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有些事谈开了比较不伤人,我在房里等你。」她有些涩意。 「你和我是一体,没有回避的必要。」他不想放手,怕她乱想。 喇札·巴持适时打了个喷嚏,她当下有了个好借口。 「哎呀!不得了,你可别给我生病,看大夫要花银子的。」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她手一抽,脱离应嘲风的掌握。 「走走走,看你身材和我小弟差不多,就先唤他的干衣服吧!」 莫迎欢边走边念,故意忽视身后伸出的手,不闻他懊恼的低咒声。 她抓着喇札·巴特的后领,急步地往内堂走去,留下心思各异的两人在前庭,默默无语。 时光在静默尽逝,莲叶池里发出微小的蛙鸣声。 应嘲风倚着回桥栏杆,面对一池待放的莲苞眼半垂,无心欣赏这片好景,只想早点摆脱这场混乱,还他清静的两人世界。 而且他不放心新收的徙第,觉得新徒弟太黏未来娘子,像是没断奶的乳娃儿,很明显有恋母情结。 他不承认吃醋,只是心里不舒服。不想新徒弟的贼手碰到她。 「师兄,我真的不行吗?」沈静依看得出他的心不在,全往「她」那儿飞。 应嘲风并未回头地说道:「我对你只有兄妹情谊。你在强求。」 「强求?」她的语气中有着压抑。「从小我就爱你,为何你不肯给我机会?」 「给你机会受更重的伤?」 他无心。 「你不给我机会,怎知不会爱上我?」 爱,他有。只是给了别人。「明知是伤害,我就不会施舍同情心。」 「施舍?你觉得我不够好,配不上你吗?」她已经很努力改造自己去适合他。 「你很好,只是我无法以男女之情来爱你,而你不该一味地勉强我。」叫他为难。 沈静依苦涩地笑出声。「为什么,我这么爱你错了吗?我只想爱你。」 多少年了。 当他站在爹身旁习艺,那专注无惊的神态总牵扯她的心,让她专心地望着他失神到忘的手边的工作。 一点点、一点点地累积。那份思暮恋成深刻的爱。 他从不曾表态,她误以为他也有心,因此那颗初尝爱恋的少女心逐渐沦陷,胡里胡涂编着美丽的梦想、等着当他的新娘子。 付出的爱就像东流水,无法溯源而上。 只有大海的怀换能容纳她的痴情。 可是,海是无情的,瞬间吞役她的爱,冷漠地回绝她的呼唤,一阵大浪扑涌,随即恢复原来的平静无波,看不见它的绝情。 「你的爱对我而言是负担,我的心很窄,只能容得下一个人。」才分开一会,他就想念起她尖酸的冷调。 「她对你真的有这么重要?」 应嘲风的眼中闪过一抹柔意。「我爱她,欢欢是我生命中唯一爱过的姑娘。」 「唯一是吧!那我算什么,自作多情的傻子?」沈静依忍不往低吼。 「自古多情总为无情伤,你把心错放在我身上,苦的是你自己。」他从未给过她幻想。 他不否认师妹有张绝世的美颜,她温柔婉约、楚楚动人,是善于持家的妻子人选。 但心不由己,他就是无法爱上她,以致辜负她的痴心。 在习武期中,他尽量不和她牵扯太多,一半是心有所属,另一半是不愿耽误她终身,所以他以冷漠相待,期望她能及时醒悟,另寻感情寄托。 情字难解,他无能为力救她脱身。 沈静依突然抓住他的手。「师兄,我不要求名份,你让我跟着你吧!」 「不要作践自己,以你的美好,多得是选择的机会,执着一份无望是死巷。」 「我不在乎,我早困死在自己的网中,无力挣脱。」她趴在他后背轻泣。 除了莫迎欢,应嘲风不喜欢有其他女子贴着,他表情十分严肃地转过身推开她一臂之距。 对于她的泪,不见怜措之色。 「你不在乎,我在乎,好不容易才来得心爱之八点头下嫁,我不想因为你的缘故旁生枝节,坏了我的姻缘。」 「你……你好自私,枉我爹将毕生绝学传于你,你是这样回报他的女儿,好叫人心寒。」 她还是爱他的自私。沈静依悲哀地想着。 应嘲风冷冷地一睨。「我是自私,你何尝不是如此?」 「我没有。我甚至连名份都舍弃,只要你一丝丝的怜爱而已,你怎能鄙视我的真心?」她没有。 「你是自私,明知我不爱你还自私地要求我分你一点爱,你自私地想和我妻子抢丈夫,自私地破坏我的情感,自私地以为你只会满足那一点点怜爱……」 他丝毫不留情面地继续说:「而且还以无私为名来掠夺一切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比自私的人更自私,因为你以爱当武器来攻击你所爱的人。」 