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我听不懂。 老头儿似乎陷入了回忆,长出一口气,接着说道:“五年前,我得了一种病,发起病来,全身疼痛难忍,吃了很多药都没有效。一天几次发病,几乎让我崩溃,我不堪忍受,于是想到了自杀。但是每当我下定决心要死去的时候,却又想到人生的美好,想到就这样死了,真是不值得。每天处在这两种想法之中,人都快要疯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有一次,我去医院拿药的时候,遇到一个老头儿,他说能治好我的病。起初我并不相信,但他说得信誓旦旦,我于是动了心,决定一试,最后,果然药到病除。在他的房间里,我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东西。” 老头儿指了指笼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听得后背发凉,这个故事跟我的经历几乎一模一样。 老头儿喘息平复,继续说道:“尝到了甜头之后,每次发病,我都会去找他。多次之后,我发现了他的秘密——所有的一切都跟这个东西有关。我生起邪心,认为这是个无价之宝,于是趁他不备,偷偷带走。但是没过多久,我便发现自己身体所发生的奇怪变化。迫不得已,我只好又回去找到那个老头儿,在我的再三追问之下,他终于吐露实情,告诉了我他的故事……” 我问:“什么故事?” 老头儿忽然悲戚地一笑,缓缓说道:“和我的故事几乎一模一样。” 我不知该说什么,全身的冷汗一点点渗出来。 老头儿盯着笼子,许久说道:“我刚开始以为这东西能够治病,但是后来才明白,它吸走的不是疾病,而是你生病的这段时间。” 我不明白,问道:“时间?” 老头儿抬起头,说:“那是它的食物。” 我越听越糊涂了。 =========================== =========================== 老头继续解释:“它吸走你的时间,并把未来的不生病的你带到现在,但是未来的你在现实中的存在却并不稳定,会以几倍于以前的速度老去,而且吸收越多,老得越快……” 我瞪大眼,打断他:“你是说,现在的你我……都是未来的自己?” 老头儿脸上忽然浮起难以言喻的痛苦之色,他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指向客厅,顺着他的方向,我看到了酒柜上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神采飞扬,风华正茂。 老头儿的眼泪已经流下来:“照片上的那个人……就是我!”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这个东西是怎么来的?地球上有这样的生物吗?” 老头儿苦笑:“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也没有人知道它活了多久,从我接手之后一直到现在,它还是我刚开始时看到的那个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我不知该说什么,整件事已经超出我所认识的这个世界的范畴。 许久,老头儿恢复平静,说:“其实,我虽然恨它,却也离不开它,它让我加速走向死亡,却帮我解除了痛苦。为了让自己多活几年,我只好……只好让它吸别人的时间作为食物。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很多人,是我害了你们!” 我不知该责怪谁,是老头儿别有心机,还有我咎由自取? 半晌之后,我站起身,盯着笼子说:“不管它是什么东西,我今天就结果了这个怪物!” 老头儿忽然大惊,阻止道:“千万不能!” 我不明所以,问:“为什么?” 老头儿面露痛苦之色:“它一死,所有被它吸过时间的人都会立刻消失。它的存在维系着未来的我们在这个世界的存在。” 