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怜这孩子,准是得了什么怪病。”王家的阿婆说道,“七年前就怪可怜的,想不到现在……唉!” 每个人都不会忘记七年前的大旱,七十多天没下雨,硬是把刚种下的禾苗干成了柴火,田地上绽开的裂缝能吞进孩子。就在这时,一个矿井发生了透水事故,水从旧巷道涌到了主巷道里。估计是发现渗水的矿工一时高兴挖得太急所致,但是已经无从考证,12个人都没跑出来,陈太明他爸就是其中一个。 一件坏事,对大多数人来说却是好事,水是救命的东西,能救的命远远不止12条。除了12个矿工的家属,其他人都很高兴,载歌载舞,行拳猜码,就差没上文艺队了。在要不要向上级汇报和请求大型水泵的问题上,大家的意见很一致——不要。水象征性地抽了一会儿就停住了,因为蓄水池装满了,抽到池塘里扛不住蒸发和渗透。经过全村的民主表决,一致同意停止抽水,保住这座天然水库,并且大家一致投票同意井下的人已经死了。 陈太明没有表示太多的反抗,因为他已经反抗过了,被老村长指着鼻子骂不识时务,被护矿队从矿上绑回来。他只是用塑料袋扎上一袋饼干,捆在腰上,默默地走下矿井。再也没有人看见他上来。 没想到七年后他又“复活”了,他带来的是福是祸?谁也猜不透,谁也不能和他交流。但人们已经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怪人还在瞪着几个人喷气,其中就有大老张。大老张刚开始还有点发憷,这么个怪人没摸过,就像草里摸蛇,总要提防一下,当他认出怪人是陈太明,他又大起了胆子——陈太明当年是被他从矿上揍回来的,能有什么能耐? 大老张上去一把摁住怪人的肩膀吼道:“你回来干什么?你把我们的水弄哪去了?啊?!” 怪人鼓着又细又凸的眼睛,张着有些尖凸的嘴巴,把一股腐臭吹到大老张脸上。 大老张胃里泛上一股酸水,手一松,怪人就挣脱了绳子。怪人的身上滑得很,绳子本来就不构成障碍。他的上肢像面筋一样弹到前面,下肢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人群下意识地让出一条道来,怪人扑着大老张骨碌碌滚向前去。 大老张在地上嗷嗷地号叫起来。人们赶紧围上去观看,只见他被摁在地上,脖子上渗出了几道血印,张牙舞爪却控制不住怪人滑溜溜的身体。在众人注目之下大老张只能背水一战,他奋力用膝盖把怪人顶起一个空间,一拳抡过去。 这一拳正中面门,怪人四仰八叉地倒下,不动了。人们纷纷上去把大老张扶起来,夸奖他的身手。 “就是这人把水弄走的?不能吧?”村主任把发黄的手指插进头发里拱了拱。 “村长,人心难测呀。”有人说。 是啊,人心难测,何况还是个怪人。 怪人已经被铐住塞进一个米仓里。米仓是一个上端开口的大铁皮桶。村主任搬了个梯子爬到米仓上望,他的脸出现在米仓的圆顶上,充满疑惑。 好奇心很快被恐惧打败了,主任“哎呀”一声摔下来,还好被下面几个人接住了。怪人的样子还清晰地印在他眼前:米仓里湿气弥漫,那张骇人的脸上鼓着一双泛白的眼睛,像死去多日的蜥蜴的眼。 怪人已经没有了半条命,并且一天天虚弱下去。虽然有人扔了些菜叶和馒头进去,但是怪人一点也没有吃。扔进去的东西腐烂发酵,怪人的残躯也不断渗出水来,从米仓下流出来,浸入地里,浸得石板地上湿漉漉的一片,有时发着黄,有时发着绿,带着一股腐臭。村民们纷纷绕道而行,再也没有人愿意去看他一眼。 大老张破获了奇案,很是风光了一回。但是风光过后村子又陷入了愁云——两个蓄水池,一个已经干了,还有一个也所剩无几了,肯定不够全村人用的。经过村委会商量,决定在全村实行水资源统一调配,每家每户私存的水都要上缴,集中起来使用。 就在村干部领着联防队改编的纠察队挨家挨户查水的时候,大老张发了一场高烧。他恍惚中听见窗外纠察队敲锅打盆高声吆喝着走过,像一群绿林中的侠客。他感觉自己站在了一个大事件的前列,村史里必定会写上他的名字。他按捺不住刚想动弹,却痛苦地咳嗽起来,胸口像锥刺一样疼痛。 往后的几天里,火辣辣的感觉侵袭着他的周身,就像有辣椒油不断从皮肤渗出。就在他以为死亡将至的时候,疼痛忽然消失了,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大老张翕动着鼻翼醒来,一股奇异的清香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抓挠着他的小心肝,奇痒莫名。他笨手笨脚地爬起来,顺着清香摸去。 他在厨房找到一个藏起来的瓦罐。掀开瓦罐的那一刻,他感觉要醉倒了。