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采!”第一声喊出米时,是愤怒,但喊到第二声时,就转成了十足的委屈与悲伤, “薛采……你不要使性子了,你开开门好不好?朕、朕……真的很担心你……这十天来,朕生怕自己晚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你开开门吧……” 凄惨的哽咽声,连一旁的众人都不忍再听。更何况她以九五之尊,这样哀求一缸臣子。 身旁熟知她和薛采关系的,看得是不甚唏嘘;而不熟悉的或者是头次见皇上的,则是目瞪口呆——完全不敢想像,竟然会有这样对皇帝不敬的臣子。 面对姜沉鱼的哭求,薛采依旧下为所动,口吻淡得几近漠然: “皇上,这个门我是绝对不会开的。你死心吧。” “你!你!你敢抗旨!”姜沉鱼气得跳脚,“朕杀你全家,抄你九族!” “臣的家人早就死光了。” “你你你!”姜沉鱼叫不动他,便转身命令叫得动的臣子, “你们过来,给朕把这道门砸开,重重有赏!” 侍卫们还没来得及动,薛采已冷冷道: “若皇上因此染病,你们全都要抄家灭门,有胆量的就过来吧。” 侍卫们面面相觑,顿时全都不敢动手。 姜沉鱼又怒又痛,只得自己拍门,她拍得是那样用力,以全于整个手掌都开始红肿了起来: “薛采,你竟敢这样对我,你混蛋!你不是人!你忘恩负义!你无视皇威……”她把能想得出的词通通骂了一遍,骂到声音嘶哑,骂到力气用尽,最后双腿一软,沿着门壁滑坐到了地上。 “皇上……”薛采之前一直默不作声地任由她骂,直到此刻,才缓缓开口道,“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快点回去吧。” 姜沉鱼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捂住自己的睑,浑身战栗。 薛采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她的回应,便又道: “微臣有两件事情要告诉皇上,但之前没想到皇上会来,所以已经托朱龙写成奏折带回帝都。这会儿,也应该到了。皇上回去后,看了奏折就会明白。” 姜沉鱼仍是不回应。 薛采的声音恍如叹息: “皇上……你……真的……不该来的。” “你少废话!”姜沉鱼恨声道, “朕来不来,岂是你能评价的?” “皇上,微臣……时日无多了。”他忽然软软地来这么一句话,姜沉鱼一震,然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身后的太监,讨好地想上前送手帕给她,姜沉鱼回身道: “你们全部退后,离得远远的。我与薛相说话,不许你们听!” 众人连忙退后百丈,此地空旷荒芜,又快入夜,一干人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等着,远远望着那对君臣,心里怎么想的都有。 而当事人自己,却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扑在门前哭得一塌糊涂: “薛采,你开开门吧。我就见你一面,见完你,我就走。你开门吧……薛采,你不要这样对我,不要这佯对我好不好?” 薛采的呼吸声透过门板,依稀传了过来.这一刻的他,会是什么表情?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看不到的容颜,揣摩不了的心思。那孩子于她而言,从来就不是下属,不是弟弟,而是兄长,而是依靠啊! 姜沉鱼泣声道: “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脑袋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为什么要派你来寒渠?是我害了你,你要是死了,我一辈子都会为此内疚与自责——是我,是我让薛采年仅十五岁的生命,死在了异乡!” “十五岁……”薛采重复着这三个字,仿怫也有点痴了, “微臣……三个月前,满十五了。” “是的,八月初八,我送了礼物给你,你收到了吗?” “嗯。”停一停,又道,“我很喜欢。” 姜沉鱼送给他的,是她亲手画的一幅画,画的是图璧二年父亲大寿时薛采与姬婴比试的场景。 那是她初见姬婴的一幕。 那也是她初见薛采的一幕。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幕依旧在她脑中鲜活,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于是,她画了下来,让人从帝都送到了寒渠。 薛采当时完全没有反应,所以她还一度想过也许他不太喜欢这份礼物。但此刻,亲耳听他说“我很喜欢”四个字,为何在欢喜的同时,却又字字钻心? “薛采,你开门,我穷尽天下之力,也要救你。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不会让你的传奇,在十五岁时就终结!所以,你开门吧!” 薛采深深地吸了口气: “沉鱼。” 姜沉鱼原本准备再次拍门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 薛采叫……叫……叫她什么? 