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记得。」他说,一面抽出一张面纸替她拭去唇边汤渍,「那天我开车不小心撞到你,害你受伤了。」他语带自责。「我并没有受伤埃」「你痛到都站不起来了。」他指出。「我真的没有受伤。」她柔声道,想起当时的腼腆,不禁有些好笑,「我只是不好意思告诉你是因为我MC来了的关系。」「什麽?」汤匙再度僵在半空中,这一回,伴随著他惊异的注视。她浅浅一笑,星眸蒙胧,彷佛正凝望著久远前的一幕。那天,他开著BMW跑车在公司附近擦撞了她,她当场跌倒在地,虽然只是膝盖破了皮,却痛得爬不起来。那痛,其实并不是他造成的,可他却将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小姐,你还好吧?是不是受伤了?我送你上医院。」那天的他穿著深蓝色西装,挺拔的身材令深陷痛苦的她也忍不住暗暗欣赏。「我搅事,我很好。」她记得自己不停地这样对他说。可他却不相信,她苍白的脸色似乎吓坏了他,著急地在她身上摸索著伤口。「是不是骨折了?还是扭伤了?」「不,没事。」她想站起来证明自己没事,可突如其来的晕眩却攫住了她。见她虚弱的模样,他不由分说地将她一把抱起,「我送你上医院。」「不用了!」坐在车厢内,她尴尬地抗议,「我不去医院,我没事。」她根本没受伤啊,只是MC来了嘛。「小姐,你不必跟我客气。」不,她不是客气,是尴尬,尴尬不已。「先生,我是认真的,我不需要去医院,我没受伤。」「可是——」他犹豫地瞥她一眼。「如果你真的觉得很抱歉,那买一碗红豆汤请我吧,就当是赔礼好了。」「红豆汤?」他对这样的谢罪方式感到奇怪。「对,红豆汤,要很热、很甜的。」他再看了她一眼,奇特的眼神说明他认为自己碰上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孩。虽然不解,他仍点头应允。「好,我去买。」他不仅买了,还亲自一口一口喂她喝,温柔体贴的行止,让那天刚被老板炒鱿鱼的她鼻问一阵发酸。她猜就是从那时起,她爱上了他,并决定去应徵他的特别助理,一辈子追随他。「……所以,你那天也是MC来了?」想透前因後果,楚怀天不禁感到惊讶。「对。」「原来如此。」俊唇拉开微笑,「喝红豆汤对镇痛有效?」「嗯。」「那就多喝点。」他继续喂她。而她,望著他难得温柔的举止,忽然有满腔言语想说。「怀天,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什麽事?」「那天,你匆匆忙忙地开车,究竟想去哪里?」「那天?」剑眉一蹙,原本勾著笑意的唇一敛。「你说过,那天是为了赶到客户那边报告——」「没错。」他沉声道,「我不是说过吗?那是一件很重要的案子,对方已经跟我们交涉很久,迟迟不肯点头。」「可因为我,还是让你搞砸了。」她苦涩地说。为了照顾她,他不得已延迟了报告的时间,因而惹得对方高层震怒,就此切断了谈判的管道。因为砸了这笔交易,他不仅遭父亲痛责,一干集团老臣也在背後冷嘲热讽。她知道了这件事後,工作更加卖力,一心一意想助他平步青云,顺利承担接班人的责任。可後来,她才发现原来不仅如此。她不仅害他砸了交易,还害他追不回出国留学的女友。在某次谈话中,楚怀风告诉她,其实怀天在大学时代曾有一个要好的女友,两人也曾论及婚嫁,不过因为一次误会,两人分了手。「那天老大一听说她要出国,就冲出家门,我想一定是去追她的。」她记得楚怀风是这麽说的。可怀天却告诉她,他只是为了赶去客户的公司开会。究竟……他是打算去哪里呢?