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在礼拜四,赵小明想着这几天跟周天说一声,顺便探探他的口气。没想到这天早上见到教授,教授告诉他他们投在在加州的会议的论文已经接受了,并且放在主要的论坛上。赵小明写完那篇东西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压根儿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教授说我给你上周就留了条,你没见到么?赵小明问说留在哪里?我办公桌?他没有看见。教授笑着看着他平时毛手毛脚做事还利索的学生,愉快地告诉他说,“礼拜四我和你就去加州,先去看一个朋友在一个大公司的实验室,他们做一些和我们比较相近的东西。”说着又从抽屉里拿出烟斗,赵小明见风识势赶紧把门关上,“下礼拜正好就接上开会。你这几天准备一下,手头的实验先停一下,把那篇文章做些薄膜。”老头笑得开心,赵小明听了直叫娘。也是怪自己不好,头昏得只知道恋啊爱啊。只见老头从一个信封里抽出两张纸,说,“看,孩子,我们的票都定好了!我知道你这阵子干活干得辛苦,我们参观完到开会还有个几天,我给你几天假去放松放松。”赵小明忙不迭地点头挤笑容。他知道老头的女儿在斯坦福读书,八成也是假公济私去看女儿罢了。走出老头的办公室,赵小明一肚子的气,就知道按自己的意思对别人好,你知道人家要不要么?知不知道礼拜四是老子的生日耶!中午要吃饭的时候,赵小明心里还挂念着周天,也不知道他经过了这次情变心情怎样,一边走一边希望着能在饭厅碰到他。到了饭厅刚进门,就看到了周天熟悉的身影,正斜背着门在靠窗的桌子,边上却是张祖杰。赵小明赶紧闪到一旁挑菜的地方,却见他们两人正饶有兴致地谈着什么,说着还一边笑着。赵小明心里很不是滋味,见到张祖杰本来就够尴尬的,他料想张祖杰也不至于把什么事都告诉周天,但是也不想凑过去三个人坐一起。情急之下只好溜。看着两人讲得起劲,没有丝毫注意旁人,赵小明一个疾步就从门口溜了出去。人虽出来了,赵小明还是惦记着。他开车去了一家中国店买了份大排饭,坐在比较空的店堂里慢慢吃着。他很想知道他们两人到底在聊些什么。也许是自己多心,他们不过是聊些日常学习,系里的杂事,看样子周天也并不是很消沉的样子。却难道是ah-may骗了他?不会的。自己的知觉告诉自己周天这一阵真是有些异样。或许真如周天自己讲的,他并不爱萧静?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一种解脱,做决定的时候象做手术,是痛苦的,然而手术成功的话,就是应该快乐起来。希望是这样吧。想着想着,赵小明也释怀了许多,毕竟他也体验过相似的痛苦,即使不是相同的,爱的伤害都是相通的感觉。神思一返,发现米饭扒拉得差不多了,两块大排倒是动也没动,于是顾不得体面,手抓起排骨大啃起来。既然老头让他停实验准备走,赵小明就懒下来,去实验室整理了一通,把文章文件拷到软盘上准备带回家去做。校园里阳光明媚,看着周围的忙碌的人们,唯有他轻松得象放了假,又生出些无聊来。前一阵和周天天天混一起,已经把周天的课程安排摸得一清二楚,想起他今天下午也是没课的,就想立即去找他。周天来美国日子还短,新生又是只要上课考试就可以,他还有睡午觉的习惯,为此赵小明还把他笑过一通,现在他应该在家里睡午觉。于是赵小明就到他宿舍楼去找他。敲了门,里面没动静。赵小明等了一会,又敲了几下,还是没动静,正要走的时候,门就开了条缝,周天穿着平角裤,还是穿了件背心,睡眼朦胧。“小明……”“就知道你这懒鬼在睡午觉。”周天白了他一眼,把门砰地关上了。还没等赵小明反应过来,周天又把门开了,又象生气又象开玩笑说,“进来吧,进来吧。”赵小明一把上前就把周天的脖子掐住,“小赤佬,敢耍你大哥!”周天挣脱了,兀自向前走,到了床边又啪地躺下了。“我说你怎么大白天睡什么大头觉。”周天翻了个身,四脚八叉地仰在床上,眼睛又懒懒地闭上了,赵小明在床头坐下,周天松松的短裤上的褶子让他看了心痒不已,就用力地拍了拍周天的大腿,“起来起来,少爷来了你要伺候我才对呀。”