那是一罐水,普通的清水,此时却像鸦片的烟雾一样,撞击着瘾君子的神经。 大老张抱起瓦罐一饮而尽,连掉在地上的水滴都散发着奇香。 水!大老张抄起扁担撞门而出,加入了纠察队的行列。 纠察队有了大老张的加入,无往不利。大老张凭气味就知道,哪家私藏着水,哪家刚喝过水。到处都弥漫着香气——原来这么多门扉后面都隐藏着虚伪和自私。 他带着纠察队一扇扇地敲开,砸碎。 “敲!”他指着一扇门说,看见众人迟疑不前,他又加重了语气,“敲!” “老许家……恐怕不会吧?”有人底气不足地说。 前几天老许家的小儿子在外面找水的时候,还一咕咚晕倒了,据说是脱水,送到卫生所吊了几瓶水。他家会藏有水? 大老张冷静地说:“是个大鸟,敲!” 砰砰砰地敲了半天,门打开一条缝。大老张嘭地一脚踹开门,跨过地上的老许向里走去。 纠察队员鱼贯跟入,但是故意走得比大老张慢半拍。大老张昂首阔步,穿过中堂,走进里间。一个肥溜滚圆的女人半裸在床上,用120分贝的声音尖叫起来——那是老许的老婆,出了名的泼妇。大老张赶走女人,掀开床板。床板下是堆放着稻草的地板。 老许的老婆扑上去一面撕扯一面喊:“鬼子!鬼子!” 纠察队员们挤在门外看热闹。老许的老婆比穿着衣服的时候更霸气,如果这次找不到水就惨了。 大老张抄开稻草,在地板上一震,一条缝隙显现出来。扳开一块挡板,下面出现了一个水池,是挖出来用砖和水泥砌成的。 撩人的香气差点叫大老张站立不稳,他赶紧挥挥手对纠察队说:“快来装!” 队员们扛着扁担和桶,一窝蜂挤进屋。 突然发出的一声拖长了的尖叫,把众人震住了。不用看就知道,声音的来源是老许的老婆。只见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肥胖的身子竟然敏捷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粗粗的弧线,扑通一声跃入水池中。 水花溅了众人一身,老许的老婆像一只护蛋的老母鸡,在水池里泼着水,披头散发地大叫着:“来呀!来装老娘的洗澡水啊!还有你喜欢的尿臊味!” 纠察队员向后闪了一片。那空中四散的晶晶水滴,好像蒸发出了雾气,有片刻让大老张恍惚觉得她像个仙女。然而那肥硕的身躯很快把大老张拉回现实里,他脸色铁青地定了片刻,对队员说:“我们走!” 走之前,他向老许的老婆扔下一句话:“你不管全村人活,全村人也会记得你的!” 今天的事让大老张很窝火,损失的水让他很痛心,好像自家的尿撒到了别人菜地里一样。到了夜里,他对水的想念越来越强烈。家里的水已经被他喝了个精光,他按捺不住起身去找水。 他偷偷摸下床。老婆脸朝里熟睡着,月光照上去形成一片有实体有重量的阴影,像一座大山的轮廓。现在这个女人已经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在另一个遥远的宇宙里,是水在召唤。 大老张没有披衣服就奔了出去,在奔跑中他把汗衫也脱掉了,赤身裸体的感觉让他感到十分惬意。他感觉身体在变化,脊柱压得越来越弯,身子贴着地,要手脚并用才能奔跑。 在蓄水池边,他看见自己的影子,鳞片在月光下闪着光,眼睛已经变得细长凸出。他恍惚记得有另一个同类。他用舌头舔了舔水面,影子碎了,每一个水分子的欣悦都从舌尖直达全身,仿佛从这里通往另一个极乐世界。 他一头扎进水里,汲干了一个池子的水,又跑去汲干了另一个池子的水,却丝毫没有解决干渴。他绝望地意识到,干渴的感觉将伴随他一生。 他抬头看看远方,月色下的群山散发着幽香,幽香聚集成一条明玉色的巨龙,一会儿盘绕在山头,一会儿飞来他头上。于是他一头奔向群山,再也没有看一眼背后干涸的村子。 这是一个诡异到让人无法置信的故事,但它还是真实地发生了,我之所以要把它写下来,是因为,希望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这个世界,你们会知道我去了哪里。 接下来你会看到它的全部,无论你是否相信,我说的是真话。 第18章 北京之梦(1) 我在15岁到16岁之间,反复地做过一个奇怪的梦,一个不普通的梦。这个梦没有情节,就像是一台摄像机,在一条很古老的走廊里推动——摄像机的镜头就是我的眼睛。我看到石砌的地面、古老的铜色木头廊柱和两边雕花的窗。走廊非常深,我一直走,一直走,都走不到尽头。 在开始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我都在做这个梦,重复走着。每一次都是走着走着就醒了过来。 我以为是学习的压力太大,导致了这种臆想梦境的产生,所以没有怎么在意。