他一向不是用敬语,就是连名带姓一起叫,而像此刻这样只说两个字,还是第一次。 姜沉鱼怔怔地回应: “什么?” “十五岁。”薛采又说一遍这三卜字,然后,声音一下子变得非常柔软,也非常凄凉,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正是十五岁。” 虽然姜沉鱼在姜仲的寿宴上看见了薛采,但她当时躲在帘子后面,薛采并没有看到她。后来,他把曦禾打到了湖里,然后冲到景阳殿前请罪那次,其实也应该是初见,但当时薛粟只顾得上请罪,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观的人群里,还有一个她。 他们真正的面对面第一次对视,是存薛采被贬成奴,姜沉鱼带他去冷宫见薛茗时。她还记得她当时伸手给他,他却后退了一步,说: “薛采是奴,不敢执小姐之手。” 那一年——她十五岁。 姜沉鱼的心,一下子颤颤地绷紧了。 “我不喜欢八,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姜沉鱼摇了摇头。 薛采似乎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说了: “因为,我和你之间,整整差了八岁。” 姜沉鱼的眼睛一下子睁拿最大。 薛采轻轻一笑: “很震惊吗?其实我也是。当我有一天,忽然发现我竟然对八这个数字如此厌恶的原因,是因为把你我的年龄相减,就是这个答案时,我自己,也很震惊。” “薛采……”姜沉鱼忍不住喊了他的名字,但喊过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我早出世八年,图壁四年的大年初一,当你及笄之时,四国之内,最与你般配的人,其实不是姬婴,而应该是我——不是吗?” 姜沉鱼觉得有只无形的手,在这一瞬,揪住了她的心脏。 “八年……无论我如何早熟,无论我如何神通,无论我如何努力地用别人三倍的速度在成长,但是,这八年,我却怎么也跨不过去……”薛采的声音越发低迷,宛如梦呓, “对于生命,我透支得太多,所以,现在偿还的时候到了……” “什么偿还?什么透支?”姜沉鱼一下子又着急了起来, “你才十五岁!你应该还能活八十五年的!我不许你这么说!” “面对现实吧,沉鱼。你这一辈子,每次遇到不想面对的事情就选择逃避,但这一次,我不许你逃避。” 姜沉鱼又是一震。 “你给我听着,我接下去要说的话很重要——姬忽的下落我已经找到了,具体内容我让朱龙带去给你了;而如今朝臣之中,有几个人可以大力栽培,有几个人需要赶紧撤职,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也都写在那上面了……五年来,我继承姬婴的遗志,每日日理万机辛苦操劳终于得到了回报——如今,国内国民安,四国关系良好,短时间内不会有战事。所以!”他的声音忽然激动了起来,一字一字道, “你若想退位嫁人的话,是时机了!” “你说什么?”姜沉鱼万万没想到他要说的竟然是这个,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薛采的声音,却越发高亢清晰和急迫了起来: “你喜欢赫奕不是吗?但因为你们彼此的身份,所以不能在一起不是吗?现在,你有机会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姬忽是四国谱的主人,这五年来为了回避你,她选择了隐居,但只要你再次邀请她出山,并将新野相托,她还是会帮自己的侄子的。而你母亲也已经去世了,也是时候请你父亲回来了。他们两个,一个是稻草人,一个是老狐狸,虽然都很薄情,但对新野,却都会尽心尽力。所以你,也终于可以从这个大漩涡里抽身了。” “你……你……”姜沉鱼说不出话来。 “沉鱼,有句话可能比较残酷,但却是事实——你不是当皇帝的料。这五年来,你之所以能当得顺水顺风,除了因为你宽宏大量,广得人心之外,更有一部分原因是——那些龌龊的、抗脏的、你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我都替你做了。现在,我要死了,除非你再启用姜仲帮你,但是,你必定是不愿意再面对他的,所以……是时候急流勇退了。嫁人吧,沉鱼。” 嫁人吧,沉鱼。 最后五个字,掷地有声,再不停回响。 于是一时间,天上地下,便都在重复这五字——嫁人吧,沉鱼。嫁人吧,沉鱼。 嫁人吧,沉鱼……姜沉鱼发出一声尖叫,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薛采的声音有点哽咽,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我当年逼你称帝,是因为我有私心,我下想让你与赫奕继续纠缠下去,我怕你真的丢下一切跟他走,所以,我动用一切留住你。我知道姜画月与萧罗二人串通,我故意默不作声,我给她机会与你决裂,其实,如果一直不给机会的话,你们还是能继续和和睦睦地做姐妹下去的;我知道你两次去见赫奕,我嫉妒得要命,但是,我一定要给你们两人了断的机会,所以我冒看失去你的风险,用自己的马车给你当掩护……我步步为营,苦心筹谋,我以为……只要再给我几年,会有希望的。