这一番无情至极的冷言,让沈静依为之一恸,原本千穿百孔的心更加不堪,不支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风一吹即倒。 她的爱在他眼里竟成一种勒索! 一直以来,她藏在暗处爱他,只因为成全他的贪静,个愿去打扰。 如今,这份爱却变成负担。 沈静依反问,她自私吗? 是的,她自私。 她根本不想与人共同拥有他的心,退一步的无私是为了拥有全部的他,让所谓的无私把他的人和心一起带走,不分给分人。 心,不能切割。 自私的她想要获得完整的心,因此故作无私。 「你好残忍,为何要戳被我仅有的希望?」 应嘲风冷漠地回道:「化脓的伤口必须切开,不然它永远好不了。」 「好痛,你知道吗?」她的心快被撕裂了。 「天下没有不痛的伤口,剧痛之后便能痊愈。」 「可能吗?」沈静依笑得凄美。 爱得深,伤得重,她要用多少青春才能修补破碎的心? 「我要你的祝福。」应嘲风真诚地看看她。 沈静依怆然地抬头凝望,眼角挂着两行泪。「我做不到,师兄,你在凌迟我的心。」 「我言至于此,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我绝不是你的最终。」该说的都说了,他已经仁尽义至。 一说完,应嘲风转身离开,无视她哭倒在地的悲容。 不知哭了多久,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抚上沈静依的背。 「可怜的孩子,那种负心汉不值得你为他掉一滴泪。」张大婶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悲起来。 「张大婶,我……我真的不如莫小姐吗?」她需要一点肯定。 「胡说,你长得比她美上十倍,是应庄主眼睛瞎了,才会看不见你的好。」她是偏袒了些。 泪眼婆娑的沈静依嘴角有抹苦涩。「如果没有莫小姐,师兄会爱我吧!」 她的无心之语,却听人有心人之耳。 张大婶失去一个女儿,她不想再失去一个视若亲儿的痴情女,于是心中起了歹念。 「乖,你放心,不会有人抢你的心上人,我会帮你的。」 张大婶的喃喃自语听不进沈静依的心,她正用泛血的鲜红悲悼自己的多情。 情,最伤人的。 「小姐,你怎么老是不听劝,随便带个人进来。」秋婉儿不赞同地叹了一口气。 就算眼前的男孩与笑痴少爷年岁相差无几,但这是姑娘家的闺阁,怎好允许外人随意进出。 一向随护在侧的祈山二怪若无召唤,亦不敢轻易跨进那道分隔线,顶多在房门口听候差遣,比这位妄为任性的小姐还守礼。 她讲得口干舌燥,小姐是听若未闻,依然我行我素,实在叫人气馁。 「婉儿呀!婉儿。我记得你还小我一岁,怎么眼角长了纹,小鱼儿在那游来游去,好不惬意?」莫迎欢调侃着她。 秋婉儿埋怨地一瞪。「这是谁造成我的早衰,始作俑者还说看风凉话。」 「是你自个太像小老太婆,芝麻绿豆般的小事都斤斤计较,比我小气财神还小气。」 烦恼皆因想不透,才会老得快。 她就看得开,不会往小事的牛角里头钻,这样才是成大事的人。 「小姐,你总是歪理一大堆,奴婢甘败下风。」她是辩不过小姐的传牙俐齿。 争不过就自唤奴婢,老套!莫迎欢冷眼她一眼,「来认识你未来姑爷新收的徒弟。蓝眼,打声招呼。」 「蓝眼?」 「徒弟?」 两人都有点意见地瞪着她。 莫迎欢笑笑地朝喇札·巴特勾勾指头,他换上干衣服清爽多了,不再像个湿淋淋的小雏鸡。 「他叫喇札·巴特,来自波斯。」 波斯? 被婉儿这才仔细地打量他,那双深邃的蓝眸清得十分迷人,五官倒是看不出和中原人有何差别,难怪她没注意到他的不同。 「他是蓝眼。」 「没错。现在你该知我的用意了吧!」莫迎欢朝一脸忧虑的秋婉儿眨眨眼。 「唉!你在找麻烦。」秋婉儿觉得无奈。 莫迎欢无所谓地拨拨算盘珠子。「佛曰:我不久地狱,谁入地狱。」 「你……没救了。」 前些日子有个外来和尚至扬州城传教,盖了间名叫教堂的奇怪房舍,鼓励人们接受新知,驳斥神明的崇拜,不知顺应民心而引起众怒。 旧有的信仰哪能轻易推翻?偏激的百姓对那些白皮肤、黄头发的异族人产生排斥,不顾官府的法令私下猎杀。 连带着一些来中原经商的外地人,也遭受无妄之灾的波及,不知不觉客死异乡。 