周天一骨碌坐起来,又佯装不支倒了下去,“少爷你自便吧,本小姐病了。”赵小明哈哈大笑起来。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赵小明不知怎么开口,于是说,“我礼拜四要走了。”“哪里去?”周天眼皮都不抬问道。“加州,三藩。”“去干什么?”“开会。”“很不错啊。”赵小明想了想,说,“我想去看看你女朋友。”“……,我们分手了。”周天淡淡地说,不带一些感情色彩。赵小明虽然预料到,却也心里一震,“你昨天为什么没告诉我?”“……”“为什么?”赵小明低下头,凑近周天,一只手轻抚他的脸庞。周天仿佛不曾察觉,任他摩挲,依旧闭着眼,过了一会儿忽然说,“可是你也瞒了我很多事情。”赵小明心猛地跳了一下,几乎不敢去看周天,垂着眼低低地问,“吴梅都跟你说什么了?”一边盘算着,到底ah-may跟他吐了多少真言,此时只怕是他知道一点就得承认一点了。“你和她的关系啊。她跟我说她也是很喜欢你,只是你不喜欢她,所以没得做情人,只好就开开心心做朋友。”“她瞎扯,你信她的。她是编了来安慰你来的。”“你别否认。有人对你好你难道没有感觉么?”“你不知道的,她对我好是另外一种好,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周天听了倒微微笑了起来,“她对你好不是男女之间的好?你是掩耳盗铃罢了。”“真的,很多事情你不知道的。”“真的么?”周天睁开眼,盯着赵小明的眼睛,凛凛的目光让他有一种恐惧,他只有逃避。“那么,小明,你既然不告诉我,我又怎么知道呢?所以你也不要管我的事。”二十九明天是赵小明二十四岁的生日,而明天赵小明也就要去加州了,今天请了周天过来吃饭,算是庆祝一下。傍晚赵小明开车到不远的中国店买了些菜。新州看来是大陆移民的新宠,特别是他们大学附近,住了好多中国人,连着带动了餐饮和购物,陆续开了好几家中国超市。不必跑到纽约,就可以在超市里买到新鲜的中国蔬菜,熟菜,口味是偏上海菜的样子。甚至有一家超市还开油锅炸油条,卖新鲜的豆浆。赵小明买了几味熟菜,回家只要微波一下就可以了。回来路上又捎了一打啤酒,今天的生日聚餐就搞定了,反正只有吴梅和周天,三个人可以好好喝喝酒,聊聊天。大家都好象有话要说,三个人中,数ah-may最得意,酒劲一上来准会主动交代一下她新男朋友,周天经历了感情的挫折,或许说挫折不是很确切,反正也是很有些东西可以掏,而自己,则有一肚子的话想说,至于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喝了酒,情绪一上来,什么能讲,什么又不能讲呢?到家已经六点了,周天说好七点过来。赵小明拎着东西开门,低头看到门口有什么东西,天色已经黑了,看不清楚,弯下腰仔细一瞧,原来是一捧花。忙开门打开灯,发现是大大一捧百合,用粉红色的纸张包着,有几多花已经张开,淡紫色的花瓣开得袅袅娜娜,还有些花蕾还没有开,或者开了个小嘴。还附了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写着:赵小明生日快乐简简单单七个字,工整得象是印上去一般。赵小明又是惊喜又是疑惑。以往只有他送花给别人,从来就没有人送过花给他,而且知道赵小明只喜欢百合的人就更少了。那会是谁呢?只有在上次ah-may过生日的时候给她送过一捧,那就一定是ah-may了。搞什么呀,还装神弄鬼地放在门口。赵小明叫着“ah-may!~ah-may!~”,没人应。这死丫头跑哪里去了,说好让她早点回来的,赵小明想着,往客厅的花瓶倒了水,把一捧花插了进去。一边放着王菲的歌,一边热菜,等周天和吴梅回来,赵小明开开心心的。明天下午就要去加州,又可以放松一下自己,无论怎样,这段时间做实验也辛苦,感情上也是起起伏伏,正是需要调整一下,把各方面的头绪理理清楚,回来有个新的开端。想到周天,赵小明心里又是有些难过,又有些爱怜。他的快乐和不快乐,已经是赵小明快乐和不快乐的很重要的因素。想着周天看着自己管自己叫大哥的样子,让赵小明总觉得心里暖暖的又酸酸的。赵小明正好把桌子腾出来摆上菜,不一会儿周天来了。周天叫到,“哇,小明,没想到你这么牛!