我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怕后来一时落魄,但也是备受荣宠,因此,这个世上我得不到的东西,根本不存在——包括你在内。所以,老天终于看不下去,给予了我这最后致命一击。” “薛采……”姜沉鱼颤抖地按着门,无法想像门的那头,薛采在说这番话时的表情,他在哭吗?他唯一一次哭,就是劝她称帝那次,但那次的他,虽然动情,却依旧是不激动的。 冰璃。 燕王送的这个称谓,其实就是薛采的真实写照。坚忍如冰、剔透如璃。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竟然……竟然喜欢她……这样的真相,令得整个天地都为之黯然了。 “你走吧。”薛采颓软道。 “我不走!我不走!无论你怎么赶我,我都不会走的!除非你跟我一起!”姜沉鱼固执地摇头。 薛采深吸口气,有点无可奈何地关了: “你啊……果然是我的命中克星啊……” “薛采……你、你真的喜欢我吗?那、那么……”姜沉鱼咬着下唇,每个字都说得好艰难,“只要你好、好起来,我、我就嫁给你……我嫁给你,好不好?所以,薛采,你不要放弃,你出来吧,我不信天下这么多名医,这么多奇药,都救不了你!” 门那头,沉默了很久。 姜沉鱼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再度拍门: “薛采?薛采,你听见了吗?你听到我说的吗?既然你都筹划了这么久,还逼我当上了皇帝,为你我之间铺通了平坦大道,那么,怎么可以就停在这里呢?你不是喜欢我吗?那就来娶我啊!娶我啊!” “来不及了……”薛采的声音非常非常沙哑,哑到让人觉得声线随时都有可能崩裂。 姜沉鱼面色一白:“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曦禾那次,我用被子罩住了你的头,不肯让你看?这次……也一样……” 姜沉鱼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薛采,你、你怎么了?你现在的样子……很恐怖吗?” “是的。听以,你不能看。你如果看见了……这一辈子都会做噩梦,并且每想起来一次,就会痛苦一次。而我,绝对不会把这种痛苦留给你。所以……”薛采用她从未听过的温柔的声音,轻轻地说, “不要看。沉鱼,不要看。” “薛采……” “我言尽于此,你……走吧。” “薛采!”姜沉鱼泪流满面。 细碎的脚步声,依稀从门那头传过来,然后,是薛采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你今天能来这里看我,我是真的……高兴的。” 内心深处最后一根弦也因为这句话而崩裂,姜沉鱼只觉眼睛忽然就模糊了起来,然后,猩红色的浓雾覆了上来,将眼前的一切尽数遮掩。 她晕了过去。 等姜沉鱼再次醒来的时候,眼睛上蒙着纱布,依稀可以感觉到身处在马车上,车轮滚动,上下颠簸。 她摸了摸纱布: “怎么回事?” 身旁,江晚衣的声音温柔地响了起来: “皇上,你眼疾发作,这次比较严重,所以需要好好疗养。而且……薛相吩咐我们送你回京,所以,如今你正在回京的路上。” “我不走!”姜沉鱼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不走,我还要跟薛采说话,我还要……” “薛相死了。”江晚衣淡淡一句,换来她重重一悸。 “你……说什么?” “皇上倒下后,薛相非常着急,吩咐我们送你回京,怛吩咐到一半,就没了声音,我们连忙派人进去,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也就是说……我连他最后一而也没有见到?”也许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姜沉鱼变得安静了,不再像之前拍门时那么暴躁激动。 江晚衣怜惜地看着她, “嗯”了一声。 姜沉鱼整个人一动不动。 江晚衣轻轻握住她的手,恹声道: “如果想哭的话,就哭吧。” “我不哭。” “皇上……” “我不能哭。我的眼睛上敷着药,如果我哭,眼泪会把药都冲掉的。”姜沉鱼存说这句话时,声音虽然颤抖着,但表情却冷静得可怕。 江晚衣摸了摸她眼上的纱市: “再有三日,拆掉纱布,皇上就能重新看得见了。” “我知道。昕以,我不哭。”姜沉鱼反握住他的于,像是握蓄自己最后的依托,一字一字道, “我要快点好起来,然后,我要亲自送薛采走。传朕意旨,将薛相的尸骨燃烧成灰,然后,取起骨灰装盒,带回帝都。朕,要亲自为薛采主持大葬!” 冬日的阳比,透过车商照剑她脸上。虽然看不到眼睛,但耶坚毅的唇角、紧绷的下颌,无不一一透露出这位女王的意志与决心来。 江晚衣心中肃然起敬,再也没有说话。 梨晏五年,丞相薛采受帝命赴七城处理疫情,不幸染疾,甍于寒渠。帝闻讯流涕,命将相体火化,运骨灰归京。 十二月初一,帝亲为相赐葬。 相入土日,大雪如泣,举国哀殇。 帝失臂膀,大病,三月后驾崩,禅位太子新野,命前相姜仲、前贵嫔姬忽辅佐之。重改国号璧,年号新平。 后人为作区分,将梨朝之前的称为前璧,将梨朝之后的称为新璧。 美人的画像悬于壁上,衣裙轻扬,被风一吹,仿怫要从画上活生生地走下来一般。 