘这才止了泪,从贴身的口袋取出一个带着暖暖体温的平安符给高凌。高凌含泪戴在脖子上,他知道这是奶娘特地出宫,跑了一整天山路,去京郊香火最盛,菩萨最灵验的庙里求来的。 奶娘又对着小四细细叮嘱了大半夜。一下子要与两块心头肉分离,真正是痛彻心痱。石小四说:“娘,听说安疆王要在京城住满一年才起程回西北,我们还能常常入宫来看望您,您再哭,倒叫主子难受了。”高凌也点头:“奶娘,以后您也可以常来王府看我们,若是愿意,我接您出宫,就住到王府好了,将来我们带您去西北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奶娘擦擦眼泪,欲言又止地点点头。 送亲队伍缓缓前行,喜乐热闹欢畅。 高凌偶尔抬头偷看一眼帘外的仪仗,面上一阵阵发烫。前几日内务府教习嬷嬷给他恶补的新婚知识此刻还在脑中回响,让人不由得心如鹿撞,略略圆润的脸显得红扑扑地,给平日的清淡平添几分秀色。高凌一路暗想着上个月和七哥一起凯旋归来的那个人:在得胜门外,郡王以下百官跪迎,那人知趣地后退两步,将万众瞩目的位置让给七哥,看似低眉顺眼却掩不住飞扬跋扈的神气;在金殿上接受父皇接见时不卑不亢进退有节;想到那个人接受赐婚时吃惊地张大嘴的表情,高凌不禁低头一笑,一时却忘了自己接受这个被戏谑为“和亲”的旨意时的失落和震惊。车声碌碌,忽又想起奶娘对袁峥相貌的形容,不觉一丝浅笑浮上嘴角。 2、第 2 章 ... 及至紧跟在车外的贴身侍卫石小四轻声提醒:“主子,到王府门前了。”高凌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赶紧抓起滚落在座位旁的两只苹果。 车驾缓缓停下,依礼俗,高凌静等袁峥的“下马威”。只听“笃笃笃”三声,三枝狼羽在车前一字排开,竟然都有半支箭直没入青砖地面!整齐地好似用尺子量过一般。 观礼的众官员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高蕴皱眉,石小四却是脸色发白:安疆王果然彪悍,别人娶亲射的示威箭都是用蜡做箭头,涂了银粉的软木为杆,就怕误伤新人,他袁峥竟然用真箭!十王子若早一步出舆,岂不是身上要多三个血窟窿! 虽说戴着盖头,高凌却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幕,脸上血色顿时迅速褪去。 一时间场面静得可怕,连高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袁府大管家及时一挥手,鼓乐齐鸣,这才将惊人的一幕迅速掩盖过去。 石小四掀起车门帘,扶着高凌下舆,小心地跨过地上的箭簇、火盆,稳稳地步入王府大门。 拜堂。 拜过天地拜高堂。高蕴代表父皇母妃,和袁母——老安疆王妃李氏高坐堂上接受新人的跪拜。 夫妻对拜,袁峥冷冷地看着面前一身喜服的十皇子规规矩矩抱拳躬身,自己却直着身子不动。观礼的人群顿时又开始窃窃私语,堂下一片嗡嗡声。堂上的老王妃一脸不安,高蕴手指紧紧地握成拳头,额头青筋蹦起,眼看就要发作,主持婚礼的礼部尚书王瑞垣赶紧打圆场:“啊呀安疆王爷,还没掀盖头哪,您怎么就看呆了,快快行礼,等入了洞房要看多久就看多久……哈哈哈哈……”袁峥眼角扫到母亲已经紧张地站起身,这才勉勉强强略一欠身,算是行过礼了。王瑞垣赶紧大喊:“礼成,送入洞房!”偷偷抬手擦冷汗。喜娘们呼啦而上,拥着高凌向后堂走去。石小四赶紧跟在后面,边走边扭头瞪袁峥,眼中喷出的怒火似乎要将他烧成焦炭,手也不自觉地摸了摸腰衅——平日挂剑的位置,今日却空荡荡地,皆因吉日不宜佩凶器。 洞房。满目大红喜色,红烛高烧,烛泪横流,晃动的火光映得小四满目赤红,他喘着粗气把下人侍女都赶出房去,一个人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再气哼哼地踱回来。 高凌自己动手拿下盖头,盯着小四的身影看了一会儿,轻轻地开口:“小四,别这样,你害得我头晕了。” “他怎么敢这样对你!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再怎么说你也是皇子,堂堂的睿郡王身份!”石小四咬牙切齿,压着嗓门低吼。 “不就是三支箭么,他箭法那么好,不会有事的。你让他一个见惯刀兵的人用假箭,岂不是看不起他?” 小四忿忿:“就算是这样,那拜堂的时候呢?他凭什么不向你行礼?” 高凌想了想,口气迟疑着:“或许……西疆那边的婚礼习俗和中原不同,他一下子忘了也说不定……” 石小四气鼓鼓地:“你还替他说话,这理由你自己信不信?” 高凌苦笑:“小四,平常心平常心,我都不气你气什么?真是皇……子不急侍卫急。” “我还不是替你不值!”小四扭了头不理他,“不识好人心。” 高凌走过去扯扯他袖子:“小四,好小四,小四哥,你饿不饿?我饿了一天了,现在没别人,咱吃点东西?” 石小四看看桌子上,除了一壶酒,就是盘子孙孛孛,还是半生的,花生之类的东西有壳、枣子有核……都不好处理,要是被人看到新人居然偷吃,传出去就太丢脸了! 叹口气,石小四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包得严实的桂花糕递给他:“我就知道会这样,乘现在没别人,快点吃。” 高凌眉开眼笑接过来就咬,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小四最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带吃的了……” 石小四对天翻个白眼。 …… “诶,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石小四有些心疼地看着高凌的吃相,塞满糕点的双颊鼓鼓地,略圆的脸蛋稚气未脱,然而平日处事的果断利落让很多人都忘却了他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高凌只在极少数人面前才会卸下面具流露真性情,他石小四是其中一个。 高凌狼吞虎咽地吃完,看看小四还紧皱的眉头,不由得安慰他:“你是不是也相信安疆王凶残成性的传言?放心吧,他不是那种人。” “你又没和他相处过,你怎么知道?” “谁说没相处过?十年前我就认识他了。” “啊?你们认识?那他今天为什么这样做派?” “我们……我以后再告诉你,总之你不用太担心。不早了,那些被你赶出去的袁府下人和内务府的人,让他们进来吧。” 已是月上中天,侧耳倾听,前院的喧哗已渐渐安静,看来宾客们散得差不多了,安疆王应该也快回来了。石小四应了一声,叮嘱他“把盖头遮上”,正欲开门叫人,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新房的门被大力踹开,雕花棂格险些撞到小四的鼻子!把刚刚坐回喜床的高凌吓了一跳,手举着红盖头停顿在半空。 一身红衣,满身酒气的安疆王袁峥大步跨了进来,扫视一眼新房,然后冷冷盯着高凌一言不发。小四刚压下去的火又冒起来了,强忍怒气挡在高凌面前跪倒施礼:“石小四参见王爷。请王爷……” 袁峥的声音很低沉,但压迫感十足:“出去!” 小四抱拳:“是,属下这就叫喜娘们进来伺候……” 话未说完,被一股大力揪住手臂推出了新房,门在身后重重地砸上。 石小四猝不及防,绊到门槛上,一个踉跄险些扑倒,被斜刺里伸出来的一只手拉住,才稳住身子。来不及道谢,他反身想回去推门,被一个人拦住:“王爷有令,不得打扰。” 拦他的人也是侍卫打扮,二十出头,圆头圆脸圆鼻子圆眼,整个一猫脸,甚是可爱。不过面上的神情却是不容辩驳。只听他客客气气地说:“兄弟,王爷和王妃洞房花烛,咱们虽然身为贴身侍卫,也还是不要打扰的好,你说是不是?”脸上笑眯眯,手却扣上了腰间刀柄!死死挡在小四面前。 石小四也摸上腰间,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没带兵器。 那袁府侍卫一指厢房:“兄弟,侍卫的寝房在那儿,跟哥哥来吧。” 新来乍到,又人生地不熟,石小四听了听新房内并没什么不对劲的动静,想想也是,高凌既然胸有成竹,又没人敢闹洞房,自己硬要闯进去也不像话。遂一抱拳:“多谢兄台提醒,请问怎么称呼?” “司擅。” “司擅?