我瞪大眼睛,半晌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但不能杀它,还得保护它,喂养它,不能让它死去?” 老头儿点点头。 我呆立无言,忽然感觉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老头儿自顾自说道:“它盯着你的眼睛,把你的时间吸走,转化成自身需要的能量,来维持自己的生命。在这个过程中,你会有短暂的眩晕,大脑也会暂时失去意识,但是中间只要有人将你唤醒,就可以阻止它。” 我回忆起这几天的经历,终于明白了那些奇怪的现象。老头儿沉默半晌,双手拿过笼子,放在面前。我惊奇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老头儿嘴角滑过一丝悲伤的微笑:“其实想想也很公平,它帮我解除痛苦,我用时间喂养它,我只是错在不该把更多的人牵扯进来……现在,我已经快不行了,就把这仅余的时间送给它,算是对你微小的补偿,也算是一种痛苦的解脱吧……” 说罢,老头儿揭下毛巾,轻拍几下笼子。小怪物惊醒,上前几步,眼睛直瞪着老头儿的双眼。我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阻止,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别过脸去。 半晌之后,老头儿已经停止了呼吸。小怪物的身体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光芒之下,心满意足地舔舔嘴,重新躺下。 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深夜,父母早就睡下。我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上午,我辞了职,瞒着父母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并把小东西放在了客厅的中央。 下午,我来到了市立医院的门口。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逐渐变凉,人们开始不愿意出门。大街上行人寥寥,但医院门口却依然热闹。医院是个尴尬的存在,它为人们解除痛苦,人们离不开它,但同时却又很讨厌它。 络绎不绝的人群中,一个年轻人面露痛苦之色走出医院。 我快速迎上前去,低声问道:“哥们儿,你得的是什么病啊?” 第58章 负猫(1) 听街口的缺牙阿婆絮叨,昨天黄昏的时候,太阳披着晚霞落山的方向来了个外乡人。20岁不到,年轻的后生,长得干净,像是城里人,身上背着草绿色的挎包。 听街尾的瞎子阿炳嚷,昨晚上听到猫叫,怪里怪气的。都入秋了,按理不该这般叫唤,谈不上凄厉,可听着又不太舒服,结果把所有的狗都叫起来,吵死了。 所以说,昨天来了一人一猫。 我早上起床,准备收拾东西——书、文具、咸菜,还有两斤香肠。香肠是带给老师的,周老师不收任何东西,人家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来这里教书快20年,手上送走几十号大学生了。每次回家,爹都让我争气些,但读书这东西也不是想就行的。周老师好吃腊味,今儿个是他生日,所以娘特意做了两斤叫我给他带去,我们家也就一年三节才吃,虽不至于像马六家穷得连过年的饺子都得去赊肉,但供我读高中还是挺吃力的。 鸡叫头遍的时候我就醒了,但我没收拾昨晚还没收好的衣服,而是赤着脚,厉声高喊起来。我娘披着头发冲出来,差点扇我一耳刮子。 “叫,叫魂啊,你爹和你奶还没醒呢,当心起来给你一棍子。” 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憋得难受,过了好几秒才拉着娘跑到房间里。娘也吓得“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随后爹也醒了,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同样呆住了。 “又来了?”爹这样说着,搔着头,蹲了下来。每次遇到无法解决的事,他都会有这种习惯性的动作。 “他爹,这次没办法了啊。我还是去找个人到县里请个先生来瞧瞧吧,再这样下去没法住人了。”娘拢了拢头发,家里出大事的时候还是娘比较有主意。 爹抱着头不说话,半晌才“嗯”了一声,犹如放了个闷屁。 “家里的事不用你管。”爹和娘这样说道。确实,这个潮湿无光的房子我一个月最多回来一次,对我而言学校里的八人间寝室倒更像是家。 背上书包,我得去赶我们本家四叔拉砖的拖拉机。四叔弄了个土砖厂,生意还不错。大概因为日子好了,村子里盖房的人也多了起来。 如果没搭上四叔的拖拉机,我可能得走好几个小时。四叔很乐意送我上学,他时常特意将拖拉机开到我家门前,大声按着喇叭催促我。 “春生啊,你知道村子里来了个人吗?”我抬起头望着被四叔笔直如刀的肩膀削成一片片的阳光,闷声说:“没。” “那你昨晚听到了猫叫没?”四叔又问道。 这个我真的听到了,应该说全村都听到了,我只好说:“是。” “我寻思这不是好兆头,我们村里人从来不养猫,春生你该知道吧?”四叔咳嗽了两下。 我早就知道了,但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早上起来家里又出那种事,而今天四叔的语气又如此奇怪。车子一路颠簸,四叔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完全没有平日里铿锵有力的语气,仿佛饿了数天一般。今天的旅途格外漫长,以前在四叔爽朗的笑声中眨眼就到学校了,这次我却感觉过了这么久才走了三分之一。我无聊地望着村路的两边,刚刚割过麦子,光秃秃的,有些荒凉。 突然,眼前一道白影儿闪过,我好像看到什么活物从田里窜过去,因为和我们前进的方向相反,根本来不及看清楚。我使劲儿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一看,那东西居然反过身跟着拖拉机跑过来。 那是一只巨大的白猫,乡下不可能有这种猫。我从书上知道,这种猫都是观赏猫,别说我们,就是县里也没几个人养,那是大城市里才有的,而且不会在街上溜达,都是被抱在怀里的,也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大。如果不是毛色原因我差点以为是猞猁之类的动物。那猫很干净,四条腿修长。我视力极好,但在它身上几乎看不到毛发的痕迹,仿佛是一整块白色的皮革裹在身体上,光滑细腻如绸缎。它犹如一只小狮子,粗壮的尾巴竖立在后面,很轻松地追赶着拖拉机。 我差点叫出声来,但是跑了一会儿它停止了,坐下来盯着我。我和它的距离越来越远,我想叫四叔停下来但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猫慢慢变成一个白色的小点儿。 这是我人生旅途上最有意思的一次遭遇。从小时候起我就经常做梦,梦见一只猫,我看不清颜色,看不清模样,但很清楚地感觉到那是只猫。 因为那温柔的叫声和手指柔软的触感。我们村子不养猫,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了。但今天,不,应该说这十年来,经常早上起来都能看到我们家四处有被猫抓过的痕迹,准确地说那种破坏力像是一大群猫干的——墙纸、衣物,甚至木桌椅都是爪痕。 可怕的是,我们晚上睡得如死猪一般,一丁点声音都听不到。 所以娘才说去喊人,请一些通晓那种东西,可以和另一个世界沟通的人。我一直对这种事有着好奇,觉得很神秘,但老师和书本又教导我说这些都是封建迷信,是糟粕,要相信科学。我很矛盾,但这些东西确实没法用科学解释,起码我的科学不行。 也许周老师的可以。 “春生啊,看到周老师也记得帮我问句,什么时候来村子看看,就说负猫又来了。”四叔突然说道。 负猫?我第一次听到,这是一种猫的名字吗?我想问,但四叔却一副啥也不说的样子。拖拉机颤动着将我送到学校门前,我蹦下车和四叔道别,跑进学校。 中午的时候,周老师过来了。