这个梦也一直在重复,足有两到三个月。突然有一天晚上,梦境发生了变化。我在梦里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面没路了,我到了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一扇门。 那是一扇木头大门,非常古老,门缝都关不紧,能看到里面漆黑一片。门上没有任何的标示,甚至没有锁。 梦就在那个地方停住了。我站在那扇门前,盯着那扇门看,然后就醒了。 醒过来之后,我回想整个过程,忽然就毛骨悚然地意识到,我的理解错了——我的梦境并不一直在重复,它是连续的! 在以往的那些梦境中,我走过的那段走廊,并不是停留在某一段。我一直在一条奇长的走廊中往前走,因为两边的物体差不多,所以我一直以为我每次都在重复,其实,我在不停前进。现在我到达了走廊的尽头,而那里有一扇奇怪的门。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道门非常诡异,透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氛。更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是,我想着,如果这个梦继续做下去,会发生什么——我应该会打开那道门,里面会有一些东西。 这一度让我非常害怕,甚至不敢睡觉。很奇怪的是,之后,梦境似乎又重新开始了,我又出现在走廊里。一年多的时间,我反复做这个梦,始终都是梦到这扇门的门口就宣告结束。 之后,这个梦逐渐消失了。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十分难以解释的事情,所以我经常会向别人讲述这段经历,而我得到很多朋友的反馈,都说那是青春期对于性的幻想。 我并不明白一条奇怪幽深的石头走廊和性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个梦在我的记忆中深深地刻了下来。当时我也并没有去认真想,这条奇怪的走廊,到底存在于哪里,是完全的梦境,还是我前世的记忆? 这个梦一如很多其他记忆被日渐淡忘,直到某一天。 2009年,我有一个和意大利作家的研讨会。研讨会很顺利。其间,我们一起去故宫游览。 虽然来过北京很多次,但是每次都来去匆匆,去故宫还是头一次。我们跟着导游在硕大的皇家庭院中四处穿梭,走得十分疲惫。 我们在一块不知名的地方停下来休息,后面就是故宫不对外开放的区域。 那是一座偏殿,不大,能看到对面的门,导游也叫不出那是什么地方,同行的人都觉得很神秘。 我在各地看过不少宫殿,中国的古代建筑明显的区别不多,所以我并不十分感冒,只是百无聊赖地看着,想着当年,这座宫殿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在当时,是否能想到,这里会是这样的一个情形。 看着看着,我忽然发现,那偏殿对面的门后,是一条走廊。因为结构的问题,这条走廊的光线很暗,看上去幽深无比。 在那一刹那,我有了一种致命的熟悉感,随即,那个梦境中的一切,全部从我陈旧的记忆中翻滚了上来。 我不顾导游的阻拦,翻过围栏冲到了走廊里,往前跑去,惊讶地发现,这条走廊,就是我在梦境中无数次穿过的走廊。那些铜色的木廊柱,那些雕花的窗,完全一样。我不停地往前跑去,一直到最后,我看到了那一扇门。 那扇门就立在走廊的尽头。我站在门前,那种感觉熟悉得让人窒息,同时又极度令人毛骨悚然。 惊恐,又或是迷惑,几乎把我击倒,我吓坏了。我没有机会打开那道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带出来的,也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 缓过来之后,我开始拼命地寻找资料,我想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最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故宫的老向导,他告诉我,那个地方,叫作奉华殿,是以前嫔妃住的地方。他还告诉了我一个故事:故宫中的很多地方,都出现过无法解释的现象。在这个奉华殿中,据说有一个妃子,经常看到自己的房门外站着一个影子,时隐时现。她不敢打开门去看,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在她的房间里消失了。