你就是率两千人马夜闯敌军大营,割了小单于首级的司擅!” “好说好说。” 石小四十分惊讶,这么个名震敌营的悍将居然长了张娃娃脸,真正人不可貌相。 %%%%%%%%%%%%%%%%%%%%%%%%%%%%%%%%%%%%%%%% 袁府侍卫早已悄悄遣散了内务府的人,喜娘们和下人们也得了消息全部离开新房所在的翠竹轩。 洞房内。 袁峥与高凌对视。 高凌微微一笑:“袁峥……” 袁峥打断他:十皇子,酒席还未散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把盖头掀了啊?内务府的奴才没教过你要矜持吗?嗯? 一步上前捏了高凌腮帮,迫使他抬起头来。 高凌脸被掐住,说不出话,笑容凝结在脸上,一双圆圆的眼睛吃惊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满面戾气的袁峥。 袁峥弯腰低头,眯着眼睛打量自己的“新娘”,大拇指轻挑地划过高凌嘴角,抹下一小点儿糕屑:“好一个知书达礼,温良恭俭让的翩翩美少年,偷吃东西居然还不知道擦干净嘴,你可真是让我失望啊,哈哈。”嘴里打着哈哈,语气里可是一点笑意也没有,反而是说不出的愤恨。“还有,袁峥这两个字你还没资格叫,你得称呼我王爷,或者夫君。明白了吗!我的王妃!” 满嘴酒气近距离喷在高凌脸上,熏得高凌直皱眉。双手一齐使劲才推开袁峥的手,脸颊上已留下了明显的指印,衬着他白皙的肤色,很是显眼。 亮如晨星的眼睛蒙上一层薄怒,高凌揉揉脸颊,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袁峥,你怎么了?你是不满意娶一个男人,还是不愿意和我成亲?” “你说呢?”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听着,下次再听见你叫我的名讳,我可不客气了!” “是……王爷……”高凌咬咬牙,咽下委屈。 袁峥看了看桌上,两只用来喝合卺酒的精致金杯整整齐齐放着,桌上很干净,子孙孛孛的盘子也没动过。 他转过头来看看高凌:“十殿下,看来你偷吃的东西是宫里带出来的吧,难道是怕我安疆王府饿着了你,还是说嫌王府的吃食粗糙,入不了你十皇子的口啊?” 为了避免如厕的尴尬,自古以来不成文的规矩,新人都得饿上一天,直到新郎揭了盖头,喝过交杯酒,吃过子孙孛孛,才能稍微进一点食。十八九岁的男孩正是食量大的时候,袁峥并非不知道,只是故意找碴。高凌有苦难言,被挑了刺也只能默默承受。 3、第 3 章 ... 席上喝了不少,口干舌燥的感觉让袁峥十分难受,他扯掉礼服上佩的大红花,还是燥热不安,干脆拉脱了喜服只穿着月白中衣,喜服被他随手扔在地上。 下人都被赶出去了,高凌看看他干得起皮的嘴唇,拎起茶壶亲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袁峥接过来一饮而尽,眼中显露的却是“算你识相”的味道。 喝了三四杯,才缓了口渴。看高凌换了酒壶,往金杯里斟,袁峥冷笑:“你还想喝合卺酒?是不是还要吃子孙孛孛呀?” 语气中的讽刺之意让高凌气得满面通红,手一抖,酒液洒了一桌。放下酒壶,高凌暗念“平常心”,清澈的眼眸直视袁峥:“王爷,你究竟想怎么样?” “哈哈,笑话,今天是你我洞房花烛,你说我想怎么样?” 袁峥狞笑着逼近,高凌看他扭曲的面孔,不由慌了神,下意识地直往后退,直到退到喜床边上,再无路可退,一屁股坐倒。 高凌坐倒在床沿,袁峥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倾身看着一脸惊恐的高凌:“王妃,你也太性急了吧,难道不该先给本王宽衣?” 高凌忽然一矮身,想从袁峥的腋下钻过去。还没跨出第二步,就被扭了胳膊扔回,头撞在紫檀雕花床栏上,发出“咚”的一声。袁峥一只手抓着他两个手腕,大半个身子靠另一只手撑在床上,脚压制住高凌的双腿,让他动弹不得:“高凌,你既然和我拜过堂了,还想逃么?”低沉的语气,说不出的森然。另一只手却抓了高凌的领绊,开始粗暴地撕扯他的衣服。很快高凌的半个胸膛就暴露在空气中。 窗外寒风凛冽,细小的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屋里的炭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冰冷的温度让高凌赤裸的皮肤起了层层战怵。 高凌被撞得头晕眼花,胳膊似乎要被扭断,忍不住哀求:“放开我,袁峥,别这样……”,语气里带着颤颤的哭音,话未说完,却冷不防被一巴掌扇得再说不下去。 “我的王妃,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刚刚才说过不许叫我名讳,这么快就忘了,嗯?” 似乎是很厌恶,袁峥推开他,站直身子。高凌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凶神恶煞,一时也忘了去捂脸上火辣辣的地方,喃喃地道:“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为什么要这样待我?”眼泪终忍不住,漱漱滚落。 袁峥在席上喝多了,酒意随着怒火上涌,一阵阵地发晕,一把将高凌从床上拖起来:“穿好衣服,本王对你没兴趣!还有,明天让管家把王府家规给你说说,免得到时给我扣一个不教而诛的罪名!”说完,翻身躺上喜床,扯过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胡乱盖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龙凤喜烛静静地流着泪,不时发出灯花爆裂的轻响。放眼望去,满屋大红喜色似是对这“天作之合”无尽的讽刺。高凌拉好衣襟,抵卸侵人的夜寒,被撕坏的衣服里滚落出一个小小圆盒。他弯腰拾起。这是前几日,表兄陈铿偷偷塞给他的,陈铿只比高凌大两岁,出身名医世家,已得到身为御医正的父亲衣钵真传。陈铿告诉他,这盒油脂是特意为他配制的,具有消肿止痛的功效,还专门加入了淡淡桂花香味,让他在洞房时使用。当时羞得高凌满面通红。只是高凌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新婚之夜会是如此凄惨。他挪到离喜床远远的窗边坐下,轻抚手腕的於痕,看看床上睡得沉沉的袁峥,轻轻地道:“袁峥,你难道不记得十年前的情份了吗?” 床上的袁峥翻了一个身,大半条锦被从身上滑落。雪天的夜阴寒刺骨,袁峥酒后燥热已退,现在只着中衣,熟睡中的身体不自觉得瑟缩。高凌轻叹一声,走过去拾起锦被轻轻为他盖好,把地上袁峥丢弃的新郎喜服挂上衣架,重又退回远处坐下。更鼓声声,夜深人静。高凌单手支颐,撑在桌沿,一整天的劳累和委屈,让他也渐渐沉入梦中。 梦回前缘。 十年前,金秋。 平远大将军袁腾率袁家军浴血奋战,历时三年有余,终于大败西域王,收复被侵占多年的西北失地,国家一统。胤璟也结束了年年向西域上贡的耻辱。皇帝高兴之余,破了“异姓不得封亲王”的祖训,封其为安疆王,爵位世袭(除了有特旨,只有亲王爵才能世袭),并下旨袁腾回京面圣,要亲自召见。 袁腾得了圣旨便将军务托付手下得力之人,带了妻儿上京叩谢天恩。 行伍之人性格粗疏,袁腾出身西疆,更是生性豪爽,到得京城,受了封赠,甚是志得意满,面上也不觉带出些许傲气。众官争相奉承,日日有官儿包了酒楼为他庆功,袁腾起初来者不拒,后来实在人数众多,不能周全,况且他对歌功颂德拍马溜须之事也实在反感,便能推就推,如此一来得罪的人就不在少数,官场上渐渐流传开一些说法:“袁王爷自持功高,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袁腾手握重兵,皇帝是怕他造反才封异姓王安抚的;”“袁腾狂妄自大,居功自傲……”流言越传越广,越传越凶,袁腾却还蒙在鼓里,茫然不知。 袁腾膝下有两子,长子袁峥,从小跟着父亲行军打仗,用兵如神,且勇冠三军,虽然才十四岁,却已在边疆小有盛名。次女早夭,三子袁岳,自小喜欢舞文弄墨,年仅十一岁,一手丹青妙笔已令人叫绝,尤擅画山水人物,家人昵称三三。 