但因为天天风吹日晒的缘故,某些地方开始发黄,令得她在做绝世人的同时,又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寂寥之意。 这幅画像,就挂在宜国最繁华的大街一家名叫“龙凤楼”的酒楼二楼。而这个酒楼的老板不是别个,正是宜王本人。 自从两年前他挂出这幅画像,杜绝了一干大臣想给他说媒的心思后,也吸引了无数文人骚客来此,他们有的是来看看传说中的曦禾夫人究竟是长啥模样的,有的则是来将之与自家女眷暗中比较的……人人都听说丁那么一幅画像,人人都跑到耶里吃饭。总之,赫交此举,不但成功推掉了自己的婚事,还大赚了一笔。 但,也彻底地耽搁了他的终身。以至于宜人提起自己的皇帝时,都是一副长辈般愁愁的模样: “你说说咱们皇帝,岁数都不小了,还那么挑。怎么就不肯找个女人踏实下来呢?” “你知道啥,现在皇上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管多好。而且他虽然没娶妻,红颜知己、 一夜风流那必定是少下了的,嘿嘿.这才是做男人的最高境界啊:有权,有钱,有女人,还有自由!” “但没个子嗣的终归不成啊。” “怕什么,咱们还有小公子呢。反正皇上长年累月也不在皇都,要没有小公子,他能那么舒坦吗?” “也对。小公子真的很厉害啊……对了,他今年也该有十六岁了吧?也可以成家了吧?你说,咱们宜国,哪家的干金能配得上咱们小公子啊?” “唔,这个嘛,就得好好想想了……” 这佯的讨论声,在酒楼里比比皆是,听住某人耳中,便忍不住泛出了点笑意? 此人身披黑色的斗篷,沿着楼梯匆匆走上二楼,走到了画像前。 画像里的女子,站存铜镜前,从背影看身姿极尽曼妙,秀发如云飘逸,而从铜镜里又可以看见她的脸——眉深唇艳,非人间颜色。 这幅画像,从薛采传到赫奕,帮两个出色的男子都挡掉了婚事,由此可见,画得有多么的美。 然而,身穿黑斗篷的人站住画像面前,看着山自己亲手勾勒出来的这个神话,却深知——她所画出的,不过曦禾夫人的七分。 也许是她站在画像前的久久凝望,引起了几个客人的注意: “啊?你看,又有人对着那幅面像发呆了。” “别看了,每年不都有这么几个愣头小子的,已经不稀奇了……” “啊!快看!” “有什么好看的……” “快看啊!那人把画像摘走了!” “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偷画像!” 整个一楼的客人们全部沸腾了,看向二楼的焦点昕在,猜度着是哪个不怕死的,竟然连这画像都敢强摘。 但从他们的角度住上看,都只能看见那人的黑斗篷,从头盖到了脚,竟是连一丝肌肤都不肯示人。 立刻有店伙计冲上楼准备擒拿。但这时,黑衣人说了句话: “听说,若想嫁给宜王陛下,就需得比这画像上的人美,对吗?” 声音细细软软,清灵如烟.绵延如水,又脆磁如铃。 ——女人? 在场众人全部呆住了,店伙计也停存了原地。 然后,黑衣人又说了第二句话: “那么,我来应征了,请带我去见宜王陛下。” 酒楼里死般的安寂了一会儿后,爆发出一片哗然。 在众人的哗然里,酒楼掌柜走上楼梯,对黑衣人拱一拱手: “小姐请跟我来。” 两人很快就消夫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那是个女人?女人!她比画像还美?” “既然敢掀耶画像,肯定应该是吧。不然可是欺君,要砍头的……” “天啊,刚才怎么就没把她的斗篷扯掉呢?好想知道她长什么样了!” “别傻了。如果那人真的比曦禾夫人美,且真的或了宜国的皇后的话,她的容貌能轻易就让你见吗?” “话虽如此,但还是好想知道啊啊啊啊啊……” 哀叹声、惊讶声、好奇声以及七嘴八舌的声音汇集在一起,令得酒楼比平常越发热闹。 而此时,黑衣人,已在酒楼掌柜的带领下,进了二楼的其中一个房间。 两名侍卫上前准备搜身,里室的赫奕摆了摧手: “不要唐突美人啊,你们退下,让她进来。” 黑衣人慢慢地走到了他面前,距离一丈处停下。 赫奕将她从头到唧打量丁一番后,笑了: “你运气真好,竟然朕今天还真的在这里。” “不要小看我在宜国的人咏。” “哈哈。”赫奕开朗而笑, “我自然是清楚你的势力的,只不过我却不知原来这些势力如今还能为你昕用。” 侍卫们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原来这应姑娘和皇上竟是旧识! 黑衣人拿起画像,缓缓道: “我听说,要想嫁给你,就需得比她美。” 赫奕笑吟吟地看着她。 黑衣人放下画像: “可我没她美,还能嫁给你吗?” 赫奕的眼神一下子幽深了起来: “把斗篷脱了吧。” 黑衣人缓缓解开带子,双手一松,原本从头罩到脚的斗篷就如水一样地滑到了地上。 侍卫们在见到来人的容貌后,无不睁大了眼睛。 赫奕环视了一下众人的反应立,微微一笑: “如果你在看到这些人的反应后,还不够自信的话……”他站了起来,走过一丈的距离,停在来人身前,抬起手,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 “那么让我告诉你,在我眼中,曦禾夫人,根本不及你之万一。” 那人战栗,颤声道: “三年之约已过……又是两年,可还有效?” 赫奕柔情无限地凝视着她: “对你……我想应该是永远有效的吧……” 停一停,叫出她的名手: “小虞。” 新平一年,有女子揭了龙凤楼上的曦禾画像,自称容颜比伊更美。宜王见后,果然大悦,遂娶之。