午夜梦回之际,这个问题总是纠缠著她,像某种挥之不去的梦魇……「你真的只是为了赶去客户的公司吗?」听闻她细声的质问,他耸起眉峰,瞪了她好一会儿,湛眸逐渐沉黯,「不然你认为我是为了去哪儿?」「我不……我不知道。」她呼吸一屏,「也许是为了送机?」深眸更冷了。「怀天——」「你累了,早点睡吧。」他命令道,明显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心一扯,看著他收拾盅碗站起身,感觉那俊拔的身影离她好遥远……「对了,床头上的东西是给你的。」临出房门之际,他转过头道。她眸光一转,一方薄薄的纸盒落入眼底。不必拆开她也能猜到,里头是一条昂贵漂亮的丝巾。她看著,心逐渐揪紧,「这一次,又是为了谢我什麽?」嗓音低哑。楚体天锣没注意到她黯然的神情,「前天的家庭宴会,我那些朋友对你的手艺赞不绝口,他们都希望下回能再来。」「是吗?那好啊,随时欢迎。」她机械化地应道。他点点头,打开房门。她瞪著他,腹部痛,心更痛,而眼眸,逐渐蒙胧。「以後不要再送我这些了!」终於,她忍不住冲口喊出。「什麽?」他旋过身。「以後,不要再送我这些了。」她敛下眼睑。「你不喜欢吗?」他声音紧绷。是的,她不喜欢。她深吸一口气,「你不必……老是这样谢我,我们是夫妻,那是我……该做的。」「那不是你『该做的』!没人规定你下厨——」「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截住他的话语,嗓音有著掩不住的疲 惫。「初云——」「如果,你真的坚持送我什麽,那就送我白玫瑰好了。」她躺落床榻,轻轻说道。「你喜欢白玫瑰?」「……非常喜欢。」她喉头一梗,「非常、非常喜欢。」她只是希望再收到一次白玫瑰而已,一次也好。一次,就好。骆初云拉上棉被,强迫自己闭上眼。她想睡觉,想深深沉入梦乡,抛却身与心的疼痛,可不受欢迎的影像却在半梦半醒间霸道地折磨她昏沉的意识。那是一张相片,一张在无尽板黑中逐渐显亮的相片,一张烙印在她心版上好几年的相片。相片里,一株落英缤纷的樱树下,一个美丽的女人依偎在怀天怀中。「这张照片上的女人是怀天以前的女朋友吗?」那日,她取出夹在书中的相片,故作冷静地问著楚家老三。「咦?原来老大还留著她的照片?」「她是谁?」她呼吸困难地看著女子在樱花瓣映衬下,格外明媚的笑容。「老大大学时交的女朋友,我们都叫她依依。」「依依?」好可爱的名字,人长得也漂亮,身材超棒。「老大刚进公司不久,他们就分手了。」「为什麽?」「谁知道?老大这人一向不爱说这些事。我只知道依依後来出国了,出国前还打了一通电话给老大。」「哦?」「那是几年前的事了。那天老大一听说她要出国,就冲出家门,我想一定是去追她的。为了追回她,还耽误了跟客户开会的时问,砸了一笔很重要的交易。」咦?怎麽听起来如此熟悉?「怀风,你还记得那是哪一天吗?」「不记得了。」「那你记得是哪个客户吗?」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就是爱和机电埃坦白说,爱和的老董跟我老爸一向不和,老大居然有胆惹恼他,呵呵。」在笑声朗朗中,她的心,逐渐沉落谷底。原来,他那天那样匆忙驾车是为了追回前女友;原来,她真正害他错失的是一段感情,一个他挚爱的女人。他恨她吗?怨她吗?为什麽他不肯对她承认这件事?为什麽不许她提?因为太在乎吗?☆☆☆「对不起,对不起……」模糊的歉语逸出,唇瓣颤动,眼睑缓缓扬起。朦胧如月的灯光映入眼瞳,骆初云眨眨眼,好一会儿,才认清自己正躺在床上。