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宋琪琪和肖正,想起宋琪琪在四教的办公室哭着对我们说:“从我十七岁开始爱上他,到现在,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骗我。” 大概是我想这些的时候表情傻透了,慕承和瞥了我一眼,起身把电视打开,“你可以看电视。”说完又回到桌前继续忙他的事情。 “会不会影响你?” “不会。”他头也不抬地回答,然后继续埋头做事。 慕承和斜对着电视机,可是无论我换了什么节目,压根就真没瞅过一眼。其间,他眉头皱得深深的,戴着眼镜,一边摆弄电脑上的三维图,一边专心修改旁边的数据。 “你不看电视,看我做什么?”他问了一句。 “呃……”我尴尬地拢了下耳发,“没发现好看的节目。” “要不上网?” “上网也没意思。我还是继续看电视好了。”说完后,我把整个身体沉在沙发里,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按来按去。 等我将七十多个频道来回翻了四五遍之后,他终于忍不住问:“你明天有别的事么?” “没有。怎么啊?” 他取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明天我休息,带你出去玩。” 到了早上,他叮嘱我带防晒霜,我才知道原来他真的要教我潜水。我们开车三十多公里后,到了A城近郊的一个浅水海湾。 因为前几天一直在下雨,一下子放晴后,海面一望无垠,看得很远。 “TheBigBlu1我迫不及待地脱掉鞋,跑到沙滩上惊叹,然后回身对慕承和说:”你看过这个电影没?“ ”《碧海蓝天》?“ ”对!我每次看到湛蓝的大海,都会想起这四个字和里面画面。“ ”要知道你这么高兴,早点带你来了。“慕承和跟在我后面,浅浅笑。 ”可是我很害怕水,所以不会游泳。每回来海边都是踩一踩水就回去了。“ ”那这次我们换点别的。“ 潜水俱乐部门口停着好几辆车,大家都和慕承和很熟络的样子。 ”为什么大家都晒得很黑,就你一个人白?“我问。 ”说明我没有他们努力。“ ”没想到你骨子里还挺叛逆的。“ ”为什么?“他取了氧气瓶和潜水服回来问。 ”医生不要你干的事情,你偏要干,怎么不是叛逆?“ ”谁说的,我从小都是听话的好孩子。“ ”从来不迟到,不讲话,不开小差,每天按时完成作业,考试都拿满分那种?“ ”也……不全是。“他说。 我给了他一个”那就是了“的眼神,然后接过他递过来的潜水服去更衣室换衣服。 下水前他反复说:”戴着潜水镜的时候,鼻子也会夹紧,你要放弃你的鼻子,而用嘴呼吸。“ ”一会儿,我们下去后不能说话,只能打手势。“他将四指握拢,大拇指向上,”如果你觉得难受,给我这个手势,就是上去。拇指向下的时候,意思是可以继续往下。“ ”我一直都在,你不要怕,这和游泳没关系,你有氧气瓶。“ 我将这些话烂熟于心后,下水时候还是非常紧张。 ”万一我浮起不来了怎么办?“我问。 ”……“ 水刚淹过脑袋,心跳就加速,血液循环加快,然后需要氧气。我习惯性地用鼻子吸气,可惜鼻子被封住了,什么也吸不到,立刻慌了手脚,开始挣扎。 随后,慕承和将我托了起来。 我无助地攀住他,吐掉嘴里咬着的呼吸器,大口大口地呼吸水上的空气,然后气馁地说:”我不玩了。“ 他笑了,”关键是别紧张,用嘴呼吸。“ 等我缓过来后,又练习了几次呼吸方法,然后潜了下去。 这一次,很成功。 在水底,他一直抓着我。 偶尔,还能看到小鱼从自己身边慢悠悠地游过去。我觉得我也变成了一条鱼。这条鱼虽然很笨,连游泳都不会,但是它居然可以在水里自由地呼吸,还能清晰地看见海底。 出水的时候,我激动极了,不停地跟慕承和说我看到了什么,摸到了什么,眼睛是什么感觉,耳朵是什么感觉。 慕承和沉默地微笑着。 船上的大哥甲说:”小妹妹,你会爱上这种感觉的。“ 后来,我们坐船去了远一点的海域。 ”感觉会不一样吗?“我好奇地问。 ”嗯。海水更清澈,鱼会更多,也比刚才那里冷,所以才让你穿潜水服。“ ”我能下到最底下吗?“ ”最好慢慢来,如果你身体受不了,一定及时做手势给我,不要逞强。“ ”这里有多深?“ ”十多米。“ ”我刚才潜了多深?“ ”三四米。“ ”……“ ”你最多能潜多少?“ ”一般二十米左右,最多还没有试过,下次试试。“ ”你……还不要试好了。“ ”你怕我下去就爬不起来?“他笑。 ”有点。“我很老实地交代。 海水很蓝,除了那点微微皱起的波澜,看起来非常安静。