藏于深宫人未识。 新平二午,宜王禅位其侄——宜人昵称“小公于”的贤王——夜尚。 宜王携其后退隐后,四海经商,好不惬意。 新平三年,有史官恳请重书璧史,落笔于姜沉鱼时,词多诋毁,谓之祸国。 璧王新野适逢九岁,看后,命人仗责之。 史官大慌,欲做修改,璧王却于朝堂上,淡淡道: “就这样吧,下用改了。” 于是,璧史记载——梨王姜沉鱼者,前璧右相姜仲小女,容貌甚丽,为璧王昭尹所喜,娶入宫中,赐封淑妃,后又晋封为后。伊善谋权术,心狠手辣,兼涉文史,极富才气。于加冕当夜,毒杀璧王,令其卧病不起,趁机,临朝称制,掌握政权。图璧六年,璧王病逝,姜氏姐妹争权,伊得丞相薛采相助,杀其姐,自此得以即位,自称春帝,改国号梨。 梨晏五年,薛相病逝,不久姜氏亦甍。 后附评述: 梨王在位期间虽然做了许多好事,但她先杀夫后杀姐,并连其父也不放过,因为与姜相意见相左,而将他罢免,数年不得归京,因此此人可以说是寡情冷血之至。 泱泱图璧,险些毁在这一妇人之手,哀哉痛哉!望后人引以为鉴……“青山远近带皇州,霁景重阳上北楼。雨歇亭皋仙菊润,霜飞天苑御梨秋。茱萸插鬓花宜寿,翡翠横钗舞作愁。漫说陶潜篱下醉,何曾得见此风流……” 悠然的语市,在青翠苍柏间轻轻回旋,轻袍缓带的男子边吟边行,显得说不出的惬意。 他身后,一个丫环模样的人搀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女干闻言一美: “瞧你如此高兴,重阳将至,难道你就半点没有遍插茱萸少一人的忧愁么?” 男子迅速回身,示意丫环退开,自己搀住了女子的手道: “我有矫妻在身边,又有未出世的儿子住等待,有什么可忧愁的?” 女子眨眨眼睛: “你就这么肯定是儿子?” “女儿更好,像她娘一样美丽,就又是一个祸国的料。” 女子刚待要笑,这时前方来了十几人,看样子也是来登高踏青的,那些人全都做文士打扮,边走边谈论道: “啊,你听说了璧王命人新编了前璧史册,里而把梨王写得可坏了!” “她本来就祸国殃民,依我看,那么写还轻了呢。” “难怪她死后自己的墓前没有碑。不像前唐时期的武后一样还立了块无字碑。” “武则天再怎么样,也没对丈夫下毒啊,比起姜沉鱼,可仁慈多了。” “可我也听说那毒不是梨王下的,而是那个所谓的四国第一美人曦禾夫人下的。” “得了吧。哪有人会下毒下到自己身上去的?别忘了曦禾最后死得有多惨……肯定是姜沉鱼嫉妒她的美貌,璧王一病,她就立刻把曦禾给处死了,还对外宣称是病死的,谁信啊!” “那看来这个姜沉鱼果然是大祸水一只啊!” “幸好老天有眼,让她也病死了。作孽太多,就是这种下场。” “我觉得,让她病死还便宜她了,这种恶毒妇人,就该拖出来游街凌迟鞭尸才解恨啊!” “算了,谁叫咱们皇帝心慈手软呢,不管怎么说,他可是那女人一手带大的,就跟母亲一样……换了我也左右为难。可怜的皇上,才九岁就要面对这些……幸好他还有疼爱他的外公和姬太后……” 文人们的谈论声渐行渐远,谁也没朝这边看上一眼。 而等他们都走得看不见了,丫环才“呸”了一声,恨恨道: “这些所谓的读书人最是讨厌,乱议时事,胡说八道!” 男子嘻嘻一笑: “那依怀瑾看,应该怎么罚他们?” “嗯……让他们都去种田!看他们还有没有这个闲情逸致!” 男子露出惊悚之色,转向女子道: “你这个丫头,还真是够狠啊!” 女子微微一美。 怀瑾不满道: “小姐他们这么说你,你都不生气吗?还有,皇上是怎么搞的,竟然同意让史书这样写你!还有老爷,他怎么也同意呢……” 女子柔柔地打断她道: “一朝天于一朝臣,为了巩固政权,把过错都推到前朝之上,是明智之举。” “可是……” “没关系。反正……姜沉鱼已经死了,后人如何评述她,她也无所谓的。” “对嘛对嘛!”男子凑了过来,目光里满是欣赏, “我家小虞最是想得通透,所以才能每天都如此幸福。” 小虞抬起头,仰望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男子,眸光闪烁着,有点感慨,又有点感谢: “我的幸福……难道不是夫君所赐吗?” 两人纵然已经成婚多年,但此刻对视,依旧是情意绵绵。 一旁的怀瑾早已习以为常,转过头去当做没看见。 女子忽然发出一声轻呼。 男子顿时变了脸色,急声道: “怎么了?” “宝宝……踢我了……” “走,我让小周他们把车赶来,我们快回去!”男子说罢就要叫人。 “别……别这么急急躁躁的……只是踢了我一下而已,又不是要临盆……”女子被他的反应逗笑,横了他一眼, “你总是不让我出门,都把我给憋坏了。今日好不容易肯带我出来爬山,说什么我也要到山顶了再说。” “我哪是不让你出门。”男子满脸冤枉,苦笑道, “是你之前胎位不正,动不动就呕吐,你师兄说际气虚体弱,不易多行。” “师兄师兄师兄,你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我当然是……”男子说到这里,眼珠一转,忽地俯下了身, “听我们家双黄连的喽!” 一旁的怀瑾“扑哧”一声笑出来,捂唇道: “姑爷真不厚道,竟给未来的小少爷起这么难听的名字!” “虽然难听,却是独一无的贴切啊。你想,我曾经是皇帝,而我的夫人曾经也是个皇帝,两个皇帝连起来,有了这个孩子,可不就是‘双黄连’么?” “你怎么不叫双蛋黄?”女子嗔了他一眼,转身前行。 男子居然还很认真地想了想: “双蛋黄……好像也不错啊!” “喂,我只是随便说说的!