阳明王朝皇室一年一度的秋狩开始了,浩浩浩荡荡的车队向郊外的围场进发,仅有的两个皇子高蕴和高凌随行。同行的后妃中,贤妃是当时最受宠的一个,,而育有十皇子的容妃却因为前些日子争宠吃醋而不待见于皇帝,丢了伴驾的机会。 为了显示恩宠有加,皇帝特意下旨袁腾携家室随行。这一日,贤妃娘娘派了人来请安疆王夫人携子入行宫叙家常。贤妃是随行的妃子中地位最高的一个,她的意思一定程度上也就是圣意。李氏夫人赶紧带着袁峥袁岳入宫。贤妃风姿绰约,且亲切和蔼,尤其善于投人所好,和李氏夫人闲话家常很是投机。一众闻讯赶来妃嫔们也来凑热闹,后来干脆围了一桌打起了叶子牌。袁氏兄弟百无聊赖,偷偷溜出了大殿透气。 袁峥当时凭军功,升为五品校尉,穿了绣了豹子的武官常服,虽然身量未长足,却也不怒自威,自有战场杀伐得来的锐气。袁岳没有官职,着了一袭淡紫锦袍,立于风中,虽稚气未泯,却也自有一番俊逸之态。兄弟二人一文一武,无视宫人好奇的眼光,在行宫周围闲逛,欣赏着与西北边陲的不同风光。 忽然一声“站住!”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甩脱了太监,向他们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八九岁的清秀男孩,两人皆穿着华贵。 身后太监一迭声地喊:“唉哟,七殿下,十殿下,你们慢点跑,小心摔着……”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行宫!”小男孩过十一二岁,却是气势十足。袁氏兄弟知道这便是皇子了,赶紧行礼,自报家门。 听说是安疆王世子,高蕴兴奋地直蹦高:“你就是袁峥!你上过战场!你还杀过人!”身后的十皇子高凌扯扯哥哥的袖子小声说:“是杀敌。”袁峥吃惊地看看这个小小的人儿,对瞪着大大圆眼的高蕴和长相清秀的高凌笑笑,表示并不介意高蕴的说法。 四人年龄相近,都难得有同龄人作伴,又有了共同的话题,很快便言笑晏晏,一路行来,高蕴嫌累赘,把太监宫女们支得远远地在后面跟着。高蕴热情爽朗,其实并无身为皇子的架子,与袁家兄弟以名字相称,他对行军打仗表现得尤为热情。高凌静静地跟在他们后面听战场故事,很少插话,袁岳怕冷落十皇子,不时与素有聪敏之称的高凌谈论诗词歌赋,高凌皆对答如流,袁岳对这个温润可爱的幼年皇子印象极佳。袁峥也不时回头看看这个努力跟上他们脚步的小不点儿,见他跟得吃力,特意放缓了步子。 渐渐远离了行宫,四人来到围场边上,几匹马在缓坡上悠闲地吃草。高蕴眼前一亮,对袁峥说:“听说会打仗的人马术都是极佳的,我却不相信,你敢不敢和我比比?”高蕴自幼好动,尤其喜欢骑马,宫中侍卫也教了他不俗的马术,这回有了强大的对手,便心痒难熬欲与袁峥一比高下。袁峥犹豫不决,怕万一高蕴受伤没法交代,毕竟才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只得推说今天穿的是礼服,骑马不方便,改日再赛。这时太监和侍卫们也赶到了,说什么也不敢让皇子骑上去赛跑,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一众人等的项上人头全没了。高蕴闷闷不乐,只好作罢。却约了袁峥日后再赛,到时自会派人到安疆王府住的别院来请。袁峥无奈应下。 天色已晚,四人转回行宫,最年幼的高凌已累得快迈不动步子,牵了高蕴衣角,跌跌撞撞地跟着,缺了午觉的疲乏也让他眼皮打架,太监们却对此视若无赌。袁峥看他可怜,硬要背了他走,高凌争不过,只得趴到了他背上,在他耳边轻轻道了声谢。小小的身子伏在袁峥肌肉坚实的背上,听着袁峥有节奏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一向排斥与生人过分亲近的高凌居然安心地闭上眼睛,等到得行宫时,高凌早已睡熟,在袁峥肩头留下一小滩口水印。 4、第 4 章 ... 第二日午后,太阳照得人懒洋洋地,下人们能躲的都躲起来偷懒去了,声声蝉鸣中,袁峥在院中练剑,袁岳则擎了本书坐在古树下细读,渐渐地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磕睡来。 忽然有个小太监打扮的人翻墙头悄悄溜进了别院,另一个更矮小的坐在墙上却迟疑着不敢往下跳。袁峥不动声色,忽然挽了个剑花逼住先落地的小太监,刚想问是哪个府的,为何擅闯王府别院,却发现面前的人是七皇子高蕴所扮,赶紧撤了剑告罪。高蕴指指墙头,说:“小十还在上面,袁峥,你快去拿梯子。”袁峥失笑:“两位殿下为何要翻墙头,走大门不就好了,哪个奴才还敢拦你们不成?” “唉呀,从大门走不就被人知道了,我们假装午睡翻窗户才跑出来的,你快去拿梯子吧。” 袁峥这才知道这兄弟二人居然是瞒过太监宫女,偷偷跑出来的,不由好笑。当即张开双臂对高凌说:“十殿下,这院里没梯子,你尽管跳下来,臣能接住你。”高凌低头看看,只见袁峥笑意盈盈地抬头看着自己,,因运动而冒出的汗珠挂在鬓角,眼神温暖,不由眼一闭,向着那个怀抱纵身一跃,瘦小的身子立刻被袁峥稳稳接住。高凌闻到袁峥身上的气息,昨日那个令人安心留恋的感觉又回来了,不由对他展颜一笑,随即被轻轻放下。袁岳被惊醒,过来和哥哥一起施礼见过两位殿下,被两人拦住。 高蕴拖了袁氏兄弟就往外走:“昨日你答应和我赛马来着,今天就赛吧,快点。小十和袁岳也一起去。” 袁峥本以为昨日是高蕴一时兴起的即兴之言,没想到这个皇子居然言出必行,正要想办法再次拒绝,却听高蕴道:“你不会是浪得虚名,不敢和我比吧!” 拙劣的激将法,却激起了袁峥的少年心性,尤其是看到高凌一脸期待的神情,不由脱口而出:“比就比,输了不许哭鼻子!”话刚出口,便后悔不迭,却也来不及了。 袁峥袁岳只好去换了便服,两位皇子还是太监打扮,去王府马厩拉了四匹马。高凌年幼,刚学会骑马不久,袁岳帮他挑了一匹性格温顺的小马;袁峥久经沙场,袁岳虽不如哥哥,却也是从小学会的骑术,兄弟二人挑了各自中意的,袁峥想了想,在自己和袁岳的马鞍上挂上箭筒和弓,还拿了两个火折子和袁岳一人一个。袁岳高兴地直咧嘴:“太好了,又有烤肉吃了!”高蕴也和袁氏兄弟一样,选了匹高头大马。在高蕴的坚持之下,四人没有带侍卫,悄悄策马向草原围场驰去。袁峥离开马厩的时候故意落在最后,和管马的小厮耳语几句。待四人身形消失,那小厮立即拔腿跑去王爷所在的后院。 风清云淡,碧草连天,野花成片,水泡子在阳光下泛着麟麟波光,远处小树林绵延不绝,草原风光令人心旷神怡。不时有野兔小鼠等动物从马前惊走。袁峥拔箭射中了一只毛色斑斓的小稚鸡,高凌欢呼一声,就要下马去拾,被袁峥拦住,挂好弓,策马上前,马速不变,在经过稚鸡的时候迅速甩下右脚蹬,下腰探手,一个蹬里藏身缩到马腹下,抓起鸡又重新坐回马背上,拔出箭扔回箭筒。一气呵成,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刚坐好,眼前又一只狍子窜过,同样没逃过袁峥的箭。 高蕴也想射上一只野兔獐子之类,可惜自己的小弓没带来,人小力弱,又拉不开袁峥的强弓,见袁峥箭无虚发,便道:“你在疆场之上也是一箭便能射杀一个敌人吗?”袁岳抢着道:“我哥可是神箭手,曾经在万军从中一箭贯穿对方大将的咽喉!” 袁峥瞪了弟弟一眼,回头对高蕴说:“哪有这么夸张,那家伙运气不好,正好撞到我箭上罢了。” 高蕴对袁峥的话似乎充耳不闻,只大声宣布:“袁峥,将来我也要和你一样上战场,率万马千军为我阳明王朝拓土开疆!” 高蕴豪兴大发,又问高凌:“十弟,你将来想要什么?” 高凌歪头想了想:“我要万家灯火明,江山如画旗。” 袁峥哈哈大笑:“好!我袁峥愿为两位殿下效犬马之劳!” 草原风光无限美好,风吹草低,百灵啾啁,一派安逸闲适景致。 袁峥向高蕴道:“殿下,赛马没什么意思,我们烤肉吃怎么样?这烤狍子的味道可是草原一绝,那个香啊,啧啧。”边说边一脸陶醉状地摇头晃脑,试图把高蕴的注意力引开。其实袁峥卖弄马术的目的就是想打消高蕴赛马的原意: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和你比。 没想到此举却更激起了高蕴的好胜之心,摇头道:我现在不饿,我们先比赛,跑累了再烤肉吃。就以那个水泡子边上的土坡为终点,看谁先到。” 袁峥无奈,只得把猎物交给袁岳,叮嘱弟弟照顾好高凌,千万不要走远。