因为都是来自一个村子,我们经常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我会告诉他自己的学习情况,他也问问我村子里的收成年景,和平时几乎一样的场景、对白。 “对了,我四叔托我告诉你一句话。”我突然想了起来。 周老师抬起头,额头上数道深深的褶皱,他把嘴里的饭咽下去。 “说。” “我四叔说,叫您有空儿回村子一趟,他说负猫来了。” 话才出口,那一刹那我以为自己眼花了。 周老师的长脸突然扭曲起来,抓着铝饭盒的手明显在抖动。他似乎怕自己把饭盒给打了,立即放在桌子上,接着低头摘下眼镜,用淡蓝色的衬衣角擦拭着。 吃饭前他分明擦过了。 擦了好久他才重新戴上,脸色舒缓不少,但仿佛身体被突然间抽掉了什么东西似的。 “你四叔还说什么了?” “没了。” “你们村子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听说来了个陌生的年轻人,不像当地人,穿得很整齐,像从大城市里来的,而且村子里一只猫也没有,但昨晚上却听到了很多声猫叫。” 周老师机械地点点头。 “春生,下午放学后别去上晚自习了,我带你坐汽车回去。”周老师用汤匙在饭碗上敲了几下。 我愣了,今天才刚到学校晚上就回去? “我四叔的意思是说你得空儿回去,不用这么急……” “不,今晚就去,我到你家吃饭。”周老师干笑了下。我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已经开始扒拉饭不理我了。 第59章 负猫(2) 下午的课我上得昏昏欲睡,满脑子都想着早上的房间、四叔的话、麦田里的猫和周老师那干笑的脸。 天沉得厉害,像要下雨。下课后我没和室友一起回寝室,而是背了书包来到校门口,周老师提着一个塑料袋早就在等着我,见我来了就把没抽完的烟丢在地上:“我们走。” 车票是老师掏的钱,我紧紧贴着他坐在车上。汽车开不进村子,下车还得走上半小时。这时候天几乎全黑了,我和老师肩并肩走在小路上,天高地阔,没有其他活物。迎着冷风,我打了个喷嚏,转头的时候看到两盏绿油油的灯在远处晃动着。 不对,那是一对眼睛,猫科动物的眼睛。这里没有老虎更不可能有狮子,山猫、猞猁这种也只有山林里才有。可是,猫的眼睛能那么大吗?我看不到猫的身躯,只觉得那对眼睛始终盯着我们,紧紧跟在身后。 “周老师……”我有点儿害怕,声音打着战。 “我看到了,别理它,往前走,很快就到村子了。”周老师突然攥着我的手,步子迈得更急起来。我几乎被他拖了起来,回过头去,那东西依然跟着我们晃动着,似乎也跑了起来。 这种追逐继续着,但距离却慢慢变大,那对眼睛渐渐变小远去直到消失,跑到村口前依稀能看到不远处的灯火的时候,我们才停下来,身上已经被汗浸湿。 进村的时候很多人和周老师打招呼,他一一点头作答。周老师是这个村子里出去的,不仅是整个村,还是整个县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他和四叔是发小,但四叔读到高小就回家耕田了,他则继续读到大学。 村民们正在生火做饭,路上飘满了饭香和辣子的味道,孩子们在石路上追逐嬉戏,男人们蹲在一起聊天打牌,屋子里传来的都是锅铲的碰撞声。这些景象我非常喜欢,百听不厌,百看不厌。 “春生?”我的后颈忽然被一双大手掐住,转过头来看是四叔。 周老师也回过头来,看着四叔却收起了笑容不说话。 “哦,周越你也来了。”四叔直呼其名道。我很不快,所有人都叫他周老师,只有四叔喊他的大名。 “嗯。”周老师勉强回应道。 “去我哥家吧,顺便吃个饭,我也没吃呢。”四叔拍拍我的肩膀,三个人朝家走去。 四叔结过婚,但三年前又离了,爹骂过他,他只是笑;奶要打他,他就躲。四叔不是我爸的亲兄弟,是堂弟,但我叔爷爷因为打仗死得早,由奶抚养他长大,爹教他做人看他成家。 “你怎么也来了。”走进院子,爹披着外衣瞅着四叔,然后看到周老师,连忙走过来,握着周老师的手。两人寒暄了几句,爹叫我进去帮忙,三个大老爷儿们就坐在院子里聊了起来。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看到厨房里娘忙得热火朝天,已经端了好几个菜了,不是鱼就是肉,最差的也是韭菜炒鸡蛋。