若你真敢这么起名,我可不依!” “哈哈哈哈……”三入往山上走着走着,竟又遇到那帮文人下山,他们的讨论声仍在继续,却是换了另一个话题——“听说程王上月被暗杀死了?” “嗯,而且听说就是她的兄长干的。” “她的兄长不是都死了吗?” “还有一个逃亡在外呢。就是那个害死咱们淇奥侯的!” “哦……好像叫颐什么、颐非来着?” “对!他可真够能忍的啊,整整十年,终于被他复国成功了。” “果然是狼一样的男人啊……” 议论声远去了。 怀瑾想起那个被评价为“狼”一样的男人的真实面貌,不禁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哪儿是狼啊,分明是只孔雀!” “十年……”男子的眼中则满是感慨, “原来,已经十年了……” “是啊,我风云变幻的卜年,却是颐非卧薪尝胆的十年。”女子说到这里,也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他虽然表面笑嘻嘻的没个正经,但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 幸好,他也不是我的敌人。” 男了诡异一笑。 女子不禁道: “你笑什么?” 男子悠悠道: “颐非不可能是你的敌人的。” “你为何如此肯定?如果我当年不肯答应收留他……” 男子打断她: “你一定会收留。因为,你发过誓要为师走报仇,绝不原晾颐殊。那么,还有什么比收留颐殊的眼中钉肉中刺更好的报复办法呢?” 女子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后,嫣然而笑: “你果然很理解我呢。” “而我之所以说颐非不可能与你为敌,除了你们的敌人相同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 “是什么?” 男子忽然卖关子,不肯说了。 “快说啊!快说快说……” “不说。” “赫奕!” “大丈夫说不说,就不说。你叫我的名字也没用。” 一旁的怀瑾,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然后也笑了。其实,耶个原因她也知道,不过小姐……好像是真的真的不知道呢……小姐果然是很迟钝的人啊。 当年眼睛里只有一个姬婴。别人对她的心思如何,完全不知道。如果不足姑爷最勇敢地第一个表白,估计今天跟小姐住一起的,就不一定是姑爷了。 这样说起来,最可惜的就是丞相,他要是早点儿说就好了,偏偏临死前才说,害得小姐哭得眼睛都差点儿瞎掉了……一想到当年种种,她打了个寒噤,再看一眼前面依旧询问不休和诡异地笑就是不说的两个人,一种情绪慢慢地从脚底升起来,软软地蔓延到全身。 这种情绪的名字就叫——幸福。 千秋功过,后人评说。 幸福欢喜,却在今朝。 新平二年冬,程颐非称帝。四国历史,再次更写——【全文完】【番外】一梦经年 白雾如烟。 又依稀是雪,就那么纷纷扬扬地洒下来,披了一身,却不觉得冷。 姜沉鱼想:这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却终归是想不起来。 于是前行。 路途漫漫,蜿蜒,松软,双足踩在上面,便像是被雾覆住了一般。某种力量在阻止她前行,又有某种力量在催促她前行。她被这么两股力量纠缠着,脱不了身,也不愿脱身。 因为,意识深处,好像有点知道,前方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然后便看见了一只船,透过迷雾若隐若现,渐行渐近。 人立在舟头,衣诀翻飞,飘飘若仙。 待得更近些,可见他朝她转过身,举手,屈膝,弓腰,深深叩拜。 仿佛还说了句什么,却听不真切。 姜沉鱼眼中,一瞬间便有了眼泪。莫名悲伤,不知原因,似委屈似不甘又似永远不愿回忆起来的凄凉。 “娘娘?娘娘?”胳膊处传呆温暖的力度,将她震醒。 一瞬间,迷雾消退——那人不见了,小船不见了,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 姜沉鱼猛然惊醒!入目处,是怀瑾焦虑担忧的脸庞: “娘娘,你又做噩梦了。” 姜沉鱼下意识地抬起手,便在自己脸上摸到了湿湿的泪。 梦境中那种悲伤的感觉并未散去,依旧萦绕在身体深处,隐隐约约,却真实存在。她想起那人立在船头拜她,心脏便又是一阵抽搐。 “娘娘。”怀瑾将温热的湿巾捂上她的脸,柔声道, “要不,就起吧?” “什么时辰了?” “申时二刻。” “申时?”姜沉鱼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怀瑾点头道 “嗯。娘娘睡了整整二十个时辰,期间还有点低烧,幸好都退了。太医说了,娘娘这是疲劳过度,又赶上最近天气骤冷,寒气入体,所以才昏睡的。幸好终归是醒了,还来得及出席子时的大典。” 姜沉鱼一听“大典”二字,连忙掀被下床: “我睡过头了,也不知那些东西都布置妥当没有…”说着匆匆走到门口,刚将房门打开,看到门外的景物,声音便戛然而止。 天色阴霾,雪花飞舞,明廊长长,宫灯红亮——其实很多年前,这样的画面也曾映入眼底,那时候的她,坐着轿子进宫看姐姐,犹自任性地评价壁雕的龙凤,嫌它们俗气,再然后,昭鸾公主出现,亲热地叫住她,带着她去看热闹,也就是那一天,她见到了曦禾夫人……往事历历,明明还在昨天,怎的一转眼,就变成了当年? 