做这么多菜啊,哈哈,霉菜扣肉!还有猪耳朵!辣凤爪!我都喜欢吃。”赵小明呵呵地笑说,“没有啦,都是买现成的,你哥我啊,只会做方便面,好泡。”两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阵,周天问,“ah-may姐呢?”赵小明说,“我也不知道,说好让她早点回来,也不知道她哪里去了。”周天说那就等等吧,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呢。赵小明开了两瓶酒,递给周天一瓶,说,“咱们先喝起来。”喝了小半瓶酒,ah-may还不见踪影,赵小明就急起来,这女人!真是,还要哥们等她。周天说不急不急。正说话间,电话铃响,赵小明拿起电话,却是ah-may打来的。“赵小明同志,我不能回来啦,我现在在纽约。”“你怎么搞的,我们在等你呀,对呀,我和周天。就等你了。”“我有点急事啦,真是不好意思。回来再跟你讲。你们小哥俩好好聚聚,不要等我啦。”“真不够哥们,是不是在男朋友那里?”“是呀,我明天没课,今天去纽约查一些资料就懒了不想回来了,呵呵。”“有了老公就不要哥们了,真是!”“好啦,给你们创造机会啦,真是的!我在有什么好?碍手碍脚的,我不在你们两个多交流交流,听你老姐的,今天把周天那小子搞定了。”“什么呀,就你胡吹。好了好了,你不回来我们就开吃了。祝你和男朋友奸情发展顺利。”“一定一定,你也努力。好吧,回来再讲。”刚要挂电话,赵小明想起来说,“ah-may,是你给我买的花?”“什么花?”ah-may在电话那头说,“你说什么花?花痴啊?”“算了算了。”赵小明心想大概不是她送的了,搪塞了几句挂了。周天问道,“ah-may姐她不回来了?”赵小明撇撇嘴,“她啊,奸情发展到高潮阶段,朋友都不要了。”重新坐下来,赵小明搬了张椅子,周天坐在沙发上,两人面对面坐着,周天举起酒瓶子,“都忘了说生日快乐。”赵小明道了谢,碰了瓶,一仰脖把剩下半瓶喝光。“你说奇怪不奇怪,今天有人给我送了一捧花,祝我生日快乐。”赵小明夹了块猪耳朵,边嚼边说。“是吗,那也不奇怪,你总有朋友知道你生日吧。”周天说。赵小明砸砸嘴,“是啊,但是……,奇怪的是,除了ah-may很少有人知道我只喜欢的是百合。”周天笑笑,“那就是ah-may送的?”赵小明说刚问了ah-may她一点都不知道,周天说,“那也很正常,不送玫瑰送百合也是有的。”赵小明还是觉得有点蹊跷,说,“我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你昨天才告诉的我,我都没来得及给你买礼物,”周天说,“真是不好意思。”赵小明说,“什么礼物,不用的。你来我就很高兴了。真的。”周天从裤兜里拿出一个东西,塞在赵小明手里。“不过还是要送你一样东西。小明,我来这几个月,你对我最好,我心里都记着。这个你一定要收下。”一个光华温润带着体温的东西扣在掌心,是一块通体碧绿四方柱状的石头,一端打了孔穿了一条红色的丝带。“这是什么?”“我爷爷留下来的一块石头。他治了一辈子的印,这块石头总也没有舍得碰。自从我奶奶去了以后,他一直想刻点什么东西,好不容易打磨好,最后还是没有刻什么。他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刻在这块石头上面,除了爱情。爷爷病重得快去的时候,把这块石头给了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随便送给我。我不能要的。”“我从小跟爷爷学画学字学印,这块石头我也是怎么都不能刻。后来就在上面穿了孔系了线,挂在胸口挂了三年……其实,我是一个其实很内向的人,有很多事情放在心里都不跟人讲。刚来这里,什么都不熟悉,更不用说知心朋友了。只有你,让我心里觉得可以亲近,象是我的大哥一样,跟你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害怕。我不想说谢谢你,我也知道一句感谢都报答不了的。”周天说着,把石头替赵小明挂在胸口。“哪里的话。”赵小明听着,不敢去看周天,“谢谢你,这石头真好看。”