我还闻到一股绍兴老酒的香味儿,可不,桌上摆着两瓶,黑糊糊的,瓶腰上贴着红字。 这是怎么回事儿? “师父来了。”娘一边炒菜一边对我说。 “师父?”我疑惑。 “嗯,请来的,在你奶房里聊天,你去看看吧!比你大不了多少,真不知道行不行。”娘叹着气,看来她很不满意。 我起了好奇心,放下活儿跑到奶的房门外。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一条缝偷偷望去。奶的房间里没装电灯,她说那东西太亮,会刺着她的眼,所以我们一直放着煤油灯。 油灯下,我看到一个后生坐着小竹椅,双手放在膝盖上仰着头看着奶,奶似乎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可惜我从来都听不懂,爹和娘也只能听个大概,但这个人似乎听得津津有味。 我只朦胧看到那人的侧脸,实际上啥也看不清,因为灯光太暗。我觉得有些无趣,起身离去的时候,奶突然抬起头来朝我望过来。 黄色的灯光照在她苍老的脸上,阴影部分几乎把干瘪的脑袋遮挡住了,反倒是那双眼睛亮起来,绿油油的光射出来。我吓了一跳,连忙抽身跑开回到厨房里。娘说我脸色不好看,我不敢回答,只当那是灯光昏暗,我看花了眼。 饭做好了,娘招呼大家坐在一起,让我先给奶端一碗烧得比较烂的饭菜,她牙口不好。我端着碗走到房间前,这时候奶房间的门推开,那个年轻人走出屋子。屋子里清楚许多,我这才看清楚——他穿着一身白色衬衣,灰长裤,斜背着一个挎包,打扮简单却很舒服,脸也干净,看着像姑娘似的。 “让我来吧!”他突然伸过手来接过我的碗,我不知道为什么也就递了过去。接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指,那根本不像是干过农活的,果然和其他人说的一样,他是外面城市里来的吧。 周老师和四叔也走过来,围在桌边坐下,年轻人被娘邀到桌子主位坐下。一桌人忽然相对无言,倒是那个年轻人一直眯着眼睛露着笑,一直说菜好吃。 “师父是什么时候来我们村的?”四叔终于放下酒杯问起来。 “20年前。”他突然伸出两根长指头冲着四叔晃了晃。 我们以为自己听错了,都看着他等他纠正,但他居然自顾自地吃着菜。 “您看着也就20出头吧,应该是两年前吧?”周老师说。 “不,20年前。”他放下筷子,依然坚持。周老师有些不悦,四叔只是低头,爹喝着酒,倒是娘一言不发望着他。 “我来这里只是昨天,但你们的麻烦,是20年前的原因。” “师父贵姓?”四叔问。 “叫我负猫好了。”他突然睁开眼睛,淡淡的绿光射出来,我不敢直视他的眼,连忙低下头去。 桌上的人都愣了下。 “开玩笑啦,其实我是来找一只猫,它流浪到了你们村子。结果我被这位阿姨拽住,她问我会不会对付猫妖,我正好肚子饿了又没地方投宿就来了。”他摸着后脑勺笑起来,我看到娘的脸色非常难看。 “骗吃骗喝还这么直爽,也算少见了。”周老师哼了一声。 爹抬头看着娘,眼神里有些埋怨,娘瞪了他一下,他立即埋着头继续喝酒。 “我是觉得这个师父不错。”母亲坚定地维护自己的尊严。 第60章 负猫(3) “不不,我不是骗子,我确实很擅长对付猫。我祖上是兽医,不过到我这一代我只会给猫看病了,好像和猫有很大的缘分呢。”年轻人笑起来像猫一般眯着双眼。 “我们家,不,我们村的情况你也该知道了,你要是真的可以赶走负猫,就别卖关子。”四叔将酒喝干,杯子重重扣在桌上。 年轻人指了指自己,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把草来。他放在桌上,灯光下那草长着边缘像齿轮似的叶子,淡蓝色的花,拿出来的时候还有点香气。 “这个是猫薄荷。”他和我们说,“只要是猫,就都会喜欢这种东西的,我估计猫妖也不例外吧!” 年轻人站起身,拿着名为猫薄荷的草四处走着,每个房间都放上一点,然后回到座位上长嘘一口气。 “好了,如果负猫来到一定会被猫薄荷吸引然后瘫倒麻醉,本来这个是用来对付我要追的猫的,不过这次就试试吧!” “开玩笑吗?放一点这个在房间里就行了?这么多年我们也弄了不少办法了,有这么简单吗?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玩意儿叫猫草,好弄得很!”