远远的,有人在放烟花,天空被焰火映出五色斑斓的光。 姜沉鱼定定地看着那些光,仿佛痴了一般。 怀瑾在旁笑道: “意外吧?晚上的大典可不用娘娘太操心啦,有人一早就井井有条地布置妥当了。据说今年宫里用的焰火都不是璧国自产的,而是专程从宜国购入的呢。其中还有一箱,是宜王指明送给娘娘的,待到娘娘等会儿出席大典时就放。” 大典,其实是璧建国以来的一种习俗——每年除夕,皇帝都会带着重要的妃子走上城楼,亲自点放长明灯,与百姓同乐,共度年关,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因此,可以说是很隆重的一桩仪式。 图璧一年,昭尹带着薛茗点灯;图璧二年,昭尹带了姐姐;图璧三年、四年,他带的都是曦禾夫人,而今……终于轮到了她。 终于轮到她姜沉鱼走上城楼,昭告天下百姓,当今璧国,最重要的女子是哪一位。 然而……这样的结局,却不能令她有半分欣喜。 眼前仿佛再次浮起梦境中的画面——白雾萦绕的舟头,那人朝她叩拜,拜得她的心,都碎了。 图璧……七年了。 七年风雨飘摇,这个国家几经动荡先是王氏挟前太子逆反,被镇压;后昭尹逼薛氏造反,复镇压;再是姬家衰退,姜家崛起……一路走来,满目血腥,不忍睹视。风水轮回,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图璧四年时,满朝文武,又有几人能料,繁华散尽,最后竟会花落姜家。 落在了她姜沉鱼的头上? 站在与人等高的百卉朝阳铜镜前,姜沉鱼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压在鸦般深黑的发髻上的,是蓝田白玉雕琢、嵌以九十九颗南海红珠的绝世皇冠,披在纤细丰盈的双肩上的,是用天山银狐制成的凤翎风氅,拖在裙裾后的,是七十二霓彩丝编织的天羽宫纱……多尊贵,才能集天下珍物于身?又要有多尊贵,才能般配得起这般隆重的行头? 但为何她望着镜子,却独独只看见了自己的左耳? 左耳处,一颗长相守,悠悠荡荡,孤孤单单。 姜沉鱼不忍再看,转身而行。两名女官上前搀扶,另有二十八名宫女紧步跟随。 殿外,身穿盛装的仪仗队肃穆林立,帝王威严,扑面而至。 在女官的恭迎下,姜沉鱼踩上祥云宝车,两旁钟鼓响起,长长的一记号角声过后,车夫驭动骏马,缓缓朝城楼开去。 金黄色的流苏和纷飞的雪花交织着,在她眼前荡一荡。 车马最先行过端则宫。 此宫建在湖上,四不着岸,活脱脱就是座袖珍孤岛。 想要进宫,只能从正东方的渡口划船过去,从湖岸抵达宫门,最快也需一刻钟时间。 据说是因为姬忽性情怪僻,又讨厌宫廷礼节,故意将自己的住所建得如此遗世独立。她不喜欢被人拜访,也不愿意拜访别人。因此,宫里头大部分人对她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姜沉鱼凝望着碧瓦红墙的端则宫,那个在当年被当做神话来听的人物,那个文采精绝让四国文人尽失颜色的才女,那个自己仰慕了一辈子的男子的姐姐几曾想过,传奇背后的真相竟是那样。 世事讥嘲,莫过于斯。 过了洞达桥,便是宝华宫。琉璃在夜雪中依日绚烂,灯影宛如水流在瓦上涔涔流淌,艳到极致,也灵到了极致。 ——就像它曾经的主人一样,美得无可挑剔。 可是,所有的光都是来自外界的,窗纸深深,屋内一片漆黑。 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曾经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宝华宫,如今成了一座死宫。 风吹日晒,春去秋来,这里终将被光阴摧折,变成废墟。 不会再有第二个妃子入住此处了。 因为,她姜沉鱼不允许有第二个妃子入住此宫。 这世间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子配住此宫。 宝华宫过后,行约三刻,才到嘉宁宫。 ——她曾经对此地是何等熟悉。 在这里,她行了对身为贵人的姐姐的第次朝拜之礼,拜完之后,姜画月一把搂住她腰托她站起,笑意盈盈道 “妹妹勿需多礼,以后拿这儿也当做还是咱们的家一般随意吧。” 她相信那时候的姐姐是真心真意地说的这句话。 然而,姐姐天真,她也天真。 深宫内院,一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连自己的前程都不可得知的妃子,怎么可能使之为家? 院前的腊梅早已枯死。两个宫女身穿素衣跪于庭前,遥遥朝她叩拜。 姜沉鱼忍不住又伸手抹了抹自己左耳上的明珠,想起那一日,姐姐从匣中取出此珠,满脸温柔地交给她时的场景,心中一酸,连忙将垂帘放下,不愿再看。 马车驰过玉华门、景阳殿,到了天端十二阶。 所谓的天湍十二阶,乃是以景阳殿为圆心,按十二时辰方位均匀展开的阶梯,分别为子陛、丑陛、寅陛、卯陛、辰陛、巳陛、午陛、未陛、申陛、酉陛、戌陛和亥陛。 而姜沉鱼的马车,停在了正向朝南、比其他十阶都要宽阔的午阶前。 一名小太监快步上前将 玉雕的踏石放在门下,姜沉鱼踩着踏石走下车,扶着大太监罗横的手,轻提裙摆,步行下阶。 空中大雪依旧纷飞,但地上却一丝残雪都没有,雪花飘落到雕有九龙夺珠图案的石阶上,便立刻融化了。