袁岳应下,拿绳子系了猎物,拴在马背上。袁峥才不甚放心地拉转马头与高蕴站到一起。高蕴早已不耐烦,一夹马腹便冲了出去,袁峥紧跟而去。 袁峥给皇子留了面子,几乎和高蕴同时到达土包。高蕴却不干:“你这是看不起我,不肯出全力。我们再比一场,看谁先翻过这个山头!”不容分说打马就跑。袁峥无奈只好跟上。 草原上的天气和孩儿脸一般说变就变,刚刚跑了一半路,天就昏暗下来,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眼看一场暴雨将至。 袁峥紧赶一阵,跑到前头硬生生拦住高蕴的马头:“七殿下,要变天了,小殿下和三三还在等我们,别吓着他们。先回去,我们改日再比。”高蕴想想也是,这天色怪可怕的,遂拨马往回走。 等回到原地,两人却都惊出一身冷汗:空荡荡的草原上,高凌和袁岳二人二马踪影全无,远处的树林里却隐隐传来马的悲嘶和狼的嚎叫声,却听不到人声,一道闪电划过,还能见到林前有着一大滩血迹和碎骨!闪电暗去,忽然又有一团火光从林中亮起。袁峥再不敢隐藏实力,在马股上狠抽一鞭,全力向树林奔去!高蕴紧随其后,却被迅速拉开距离。 高凌看着七哥和袁峥一前一后迅速驰远,羡慕地说:“我要是也能策马飞奔就好了……” 袁岳安慰他:“十殿下,你才刚刚学会骑马,不可心急,假以时日必定不输于他们。” 高凌点头:“不过我骑马的机会太少。” 这是事实,年幼皇子长年居住宫中,若非秋狩,何来机会骑马?皇子满八岁才能随驾出行,高凌拙劣的骑术还是在来围场的路上刚学的。 袁岳只能劝慰道:“你是贵人,不像我哥志在沙场,马术再高也无用,会骑就行,何况殿下您文采出众,何苦非要与武夫一较高下?” 袁岳不觉把高蕴贬进去了也未觉不妥,高凌淡淡一笑:“叫我高凌吧,不要殿下殿下地了,除非你不当我是朋友。” 袁岳也笑了:“那你叫我三三吧,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两孩子有着共同的爱好,相谈甚欢。骑在马上并不舒服,干脆下马坐在草地上聊天。不知不觉天色渐趋昏暗,眼看大雨将至,袁峥和高蕴还未回来,于是两人决定去那边的小树林避雨。 刚站起身,高凌忽然望向袁岳身后:“咦,草原上居然也有狗?呀,它还受伤了。”说着就想上前去查看。 袁岳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身后不到一箭之地,站着一头四脚野兽,夹着尾巴,碧绿的眼珠冒着凶光,正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二人!那哪里是狗,分明是一头狼! 袁岳大叫一声:“快跑!那是狼!”两人手忙脚乱爬上马背,朝着树林跑去。恶狼低吼一声在后面紧追不舍。袁岳在高凌马屁股上猛抽一鞭,嘴里大喊:“抓紧缰绳,千万别松手!进了林子就爬到树上去,越高越好!”自己则放慢马步,挽弓搭箭欲阻一下狼。可惜武艺不精,连着三箭都落空,不但没起到阻拦的作用,反而快被追上,已经能清楚看到狼嘴里森森白牙了。 常年生活在西北的袁岳很清楚狼有多危险,不仅是因为它狡猾凶残,最主要的是狼是群居动物,一般不会落单,都是成群结队出现,而且看这匹狼的高大身形,明显是一只成年狼,而且它有伤,也许是打架输了,被派出来觅食的,那就意味着附近还有不少它的同类! 高凌伏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看上去险象环生,袁岳急中生智,抓起马背上的稚鸡和死狍子向后扔去。狼嗅到血腥味停下来开始啃食,两人乘机跑进了树林。然而两人谁也不会爬树,眼看狼吃完了东西又向林子里追来,只好再次上马,向林子更深处逃去。这回袁岳跑在前头,挥舞随身携带的小刀斩断一些树枝,为高凌开路。忽然袁岳的马前蹄绊在一根高高突起的老藤上,马长嘶一场声跪倒在地,袁岳猝不及防被猛地摔下马背,脚踝一阵巨痛,差点晕过去,手中的刀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5、第 5 章 ... 高凌赶紧勒住自己的马,大声疾呼:“三三,你怎么样了?”语声发颤,正要下马扶他,却听地上袁岳急切的声音:“高凌你快跑,别管我!”似乎是强忍疼痛咬牙喊出的。 狼越逼越近,袁岳不停地催促高凌快走,事态危急,高凌反而冷静下来,跳下马对袁岳大声说:“把火折子给我!”一面迅速脱下衣衫。袁岳赶紧摸出怀中火折递给他。高凌点燃一只袖子,抓着另一只袖子向狼扑来的方向猛甩。袁岳见状也赶紧脱衣服备用。 狼怕火,一时不敢干上前,然而两件衣服又能燃烧多久?天开始下小雨,潮湿的衣衫更是难以久燃。恶狼猛扑了上来,狼嘴里喷出的腥臭之气熏得人发晕,眼看尖锐的狼牙闪着寒光就要咬上高凌的咽喉! 高凌一闭眼,伴随着三三的惊叫,一枝长箭带着破空之声疾射而来,正中狼的后背!狼痛得一激灵,扑偏了方向,没咬上高凌的脖子,但冲力却还是让它扑倒了高凌瘦小的身躯。 再要开弓搭箭已是来不及,何况林中枝叶茂密,刚才一箭能射中已属侥幸。若是一不小心就要误伤高凌!袁峥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在空中拔出腰间长剑向狼刺去。那狼的确狡猾,放开高凌转身扑向袁峥,堪堪避过剑锋。 狼刚刚吃了半饱,已经恢复力气,而十四岁的袁峥长途奔袭而来,且惊惧交加,出手力量上已经显得力不从心。狼号称铜头铁腿豆腐腰,一人一狼缠斗了足有半柱香时间,袁峥才瞅了机会把剑刺入狼腰,狠搅了几下,它才抽搐着倒下,怕它没死透,又在它心脏部位补了一剑。此时袁峥肩膀上也早被狠狠咬了一口,伤处深可见骨,鲜血浸透了整个左肩,痛得他浑身发颤。 没带伤药出来,等袁峥撕了衣襟勉强扎住伤口止血,拄着剑站定,才看见高凌正扶着扭到脚的袁岳正向自己走来,两人眼神中俱是满满的担心;赶到不久,惊魂未定的高蕴因为帮不上自己的忙,正在检查袁岳马匹的受伤情况。那匹马的一条前腿折断了,正跪在地上不断哀鸣。 又是一声炸雷,细雨终于成了瓢泼大雨。阻止了弟弟想看自己伤势的手,袁峥说:“这里太不安全,我们得赶紧回去,三三伤了腿,就麻烦七殿下和他共乘一骑。”高蕴知道袁峥已经无力照顾伤到脚的弟弟,痛快地答应了,高凌却坚持要和袁峥共骑,袁峥点头答应。然后却见高凌拔了袁峥的剑,转身走到狼尸前对着它的肚子猛刺了几下,狼血溅到了高凌脸上手上,又很快被雨水冲走。 高蕴和高凌一起,把死狼拖到空出来的马背上,四人三骑出了林子往回走。 夏天的雨浇在身上并不冷,高凌却一阵阵发抖,紧紧抱住前面袁峥的腰。刚才危急时刻迸发的勇气泄了,后怕得都不敢再想。万一刚刚袁峥晚来一步或那一箭射偏,那后果…… 阵阵血腥气直往鼻腔里钻,高凌把脸贴在袁峥背上,带着鼻音道:“袁峥,你伤得怎么样?要不要紧?”完全没了刚才剑刺狼尸的狠劲。 高凌的眼泪止也止不住,暖暖地滴在背上,袁峥低头看看肩膀,虽然痛得一抽一抽地,但血已止住,遂笑道:“没事儿,这点小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旁边马上的三三又插嘴:“我哥去年被单于的哲别(神箭手)一箭射穿手腕,也只不到一个月就痊愈了。” 高凌大惊:“穿透伤?”说着就要抓袁峥的手看。 袁峥不着痕迹避过,瞪一眼弟弟:“脚不痛是吧,就你话多,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袁岳缩缩脖子不吭声了,他一向敬畏哥哥,虽然哥哥甚少对他疾言厉色。 袁峥轻轻地拍拍高凌紧扣自己腰的小手,正要出声安慰他,却听前头马蹄声隆隆,一大群侍卫举着松明火把,不停地唤着自己四人的名字,向这方向赶来。看服侍,正是安疆王府的府兵。走得近了才看清,带头的正是安疆王袁腾以及太傅韦成涛! 袁峥四人偷溜出府的时候,袁腾正在好友——太傅韦成涛所住的别院喝茶叙旧。待那小厮四处找不到王爷,再去禀告王妃;王妃派了人请王爷回府,再点齐府兵去围场寻人,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袁腾正为刚才韦成涛告诉他的一些流言烦恼,待见到四人的狼狈样子,尤其是高凌和袁岳还衣衫不整,心中的怒火直窜脑门,扬起马鞭朝袁峥辟头盖脸就打去!嘴里还骂着:“我打死你个小混蛋,竟敢怂恿两位殿下以身涉险!