太监们找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老向导告诉我,中国的皇宫,其实是一个修罗场——无数的阴谋诡计,生死栽赃。这些红墙青砖之下,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发生了多少想都无法想象的惨事,所以冤魂不断,各种传说也是层出不穷。但是,这些事情也往往是阴谋的开始,这个看到有鬼影的嫔妃,可能也是一个阴谋的牺牲品而已。 真正的鬼,大多藏在人的心中。 我带着无比的疑问,听完这个故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我很想问,那个嫔妃,住的是哪一个房间,是不是就是走廊尽头的那一间,但是,对于具体的细节,老向导说他自己也不清楚。传说只是传说而已,是否真实存在,谁也无法肯定。 带着疑问,我离开北京,回到了杭州。对于这件事情,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真切地感觉到,这个传说可能是真的,而那个站在嫔妃门外的影子,似乎是在梦境中的我。梦中的我,以及过去的她,曾经只隔着一道承载着两个世界边界的木门。 这是如此的匪夷所思,难道现代人的梦境,可以连通过去人的现实?这好像《聊斋》中的故事,难道真的会发生在现实中吗?我问了很多人,有个朋友告诉我,你这个很像道教的故事。我们现在的现实,是否只存在于当年那个嫔妃的想象中?还是当年的现实,其实来自你的幻想?又或者,你现在的生活才是梦,你真实的现实,还站在那个嫔妃的门外?这谁也分不清楚。好比庄周梦蝶,你从梦里醒来,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做着变成蝴蝶的梦的人,还是一只做着变成人的梦的蝴蝶。 我听不懂这些话,但是,事情还没有完。几天前,我又开始做那个15岁时做过的梦,这一次的梦格外清晰,我甚至感觉自己知道是在梦境中。但是这一次,梦的开始,不在那条走廊里,而是在那扇门前。 接着,我敲了敲门,然后,等着。过了很久,我听到从门后传来了脚步声。可能是因为恐惧,那个时候,我惊醒了。我再也不敢睡觉,因为我预感到,一旦我再次睡去,在那个梦境中,那道门就会完全打开,我就能看到门后的东西。 但是,我现在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敲下这一行字,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极度的疲劳和恐惧,在七天七夜的失眠之下也变得无关紧要。我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可能令别人相信,我只能独自面对。很快我就会睡去,也许我不会做那个梦,这一切只是我的妄想,谁知道呢?但是,如果再一次梦到那扇门,我会打开它,看一看门后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难道真的会是那个嫔妃吗?我如何向她解释,我是在梦境中和她见面?另外,让我担心的是,如果我踏入了那扇门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甚至有很强烈的感觉,我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也许就会从我的梦境中走出去,走到她的现实中,然后,这里的我就可能消失了。 我写下这一切,如果我的感觉真的应验了,你们会知道我去哪儿了。我会在走廊尽头的石板下,埋下一件东西作为验证。 晚安。 在一间办公室里,两个调查员面对面坐着,其中一个中年调查员看着一份文件的影印本。他看完之后,叹了一口气,递给他对面的人:“2009年11月21日星期四,一个畅销书作家在他封闭的卧室中消失了,消失前所有的门窗都被反锁,没有任何外力侵入的迹象。我们只在他的桌子上发现了这篇文章。你觉得这个故事可信吗?” 对面的调查员看起来更加年轻一点,他摇头道:“当然是不可信的,这没有任何的科学根据。” 中年人道:“量子力学是一种科学理论,如今量子力学的发展所提出的问题,已经到了让人恐惧的地步。