陆地在我们的不远处,脚下是深深的海水,放眼望去,能看到海平面尽头的渔船…… 我们先下水,然后他们再把氧气瓶放下来。 慕承和牵着我,扬起嘴角对我说:”小姑娘,欢迎参观大海的内心。“ 我体力不支,不一会儿就只能上船休息,网然后继续抹防晒霜,还对慕承和说:”你要不要抹一点?会晒黑的。“ 船上的大哥甲说:”男人黑一点更性感。“随后,皱起一张黝黑的脸嘿嘿一笑,露出两行大白牙。 船上的大哥乙却对我说:”你不知道吧,慕承和是晒不黑。“ 我扭头问他:”你真晒不黑?“ ”你别听他们给你瞎掰,怎么会晒不黑。“ 到了中午吃饭,我才知道他不是晒不黑,而是无论晒多黑,一蜕皮就白回来了。 ”你肯定是属蛇的。“我下了结论。 ”那你多半属螃蟹。“他说。 ”为什么?“ ”刚才我教你车的时候,二十多米宽的马路,还不够你一个人开。“ ”……“ 下午,我们去了对岸的小岛。岛上有一个天然的浴场,此刻正旅游的旺季,也有不少游客坐船到这里。我俩绕着岛走一圈只用半个多小时。而且我发现全岛除了公共厕所和码头以外,唯一的一栋楼就是一个 外形像船一样的建筑。 ”这个东西是什么?“ ”酒店。“ ”酒店?会有人专门来住?“ ”嗯,据说经常客满。而且今晚我们也住这儿。“ ”我们不回去了吗?“ ”太晚了,再过一会儿船也没了。“慕承和说完又反问,”你要回去?“ 我的头急忙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怎么可能。 慕承和住我隔壁,酒店的所有房间,都能看到大海。楼下是一个淡水的游泳池,孩子们在池子嬉闹,笑声和童声夹杂在一起,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很愉悦。 白天做浴场的那个大沙滩,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又是另一番景象。 来旅游的大部分游客已经离岛,剩下来的都是酒店的客人。路边摆了海鲜的大排档,然后另一边居然搭了个舞台,立着一块投影的屏幕,照着灯光。上面正有个乐队演奏,主唱拿着话筒对着大海嘶吼。 有些人坐在下面喝酒。 有些人干脆叫了大排档,摆在台下吃。 这下我才知道原来住店的人,还真多。 我吃了点东西,就跑到沙滩的最前沿,嚷着去看落日。没想到方向却不对,于是我追着落日,又绕着小岛跑。 ”看不到的。“慕承和莞尔。 ”到岛的那边肯定能看到。“我不服气,可是也没功夫和他理论,就怕几分钟太阳就没了。于是脱掉拖鞋,头也不回地说:”你帮我拿着鞋,我去追。“ 剩下慕承和一个人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岛的最西端的时候,倏然明白慕承和说的是事实。 沙滩外面是海,而海的那一头是我们坐船来的陆地。 橘红的太阳正缓缓地沉到山的那一边去。 我怎么就没想到,整个海岸线都在大陆架的东边,所以一般不可能看得到夕阳沉海的景象。 我沮丧了。 然后,看到他晃晃悠悠地跟来,脸上还带着胜利的笑意,心情更加沮丧。 我又走回去,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拖鞋,突然觉得自己才像一条小狗,而他是扔飞盘的主人。我呼哧呼哧地去捡飞盘,他在后头看着乐。 ”下次我们去一个离大陆更远的岛,估计你就不会失望了。“慕承和说。 我们又回到刚才的地方烤烧烤吃。 烤出来的玉米是金黄色的,按照我的强烈要求,人家在上面密密麻麻地沾了很多辣椒。我第一口咬下去,大呼过瘾。 ”真好吃,以前都没发现烤出来这么好吃。“ 我吃了两三口,发现慕承和一直盯着我,于是指着玉米问:”你要不要试一试?“ 慕承和笑着摆手,”这么辣,怎么可能吃得下。“ 然后,我乐颠颠将吃的交给慕承和保管,就去海边踩水。 一个海浪打过来,放在旁边的拖鞋就被水拖了下去,我尖叫着去追海浪,好不容易把拖鞋抢回来,整齐地放好。过了会儿,发现它们悲催地又被海浪夺走了。 如此反复几次,我也玩够了,一屁股坐在慕承和身边,接过玉米又开始啃。 当我将注意力转移到海上的时候,突然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能看到海的尽头有一些点点的亮光,起起伏伏,好像是穿成一串的夜明珠被放在海上随波漂浮。 ”那些光是什么?渔船?“我问。 ”好像是。“ 海风袭来,消去了暑气,带来阵阵清凉。 