周天不怎么吃菜,沙发本就比椅子矮,坐在沙发上的他,左手拿酒瓶,右手撑着头,歪着身子。一时间两人静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赵小明两瓶酒下肚,头有些热起来,越发难为起来,在时间的空隙里回想着和周天一个个的片段,莫名地有些兴奋,夹杂着无奈,毕竟周天是个聪明人,自己对他的好,他都知道。可是,如果他知道我赵小明对他好,是因为我喜欢他,他又会怎样想呢?正象世上把没有什么理由的奉献成为高尚,如若为了爱情,就也流了俗,至多不过是痴心人做痴心事罢了。想着想着,竟好似忘记了周天就在旁边,忽地从沉思中惊醒,又抬眼看到他可爱的眼睛,惧怕他的目光穿透时间的彷徨,又怕自己的眼泪会突然滴在胸口翠绿的光阴。时间一秒一秒地走过了。“小明,你在想什么?”周天打破沉寂问道。“啊,……,没有。我只是觉得开心。跟你在一起,总觉得开心。”赵小明说。“我也是。”周天喝得也差不多了,眉开眼笑的。“你喜欢我吗?”赵小明话吐出口,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道闸门已经关不住了。在酒精的烘热中,他直直盯住周天。“喜欢啊。”周天笑着回答,“我叫你哥好不好?”“好啊。”赵小明也傻笑,“你喜欢你哥不?”“喜欢。”赵小明摇摇晃晃站起来,吃吃吃地小声笑起来,笑着笑着竟控制不住,呵呵呵地大笑。笑得弯了腰,靠在椅背上,头埋在手弯里还在笑。良久笑声凄厉,变为呜咽,随即变本加厉,呜呜地哭起来,手臂捂着眼睛,脸上淌了一脸的泪。赵小明终于没能说出心里的话。当周天双手抱住他的时候,他停止了哭泣,擦干泪水。泪水蒸发了激情,干了以后脸会痛,心里的痛会因此而减轻些。当时钟敲过午夜的时候,两人喝完最后一瓶酒,相依在沙发上,两颗心依旧很远。那晚周天的双眼没有泪水,只有深深的惆怅。他坐在那里安静得象个天使,让赵小明无从知道这无底的愁从何而来,又往哪里去。次日在飞往加州的飞机上,赵小明迷迷糊糊睡着了,做了个梦,梦里的周天还是安静地不说话,深深的双瞳没有焦点。都说加州的阳光能够疗伤。来到四季如温吞水的三藩市,赵小明冰冷的心情也象是炮在温水中,渐渐地复原。跟着老头成天跑东跑西,参观了几个大学的实验室,在其中一个研究所更是停了三天。老头和那边一个老头是多年的老朋友,许是经久没见了,热乎地不得了,老头告诉一旁偷笑的赵小明他们两个是从under到phD的同学,读under更是住一个宿舍,这样亲密的关系让赵小明简直要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个老头一头的白发,虽过花甲依然风流倜傥,衬衫烫得,领带带得,年轻是定是个标准的帅哥,自己老板虽说有些秃,给赵小明看过的那张戴四方帽的博士照也是英俊的。也许他们有过眷恋,也许只是友情,也许有人有心有人无意,也许各自都埋藏心底,然而各自都娶妻生子,相忘江湖。望着两个老头他不禁想起自己和周天来。多年以后,白头相见,即便是苦涩也早会在暖暖的阳光里笑语盈盈?俩老头可不管赵小明神思天外。谈起自己的得意弟子,老头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而加州老头问起赵小明做的实验,也兴趣大大。三天下来,竟然做了个天大的决定:因为他们这里实验仪器比较好,老头考虑让赵小明来这里做一段时间的实验,直到年底。“孩子,你喜欢加州吗?”风流老头问赵小明,“三藩可是个好地方!”赵小明扁着嘴心里想,“好是好,谁不知道三藩是个同性恋的大本营。”嘴上还是笑着说,“不错啊。”俩老头别过,老板去看他女儿。临行前问赵小明要不要一起去,看老头的意思还真不是客气客气。赵小明心里一慌,马上领略到老头的意图不要是想招他做女婿。再也不敢想下去,就一口推脱了,老头的女儿暑假跑到实验室来玩,是个挺大方可爱的一个美国女孩,还选修了中文课,缠着赵小明给她讲《红楼梦》。可惜,洋宝钗一个。赵小明随口撒了个谎,说要去拜访几个同学,老头不无遗憾地说,“Jenny很想见到你呢。”赵小明只有甜蜜地说,“我也挺想她的,请您带我问个好。不是说过几天我还要来这里做实验吗?