你活腻了你!” 袁峥眼睁睁看马鞭落下来却不敢躲,怕父亲不小心误伤身后的高凌。高蕴和高凌则同时大喊:“王爷住手!” 韦成涛眼疾手快把自己的马鞭甩出,卷住袁腾的鞭梢往回一带,袁腾的鞭子很轻易地便被缴了械。 高凌、高蕴、袁岳三人急着想说明经过,袁腾却说:“两位殿下,袁峥该如何处置,一切都由皇上决定。”一句话噎住了所有人。韦成涛在一边看着。他身为高蕴和高凌的老师,他不开口反对,二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眼看着袁峥被父亲喝令下马,侍卫上来将他反剪了双手,向行宫方向走去。袁腾和韦成涛把身上的油衣分别给两位皇子披上。 到得行宫,雨也停了。宫人赶紧张罗着给两位皇子梳洗换衣,袁氏父子三人则跪在行宫外面听宣,韦成涛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冷眼旁观。 两位皇子自午后便失踪,遍寻不着,行宫里早已乱成一锅粥,不少宫女太监已经挨了罚。皇帝起初又惊又怒,边疆刚刚太平,内地不少自己的亲兄弟——现在的王爷们,暗地里都不服自己继了先皇大位,都各自在藩地蠢蠢欲动;如今仅有的两个皇儿都下落不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整个阳明王朝就将改朝换代! 小黄门来报:“安疆王父子送两位殿下回宫,正在行宫门口待罪,听候旨意”。皇帝怒气冲冲带着贤妃匆匆来到行宫院中,想着爱子们的狼狈样,心中盘算如何煞煞袁腾的嚣张气焰,恃宠而骄、目无君上,要乱我朝纲不成!待见到混身湿透,长跪宫门的父子三人,尤其是袁峥还满身血迹泥浆,双手紧缚在背后,皇帝一肚子火却不好发作,走到近前双手虚扶:“袁爱卿,这是怎么回事呀?快快平身。来啊,给安疆王世子松绑。”侍卫赶紧上来解绳子。 袁腾以头触地:“皇上,犬子狗胆包天,竟敢怂恿两位殿下私自去围场纵马打猎,致小殿下受惊,臣教子无方,请皇上降罪。”袁峥也磕头:“皇上,臣虑事不周,行事不谨,罪在小臣,与臣父无关,请皇上明查。” 皇帝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你个袁腾,以退为进,好一招欲擒故纵!这么说来错不在你袁家而是在我皇家,是朕教子无方喽!心中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边疆尚不安稳,袁腾手握兵权,还不到兔死狗烹的时候,不能让他太下不来台。 这时高蕴和高凌换了干净衣衫也出来了,贤妃示意太监们紧紧拦着不让他们上前与袁氏父子接触,二人只得在一边看着。 皇帝一时无语,高蕴挣不脱太监的嵌制,只好大声叫道:“父皇,这事儿不怪别人,全怪儿臣不该带着十弟偷溜出宫,逼迫袁峥赛马,才使十弟他们遇险的……”话未说完便被太监捂住了嘴。高蕴拼命想掰开那只手,情急之下张嘴就咬,那太监痛得大叫一声松开手,高蕴乘机冲出桎梏。贤妃拦阻不及,眼睁睁看着儿子跑到父皇面前跪下:“父皇,袁峥不但无过而且有功,要不是他们兄弟拼死相救,后果不堪设想,不信您看那头狼有多大!” 早有侍卫将那头死狼抬了上来。高蕴抱着皇帝袖子撒娇:“父皇您看,袁峥还被狼咬伤了呢,您就赏赐他点什么吧。” 贤妃过来拽起高蕴:“蕴儿,你父皇赏罚分明,自会禀公处理,你就别添乱了。”皇帝摸摸儿子的头发:“皇儿放心,朕难道是非不分吗?”一挥手,示意贤妃把儿子带下去,转身亲自扶起袁腾:“袁爱卿,你们父子何罪之有,既然都平安回来了,就带着孩子们早点回去吧,也好让王妃放心。朕让御医跟你们回去给世子看伤,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袁腾坚持要领罪,皇帝正左右为难,一旁韦成涛开口了:“皇上,依臣之见,虽然是殿下们任性在先,但他们年幼无知情有可原;袁峥年长却不知轻重,理应重罚,看在他平日战功赫赫,今日又奋勇杀狼的份上,不如就罢了他五品校尉的官职以示惩戒吧。” 皇帝长叹一声:“好吧,既然太傅说了,那就这么办吧,袁峥即日起降为六品军需,仍在安疆王军前效力。”袁氏父子磕头谢恩:“谢皇上开恩。” “跪安吧。” 6、第 6 章 ... 皇帝一甩袖子转身要走,却听身后袁腾说:“袁峥,皇上宽宏,免你死罪,但这活罪我可不能免你。我以家法处置,你可有异议?” 袁岳不顾脚伤扑上来抓住父亲衣袖:“不要啊,爹爹,皇上都饶了哥哥了,他还有伤,您不能……”话未说完被袁峥制止:“儿子知罪,甘愿领罚。” 袁腾一挥手,两个府兵拿了军棍就走上前来,袁峥乖乖趴到地上。 皇帝重新转身问:“袁腾,你这是要做什么?” “皇上,臣以军法治家,不论是谁,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袁峥身为世子更应以身作则。” “这事儿怎么个罚法?” “回皇上,按律是四十军棍。” 皇帝吃惊,这也太重了吧,但袁腾说了,他是行家法,倒也不好过多干涉。 袁腾大喝一声:“行刑。” 两个府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好一阵子才举起棍子,却迟迟落不下去。袁峥平日待手下人如兄弟一般,如今实在是下不了手啊。袁腾气得一把夺过棍子,一脚一个踹倒府兵:“没用的东西,我亲自来!” 抡圆了朝着地上袁峥的屁股就打。棍棍着肉毫不留情。木棍击打人体的“啪啪”声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袁腾下手不轻,几棍子下去,袁峥的裤子就已见红。只见袁峥死死咬着牙,脖子上青筋暴出,口中一声不吭,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手指把地面抠出了十个深深的洞来。 袁岳在一边闭着眼睛不敢看,眼泪成串地落下;韦成涛扭了头,事不关已地研究身旁古树的树皮;被踹倒的府兵后悔地想要拿回军棍,却被王爷的神情吓得不敢上前。高凌和高蕴拼命挣扎着想挣脱嵌制,却被侍卫捂了嘴强行带回后院。 二十多棍以后,皇帝实在看不下去了:“袁腾,你给朕住手!他是你儿子,也是朕的臣子!朕命令你,不许再打了,此事到此为止!” 袁腾跪倒:“是,臣遵旨,谢皇上!” 韦成涛躬身:“皇上圣明。” 皇帝铁青着脸转身就走,韦成涛随后也回府,和袁府一干人等连个招呼也没打,更没看一眼地上血肉模糊的袁峥。 袁腾长出一口气,拉开欲扶袁峥的手下,亲自把陷入昏迷的儿子抱起来,小心翼翼地背到背上,也不骑马了,步行回王府别院。另一家将背起了袁岳,一行人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往回走。 待回到王府别院,皇帝派来的御医早已候着了。清洗、检查伤势、上药、包扎,足足忙了大半天。袁岳除了几处轻微的擦伤外,只是扭伤了脚,敷了药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袁峥除了左肩被狼咬,臀背部棍伤不轻,血肉与衣服粘在了一起,撕下来时痛得钻心,昏迷中也全身发颤。李氏夫人心疼地哭成了泪人儿。待御医一走,屋里只剩下自家四人,李氏再也忍不住,大骂丈夫:“你个狠心的,敢情十月怀胎的不是你,就不知道心疼儿子,都打成什么样了啊!我苦命的峥儿……”闹得袁腾烦了,扔下一句:“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拎了长枪去院中练武,留下母子俩给尚未清醒的袁峥擦拭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 将近半夜时,袁峥才悠悠醒来。袁腾抢过王妃手里的碗,笨手笨脚地亲自喂了儿子半碗清粥,什么也没说,袁峥也没问。待袁腾被属下请去处理事情,袁峥才哑着嗓子对母亲说:“娘,不要怪爹,他一定有他的考量……”一阵呛咳,震得浑身疼痛。吓得袁母赶紧安抚:“峥儿你放心,娘都明白的,只是一时气急罢了。你不要多想,安心养伤。”边说边抹泪。 袁峥点点头,重又陷入昏睡。到了后半夜忽然发起高烧来,嘴上烧出一溜水泡。怕是狼咬的伤口发炎,赶紧又去请御医,闹得人仰马翻,直到第三天下午,袁峥才真正清醒过来。