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沙滩上,离我们渐渐地近了起来。 ”涨潮了。“我说。 ”嗯。“他说。 ”你在想什么?“我问。 ”我在想,“慕承和说,”要是现在抽一支烟,感觉肯定很不错。“ ”……“ ”真不想回去,晚上我就在这里睡了。“我放下身体,随意地仰躺在沙滩上,也不管那些细沙是否会沾到头发上,或者漏到衣服里面去。 数不清的明星挂在深邃的夜空中。 ”这样比较舒服。“我说。 他仰头看了下天,听从我的意见也一起躺了下来。 ”我只认识北斗七星,其余星星全都不懂。“我说。 ”你是什么星座?“慕承和问。 ”天蝎。“ ”那真幸运,天蝎座是夏天最闪亮的星座。“ ”现在能看到么?“我来了兴趣。 ”那颗很亮的星星,它就是天蝎座的其中之一。“慕承和抬手指了下夜空。 借着月色,我才看到他胳膊外侧上有个伤疤,大概一寸来长。夏天的时候整好被短袖遮住,所以我一直没发现,直到这时,他躺着伸手,袖子往下滑,才露出一截来。 ”啊?怎么弄的?“ ”刀伤。“ ”刀伤?“我正在脑子里消化这个词。 ”被人砍的。“他说。 我瞪大眼睛,转头看他,”不可能吧?“怎么,怎么可能。 ”不骗你。在俄罗斯留学的时候,地铁站的通道里,三四个孩子,都只有十来岁袭击我。第一刀捅过来,我用手臂挡了下。“ ”为什么?“网络状态 ”当地特别是大城市有些团体,他们仇视……“他迟疑了下,显然是在斟酌用词,”仇视外来人口,所以在偏僻的场所攻击单个出行的外国人。我和你们陈老师住一起,那天他整好生病,我半夜里路过那里 给他买药。“ ”后来呢?“ ”正好警察来了,他们一哄而散。“ ”这么危险,可是我从没听你讲过他们不好。“我也不禁伸出食指摩挲着他皮肤上那个狭长的疤。 ”我也没说过他们有多好。“他笑了下,”对事物的评价都应该站在客观的立场。而且一个人不可能在某地方获得了知识和可贵的人生经历之后,却又满怀着抱怨和不屑。“ 我呐呐地啃了一口手里的玉米棒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把自己的肘关节给他看,”我这里也有一个很大的疤。“ 他闻言,把脑袋凑了过来。 ”小时候,我爸爸在厂里当工人,我妈带着我住在乡下。她为了方便接我上幼儿园就买了辆自行车来学。我们家门口有一条水沟,有这么宽,“我比划了个一尺多一点的距离,”我坐后座。她第一次载着我 回家,就下雨,要到水沟的时候我妈说:‘桐桐,我觉得我们不下车也骑得过去’。我啥也不懂,就知道抱着她的腰,愣愣地点头。最后……“ ”最后她倒是骑过去了,但是你却没过去?“慕承和接嘴问。 ”对对对。你怎么知道?“我忍不住一个人咯咯咯地笑。 慕承和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他白天暴晒在紫外线中,现在鼻梁和脸颊的皮肤开始微微泛红。 突然,我发现我俩的这个姿势挺暧昧的。 一男一女仰躺在沙滩上,本来中间隔了点距离,但是我俩聊的太投入,不知不觉凑在了一块。我急忙坐起来,为了掩饰尴尬,将手里的玉米递给他。 ”那一边我没有吃过,你可以尝下。“ 却不想我这个动作,刚好把手臂上沾着的细沙带了起来。海风将它吹到他脸上。 ”沙子吹眼睛里了。“他眨了眨眼,大概仍然觉得不舒服,伸手去揉。 ”你自己别揉。给我看看。“我扔掉手里的玉米,垂头给他看眼睛。 借着星光,我看到他的睫毛的根部沾着几颗沙,于是手撑地,朝他眼睛吹了口气,观察了下,它们还没消失,于是又使劲地吹了两口。最后,心满意足地说:”好了。“ 他先是睫毛颤动着,随之,一双眸子在眼帘下露出来,被夜色反衬着,显得晶莹明亮。他的目光掠过我的眉眼、鼻子,最后流连在我的唇上。 我突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怎么了?是不是听不见我……“ 忽然,他把手覆盖在我后脑勺上,将我的脸压近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活生生地剥夺我还没出口的半句话。 我倏然一惊,只得趴在他胸口上,夹在耳后的碎发也滑落下来。 他将头轻轻一抬,便吻了我。第一次好像是试探,他只小心翼翼地将我的唇角轻啄了下。 我猝不及防,张着嘴,目瞪口呆,脑子像被按了暂停的影碟机,瞬间被定格。别说思绪,连心跳都一并消失了。 慕承和双眼凝视着我,眸中带着种波澜,接着,他缓缓地,侧着脸,又一次吻过来。 