量子微观层面的物理定律完全和宏观不同,那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我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大概的意思就是,如果从我们已经观测到的量子世界现象来推测现实世界的话,我们会发现我们的现实世界根本就不存在。” 年轻人显然没有听懂,摇头,中年人继续说道:“他们认为,我们的世界在我们观测之前,全部都是量子状态,我们的观测使得量子状态坍塌,因此形成了物质。换句话说,我们的意识决定了世界。一只猫,当我们看到它的时候,它是一只猫,当我们没有看到它的时候,它只是一堆量子。包括我们的身体也是。” 年轻人继续摇头,中年人对这种理论显然也并不是很了解,挠头道:“或者这么说吧,假设这个世界上全部都是有智力的微粒,它们会根据你的意识,在一瞬间形成你意识里产生的一切,包括你自己本身。你活着,你看到的永远是你意识里认为肯定会有的东西。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对这个世界根深蒂固的意识发生了变化,当你从内心认为岩石是液体,那么岩石在你的世界里,就会变成液体,只是,这种情况,别人并不能观察到。所以,这些人会被认为是精神分裂。” “这么神奇?” “不算神奇,当你从内心深处认为这个世界不存在,或者,认为你的梦通往了过去时,你也许真的能够走入到自己的梦里,回到过去。” 年轻人失笑:“可笑,这种可笑的科学,不过是一种理论,尚且完全没有被证实,更何况是在现实中发生。” “这么说你是不相信喽?”中年人问道。 也许是不想在老前辈面前表现得太放肆,年轻人没有接话,但是中年调查员一直看着他,没有表示放弃的样子。年轻人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最后他终于道:“那么,你相信他通过他的梦境,回到了过去?” 中年人神秘地笑了笑:“很多事情不需要相信。” 年轻人看着资料,又问道:“这里说,他最后会在走廊尽头的石板下,埋下一件东西作为证据,你们有没有去挖开那块石板看一看?下面有什么东西?” 中年人点上一支烟道:“当然看了。” “有什么?”年轻人有些好奇。中年人沉默了,接着,他探身递给年轻的调查员一张照片。年轻人接过来一看,发现那是一块翻起的石板,下面,露出了一团褐色的东西,埋在土里,好像是什么的骸骨。 中年人道:“他把自己埋在了下面。” 第19章 连环(1) 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极有涵养,发型修饰得整齐讲究,我怀疑他每天都会理一次发。他对我的态度也很客气,我双手递过名片:“顾仁先生,我叫周鱼,这是我的名片,谢谢你的接待。” 他接过并没有看,随便放到办公台一边——这是我意料中的事情,我起身告辞。 “还没到一分钟,你还有30秒。”他微笑着说。 我恍然大悟,对他报以微笑说:“我是一名寿险业务员,我相信每个人都需要认识一位寿险业务员,请相信我,顾仁先生。祝你好运,希望有机会再见面,谢谢。” 我说到做到,只需要一分钟,这是我从事保险业务员两个月以来,第一次拜访客户。从同事们沮丧的诉说里,我知道陌生拜访最难的就是被允许见面,所以我一直不屑于成为一只到处乱撞的无头苍蝇。当我锁定目标后,我只提出一分钟的要求,这种要求很难被人拒绝,毕竟一分钟耽误不了多少事。况且我相信,每个人都需要认识一位寿险业务员。 走出这幢高级写字楼,我不紧不慢地转了两次公交车,去海滨别墅区作另一个陌生拜访。我知道她一定在家,并且只有一个人——那辆MINI宝马就停在门外。我按响对讲门铃,潘女士的声音传来:“你找谁?” “你好,潘淑兰女士,我是人人保险公司业务员周鱼,能打扰你一分钟吗?” 由于我能直接叫出对方名字,并且一分钟的要求很低,她犹豫了一下便按开了铁栅门。进到客厅,里面的富丽堂皇跟我想象的差不多,潘女士看起来比她的年龄要大一些,由于在家没上妆,有些岁月的憔悴痕迹,但仍不掩其由良好家境养成的优雅气质。 “潘女士,你好,我叫周鱼,这是我的名片。”我没有找位置坐下来,因为我马上就要告辞了。 “你只是来递一张名片?”她有些惊讶地问我。 “是的。”我微笑着回答,“我相信每个人都需要认识一位寿险业务员,所以很高兴我能被你认识。谢谢你的接待,希望有机会再见面,不打扰你了,告辞。” 在潘女士吃惊和好奇的目光中,我离开了别墅。两个月来,今天才能算是我真正工作的开始,如果这周还不能成交一单保险业务,我就会失去这份工作,而如果能在这周成交一笔业务,未来半年就足够我吃香喝辣,因此,本周我必须努力工作了。 