由于是外族人的关系,官府大多不愿插手管这等事,以免招来民怨,出了事就由衙役把尸首送往那个教堂去处理,平添不少冤魂。 小姐生性古怪爱把惹麻烦,才会将他纳入羽翼之下保护他的性命。 可又担心自己能力不足,因此拖了个替死鬼下水,更加确保他的安全无虞,实在够奸诈。 「小蓝眼,这是我的契约丫环秋婉儿,以后你就叫她婉儿姐姐。」 喇札·巴特鼻子一皱。「我不叫小蓝眼啦!人家有名有姓。」 「蓝眼睛的,你在抗议我不该多事教你一命吗?」她眼一扫,指责他过河拆桥。 「我……我不是。」他嗫嚅地抿抿唇。 莫迎欢口气一变,哀怨地说道:「不能怪你忘恩负义,毕竟波斯是野蛮国家,哪会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我……我没有……」 「唉!你不用解释,我了解风俗民情不同,不会强迫你来报答我的大恩大德,这全是我慈悲心泛滥。」她自顾自地说着。 「我……」 「我只是觉得叫蓝眼比较亲切,你要是不高兴我们把你当成自己人,以后找会节制点。」 「呃!这个……」喇札·巴特不知所措地苦着一张脸。 一旁的秋腕儿忍不往低叹,小姐又在「欺负」老实人,故意用一大串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来混淆他的良心,乱了他的思路,造成他愧疚的心态来达到目的。 尽管小姐说得口沫拨横飞、天花乱坠,好像终于妥协了其实并不然。 她只说节制点,可没说要改口哦! 「就这么呢!蓝眼,说说你的冤屈吧!」 「冤……冤屈?」他一时反应不及,被搞糊涂了。 「小姐的意思是指,你为何会流落至此。」秋婉儿见他一脸的迷惑,柔声「翻译」。 一提到这码事,喇札·巴特鼻头酸酸地揉揉眼睛。 「我爹带着我和姐姐以及奴仆来中原做生意,他是个珠宝商……」 喇札·巴特红着眼,娓娓道来半个月前发生的憾事—— 他们一行人驾着马车路经扬州城外的一座小山山脚,听说山中有土匪出没,特别请了两位保镖随行,以期护住身家财物。 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安心上路,大刺刺地在朗朗晴天策马过山,一点都没有危机意识。不知早在他们一上渡头口已被土匪探子相中。 等到了山下,数以百计的土匪从树丛窜出,将他们的车队团团围住,手中挥舞着大刀利斧朝他们威胁着。 保镖根本难敌土匪的围攻,在慌乱之际,他爹将他们姐弟两人送上其中一辆马车,抽鞭摔打马背策它们狂奔,好逃过匪徒魔掌。 马匹在奔驰时不意卡到大石,他和姐姐被弹出车外,身后的土匪不放过他们追了上来,他们才因此分散开,各自逃命去。 这些日子他靠着一些碎银徒步到扬州城,期望能找到失散的亲人。 「你的际遇还真坎坷,能活到现在是佛祖保佑。」莫迎欢恶劣地戳戳喇和·巴特的脑袋。 「小姐,他不是你的玩物,别再消遣他了。」唉!自从遇上小姐,她的叹息从未停歇。 她凝睇了一眼。「不找个人回来打发时间,日子太无趣了。」 「你就不能偶尔像个大家国秀,别给大家找麻烦吗?」瞧她说的这句还像人话吗? 把活人当成戏耍的宠物,闲来无事时逗弄两下。 「婉儿,你敢说跟了我之后,生活没有变得‘丰富’了?」莫迎欢好笑地眯眯眼。 秋婉儿微微一怔,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欢欢,你把那小鬼处理……咦!他怎么在这里?」走进门来的应嘲风不悦的眉一吊。 真不像话,竟把这小鬼带入她的闺房中。 莫迎欢翻着眼。「你把另一个麻烦解决了?」 「嗯!」他还瞪着不该出现的喇札·巴特。 「蓝眼,你师父筋骨不够松,去帮他抓两把,免得他拿你练剑法。」喷!他居然和个孩子吃味。 「嗄?」喇札·巴特怕得不敢动。 应嘲风张大眼,「你叫他蓝眼?」这小鬼五官已经够起人疑窦,她还刻意唤这两个字好引人侧目。分明是想让原本无心错过的百姓回眸一视,闹几场热闹好满足她爱戏要的坏心眼。 莫迎欢故作端庄地卷卷手绢。「人家忘性大嘛!取个小名好记些。」 「你真不是普通的坏心肠,故意要突显他是异族人的事实,你不整死我很难过吗?」 扬州城百姓对外族人深恶痛绝,不曾给予好眼色看,她偏使小人计谋诱他收下这个麻烦,存心要他好看。 难怪她会好心收留这小鬼,只为让他有试剑的机会。 