留在我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声音是他喃喃对我说:”你可以把眼睛闭上。“ 海风轻拂,星汉灿烂。 CHAPTER10 保加利亚玫瑰 1 大四的时候,搭了个末班车,以替补的身份拿到一个最低级别的奖学金,学校发给我三百块钱。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领到钱那天晚上,我兴奋得半夜都睡不着觉。 白霖趴在上铺的栏杆上,翻个白眼说:”至于么,三百块钱。人家不了解的,还以为你打鸡血了。“ 什么鸡血?”我纳闷。 据说,“白霖从铺里坐起来解释,”人用针管推了鸡血后,会浑身燥热,脸色红润,数月都不想睡觉。“ 于是我现在站在客房中央,已近凌晨,又有了一种被打了鸡血的感觉,想跑到阳台上大声尖叫,又怕被隔壁的慕承和听到,又怕被酒店保安捉住。然后我跳到床上,脑袋埋在枕头底下,使劲地揪床单揉枕头。 最终我还是无视作息时间给白霖打了电话,不然我不知道若不找个人发泄下,我是否还能坚持到明天早上不发疯。 半夜被吵醒的白霖,比我镇定多了,听完我的叙述,意味深长地说:”小桐——“ 干吗?” 你是不是给慕承和下什么药了?“ ”……没有。“我听到这个问题,很想扁她。 ”你灌他喝酒了?“ ”没有。“ ”他当时神志不清,脑壳抽筋?“ ”不可能。他头一分钟还和我说话来着。“ ”接下来呢?“ ”什么接下来?“ ”他吻了你之后,又怎么样了?“ ”我们就回酒店了。“ ”途中有没有牵你的手?“ ”没有。“ ”“有没有说什么?” “好像就说了两句。” “什么什么?”白霖兴奋滴追问。 “一句是,太晚了,我们回去吧。”我满心羞涩地仔细回忆了一下,“另外一句是,好辣。” “好辣?” “是啊,当时我满口烧烤的辣椒味,估计辣到他了。” “……” “你说,”过了会儿,我终于忍不住问,“他是喜欢我么?” 我挺可怜慕承和的。“白霖没回答,反而幽幽地叹气。 ”为什么?“明明是我比较可怜。 要是他真是脑壳抽筋还好,如果真的喜欢上你,才真是不幸。” “怎么爱上我就不幸了?” “因为你迟钝。非要人家强吻了你,你才觉得人家好像是喜欢你。” “那你们以前也没觉得慕承和喜欢我啊!”我不服气了。 “我们以前都是听你的一面之词,也没见过他究竟是如何对你,当然被你主导了。” 我俩在电话里,沉默了一阵。 “你觉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白霖问。 白霖的话让我开始在回忆中翻找关于慕承和的蛛丝马迹。 首先,探讨下我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喜欢上慕承和的呢? 期末作弊的时候,从他手中死里逃生。 他来代课的时候,在办公室,托着我的下巴教我发音。 我和白霖翻墙出去,夜不归宿,他深夜接到我电话,开车到派出所接我们。 和彭羽去看航空展回来,他将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 除夕的夜里,他抱住我说,新年快乐。 在长途车上,他突然犯病的时候说,薛桐,不用,然后将我的手紧紧地拽住。 看到陈妍尸体的时候,他手足失措地哄着我,替我抹眼泪。 慕承和的一点一滴就像润物的春雨一样,落在我的心间,细细一想,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自何时开始为他着魔的。 原本我下定决心要戒掉对他的念想,到后来却发现这是多么的徒劳。 那么慕承和呢?他又是什么时候滋生了对我的异样情感? 总是觉得,好像我进一尺,他便退一丈。 后来等我心灰意冷,不再烦他,缩回自己的壳里,他却渐渐和我亲近了起来。 “不过,我们也都被你的迟钝传染了。”白霖说。“现在想一想,真是恍然大悟。” “照你这么说,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你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你喜欢他。”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啊。” “”所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居。“白霖语重心长地说。 ”接下来怎么办?“我很担心这个问题。 ”这个事情不用你烦恼。“ ”为什么?