此期间袁腾夫妇一直陪在儿子身边未曾合眼,直到御医宣布世子已无大碍,安心静养一段日子即可痊愈。两夫妻才略略放下心来去休息,留下袁岳陪哥哥。 袁峥趴在榻上,问弟弟:“三三,你脚怎么样了?” “已经不怎么疼了,也快消肿了,再过两天就看不出来了吧。”袁岳边说边小心地走了两步,让哥哥放心。“哥,你脸色很难看,是不是还疼得历害啊?要不要叫御医?” “别大惊小怪地,我没事,那天吓着你了吧?” 袁岳一脸惊恐地点头:“爹下手可真狠。” 袁峥摇头:“爹要真下重手,我早没命了,这伤只是看着可怕,其实只是皮肉之伤,不要紧的,倒是你的的脚以后要小心了,伤到关节容易复发。” 兄弟二人正聊着,门房来报:“钦差到,请世子接旨。” 袁峥暂时无法起身,袁岳正想去叫醒父亲,却见两个人儿不经通报直闯入内室,为首的一个手捧明黄缎面的圣旨,后面一个却抱着一个大盒子,正是高蕴和高凌。 袁峥强撑着想起来行礼,被高蕴按住:“父皇说了你伤好以后再谢恩也不迟。”袁岳代跪听高蕴宣读旨意,大意是袁峥已经受过惩罚,所以不再追究,官复原职,并赐下一堆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 宣完旨,袁氏兄弟规规矩矩谢过圣恩,一时竟无话可说。高蕴满脸懊恼:“都怪我,连累你们受这么大的罪……” 袁峥道:“七殿下不必自责,是臣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该罚。” “袁峥,你口口声声殿下臣子,难道不当我们是朋友了吗?”高凌委委屈屈地开口。袁峥吓一跳:“十殿下,臣等本来就不该直呼殿下的名讳,蒙两位殿下高看,臣兄弟万分感激……” 话未说完被“啪”地一声拍桌子声打断,高蕴小脸涨得通红:“袁峥,你在怪我们,你看不起我们!” “臣不敢。”袁峥满脸惶恐。 “那你还……”高蕴的话被袁峥一阵咳嗽声打断。 高凌走到袁峥病榻边坐下:“袁峥,你别这样好吗?”一边伸手给他轻抚后背止咳,“我和七哥哥是真心来道歉的。七哥磨了父皇整整两天,我们才被准许出宫。我们不缺奴才,只是不想失去你们两个朋友……” “承蒙两位殿下记挂,不胜感激。” 高凌几乎要哭出来,扭头找袁岳:“三三……,你也不要和我做朋友了吗?” 袁岳一脸为难地看向袁峥:“哥……” 高凌眼泪再也忍不住,从袁峥眼前滚落,“啪答”掉到榻上,迅速渗入床单,留下两个圆圆的水痕。失望地正想要站起来,却被袁峥抓住了手,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高凌,别哭,臣……我答应就是。” 高凌破涕为笑:“太好了。”鼻音尚重。 “不过,”袁峥强调,“人后朋友相称,人前却是君臣礼仪不可废。” “好,一言为定!” 高蕴也笑:“袁峥,你们兄弟为我们兄弟舍命了一回,日后我定当报答。” “高蕴,朋友之间没有报答一说,除非你也不当我们是朋友。” 两人相视一笑。 高蕴说:“我如今马术远不是你对手,不过将来可未必会输,袁峥你等着,我将来一定会来找你一决高下。” 袁峥微微一笑:“好,我等着你。”心中佩服这个皇子的光明磊落、爽朗大方。 袁岳说起西北风光,边关明月,令长居宫中的兄弟俩无限向往。高凌与三三合作,即兴画了一幅画儿:四人四骑,策马奔驰于苍茫草原,神情生动,无拘无束,一派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景象跃然纸上。 多年以后,高蕴在这幅画上写下八个字: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时辰不早了,袁峥重伤未愈,精神渐显不支,高蕴和高凌告辞回行宫。临走,高蕴从高凌捧进来的大盒子里拿了一大包东西出来,说是让御医院的大夫特地调配的上好金创药,对消炎止痛特别有效;高凌则红着脸拿出一罐雪花糖和一盒散发着菊花清香的糕点说:“我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御医们开的药能苦死人,你吃过药含一块糖解解苦味,糕也很好吃,我平时最喜欢吃了。”高蕴附在袁峥耳边悄悄说:“袁峥,这糖和糕是小凌专门叫御膳房的厨子做的,做糕的菊花也是小十亲手所种,你可不能嫌寒酸啊。”袁峥伸手拈了块糕吃:“恩,很是清香开胃,我喜欢吃。”高凌兴奋地连耳朵都红了。 袁氏兄弟回赠他们一人一把镶嵌各色宝石的防身用小刀。高凌送给三三的是一套上好的湖笔,高蕴的礼物则是砚台和徽墨,看着就价值不扉。袁峥故意苦着脸说:“你们好偏心啊……”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委屈,眼中却闪着促狭快乐的光。五官攒到一块的苦瓜脸逗得三人哈哈大笑。 高凌跑过去拍拍他:“袁峥,你快点好起来,教我骑马射箭,我也要和你并肩驰骋。” 袁峥笑得眉眼弯弯:“好,一言为定!”看高蕴还在细细欣赏自己回赠的波斯弯刀,一把拉下高凌身子,在他耳边轻轻说:“高凌,你要快点学会保护自己,戒急用忍,万万不可锋芒毕露。” “我会的,你放心。” 两对兄弟依依不舍告辞,然而高凌却不知,这一别就是十年光阴;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再次相见竟是这样的情景;他更想不到的是袁峥竟会将自己视如仇人,弃如弊履! 7、第 7 章 ... 天际泛起鱼肚白,新房内,蜡炬已成灰。 高凌原本是单手托腮撑在桌上打盹的,不知什么时候已变成趴在桌上了。突来的一阵寒风把他冻醒,打了个寒噤坐直,才发现房门已经大开,一个大丫鬟正在收拾床铺,对于王爷和殿下的奇怪情景只是微微诧异,面上倒也并无大惊小怪之色,眼见是个见过风浪的。 抬头看袁峥,安疆王爷正捧着一把雪在搓脸,看着倒已是精神抖擞,只是面上戾气并未褪去多少。 梳洗完毕,袁峥拎了剑便自去院中,一眼都未曾扫过高凌。 丫鬟过来提醒:“王爷练功去了,请殿下洗漱更衣。”说完径自走开收拾桌椅。高凌看看架上,一盆雪,一盆水,还有擦牙的青盐之类,没有人服侍,便自行取了布巾浸入水中。袁峥在西北冻惯了,他曾说过经常在冬天还拿雪擦身健体,自己可吃不消那寒气。 谁知那盆里的并非热水,而是刚从缸里舀出的冷水,比雪也好不了多少!冻得高凌一激灵,险些打翻铜盆。那丫鬟只当没看见,兀自忙着手里的活。连漱口水都是冷的,看来是故意的,高凌咬牙将冰凉的布巾捂到面上,迅速擦净。本来并未睡足,这一冻反倒把高凌的精神吊起来了。 自己换好衣衫,院中叮叮铛铛刀剑相击的声音已经响了好一阵了,高凌站在门口看袁峥和司擅的对练。雪地中两个矫健的身影闪转腾挪,刀来剑去煞是精彩。小四站在一边目不转睛看着,不时照着他们的招式比比划划,对两人的功夫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待见到高凌出现在房门口,立刻跑过来请安:“主子,您起来啦?怎么鼻子通红,脸色也不好。”凑近了压低嗓门问:“王爷对你不好?” 高凌摇摇头正要开口,忽见石小四被拎着后脖领子甩到一边。小四正要发作,回头看到了人却只好硬生生把怒火咽下,袁峥一手持剑,冷冷地盯了自己一眼,然后一把推了高凌进屋,把门“砰”地一声重重砸上。小四直觉高凌要吃亏,正要闯进去,面前却被司擅的刀拦住去路:“石小四,你只是个侍卫,王爷和王妃的事,还是不要管的好。你昨晚就想试我身手了吧,现在来吧!”挑衅似地扬了扬手中刀。石小四哼了一声:“来就来,我怕你不成!”拔剑迎战。 袁峥进房,换了一身织锦礼服,拿了桌上丫鬟晾好的一壶茶,仰脖咕嘟咕嘟灌了一气,抹抹嘴,回头见高凌呆立的样子不由得火往上窜,恶声恶气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去给我娘请安敬茶,莫非还要我八抬大轿来请你十皇子上路吗?” “哦……哦。”高凌清醒过来,委屈地看了一眼这个与记忆中温和可亲的袁峥全无相似之处的“良人”,去架上抱起两个早已准备好的礼盒,跟在袁峥身后向外走去。袁峥到得院中,喝止了司擅与小四的比斗,走过小四身边时丢下一句:“不自量力!” 小四和司擅身为侍卫,不能随便进入都是女眷的后院,袁峥不发话,下人们没人敢多说多做,高凌只能自己捧着礼盒,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走。