下意识抚了抚腹部,疼痛感已然消失,看来,她终於撑过这段痛苦期。坐起身,她瞥了一眼床畔,失望地发现身旁空荡荡的。他还没睡。才刚这麽想,她立即在室内一角捕捉到他的身影。他坐在那方微微高起的平台上,笔记型电脑摊在面前的玻璃圆桌上,灯光透过绿色盆栽的枝叶筛落,在他身上滚动迷离暗影。他一直在房里工作吗?是为了照看她,所以才将办公的地点从书房移到卧房来吗?她猜测著,心轻轻一揪,明眸静静睇著,趁他未发现她已醒之际,偷偷打量他。他真的很帅,虽然半湿的墨发看来有些凌乱,虽然那件蓝色睡衣有些发皱,虽然他摘下隐形眼镜,改戴上一副有些拙的黑框眼镜。怎麽会戴那副眼镜呢?她不禁觉得好笑,那副过时的眼镜早就该尘封了,他怎会、心血来潮把它给找出来戴?或者,他找不到新的眼镜,所以才随便抓一副代替?以她对他的了解,她相信很可能是後者。唇角,悄悄扬起连她自己也不曾注意的美唬她继续看著他,看他打字打完一个段落,端起咖啡杯啜饮一口。然後,那张好看的脸纠结成一团。那咖啡,想必不合他口味吧。她笑望著他一面皱眉,一面勉强自己再度把嘴唇贴上杯缘,又离开,几次来回後,终於成功地强迫自己再喝一口。低哑的诅咒迸出唇中。那咖啡,想必非常不合他口味。她可以肯定。如果能够,她相信他宁愿将那些比例不对的液体全倒出窗外,可偏偏,熬夜工作的他需要咖啡因。他又喝了一口咖啡,这一次,脸色更加阴沉。看著他不悦地瞪著咖啡杯,彷佛对方是某个挑衅他的地痞流氓。她几乎笑出声。这别扭的男人啊!别扭的、挑剔的,像个任性小男孩似的男人,她真的好爱好爱他埃满腔的爱意瞬间在胸口漫开,甜甜的、酸酸的,几乎要令她窒息。她翻身下床,细微的声响引来他注意。「你醒了。」「嗯。」「还痛吗?」楚怀天关切地问。「不痛了。」她微笑,「我先上洗手间。」在浴室里,她换了卫生棉条,确定自己重新变得洁净乾爽後,才走出来,瞥了一眼墙上时钟。「已经十二点多了。你还不睡吗?」「我还有些报告要看。」他说,习惯性地又端起咖啡杯,在唇瓣即将触及杯缘时,动作一僵。然後,两道求助似的眼光射向她。她浅浅一笑,「这麽晚了喝咖啡不好。」他皱眉。「好吧,只能一小杯。」她让步了,「我去帮你煮吧。」他闻言,眼眸瞬间灿亮如星。不一会儿,她端了一杯刚煮好的咖啡回到房里,浓郁的香气令楚怀天眉头一舒。「谢谢你了。」他如获至宝地迅速接过,深深啜饮一口,闭上眸,宛若感动至极。「不要太晚睡。」她叮咛。他点头。「那我不打扰你了。」「初云。」沉哑的嗓音唤住她。「嗯?」「你——」他有些犹豫。「怎麽?」他没说话,只是看著某处。她随著他调转视线,这才发现邻近窗扉的水晶花瓶不知何时插了一束玫瑰——雪白的、娇美的玫瑰。她呼吸一停,不觉伸手抚住胸口,「那是——」「送给你的。」她蓦地转头望他,震惊地、不敢置信地望他。他似乎有些尴尬,清了清喉咙,「干嘛这样看我?」「我——」她说不出话来。「那是……我从花园里摘来的。」他被她楚楚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园丁告诉我,那些白玫瑰都是你亲手栽的,还每天亲自浇水。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这麽喜欢白玫瑰。」「我是……我真的很喜欢。」嗓音梗塞。「喜欢就好。」他不敢再看她,垂下眸,假意注视著电脑萤幕。她凝睇他,望著他英挺好看的侧面;望著他伸手推了推镜架,掩饰脸上不知所措的神情;望著他开始打字,却连续打错了好几次的慌张样。她看著看著,忽然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我爱你。」