“ ”是他强吻你,又不是你强吻他,有什么可担心的。今夜要为此纠结烦恼、辗转难眠的人,应该是慕承和。“ ”对哦。“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第二天回去的路上,我因为双目浮肿,无精打采。而慕承和,他的内心如何忐忑不安,我倒看不出来,至少脸色清凉淡定,和空中骄阳成了鲜明的对比。 早上的天气还是很凉爽,所以他没有开空调,任由海风穿过车窗袭来。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阳光射进一个角,落在他掌着方向盘的手上,照着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 那些带着咸味的海风,将他的头发吹乱了些。他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全然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这下换成我的心七上八下了,让我不禁怀疑,昨晚是不是真的只是我在做梦。我这么一想,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冷 静冷静,把兴奋和激动都给剔除出去,前后整理下思路,于是拿起他上车前买的矿泉水咕噜咕噜地灌了好几口。 ”我发现你平时不爱喝水。“他说。 ”嗯。“我用手背蹭了下嘴,拧好瓶盖,”有点,我妈也这么说。“我就是有这毛病,不喜欢多喝水,一吃饭就口渴,然后猛喝汤或者汤泡饭。 我以为他会教育我一顿,没想到仅仅笑着瞥了我一眼。 须臾过后,慕承和却又缓缓开口说:”我喜欢喝水。“ ”呃?“我愣了下,一时不知道怎么将这个对白接下去,只好说,”喝水好啊,每天八杯水,皮肤水嫩嫩。“ 他看着前方,没接我的话,所以我觉得我这话没说到位,于是喋喋不休地将老妈小时候在我面前细数过的喝水对人体的好处,全部照搬在慕承和面前唠叨了一遍,最后,也许看我一个人自说自话了半天很辛 苦,而作为听众的他啥反应都没有,很不仁义。终于配合了下我,附和说:”原来如此啊。“ 我的嘴巴安静下来之后,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难道,昨天是我魔障了? 难道,他有间歇性失忆症? 难道,真的是我给他下过迷药? 到了加油站,我上厕所回来,发现油已经加好,慕承和在车里等我。 他问:”中午有没有事?有事的话,我们就走高速回去。“ 他伸手去拿前面横放着的矿泉水。 加油站的小伙子在车那头和他说了句话,他一边点头,一边拧开瓶盖子。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件事情,需要提醒他一下,可是又捕捉不到确切是什么。然后,见他将瓶口放在唇边,喝了一下,透明的塑料瓶内的 水面,荡漾了几个来回,舍下去一点,他的喉结随后动了动。随即,又吞了一口。察觉到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慕承和狐疑地回望我,好像在揣摩我的表情。电光石火间,似乎意识到什么,垂头瞥了一下手里的 塑料瓶后,脸色微微一变,故作镇定地将它放回原位。 我却不太喜欢这个行为,总觉得无论两个人多么亲密,沾着别人的唾液,是件不怎么舒服的事情。在家和老妈老爸,倒是没有分得这么清楚,但是仍然尽量各用各的东西。后来和慕承和住了段时间,我发现他 和我一个德行。不要说茶水杯,漱口杯,就连碗也是不一样的。所以当他发现咽下的,其实是我喝过的东西时,也许被恶心到了,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瓶子放回原位。随之发动车,开出了加油站。 我承认,我是随后放在那儿的,我有责任,可是我又怎么知道他那么粗心,也不能全怪我。况且,嘴巴都让他白亲了,还这么忌讳我的口水做什么。 我在心里嘟囔了几句。 瓶子在挨着前面的玻璃,随着车的颠簸,来回的晃动,好像在努力滴提醒我们俩,它真实地存在过。我靠上前,将它揽了回来,放在侧门。 他不知道怎么想的,见我这个动作,就将自己那边没开封的水递给我。抱着那瓶水,我琢磨了下,他干吗给我一瓶新的呢,难道叫我把原来那瓶扔了,毁尸灭迹?不至于吧,洁癖到那种境界了?想着想着,不 禁又瞅他。匆匆一眼,只看到他的下半截脸。