到时候我有空一定去看她。”这一顿甜食让老头给开心的,“好啊,她亏死么死要回来,你跟她一起回来吧。”剩下赵小明一个人在三藩。住在一家hotel里,冷冷清清。早上赵小明坐在床上发呆,看着明媚的阳光照进来,自己的肩膀和胳膊镀上一层金黄色,胸前的石头闪着荧荧的光泽,吊着微微荡来荡去,在空气中晾了一会儿碰到肌肤又微微有些发凉,眼见着上臂的皮肤上慢慢浮出些颗粒,一种又麻又酥的感觉从肩头传上来,不由得让他缩了缩脖子。突然生出有想被拥抱的冲动,赵小明一把抓起被子紧紧地揽在怀里,双臂用劲地在被子上摩挲。赵小明翻出电话本,联系上老同学顾茉莉,两人见了面吃了顿饭。顾茉莉比以前成熟多了,不再是小女生模样,风姿绰约象个少妇。不过人家也是快要结婚了。她现在在读MBA,男朋友是个ABC,等读完书就完婚。问起赵小明可有女朋友,赵小明苦笑着摇摇头,她硬是不信。想起当年故作清纯的顾茉莉,每次看到赵小明都小鹿撞撞的样子,和现在判若两人。吃完饭离开前去洗手间补妆,还要把嘴唇涂成青紫色。女人啊女人,这样简单的女人,这样复杂的女人。日子是过了一天又一天,赵小明把三藩逛了一遍,去看了著名的同性恋聚集区。无聊的时候想到抽烟,在一个小店里买烟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巧的粉红色打火机,上面赫然写着:I AM GAY。可爱又直接,于是花了五个美金买了下来。接着会议开始了。赵小明的报告引起了广泛的兴趣,使老头和赵小明都有些意想不到的兴奋。会议期间,俩老头又见了面,这样赵小明到加州研究所做实验的事也基本定了下来。好不容易等到回去的一天,上午的飞机到纽瓦克机场已经是傍晚了。坐BUS到学校天已经黑了,别离了几天的校园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又是一个周末,一座座楼里射出的灯光,路上人来人往,仿佛和自己都没有什么关系。背着一个旅行包的赵小明径直走到周天的宿舍楼前,他知道自己已经再也不能等待了。门半开着,赵小明推门进去,里面没有人。桌上有一盆吵土豆丝,一碗红烧肉,热气腾腾。赵小明把包放下,在椅子上坐下来。香味晕晕地扑过来,红烧肉烧得油红发亮,温暖的家的感觉。赵小明眯起眼睛想着,如果他没有坐在这里,这个男孩子将如何独自晚餐?而我落寞在三藩唐人街的小餐馆里面对排骨鸡饭,却无时地不在想他。而他会不会想我?哪怕想一想……在桌子一角放着一个新买的CD单放机,那晚借赵小明的王菲的CD盒子放在一本书上,书里夹了张划线稿纸,三个洞都已豁了口。抽出纸,纸上写满了这样的句子:要不痛痛快快地哭个够要不干脆向他低头别再苦苦压抑心里的痛昏昏愕愕爱过又算什么贪图快乐等于堕落你说一生不是为爱而活半途而废——半途而废——半途而废——半途而废“看什么呢?”耳边熟悉的声音,赵小明转过身,他端着一碗蛋羹走进门来,不紧不慢地问,爱好象已经有了多年。三十慌忙之中赵小明支吾答道:“你买了个新的CDplayer?看起来挺酷的。”周天笑道,“是啊,上次问你借CD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赵小明连说是是。周天说,“昨天就估摸着你要回来了。刚下楼去厨房的时候就从窗口里看到你要上来。正好我今天做了菜,跟我一起吃吧。”赵小明只好说好,在飞机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肚子也是饿了,许是看见了香喷喷的红烧肉,越发觉得食欲上来了。盛了饭,一只盛在一个小碗里,另一个是个铁皮饭盒。周天道:“不好意思,我碗筷都不全,从国内带了个小饭盒倒真派上用场了。”赵小明接过铁皮饭盒来,周天忙让道,“你吃饭碗,饭盒不好使。”赵小明说,“不碍事的。”两人让了两回,最后周天说,“好了好了,不和你抢,你吃铁皮饭盒,我吃碗。”饭桌原是书桌,又搬了张椅子并肩坐得下来,赵小明突然呵呵就笑个不停。周天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问,“笑什么呀?”赵小明说,“看来你我都是铁嘴钢牙,不过还是你厉害,你能吃铁皮,我只能啃啃瓷器。”