四叔似乎对他很不满,这次直接对上了。 娘想拦住四叔的话头,但年轻人却一点也不生气地摆摆手:“当然不只放在房间里这么简单,之前这位大嫂做饭菜的时候,我已经放进去了,相信大家都吃进去了吧!” 周老师一直握着筷子在一边沉默,这次筷子都没握住,掉在桌子上,他古怪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所有人都有一种不舒服的样子,我倒觉得没什么,又不是啥恶心虫子之类的。 “就像对付疫病,如果不找到源头在哪里,怎么可能赶得走它们?”年轻人优哉地喝着酒。 它们?它们是谁?我惊讶地望着桌上的亲人和老师,难道他说的是这些人? “你居然把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放到人吃的饭菜里?大哥,我们现在就押这家伙去村委会,如果有人中毒的话他就是蓄意投毒,是现行反革命!”四叔吼道。 “这都什么年月了,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爹不快地摇摇头,终于开腔了。 “我说师父,您要是来我们家吃喝住都行,但不用装神弄鬼的,先前也看到了,墙上、桌子上到处被抓得稀烂,一般的猫哪里有这么厉害,这分明是猫妖啊!”爹转过脸冲年轻人说。 年轻人站起身来,走到堂屋中央的电灯下,黄色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脸,让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因为阴影更加立体起来,像画的一样。 “时候差不多了,猫薄荷也该起效了。” “什么?” “猫薄荷让猫喜欢,因为还有个作用——可以给猫催吐。”他伸出右手食指点着自己的腹部。 这时候,奶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嘶哑的号叫,像动物一般。四叔和爹猛地踢开长凳冲了过去。 “我娘要有个好歹可饶不了你!”爹冲进房里,四叔也跟了进去。 号叫的声音很吓人,越来越长,越来越高,旁边的邻居们也聚拢过来,我家门口站满了人。我刚想走过去看看出什么事了,爹和四叔却退了出来,神色慌乱,嘴唇哆嗦着。 “出什么事了?”娘走过去扶住爹,但他只是弓着腿,脚步都乱了,四叔还好点,但也面无人色,随即转过身来揪着年轻人的领子。 “你到底给我娘吃了什么?” 从小时候起四叔就不叫奶婶婶,也随我爹叫娘。 “我说过了,猫薄荷,催吐。”他依旧笑着,轻松至极。 “啊?”人群突然惊叫了起来,炸锅了。 奶住的那间阴暗的小房间里,传出了“咕噜咕噜咕噜”的低鸣,像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接着一双手伸出来扒在门框上,指甲尖锐弯曲着,清晰可见,然后一只猫的脑袋伸了出来,灰褐色条纹,瞪着大眼,张着嘴,发出呼呼的像大扁头风一样的声音,紧连着猫身体的却是一张嘴—— 奶的嘴巴!那张平日里干瘪如鸡皮的小嘴像蛇进食一样被撑得老开,下颌几乎贴到胸口了。从奶的嘴里正吐出一只灰色的猫来。 “妈呀,妖怪啊!”人群一哄而散,但又在离着远点的地方重新聚集起来,如同湖里受了惊吓的鱼群。 几个大人脸色极其难看,娘一把搂住我,我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周老师也站在靠墙的这边死死盯着。那猫继续低吼着,带着敌意看着我们。奶痛苦地呕吐,猫的身体一点点从她嘴里出来,终于落在了地上。爹立即冲过去扶起奶让她躺在自己怀里,四叔则去倒水。那只灰褐色的猫翘着尾巴,快速地转动着脑袋,看着所有人,最后锁定在年轻人身上。 “来,过来玩啊!”他一脸的不在乎,仿佛这些再平常不过似的,蹲下来掏出一把猫薄荷冲着那只怪猫招着手。猫弓着脊背,全身的毛都竖立起来,小心地走过去,嗅了嗅那些猫薄荷,然后又抬起头看着。 “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啦。”