据说,此处铺的乃是平溪暖玉,天然恒温,冬暖夏凉。寻常人一席难求,而皇家奢华,却用它来铺地。 姜沉鱼心中微微叹息。 十二阶走完,前方城楼处文武百官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 钟声悠悠,罗横出列,拖长了嗓子高声道: “吉时已至,大典开始——” 百官齐齐叩拜. “天佑图璧,吾朝繁兴。” 姜沉鱼从侍官手中接过长明灯,慢慢走上城楼。楼外顿时喧声四起,像波浪般依次扩散,汇集成了一片。 透过围栏,姜沉鱼看见隔着护城河,百姓们正在河岸的空地上列队等候,见到她,兴奋高喊。 她伸出 只手,轻轻压,声音便立马停止了。 所有人都静静地望着她,无数双眼睛透过纷飞的雪花投注在她身上。 ——所谓的“万众瞩目”,也不过如此了。 罗横将卷黄轴高举过头,呈于她前,姜沉鱼却摇了摇头,推开卷轴,前行一步,举起长明灯,让底下的百姓能够看得更加清楚些。 然后,平视前方,开口吟道: 大明之神,夜明之神,五星列宿周天星辰之神,云雨风雷之神,周天列职之神,五岳五山之神,五镇五山之神,基运翔圣神烈天寿纳德五山之神,四海之神,四滨之神,际地列职祗灵,天下诸神,天下诸祗,烦为吾运尔神化,躬率臣民,庇佑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丰年祥兆,此灯长明。 特此上尊,望神宜悉知,谨告。 说罢,将灯线点燃,只听滋滋几声,长明灯在气流的驱使下缓缓上升,底下民众一片欢呼。 与此同时,焰火四起,而正北方,一簇巨大的蓝光飞天窜起,在空中绽开,变成了一条大鱼。 “哇……”连城楼上的侍卫们都抬起头张大了嘴巴惊叹。 蓝鱼游弋了几下后,二度绽放,变成几十朵大小不一的梨花,缓缓坠落。 姜沉鱼心知这便是之前怀瑾所说的宜王特地送来的焰火了,惊艳于这天工绝技的同时,心中浮起的,却是隐隐约约的惆怅。 那一目的情形历历在目,连对方衣上的褶子,眉、间的萧索都清清楚楚——赫奕道:“我会等你三年。三年里,无论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都可以来找我。” 她答:“若我不改变主意呢?” 赫奕笑了笑,那样一个明朗洒脱的男子,笑起来时,眼神却忧郁如斯:“那么,我就要大婚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但她又怎会不知道? 再过三年,赫奕就三十岁了。一位君王,三十岁了还不大婚,还无子嗣,是无法向子民交代的。 举国重压,饶他赫奕一向肆意纵性,也扛不住。 他赫奕扛不起。 她姜沉鱼更扛不起。 所以,所谓的三年之约,也不过是最后镜花水月的一腔痴念罢了。 赫奕。赫奕。赫奕啊…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恩情,是还不起,还不得,不敢还的。 长明灯袅袅上升,偌大的天空,就好像只剩下了那么一盏灯,点在天与地之间,点在乾与坤之内,点在每个人心中。 身披袈裟的皇家僧侣鼓起手臂,撞响铜钟当——当——当——一连十二下,乐声四起,焰火璀璨,原本只是围观的群众,突然涌动起来,每人手中都多了一盏灯,点亮后,高高举起,从城楼上看下去,正是八个字 “芳辰永好,寿与天齐。” 姜沉鱼吃了一惊。 不错,正月初除了是新年伊始以外,还是她的生日。 转眼,她就十八岁了。 再遥想及笄那年,恍如隔世。 罗横在旁低声道 “这些都是薛公子的安排。” 姜沉鱼不禁转头,见薛采跟着百官站在阶下,低眉敛目的没什么表情。而这时,罗横已跪倒在地,高声喊道“恭祝吾皇芳辰永好,寿与天齐,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祝吾皇芳辰永好,寿与天齐,万岁,万岁、万万岁恭祝吾皇芳辰永好,寿与天齐,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声声,依次传递。 姜沉鱼暮然转身,见在场所有的人齐齐屈膝,叩拜于地,于是上天入地,一瞬间,再没有人,比她站得更高。 姜沉鱼终于想起了梦境中,那人叩拜时说的话——他说的是. “别了,皇上。” 一梦经年。有泪如倾。 姬婴姬婴,你是否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命运?所以在梦里与我告别时,就宣告了我的结局。 姬婴姬婴,世人说你是白泽轮回,为了扶植明君特地入世。原来,你要扶植的君王其实不是昭尹,而是我……是我啊! 你磨炼我,教导我,逼迫我,一步步,走到了如今。 走上这帝王的宝座。成就这乾坤的主宰。 然而……然而……然而……君临天下非所愿,共挽鹿车终成空。 我姜沉鱼心心念念的,不过是,能够被你喜爱。像一个女子被个男子那样的喜爱啊……眼前的一切,与之前梦境中的那个画面恍惚重叠在一起。 空中,宜王所赠的焰火燃放正灿,地下,外傅之年的薛采遥遥相望。 图璧七年,便在漫天大雪、锦绣烟花中,款款而至。 这一年,是姜沉鱼临朝称制整整三年后,在群臣三上万民书恳请称帝的局势下,荣登帝座的第一年。 元月初七,女帝自称睿帝,定原都千秋为神都,改国号,梨。 四国历史,被再次更写,而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