离开别墅区,我找了一座繁华闹市区的人行天桥,这里的栏杆上贴有各行各业五花八门的信息,我要找的信息在这里有无数个,选择与否只在我的一念之间,所以我并不着急,悠闲地抽着烟,慢慢从这头扫到另一头。 我曾经梦想当一名充满智慧的私家侦探,像福尔摩斯一样,抽烟斗戴礼帽穿披风。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天桥上、车站边到处贴着巴掌大的纸片广告,上面两行字: 私家侦探 电话:××××××××××× 看着这些猥琐、闪烁的广告纸片,这个职业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便一落千丈,既不智慧,也不磊落,仿佛下水道中的老鼠。 我的目光落到一张纸片上,上面写着“光头神探,电话×××××××××××”,我喜欢这个名字,闪烁中带着一丝狡黠的幽默感,于是,我拨通了光头神探的电话: “我是光头神探,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跟踪一个人,拍到他与情妇的照片,20张,什么价钱?”我直截了当。 “2000,先收一半。” “好,但是我在外地,不能先付定金,但我保证看到照片后,会按这个数向你买底片。” “不行,这是规矩,如果到时你拿了照片,不买底片呢?” “这个容易,你只需要将照片发三张到我电子邮箱证明即可,你知道,电子格式的照片用处不大,但是你拥有底片,随时卖回给被跟踪人,也不止这个价格,况且2000元不多,你会相信我的。” 我说得非常自信,对方犹豫了一会儿,竟然答应了:“行,你把对方资料给我,还有你的电子邮箱。”我笑了,看来这位光头神探的生意不是太好,有2000元上门,值得冒点风险。 “给我你的邮箱,一小时后我将资料传给你。” 第20章 连环(2) 光头神探效率很高,三天后,他便将顾仁与情妇见面、吃饭、开房的跟踪照片各发了一张到我邮箱里。 我买了一张新电话卡,并且复印了一张公司的保险单,模仿顾仁签名让我费了些周折,我要先搜索到顾仁公司的网站,在“总经理致辞”的网页里找到顾仁的签名,反复练习了一小时。签好名后,我将保险单扫描进电脑。 我还干了一件事:将手机拆开,用针在受话器上戳了几个小洞,这样我的声音在对方听来会显得沙哑而富有磁性。当然,我还需要配上比较低沉的嗓音和语气,最好再带点儿广东式的大舌头口音。 第二天上午,我用新电话卡给潘女士打电话,由于这个通话时间会比较长,我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给杯子倒满水,摆好烟灰缸。电脑预先开启了邮件页面。 “你叫潘淑兰吗?”我的语气很不客气,这是我现在的角色需要。 “你是谁?”她一定有些愠色。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但你需要知道,这个电话能救你一命。”这种开场白太震撼,按理说会让很多人觉得你是个疯子而挂掉电话,但我相信她不会,因为之前我能直接叫出她的全名。这点很重要,显然我知道许多关于她,而她又不知道的事情。 可怜的潘淑兰女士肯定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又不敢挂电话。 我平静而诚恳地说:“潘女士,既然我打了这个电话,你就生命无忧了,因为,准备杀你的人是我。当然,我只是个杀手,受人指使而已,并且,我也不会用刀用枪,你的死会是一个意外,比如车祸、高空掷物、溺水等。” 她回过神,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到底是谁,老张还是李二,跟我开这种玩笑,是不是又要借钱了?” 我能想象到她的轻松,但我不希望她一直轻松下去,我说:“潘女士,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也没有见过我。你现在去打开电脑,我将给你看你没有见过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 “可以了,电脑开了。” “你打开这个邮箱号xxxxxx,密码是1234,进入发件箱,里面只有一个文件,点开附件,你先看看这几张照片吧。” 又过了一会儿。 “这……这是真的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整天待在家里,怎么会想到自己的丈夫还有个秘密情妇呢?也许她有些感觉,却肯定没想到有一天突然被证实,这与突然被刮一耳光差不多。 “潘女士,顾仁与情妇的关系已经保持了三年,在这三年里,他在情妇身上花费了大量钱财,并且我们了解到,他已经向情妇提出了结婚的要求。” “不可能。”潘淑兰吼了一声,“我坚决不会同意离婚的。” “潘女士,你当然不会同意离婚,你先生顾仁也相信这一点,所以才迟迟没有向你提出离婚这事情,但我相信他与情妇都有些心急了,因为顾仁的公司出了大问题。” “什么问题?” “由于他的精力向情妇转移,公司的生意盯得不紧,在一个项目上栽了跟头。公司目前欠下巨款,已经资不抵债,离清盘大概只有一个月时间了。” “活该。”我能感觉到潘淑兰在电话那头的咬牙切齿。 “不不不,你错了,潘女士。你先生顾仁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让自己失败。如果事业垮掉,情妇会离他而去,他会一无所有,这比要了他的命还惨,所以,他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事实上,他已经想出了好办法。” “什么办法?”潘淑兰的声音有些哆嗦,她可能预感到了些什么。 “你现在打开另一个文件夹,草稿箱,里面有一个文件,请你过目。”我猜想她过目的时间会长一些,就点了根烟,耐心等待。 一根烟抽完,潘女士开口了:“他给我保了300万的险?你们怎么弄到这个的?” “潘女士,相信我们的职业水准,我们必须确保接下的生意能收到钱,所以对委托人也会作出调查。” “难道,顾仁他……他要杀我骗保,来救他自己吗?”潘淑兰开始抽泣起来。 “很遗憾,事情就是这样,请你冷静,潘女士。我刚才说了,我拨这个电话给你,就已经表示你不会死了。” “那……那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个矛盾的事情,令我们很头痛,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是什么?” “你可能不知道,你先生的情妇其实也有丈夫,并且已经知道他妻子与你先生的事情,原因是他妻子向他提出了离婚,而这位丈夫不愿意妻子离去,这事情有些复杂,你愿意听我细说吗?”我尽可能给潘淑兰造成绅士的形象,我要树立起她对我的好感。 “你说吧。”她显得有气无力。 “是这样的,这位丈夫几年前由于工伤,半身瘫痪,当然也就性无能了。后来,他妻子成了顾仁的情妇,虽然丈夫隐隐约约知道点儿什么,但想到自己不能满足妻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妻子也报答了他,给了他舒适的生活。但突然有一天,妻子说要离他而去,这是他受不了的。据说,他妻子向你先生顾仁要了20万补偿他,这位丈夫一怒之下,将20万给了我们,要求我们杀死顾仁,而事情的矛盾正是在这里:顾仁只给我们5万元杀你,并且我们杀了顾仁之后,也没办法再向他要杀你的钱;如果先杀你再杀顾仁,这又违反了我们的职业准则——我们不杀雇主,否则我们便无法在这个行业立足了。还有一条,在同一单生意里,连环杀人,容易暴露自己,所以,我们只能选择杀一个人。顾仁的五万元有一半需要在事成之后支付,而那位丈夫却很爽快,20万现在就在我桌子上,潘女士,你现在明白我的选择了吧?” “王八蛋,我他妈就值五万……”潘女士估计在扯着头发。 “潘女士,现在请你退出邮箱。”我需要趁她不太理智时保证自己的安全。当显示邮箱退出后,我立即删除了邮箱上的文件,并马上修改了密码。 “你和我说这些,是不是要我出五万元来买回自己的命?你不怕我报警吗?” “你当然不会报警,呵呵呵。”我愉快地笑了起来,“第一,潘女士,我们并不需要你付一分钱,因为你值得我们同情,盗亦有道嘛;第二,你事实上一无所有,很快你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 “为什么?” “很简单,你并没有与你丈夫离婚,你是他合法的妻子,如果你丈夫在下周死亡,你只能继承到他的一大笔债务,将由你们的共同财产来赔偿,而你丈夫生前的现金财产,给予你的估计也不会很多,大部分在他情妇手里,其中20万已经通过他情妇到了情妇的丈夫手里,再转到我桌子上了。哈哈,这事情挺有趣,是不是?” “操他妈的臭婊子……”潘女士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令我也很意外,我想她已经被彻底激怒了,很难想象她这样的贵妇能吼出这样一句话。 我必须让她冷静下来,她即将思考的问题对我很重要:“潘女士,你不必动怒,因为你是安全的。