「看相的说我福气深泽,绝不是寡妇命,你高兴吧?」意思是玩不死他。 冷然的应嘲风搂着她的腰将她拉近。」你确定我最终的下场不是废了?」 「呃!这个嘛……」莫迎欢短促地干笑。「别离剑是何等威风,你没那么容易挂了。」 「是呀!我的娘子是如此慧黠,她怎会玩死我呢?那不是太浪费了。」他说着挖苦的话语。 真、真了解我。她软言撒着娇,「别这样嘛!蓝眼很可爱,就这么被人宰了有点可惜。」 「那你也用不着设计我收他为徒吧!」可爱?可爱到他不想收尸。 「收都收了还罗里罗唆。」她手指勾了勾。「喂!蓝眼,还不过来向你师父请安。」 「可不可以不要过去?」喇札·巴特觉得双脚好重,可能是浸太多湖水。 莫迎欢将头伏在应嘲风胸口巧笑,「噢!我当然不会勉强你。」 「真的?」他顿时轻松地露出和亲人分散以来,第一个真心笑容。 可惜他不了解新师娘爱捉弄人的个性。 「你师父的脾气不太好。他最讨厌不听话的徒弟,上次那个撑了几天?」莫迎欢佯装思索的模样。 「唔!好像半个月吧!你大概运气可以好一点,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会好好的‘训练’你,把你磨成才。」 她的确不勉强,只是每一字、每一句都谈得令人心惊,忍不住要害怕。 「小姐,你吓到他了。」可怜,他要多久才能适应小姐的玩性? 多事。莫迎欢微温地开口,「蓝眼,我吓人吗?」 「不……不会。」他怕的是她身边冷脸的……师父。 「听到没,婉儿,你枉作小人了。」瞧她这么亲切可人,怎会吓人呢? 秋婉儿无趣地道:「是,我闭嘴。」小姐真会善用权术。 莫迎欢狡猾的眼神一转。「蓝眼,我看你的亲人不必找了,八成全死光了。」 她的话半美半假。 半个月前扬州城外发生一桩血案,一行人十多口惨遭杀害,财物被洗劫一空,连牲口都不留。 位于三不管地带,再加上死亡的人大都是异族人,官府根本不管,任由尸体被野狗啃食。 唯一的女眷恐怕已落入土匪手中,成为泄欲的对象。 「你……你胡说,他们不会……丢下我……」喇札·巴特激动地握紧拳头。 「你以为土匪会留下活口吗?」残忍是为了让他尽快接受事实。 「他们真的……全死了?」 莫迎欢耸耸肩。「八九不离十。」不死也难求全。 「我……我不相信……」其实他心理早有数,只是一直不愿承认。 他难掩哀伤地哭起来,冷血的莫迎欢仍不为所动地抽抽鼻尖,扔下几句令人吐血的话。 「人死不能复生,学学你师父的六亲不认,真正的英雄不落泪,因为哭起来真的很难看。」 「欢欢——」 应嘲风脸色阴骛地朝她一吼。 第八章 扬州城外的山脚下,杂草资生,官道因年久失修而残破不堪,黄土混着碎石泥块,让它更加颠簸,难以行进。 山上面有个令人间风丧胆的阴风寨,杀人越货无恶不做,行经此地的旅人无不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察会有杀身之祸。 此时,有一桩阴谋正在成形中。 「绑架她?」 位居首位的土匪头子马吊,颇感兴趣地抚抚他长满落腮胡的下巴,两眼发着邪光。 「莫家是扬州首富,随便到一把就够我们吃喝一辈子不完,这只肥羊不刮毛太对不起自己。」张五郎努力游说着。 「嗯!说得有理。」马吊早就觊觎莫家的财富。 一个小小的女子竟有本事撑起一片天,他倒要瞧瞧她有何通大本领,能够让莫家成为扬州有富。 听说她有个外号叫「小气财神」,人长得不挺出色,却有扬州名胜之称,对银子有出入惹料之外的狂热,是个怪女人。 「老大,不妥吧!她待在城里,我们怎么下手?」牛雄认为不适宜。 张五郎赶紧出声。 「城里又如何?只要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莫府绑架她,往后的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唔!」马吊点点头。 银子的魅力是值得冒冒险。 「官府不会不闻不问,她是扬州城的名人,万一惊动地万驻军,阴风寨怕档不住。」牛雄又提出疑虑。 这……马吊倒是很担心。「五郎呀!我着这事得缓缓,咱们目前的实力还无法和军队相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