嘴唇还沾着刚才的水,靠近里面的部分带着湿润的光泽。 我下意识抿了下自己的嘴。 昨晚,就是这副双唇,夺去了我的心跳。那种柔软触觉现在想来,仿佛还残留着。我不禁抬手,用指背摩挲了下自己的嘴。慕承和并没有看我,但是我却觉得他的脸恍惚染了一层极淡的粉红。我有点纳闷了, 难道昨天晒伤的还没褪? 车拐了个弯。他打开收音机。音乐频道正在播最近的流行新曲。 你趁着现在闲着,应该去学学车,以后要是我出差……”他顿了顿,迟疑了两三秒钟,自己继续接下去,“以后你自己也方便。” 我说:“要等我挣到钱能买车,估计要十年八年之后了,所以学了也没啥用。” 他眼波微动,没再说话。 不晓得怎么了,虽看他的面色没有什么异样,但是我隐约觉得他的情绪,好像突然低落了下去。然后,他关上所有车窗,隔离了外来的风和气味,打开空调,还将广播换了个频道。 我眨巴眨巴眼睛,是不是刚才哪一句话说错了? 2 慕承和原本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脾气也异常地好,有时候狡黠刁滑,有时候又安静温顺。 他假期没上课,没出差,于是就在研究所和家之间出没。我在他家蹭吃蹭喝,也不太好意思,于是尽量由我买菜回家。他偶尔自己也去超市买点食材。 起先他给我做那个红酒鸡翅,我以为他是个美食能手。 哪知,那绝对是个误会。假如他自己做饭,荤菜是白菜丝炒肉丝,素菜就是炝白菜,再加白菜汤。要是换换口味,那便是白菜炒肉片,糖醋白菜,不喝汤的话那就泡白菜好了。当然,倘若还想换点花样,以他 的智商,完全能够把里面的白菜全部换成莴苣或者黄瓜,照做一遍。 我刚搬来的头几天,连着这么吃了好几顿之后,突然发觉,原来我在日常生活中还是有超越天才的地方,不禁觉得欣慰,开始自告奋勇地当期厨娘来。 我做饭,他洗碗。我擦地板,他抹家具。衣服各自洗,床单被套交给洗衣机。 本来是如此的和谐友好。却不想从海边回来后,就有点怪异了。我不知道这是在他亲了我之后,还是在车上他的情绪波动之后。总之,接下来的几天,这人极少在我的视野里出现。他 开始起早贪黑,并且提前给我准备了一个又一个不回来吃晚饭的理由,个个都是冠冕堂皇。 我有种错觉。“白霖在电话里说。 什么错觉?” 好像你俩结婚了,这会儿他在外面搞外遇,你成了空闺怨妇。“ 呸——” 等你发现什么脂粉味、香水味、口红印或者开房发票就算罪证确凿了。“ 小白……你就别说风凉话了。” 说起来,“白霖换了个话题,”你是不是成替身了,所以他才亲你?“ 我能当什么替身?”我刚问出口,就明白了,“你说那种电视里演的,小说里写的,就是女主角和男主角的前任恋人长得很像,所以他把我当成别人给亲了?” 对啊,对啊。“白霖激动地说,”小桐,你不愧是我的知音,太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没有继续和她搭腔,沉默些许后缓缓说:”小白,我不想住这儿了。“ 白霖这下也严肃起来,思索后说:”我觉得,也行。“ 本来我还没有想要走这一步,只是随口问下她的意见,可是在得到她的赞同之后,我倒是真的萌生去意。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要是往文雅了说就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慕承和,咱们后会有期。 晚上他到家已经十点多了,我正在看电视。 我有话跟你说。”我调小节目的音量。 什么?“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找到工作了。” 在哪儿?“ 师大的二级学院?” 老师?“ 嗯,不是正式的编制,他们正好缺辅导员。我想试试看。” 会上课么?“ 会给大一大二上公共英语。” 那就好,自己学了四年的专业不要丢了。“ 我心中有了丝苦涩。这样的对白,好像让我们又回到了原点,他是老师,我是学生。 于是,我说:”慕老师……“ 听见这个称呼,他那双像湖水一般的眸子闪了一下。 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叫过他了,可以地回避着,可是也不知道改什么好。当然,”慕承和“这三个字,我当着他的面是不敢直呼的,所以只好开口闭口都是你啊你的,开始觉得别扭,后来也习惯了。此刻,他 的眼神轻轻地触到我的某根心弦,使得刚才和白霖合计好的说辞,变艰涩起来。 他看着我,等着我的下文。 