周天闻听也明白过来,两人哈哈笑了一阵。笑罢周天道,“还是你厉害,我不过是架机床,你倒是有金刚钻。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啊。”土豆丝加了醋加了辣子,炒得又脆又香。赵小明狼吞虎咽一般,吃了一碗又是一碗,连吃三碗,红烧肉吃得底朝天方放下筷子。周天慢慢地陪着吃了浅浅一饭盒的饭。赵小明赞道,“周天你这肉真是不错,快赶上我妈了。”周天眨眨眼说,“这可不是我的肉,我的肉可是酸的。”赵小明醒悟过来,骂道,“你这臭小子,今天老是跟我咬文嚼字的,吃错药了么?你的肉是酸的吗?让我来尝一口。”作势就低头要去咬周天的胳膊,吓得周天又是笑又是躲。收拾完碗筷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周天顺口问了些加州的情况,赵小明讲了几句,又想起萧静也是在那边,不禁有些顾虑起来,怕不小心提到他的伤心处。末了又忍不住告诉他,自己即将去那边呆一段时间,可能一个礼拜后就要起程。周天默默地听着,偶尔说两句,“很好”“是吗”,也没有流露太多的想法。说着说着两人就有些别扭,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我该走了,累死了回去睡觉了。”赵小明起身说道。周天从床上拿起外套穿上,说,“我送你下去。”赵小明说,“不用了,去加州前我把车停在图书馆那边那个大车场里,挺远的。我自己走走过去就好了。”周天没言语,赵小明背起自己的包,周天和他一起出去,带上门,说,“走吧。”声音轻轻地,象只是上下嘴唇皮碰了一碰而已。一路默默地走着。走过小树林的时候。树叶子该是变得又红又黄了,赵小明想着。路灯稀少,只有月光明媚地撒下来,看不见那些美丽的颜色。那天和周天在小树林里打闹的情景好象昨天刚发生过一样,四目相对的瞬间周天那犹豫却带着希望的眼睛,就象天上闪烁的星子。停车场里空空的,只有寥寥几辆车子象到野地里贪玩迷了路无家可归的孩童。朝着自己的车走过去,赵小明远远地按动遥控器,车子“迪迪”叫了两声,欢快地象个孩子。开了车门,把包扔进去,赵小明回头看了看周天,说,“上来,我送你回去。”“不用了,你赶紧回去吧。”周天两手插在裤兜里,一条腿撑住重心,一条腿踢着地上一个瘪瘪的空易拉罐,在月光下亮亮地闪着光,“月色这么好,我想一个人走一下,慢慢走回去吧。”赵小明顿了顿,说,“那我陪你走走?”周天抬头看着他,又低了头,说,“我想一个人走走。”说完又抬起头微笑着看着赵小明。那笑容从嘴角轻微地抹开,在眼梢凝固起来。赵小明忽然有一种想拥抱住眼前这个男孩的冲动,但是在静谧迷离的月光下,空气冷却了沸腾的血液。他发动了车,车灯亮起来,象调皮的孩子的眼睛。打了个转弯,又停下来,摇下玻璃窗,赵小明朝周天喊道,“就回去啊,外面冻着呢。”周天冲他摇摇手,示意知道了。当晚赵小明回到家,和ah-may打了招呼洗了澡到头就睡下了。睡梦里觉得很不塌实,半夜里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下面已经硬得不象话,全身更是滚烫。翻了两个身,欲火烧得心乱如麻。索性脱下内裤,掀开被子,在半梦半醒中眼前都是他赤裸的影子,一手遮天,二手遮月,天上的火落到人间,火烧到丛林越过小腹,胸口,脖颈,一个滚雷,滚烫的岩浆喷涌而出……这个星期赵小明过得格外塌实。爱过就不要说抱歉。整理带去加州的实验资料,定机票,联系,没事就插着周天的空和他厮混,教他开车。一个礼拜下来,每天练车都有四五个小时,周天也学得七七八八了。在临走前赵小明敦促吴梅尽快去带周天考试,吴梅也答应下来。他对周天讲,我年底从三藩回来,我可要你来接机的。周天只是笑。又是一个周日,终于到了要走的时候了。这一晚,周天在赵小明家做了晚饭,两人吃了饭,赵小明默契地洗碗刷锅。水哗哗地流着的时候,赵小明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等了。他转身对周天说,“周天,今晚住这里吧。我有话要跟你讲。”周天点点头,有点懵懂的样子。越是想说越是怕。