刚进袁母所住的梅苑,便见一位着淡蓝袍子的少女,在院中折梅花准备插瓶,见二人进来,赶紧上前见礼:“奴婢给王爷和殿下请安,祝王爷和殿下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盈盈下拜。 袁峥虚扶一下:“悠然不必多礼。我娘起身了吗?”语气温和得像换了个人,而不是刚才冷语伤人的安疆王爷。高凌不由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老夫人已经起来了。外面冷,王爷和殿下快请进去吧。”抬头看了看高凌,抿嘴一笑:“哟,殿下怎么亲自拿东西呀?下人们都到哪去了,让奴婢拿吧。”说着便想接过高凌手里的盒子。 袁峥一摆手:“王妃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是不是啊王妃殿下?” 高凌不能说是又不敢说不是,只好不吭声,脸涨得通红。悠然看看情形不对,笑笑说:“原来是王爷嫌奴婢粗手笨脚碰坏东西,惹殿下生气,奴婢只好干跑腿的活儿。”说完略一蹲身,转身进内室通报老王妃了。 袁母穿戴着正式的王妃服饰,静坐堂上,满脸微笑却难掩不安之色。高凌以前没见过袁母,只觉得她与自己母妃完全不同,没有母妃的艳丽和凌人气势,投向儿子的目光满是慈祥和关爱,但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却充满着不安与戒备之色,似乎还有一些诚惶诚恐的味道在里面。 刚刚站定,忽然从屏风后窜出一物,猛地扑向高凌怀里。高凌一惊之下,差点把手捧的礼盒摔了,脚下趔趄两步,撞到身旁的袁峥才站稳。袁峥皱皱眉头,一脸嫌恶之色。 悠然示意小丫鬟接过礼盒放在一旁,自己则俯身抱起差点闯祸的罪魁——一只背部长着粉红色桃心图案的白色波斯猫,躬身向高凌歉意地笑笑:“红桃顽皮,让殿下受惊了。”猫在悠然怀里蹭了两下,找了个舒服姿势趴好,伸了伸舌头,半眯着眼打量眼前的陌生人。高凌微微摇头,表示不介意。悠然抱着猫退回老王妃身边。 袁峥和高凌正要请安,却见袁母起身走到高凌面前,身子一低,看样子竟似要跪拜。袁峥一把拦住:“娘,你这是要干什么?” “别拦着,我要给十殿下见礼。” “娘,高凌是来给您敬茶的,您怎么反过来行礼?快去坐好。”说着便要扶母亲上座。 袁母拍开他的手:“君臣之礼不可废,就算皇家与我袁家联姻,殿下也是君家之子,你再怎么样也是臣子,岂可目无君上?” “娘,这是在家里,行的是家礼不是国礼!您是长辈,岂可给晚辈行礼?这世上哪有婆婆跪拜儿媳的道理!”说着还拿眼剜高凌。 “袁峥!”老王妃生气了,“君臣之礼大于一切,就算殿下是嫁入我袁家的,他也是君,我等也是臣,这是无法改变的!” “不论以前何种身份,嫁了人便要讲究三从四德。娘,下午我让戏班子唱一出打金枝,看看皇帝是怎样教训不知礼仪的公主的。您现在请上座受礼。” 高凌在一边听他们母子争论,直听得手脚冰冷,心中拔凉拔凉的,忽然“卜通”跪倒:“娘,您请上座,高凌给您敬茶来了,您若不受,我……我便长跪不起。” 老王妃吓了一跳,欲扶起高凌,却被袁峥强行架回椅子上坐下:“娘,在家里没有什么王爷殿下的,您是长辈,高凌是晚辈,您安心受礼就是。” 早有丫鬟端了茶盘过来,高凌端起一盏,看了袁峥一眼,竟膝行至袁母座前,双手奉上:“娘,请喝茶。” 袁母如坐针毡,却被儿子按得站不起来,只得接了,快快喝了一口,待袁峥一放松手,赶紧亲手搀起高凌,眼中惶恐的神色更浓。悠然捧了一个早准备好的锦盒过来:“殿下,老夫人赏您的如意和玉佩。” “谢谢娘。”高凌接过,再次躬身行礼。 袁母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悠然笑道:“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又得了殿下这样神仙似的晚辈,真正玉树临风,把这美玉如意都比下去了呢。”红桃猫在她脚边“喵”了一声,似在赞同一般,逗得袁母一乐,气氛顿时缓和下来。高凌接过如意放在一边,亲手揭开自己带来的礼盒盖子,奉到袁母面前:“娘,听说您信佛,这尊金佛和檀香手串是请相国寺住持高僧开过光的,这轴观音像是我自己画的,天寒地冻,这貂皮袍子也算轻暖舒适,请您笑纳。”袁母很高兴:“有劳殿下费心了。” 袁峥眉头一皱,高凌赶紧说:“娘,刚才王爷都说了,在家里没什么王爷殿下的,您叫我高凌就好。” “好好好,我以后就叫你高凌了,真是罪过呀……” 袁峥大刀金马地坐下,丫鬟再次端上茶盘,高凌捧了茶杯,小心翼翼来到他面前,躬身递上:“王爷请用茶。” 袁峥看了他一眼,竟翘起二郎腿,还把眼闭上了。袁母急得轻叫:“袁峥!”袁峥充耳不闻。 高凌等了半天袁峥也不接茶杯,抬头一看,只气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去,耳中嗡嗡作响,手一抖差点把茶盏倾翻,深深吸了口气,暗道平常心平常心。 众人只见满面通红的十皇子,咬了咬牙关,双膝着地,双手奉茶举过头顶:“王爷请用茶。”语声颤颤,羞愤交加。袁峥这才睁开双目,慢条斯理地接过茶杯喝一口。 袁母赶紧招呼高凌站起身来:“高凌,阿峥啊,你们还没用过早膳吧,留下来一起吃,我让悠然炒几个拿手小菜……”袁峥打断母亲:“娘,翠竹轩已经摆好早膳了,我们还有事,改日再来叨扰您,儿子先告退了。”一把拖了高凌就走,越走越快,根本不顾身后人被扯得踉踉跄跄。直到出了梅苑拱门,才用力摔开高凌,径自走了。 8、第 8 章 ... 被冷风一吹,高凌的脸色变得煞白煞白,连嘴唇也是惨白的,远远地跟在袁峥后面,游魂似地回了新房所在的翠竹轩。 踏进翠竹轩,屋里的温度才让高凌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桌上摆着四个碟子:一碟咸菜,一盆高梁米粥,一盘黑米馍馍,以及一叠切成块,又干又厚的馕。袁峥独坐在桌前已经开始享用他的早膳。司擅和小四侍立在侧,一个一脸平静,一个则一面孔敢怒不敢言,不停伸着脖子地看向门外。听到高凌进门的动静,袁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大嚼手里的馕,还不时地喝一口高粱粥润口。小四迎上来,擦去高凌脸上身上沾到的雪花,拉出椅子:“主子,快用膳吧。” 轻轻坐下,整整一天一夜都多了,仅有昨晚的一小块糕垫肚子,又冷又饿的折磨令满腹委屈的高凌浑身无力。高凌看看桌上,又看看旁若无人,据案大嚼的袁峥,接过小四递过来的粥碗,开始默默地吃。高粱粥粗砺,干粮更是难以下咽,高凌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艰难。 袁峥此时已经吃饱,正准备起身离开,见此情形又站定了:“怎么,食物粗糙,入不了你十皇子的口?是不是还在想念宫里的美食?拿出来给本王也享受享受?”突然的俯身,居高临下的压迫性姿势让高凌吓了一跳,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下巴便被轻挑地抬起,袁峥的声音无比低沉魅惑,却也无比冷酷:“嫁鸡随鸡,既成了我安疆王府的人,就别想再过你锦衣玉食的奢侈日子了,我的王妃!”冷笑一声松手,转身招呼了司擅就要出门。 石小四气得眼都红了,双拳紧握正欲拦人,高凌迅速站起身来,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挡在他身前,尽力使口气平静下来:“袁峥……” 话刚出口,袁峥凌厉的眼神就逼得他不得不住口:“你可真不长记性啊,是嫌昨晚的巴掌太轻呢还是想再挨一下?” 用力拉住脸红脖子粗的小四,高凌脸更白了:“……王爷……我能不能和你单独谈谈?” 司擅尴尬地想要告退,被袁峥喝住:“司擅是我的心腹,你有话就说。” “王爷,我哪里做错了,你要这样对我?” “你十殿下聪明伶俐天资过人,怎么可能做错!”话中的讥讽之意无比刺耳。 高凌面红耳赤:“请你把话说明白。” “明知故问!哼,我们走!”袁峥看都懒得看他,转身大步而去。司擅连忙跟上,临走不忘把门关上。 高凌呆立半晌,面色由红转白。 小四又气又恨,半拖半拉地把高凌按到椅子上坐下:“他竟敢打你!