他们校区离这里比较远,人事处的老师说这几天可以在单身宿舍楼给我先挪一个床出来,我也不能长期麻烦你,所以——” 他的眼睛盯着我,夹杂着一种让人无法捕捉的东西。我不敢再直视他,将目光转到地上,把最艰难的一句话挤了出来。 我说:“所以,我想这几天搬出去。” 不知道他此刻怎么想,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沉默甚至让我开始反思,是不是我说的太小声了,他没听见。 电视机还在工作,播完新闻,又开始天气预报。主持人说:“受高原波动和台风暖湿气流的共同影响,从明天夜间开始,我市将多雷雨或阵雨,且降雨分布不均,局部地方雨势较大,有大到暴雨。 因为他的沉默,导致电视的弱小声音在这屋里显得非常突兀。 忽而,他动了一动,身体换了个姿势,随即问:”住不惯么?“ 还好,就是觉得挺麻烦你的。” 不麻烦。“ 本来我还准备了一大堆理由,没想到他直截了当的三个字就把我的话堵了回来。他以前从没用过这样的方式和我讲过话,甚至像个孩子在发脾气。于是,我一下子失语了,再也说不出来什么。 眼看这屋子又要寂静下去,哪知他突然站起来说:”我明后天忙完手头的事,就送你过去,你一个人不好搬东西。“语罢,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客厅里。 他可比我预想中还要干脆,基本上可以让人理解成,我可以立刻消失了…… 第二天,我一早起来收拾东西。我一直算个比较利落的人,没有多少小玩意,两三下就搞定。本来可以就此走了了事,但是他既然说了要送我,我只好等他回来。 天气极度闷热,我也不想出门,就上网、看电视打发时间。哪知到了下午也没见人影。我就想,他昨天说的是”明后天“,也许意思并不是指今天。 客随主便,我想了想,将睡衣牙刷又拿了出来,等着明天的到来。 快到晚饭的时候,他来电话说约了个人见面,不回家吃饭。本以为他会挂电话,没想到他又说:”一我这边有点事,回去的晚,待会儿要下雨,明天送你吧。“ 我说:”嗯。没关系“ 我一个人下了点面条做晚饭,然后物业的保安就挨家挨户地敲门,通知大家晚上有暴雨,要把窗台和阳台上的花盆杂物收拾好,免得吹下去砸到人。 阳台地上有两株君子兰,它们本来是一株,后来发了新芽被分栽成两盆。这东西一直是慕承和的宝贝。天色暗下来之后,果真开始刮风。在急促地寻找门窗之间的缝隙,往屋子里灌,吹得外面那两盆君子兰东 摇西晃,客厅里的吊灯也哗哗地响。 我坐在玻璃前,看着外面的合欢树摇摇晃晃,尘土、沙粒、树叶都被卷起来。顿时天空也被染成了暗灰色。以前遇见这种天气,宋琪琪偶尔会在寝室里念那句诗,听起来显得她特别有文化,和我一比,就是不 同层次的人了。 我撑着下巴,绞尽脑汁,才回忆起好像是:”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闪电滚雷之后,倾盆大雨接踵而至。 从小被灌输的思想,害得我不敢开电视,也不敢上网,怕这些电器被雷劈坏了。一个人闲得慌,歪在沙发上看书。突然一个响雷,”轰隆“一响,让我惊了下。然后接二连三的雷电,一个比一个强大。我挪了下 屁股,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决定离门窗远一点,免得被伤及无辜。然后,继续看书。 过了不久,幕承和回来了。 我看到他出现的时候,比较吃惊。其一,他比平时归家的时间早了很多。其二,难得有人在这样的雷暴雨天气下,还能淡定地冒着与大自然抗衡的危险,开车回家。其三,他现在的样子确实有点,呃……狼狈。 他拿着伞,喘着粗气,可见是跑着回家的。全身上下除了头发稍微干一点以外,衣服鞋子都湿了个透。他往哪儿一站,哪儿就是一滩水。 你也太勇敢了。”我说,“这么大的雨,还敢在街上晃悠。” 和人见完面就赶着回来了。“他平淡地说。 你该在哪儿先躲一躲。” 他接过我递过去的毛巾,亲和地说:“没事。” 你赶紧换衣服吧。“ 我先去洗澡。”他说。 洗澡啊?洗澡也会被雷劈的。我小时候看新闻,有个女孩儿就是洗澡时候被雷击了。好像电话也不能打。“ 说着,天公爷爷还很配合地”咔嚓“了一下,又劈了个惊雷。 他不禁笑了,”你怕打雷。“用的是陈述语气。 不……啊。”我理不直气不壮地否定,“我不怕。” 你上次说的,你说你有个亲戚——“为了证明我死鸭子嘴硬,他大概是准备将那件事复述一遍。 好吧,好吧。我承认。”即刻投降。 故事是这样的,那个人也算是我亲戚。乡下嘛,基本上算起来一个村的人都能当亲戚。