两人在客厅里看电视耗着,谁也没有先开口。钟敲过十点,ah-may登登上楼回来了,脱下厚厚的风衣,里面穿着件高贵的晚礼服吊带裙,满嘴的酒气。看到两个男孩干坐在那里,笑道,“哎哟,我回来得不巧。”赵小明回说,“哎哟,你今天怎么这么冻人?知道小爷我明天要走,才回来呀。”周天也马上打了招呼。吴梅冲到房间,拿了瓶威士忌出来,捡出三个玻璃杯倒上,叫道,“老娘今天开心,来,喝酒。”慌慌地就灌了一杯。两人只好陪着。喝了几杯下肚,这女人竟坐在沙发上掩面哭了起来。赵小明慌了神,和周天对了对眼神,彼此都猜不透她是怎么了。只好坐过去。刚拍了拍她的肩,ah-may一头扎在他怀里,抱住赵小明嘤嘤地哭,赵小明心想这年头怎么了,每个人都他妈的意志薄弱,连吴梅这号娘们都堕落了。赵小明不得已搂着她,平生第一次这样搂着个女孩子,有点慌了手脚,不知怎么才妥帖。吴梅兀自在他肩头哭了一阵,竟没有停的意思。赵小明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背,看见她的肩上的吊带松松地歪在了一边,便顺手给扯了回来摆正。“不哭了,啊?我又不会欠你房钱。回来了我们不还在一起么?”Ah-may哭里带笑地抽抽地止了哭,接过赵小明手里的纸巾,擦了擦眼睛,嗔嗔道,“谁稀罕你两个房钱,我……今天定了婚呢。”说着伸出手给赵小明看手上的戒指。“恭喜呀。总算不愁嫁不出去了。”赵小明故做长叹一声,“你有金,我可有玉呢。”说着把那块碧绿的石头从领口掏出来给ah-may看,却不敢去瞟一眼周天。好容易稳住ah-may,心里更是感慨。不知是什么,能让这个女孩子就毅然决然去面对婚姻。其实赵小明对她是不是lesbian更是一点无数。各人各有天命,愿老天保佑每一个受苦的灵魂吧,如果它真的在受苦。两人把醉得不行的ah-may弄上床,然后各自洗嗽完,进了房间。周天坐在床上,看着赵小明。赵小明站着,心里翻腾地厉害。屋里只亮了盏台灯。“说吧,小明,有什么事儿?”周天盘腿坐着,一脸天真地问。赵小明只觉得一颗心象刚跑完五千米,通通通跳到嗓子眼。没有退路了,赵小明。他对自己说道。他在计算机桌子前坐下来,侧坐着不敢去看周天,轻声问道,“周天,你觉得我怎么样?”话刚出口,脸烫得厉害,好比阿Q说了“吴妈,我和你困觉”一般。“你……很好。人好,……脾气好,……又努力,不错啊。”周天一边想一边说。赵小明闭上眼睛,问周天又象问自己,“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扑通扑通……心跳了十几跳,才听到周天的回答,“我知道。”“我是指……”“我知道……”“我是指我是同性恋,我是gay!”赵小明激动地大声说道。“……我也……知道。”一双手压在肩上,然后环过来,捧住赵小明的脸,轻轻地摩挲,如那天他捧住周天的脸一般。他睁开眼,眼前是一张纯洁无暇的脸庞,乌漆般黑亮的眼睛。一切都是熟悉的,在脑海排演了很多次。不同的只是,这不再是梦。两个年轻的躯体不用再多累赘的表白,交织在灯光舞台上。如在蓝天白云下无垠的金色麦浪尖端滚过,一阵一阵的战栗伴着巨大的幸福,两个年轻的舞者在杳无边际的时空中飞行。在最灿烂的一刻落幕。没有掌声,汗水涔涔的舞者出来谢幕,赵小明扳着周天的脸,柔声地问,“爱我吗,周天?”他其实并不需要答案,周天的笑就是答案。可是周天既没有笑也没有回答。“……”“你喜欢我吗,我的周天?”“……我不知道。”两个眸子里又现出深远的寒意,赵小明一凛,真不知道前一分钟的眷恋在这一分钟竟可以被忘记得如同没有发生一样。“你怎么了周天?我是赵小明啊,你的小明啊,爱你的赵小明啊!”“我不知道。”黯然地坐起来,周天抱着膝盖,“……我知道啊,我知道你疼我爱我……,我,……,可是,……你不要问我这个问题好不好?”“怎么了?……为什么?……”赵小明喃喃地自语,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忽然他明白了,“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我是gay?是不是他告诉你的?”“是的。就在不久前。”