刚才我说过,你需要帮助我们,其实也是帮助你自己。” “怎么帮?” “为了不让事情复杂化,我们不希望你丈夫的死引来太多的警察调查,所以,请给你丈夫营造一个简单的死亡环境。那就是,请你在三天之内离开这个城市,比如去外地旅游一周,否则,你丈夫的死,会让警察在你身上找些不必要的麻烦。只是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当你回来的时候,你可能一无所有了。” “我……”潘淑兰欲言又止,我觉得是时候给她独自思考的时间了,便说,“祝你好运。”然后挂了电话。 我换回了常用的电话卡,现在我只需要等待,耐心等待。 第21章 连环(3)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特别早,很认真地梳理了头发,挑选了一件不常穿的白衬衣,一般情况下它是我出席婚礼之类场合才穿的。但是今天很有意义,值得穿上它来见证我寿险业务生涯的第一单生意开张。 如约来到海滨别墅区,我又见到了潘淑兰女士,她比几天前更憔悴了,眼袋虽然补了不少粉,还是能看出浮肿来。 “潘女士,昨晚接到你的电话,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你的资料准备好了吗?”我一边说,一边掏出各种合同文件摆到桌上。 “是给我先生投保,你知道,他是个生意人,总在天南地北跑来跑去,经常坐飞机什么的,他让我给他买一份保险。” 我如沐春风般地笑着点头表示理解:“是的,事实上我们的保险业务大多数来自这种情况——先生在外面奔波,总是想为家里人寻求保障,我们公司也正是为了这个宗旨而成立的。” 我的话消除了一些潘女士脸上的尴尬,她小心地问我:“我需要提供些我先生的什么资料吗?” “并不需要,如果投保费由你支付,提供你的个人资料就行了。请问你是分期支付还是一次性支付,是现金支票还是银行转账……” “一次性吧,我怕我记性不好。” “没关系,潘女士,你并不需要一次性支付,因为即使你没有付清保费,而你先生万一出了意外,我们还是会赔偿保额的,这样你还不会损失利息。”我的善意其实是想传达一个意思,你不必露出急着买保险的意思,这样容易产生嫌疑,我相信潘女士能从我的话里体会到这点,而对于我来说,哪种支付方式都能令我得到业务奖金。 “谢谢你的提醒。”潘女士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太敢接触她的眼睛,因为我有些内疚。但我相信,我的出发点和以后的结果,会是善意的,肤浅的人是看不出我的深意的。 签完合同,离开别墅后,我回头再望了一眼那扇漆黑的铁栅大门,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位潘女士了,她婚姻的不幸虽然在被我盯上之前就造成了,但是我把这个不幸推向了极端,这点足以令我死后下地狱。为了能在地狱给自己找一些减轻罪名的借口,我下一步要向她的丈夫——顾仁先生下手了。 “顾仁先生吗?” “是的,你是哪一位?”他不可能听出我的声音,我相信受话器戳的孔能令我的声音年龄大上10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但你需要知道这个电话能救你一命。”我故技重施。 “呵呵,说说看,我都有什么危险。”这家伙比他老婆可老练多了,简直是临危不惧,我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即使我已经有了十二分把握。 “顾仁先生,你认为这世界上谁最希望你死掉呢?”我讥笑道。 “呵呵,你很无聊,不过看起来你认识我,那我就告诉你,我做生意和做人一样,光明磊落,从不得罪人。所以,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希望我死。” “嗯,你很自信,可惜,你太不了解身边人的想法了,如果你真的光明磊落,也就没有现在这个电话了。” “你说什么,我有什么不光明磊落的地方?”他有些发怒,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顾先生,你办公桌前的电脑开了吗?” “开了,怎么?” “那请你登录这个网址,里面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是什么?” “看了就知道了,非常值得一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