伤到哪了?” 高凌摇摇头推开他:“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和司擅一起吃的。他到底把你怎么了?” “你有完没完!让我安静点儿!”高凌火了。 小四低头不吭声了。主仆二人一坐一站,好半天,小四才说:“粥凉了,我给你重新盛过一碗吧。” “不必了,我吃不下。” “那,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好点的食物,竟然让堂堂的皇子吃这种东西,这也太……” “你没看王爷也吃这个么?我们新来乍到,别让人挑理。” “可你的胃……” “不要紧。小四,我和王爷的事你以后不要插嘴,我自己会解决。” “……是。” 到得辰时左右,雪终于停了,太阳稍稍露了个头,高凌带着小四想去王府四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刚到得翠竹轩门口,王府大管家老马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二人面前,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外头冷,殿下身份贵重,万一磕着冻着了,老奴不好向王爷交待,我们王爷也不好向皇上和贵妃娘娘交待,还请殿下体恤我们做下人的,回屋里休息吧。” “怎么,你们还要软禁我家主子不成?”石小四火冒三丈,连个奴才都欺人太甚! 老马不慌不忙:“石侍卫言重了,老奴也是为殿下着想,请殿下体谅则个。” 高凌定神看了马管家一眼,对小四说:“他也是奉命行事,不必为难他。”面无表情地向屋里走去。老马暗中松了一口气,大声道:“谢殿下。” 高凌走了两步忽然又站定:“管家,麻烦你叫人弄个炉子来烧水,我要喝热茶。” “是,殿下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老奴马上就去办。” “没有了,你下去吧。” “是。” 主仆二人憋着一肚子气回了屋,不一会儿,果然有下人搬了一只红泥小火炉到廊下,石小四取了干净的雪煮了,撮上茶叶,高凌这才算喝上了热茶,腹中稍稍好受了一些。 中午的饭食还是又干又硬的糙米饭,只比早上多了两盘素菜。这哪像王府的饮食,一般百姓家吃的也比这要好。虽然饿极了,但高凌还是没咽下几口。 收拾饭桌的丫鬟看了看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食物,不声不响走了,过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弥勒佛似的马管家亲自来到翠竹轩,施礼后奉上一本册子:“殿下,王爷临出门前交待老奴把家规给您过目,奴才老了记性不好,差点给忘了,殿下年轻记性好,看了以后一定不会犯了规矩的。老奴告退。” 没人去接,马管家也不尴尬,径自把册子放到桌上,礼数周全地告退。石小四想撕了那册子,被高凌一把夺过,定睛看去,册子封面上,《军规》两个血红大字异常醒目。这是每一个当兵吃粮的人都必须牢记的规矩,共八十四条,事无巨细都有细致的规定和奖惩措施,包括二十七斩三十六罚,老马还特意在其中一页上折了记号。高凌看去,白纸黑字写着:浪费军粮者,责军棍四十!高凌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耐着性子又翻了几页……“不经上报擅入险境者,责军棍四十”这一条映入眼帘,高凌忽然冷静下来,气也没刚才那么粗了,拿着“家法”坐到窗前,细细翻阅。 整整一天,袁峥人影都不见,高凌吃过晚餐,由小四服侍着清洗了一番,好不容易捱到掌灯时分,安疆王才施施然回了新房。小四早被高凌打发走了,屋里只剩下新婚的二人。高凌欲接过袁峥脱下的大氅,却被侧身避过,自己去架上挂好。 受伤的神色从眼中闪过,高凌垂下眼帘站到一边。袁峥扫一眼桌上的“家规”,哼了一声,毫不掩饰满脸不屑之色。 有下人抬了一浴桶热水进来侍候王爷沐浴,高凌垂手站立一旁,看袁峥脱了衣裳露出肌肉坚实的身体,不由面红耳赤。跨入浴桶,似乎查觉到高凌的存在,袁峥把伺候的下人支了出去,冷冷说道:“还站着干什么,过来给本王擦身!”待高凌红着脸走近,半身浸在水里的袁峥一把将手中的布巾砸入桶中,迸起的水珠溅了高凌一脸。 抹一把脸上的水珠,拎起布巾,从来没伺候过人的十皇子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闭着眼胡乱擦拭。十几下之后,袁峥胸腹部的皮肤已经开始发红发热,安疆王却难得地没呵斥他,闭着眼享受皇子级别的服侍。高凌心跳得正常些了,睁开眼开始打量“丈夫”的身体。还是散发着记忆中熟悉的气息,胸前黝黑紧实的皮肤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总有五六处,深浅不一,箭伤刀伤不一而足。又拧了一把水,转到袁峥身后给他擦背,这个自己曾经趴在上面睡过觉流过口水的背脊,宽厚强健,但现在入目的是大片的伤痕,因为年深日久而颜色很淡了,那些伤痕一直延续到腰以下臀部,没入水中看不清楚。高凌手里顿时失了气力,再也不敢用力擦拭下去。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摸上了那些疤痕,嘴里喃喃道:“一定很疼吧……” 袁峥被温凉的指掌触到腰部,身子忽然一哆嗦,猛地扭身回头拍开高凌的手,低低骂道:“你没吃饭啊,才擦了几下就没力气了?娘们唧唧的!”一把夺过布巾,自己胡乱地抹了几下就跳出浴桶,快速换上干净衣衫,走到桌边端起一杯冷茶便想喝。高凌急步上前按住杯口:“王爷,天太冷,别喝凉的,我沏了热茶。”拿过杯子把凉水泼掉,拎起一旁的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茶香袅袅,沁人心脾。袁峥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凌做这些,目中似若有所思。 一杯热热的香茗入腹,顿时通体舒泰,可惜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冷若冰霜:“好茶,不愧是皇子啊,真会享受,以后你就给本王伺候茶水吧。”说完抬腿向里间走去。 高凌咬咬下唇开口:“袁……王爷,你不待见我,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我哪敢不待见您哪?你父皇龙颜一怒,我全家上下可就人头不保了,十殿下可不能冤枉为臣啊!” “你阴阳怪气作什么?我……我真的不明白哪里做错了。”高凌眼圈都红了,“你难道不记得十年前的情谊了?” 袁峥正要躺下,听闻此言,脸上表情忽然变得复杂无比,一个字一个字恶狠狠地从牙缝中迸出:“难为十殿下还记得十年前旧事,可惜臣已经忘了!” 高凌吃惊地看他满脸愤恨地凑到自己耳边,压着嗓门说:“我情愿十年前不认识你这个“朋友”!情愿不记得往日情谊!哼!”说完拉了条被子往床中央一躺,倒头便睡,不管高凌怎么请求他把话说明白,再也不理他了。 高凌无奈,只好拿了另一条锦被,缩手缩脚蜷到大床的一角,连个身也不敢翻,细细想着袁峥那句“你自己明白”,想着十年来的一切,自己的所为,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时近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睡去。 9、第 9 章 ... 天蒙蒙亮,袁峥照常闻鸡起舞。起床的时候看了看挂在床沿,几乎要掉下去的高凌,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出了房门。 鸡叫三遍,小四进来叫醒高凌:“主子,醒醒,今日是三朝回门,你和王爷要去宫里给皇上和娘娘磕头的,千万别晚了。” 高凌睡得不舒服,腰酸背痛。头昏脑涨地起床梳洗完毕,府门口,袁峥坐在马上早已等得不耐烦,见他出门上车,立即纵马向皇宫方向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