周天咬着嘴唇低低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好?你不是gay!你一定不是,只是因为我对你太好了,你……!才会让我接近你,是不是!!!!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我们gay和男孩子只能是情人吗?我们难道就不可以做朋友?!周天,你不能这样做!你以为你这是报答我吗?你口口声声说你记着我对你的好,难道就要如此来报答吗?你……你你是伤害别人,更在伤害自己!”赵小明越说越激动,眼圈都红了。两行泪水从周天的眼眶中滚出,他一言不发,静静地拿过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眼睁睁看着这个伤心的孩子赵小明竟无法去阻止,他仔细地系鞋带,系好一只鞋,抬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再系另一只。他拉开了门,他回过头来,他说,“小明,我也是。我不骗你的。”随即他关上门,一路走下楼梯。门碰了一下没关上,又弹了开去,赵小明呆坐在床头,听到一个楼梯末端开门的声音,一个男孩强忍着突然暴发出“呜呜”的哭泣,门关上后,细细地很快就听不见了。窗外风大,赵小明无从知道这个男孩子怎样在深夜跌跌撞撞跑回去,更无从知道他的心思。黑暗中他瞪圆了双眼,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这个男孩子会在激情后如此、这般、这样、那样伤心地离开。这样、那样、如此、这般的绞尽脑汁地想,也没有想出什么结果,反而冒出更多的猜测。到了三藩几个礼拜了,每晚上赵小明总是要想到不能思考,脑子里一片混沌才浑浑睡去。最后周天这个名字如紧箍咒,不能想,不能碰也不敢再去问他,更不敢给他写email。灰暗的日子在加州的阳光里晒干,赵小明的心缩成一个脱水的器官,勉强供应着生命。然而在一个蓊郁的下午,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寒冷的东岸的快信。那信是滚烫的,从指尖触到信封的刹那赵小明就感觉到了。看完信,他奔出实验室,俯在喷泉边了灌了满满一肚子的甘甜的水。年轻的心脏又开始蓬勃地跳动起来。圣诞前的一天,在机场去三藩的公车上两个男孩子肩靠肩,在橘红色的阳光里傻傻地笑。新年的除夕夜里,如果你碰巧也住在湾区的某一带,你一定知道那边有一座栈桥,长长地伸到海里。有两个男孩子在桥上手牵着手看星星。“你看见紧挨着银河两边那两颗星星吗?”“摁,看见了。”“为什么一颗是红的,一颗是绿的?”“不知道呀,为什么呢?”“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家人家,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娘死了,爹娶了个后娘。后娘又生了个儿子。小兄弟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要亲。只是后娘偏心眼,什么都偏着小的。有一天哪,后娘让兄弟两个各担一担东西给舅舅家祝寿。后娘怕小的累着,给他担了担灯草,给大的担了担石头。去舅舅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大河,河上只有一条独木桥。风大浪急,大哥对小弟说,小弟,让我先过去。大哥挑着石头顶着狂风,脸涨得通红,一步一沉艰难地过去了。到了对岸,大哥回头喊,“小弟,别怕,一步步慢慢小心走。”小弟挑起担子刚走上独木桥,因为他挑的担子太轻,马上给风吹了回去。河上风越来越大,小弟急得脸都绿了。大哥见小弟总也过不来,就大声喊,“小弟,别急,我回来帮你挑。”小弟在这边叫,“大哥,快来帮我!”正这时候,一个浪头就把桥给冲走了。于是哥俩就永远分在河的两边。那颗红的就叫做挑石头星,那颗绿的就叫做挑灯草星。”不是尾声的尾声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