那个时候,我念小学一年级,暑假没人看管,就被送到农村外婆家。那天正好赶集,回来的路上遇到雷阵雨,外婆领着我 在一个熟人的商店里躲了一会儿。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快。放晴的时候,就听见说前面有人被雷劈死了。我们在回家的必经路上,看到了现场。那地方正好是一个山拗口。因为离集市远,只有附近几家人围 着,尸体还摆在那儿,衣服已经化成灰了。大热天,也没人带了多余的衣物替她盖着。外婆于心不忍,就把我的小花伞撑在尸体旁边,给她遮了遮。 这一幕,在我脑子里特别深刻。 上次在车上,我没话找话说地跟慕承和含含糊糊地讲了这个故事。他当时也没搭腔。我还以为他根本就没听。 这时慕承和的手机响了。 嗯。“他接起来说,”我见你在忙就先走了。到家了,没事。“ 我上次去B市是半夜到的,一早就走了,所以没有去看姥爷。” 我有分寸。“ 他挂了电话,看了我一眼。 不是我要偷听他电话,是隔得这么近,不听也没办法。 ”是我妈。“他说,”晚上我去见她了。“ 哦。”我本来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之后倏地意识到这个称呼的分量,顿时后悔我下午怎么没及时偷着溜走。这下他妈妈来了,突然见她的宝贝儿子和人“同居”着,也不知道会不会很惊悚。 她是来视察工作,只待两天。她从来都不会来我这里。“慕承和解释。 他不解释还好,一这么说使我更加觉得,我俩真的偷偷摸摸地同居了一样。我觉得尴尬,找了个借口去厨房倒水喝。 他洗完澡之后,我的身上也实在黏糊地难受,也找了衣服去洗澡。却不想洗到一半,停电了。 我一下子陷入黑暗之后,窗外的雨哗哗地下,蓬蓬头的水野哗哗地流。 薛桐?”慕承和敲了下厕所门。 哎。“ 整个院子都停电了。也许等会儿就来了。” 哦。“我急忙冲掉身上的泡泡。 ”你别慌,慢慢洗,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水的。“他停了停,又说,”不害怕吧?我在这儿守着,有事情就叫我。“ ”嗯。“ 最后那句话,将我的心泡在了一盆甜腻的蜜水中,缓缓舒展开。 其实我不太怕黑,也不怎么怕打雷。即使是怕,也要强装着藐视的样子。但是当有一个值得依靠的人在此静静地呵护自己的时候,却觉得孱弱胆小居然是一件如此惬意的事情。心,又开始贪婪了。 ”你……“我犹豫着说,”你不要走开啊。“ ”好,我不走。“似乎话语里都含着笑。 3 夜里,我盘腿坐在沙发上,听他讲了很多故事,甚至还有父母的一些经历。他父亲当时是从美国留学回国,在A大教书,其间遇上了他母亲。 ”他们怎么认识的?“我问。 他似乎有点后悔说到这个话题,但是禁不住我的好奇,只得缓缓答道:”我母亲当时是他的学生。“ 霎时间,我愣了。 他又说:”我母亲年轻的时候据说大胆泼辣,父亲虽然留过洋却比较守旧,所以最后拖了很多年,两个人才结婚。“ 他用简单的两句话将这段故事带了过去,具体慕妈妈如何大胆,慕爸爸如何传统,两个人又如何终成眷属,却不再提及。 ”后来呢?“ 后来,他们离婚了。”他平静地说。 我听闻之后,张了张嘴,也没挤出一句话来。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慕爸爸的去世,才导致了慕承和的单亲状况,没想到在那之前这段爱情就有了结局。 结婚之后,我母亲开始从政,我父亲继续在研究所里做他的学究,基本上和这个世界隔绝了。开始是吵架分居,接着就离婚了。“ 为什么?” 我想也许有很多方面,社会关系,性格特点,生活目标,家庭背景都不一样,所有的东西交集在一起就有了这么个结果。“ 须臾之后,他说:”还有,也可能是因为我。“隐约透着自责。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气结。 我五岁的时候就有了那个病,大人带我四处求医。一般孩子得这病是很罕见的,医生就说有可能是隔代遗传。因为爷爷也是壮年失聪,所以母亲就埋怨是爷爷遗传给我的。“ 我父亲当时就来气了,说是母亲的娘家一直瞧不起他,孩子跟着她姓慕不说,现在有了毛病也推到他身上。” 以此为导火线他们分居了,母亲忙不过来,我就跟着父亲住。“ 有一次我在学校图书馆那个池子边玩儿,一时犯病就栽进水里,差点被淹死。” 不久他们就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