她陡地说道,嗓音急促沙哑。她爱他,真的爱他,好爱好爱!这句话藏在她心底许久了,彷佛有一辈子那麽久,她真高兴今晚终於能说出口。可是,他却像是不高兴听到这句话,身子一僵,抬头瞪视她的表情像误食了他最痛恨的苦瓜。她心跳一停,颤颤朝他伸出手臂。他却急忙跳起身,躲开她的碰触。为什麽躲开她?为什麽急著逃离她?他厌恶她的表白吗?一念及此,她鼻间一酸,眼眸迅速蒙上泪雾。「我……爱你,真的。」「……谢谢。」谢谢?她对他说爱,而他的回应只是一句谢谢?她不可思议地瞪他,透过迷蒙的眼,哀怨地、伤痛地瞪他。「我要……呃,继续看完这篇报告。」心,重重一扯。「我知道了,不打扰你了。」旋身慢慢走回床榻,每走一步,胸口便冷上一分。夜深了,夜风透过半掩的窗扉卷动室内不安定的气流,拂过水晶瓶,吹飞几枚秀美花瓣。落地,无声。第四章「少奶奶,餐桌摆哪里?」一名男佣问道。「就摆那里,玫瑰花丛旁边。」骆初云指挥著。「少奶奶,管家想请问今晚的菜单是不是就这样?」女佣递给她一张涂改过几次的清单。她快速浏览一遍,「好,就这样。告诉厨房主菜不要太快准备好,否则上菜时凉了就不好了。」「少奶奶,老爷要我转告你,世玉的秦先生今晚临时要飞美国,不能来了。」「什麽?」骆初云拧眉,迅速点阅掌心里的PDA,叫出宴客名单与座次列表。今晚的客人有十二对男女,共二十四名,座位都安排好了,如今却临时少了一个……必须立刻找人递补。她做了决定,便打开手机直拨英奇数位科技。英奇是英华集团上星期才宣布正式入股的新创企业,总经理方奇年轻有为,之前她曾在某次宴会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印象深刻。不到五分钟时间,她已和方奇开心地聊过一回,对方也爽快地答应邀约。搞定。收线後,她纵目四顾,在脑海里飞快地检阅一切细节。白色天篷在庭园里立起来了,两张长餐桌铺上了威尼斯餐巾,宴会公关公司提供的成套威基伍餐具摆好了,乐队演奏的平台搭了起来,厨房也正如火如荼地准备宴客料理,公关公司的经理也跟她报告一切就绪……还有什麽遗漏的?对了,还有今天的寿星——正在香港出差的他,搭下午四点的班机起飞,回到家时差不多能赶上宴会。她打电话给楚怀天的秘书,确定他已经按照行程抵达香港的机场,准备飞回台湾。一切OK。她仰头,眯眼凝望远处一抹缓缓曳过蓝天的流云,心跳,奇异地加速。☆☆☆刚踏出机场大厅,公司派来的黑色凯迪拉克便驶入楚怀天视界。他坐上车,放松僵硬的肌肉躺入椅背,闭目养神。「直接回家吧?楚先生。」司机问。「嗯。」他漫应一声,心底却滚过一丝犹豫。连续两星期马不停蹄地在亚洲几个大城市出差,早令他身心俱疲,能回家好好休息,照理说该求之不得才是。可想起一回家便要面对他那个美丽能干的妻子,太阳穴便隐隐作疼。那个总是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妻子,那个坦然说爱他的妻子——老天!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老吴。」他唤司机。「什麽事?楚先生。」「嗯——」正要吩咐些什麽,手机铃声忽地响起。他按下通话键,「喂。」「怀天吗?是我。」柔柔媚媚的嗓音透入他耳膜,冻住他的身子。「……」「认不出我的声音了吗?」得不到他的回应,对方语气不无哀怨。「……依依。」他僵硬地唤著前女友的芳名,「怎麽忽然打电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