他继续摇摆着。 猫偏过头走开,然后又走回来,伸出前爪小心地碰了碰又立即缩回来,接着又继续嗅着,重复着以上的动作,但它身体渐渐放松,喉咙也不再发出那种低吼了。 忽然它跳起来,一把抓住那些猫薄荷滚到桌角边,伸出两条前肢把猫薄荷扣在地上,张嘴大口咬起来,接着开始打喷嚏,摩擦自己的毛发,时不时还滚动着身体,露出腹部,然后大张着嘴仿佛打哈欠一般。 和之前的敌意相反,它好像不太在意我们了。 “猫、猫妖啊!”人群里这样说着。 “这就是你们说的负猫,不,应该是腹猫。”年轻人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大家不太理解。 “你们应该记得,这只猫就是你们养的,没忘记吧?20年前那只家猫。”年轻人走过去抚摸着猫的脑袋,它很听话地眯着眼睛蹭着年轻人的手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走过去,蹲下来伸出手。猫立即变了脸,抬起上半身瞠目以对,张着嘴吐着气发出威胁的吼声。 “先别急,它还不习惯你们,你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年轻人把我带到远点儿的地方,猫再次平静下来。 “应该说,你们两个最知道它为什么在老人的肚子里,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在这个家里捣乱吧?”年轻人看向四叔和周老师。 “胡说什么,我怎么知道?”四叔狠狠地说,脸转过去的时候那只猫忽然盯着四叔,四叔吓了一跳,咽着唾沫慢慢走到墙角去。 “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我不记得了。”周老师推了推眼镜。 “哦?你自己许下的愿望却不记得了吗?”年轻人摊开双手。 周老师的脸色变了。 “真的忘记了吗?那只巨大的猫,雷雨的午后,村子的麦田里,你对着它许下的愿望。” “别再说了!”周老师紧握着拳头吼道。 “喵——” 那只猫突然长长地叫了一声,人群哗一下又退后一点儿。 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周老师这么激动,和平日里的温柔样子完全相反,额头都鼓着青筋。 第61章 负猫(3) 年轻人微笑着不说话,走到那只从奶的嘴里出来的猫咪前将它抱起。灰猫很顺从地伏在他怀里,眯着眼睛,摆动着尾巴。 “这个村子以前有很多猫,上点儿年纪的人应该还记得吧?” 40岁以上的村民们脸上都露出忌讳的表情,但大多还是点了头,年轻如我这般的后生却完全不明白。我挺喜欢猫的,但一直不懂为什么只有我们这里一只猫也没有。 “惧怕,厌恶,欲望,捕杀。”年轻人抱着猫朝他们走过去,人群朝后退却着。 “为什么要害怕?它们是温顺可爱的动物,来摸摸看。”年轻人冲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娃喊道,她是小晴,村支书的女儿。 小晴的辫子又黑又长,眨着眼睛盯着猫,猫也睁着眼看着她。 “别摸,别摸啊!闺女。”她娘想把她拽回去,但小晴仿佛着魔一般朝猫走了过来,慢慢伸出食指碰了碰猫的脑袋,接着又摩擦着它的下巴。灰猫满足地抬起头,享受小晴手指的逗弄。 “哈哈,这猫好软。”小晴笑着。身后的年轻人也都慢慢走过去围着猫。 我也想过去,但娘拉住了我。 “够了!我不知道你在变什么戏法,但请你离开这里吧!不养猫是我们村子的传统。”周老师冲过去驱赶着孩子们,这和他一贯的态度反差太大了,他以前一直都鼓励学生多接触新鲜事物。 年轻人怀里的猫突然睁开眼,挣脱了怀抱一跃而起,整个身体扑到周老师的脸上。周老师惊恐地号叫着朝后退着,一个踉跄没站稳摔倒在地上,脑袋磕在奶房间的门框上。 我们想去扶他起来,但被年轻人阻止了。猫并没有抓他,而是趴在他的脸上一动不动。 “别看热闹了!都走,都走!”四叔烦躁地驱赶着门前的村民,大家慢慢散开。小晴一直看着猫,最后还是硬让她爹拉走的。 “李卫国,你们家最好给我们个交代,到处闹猫妖的谣言成何体统?”村支书赶走了大伙,自己却坐了下来。李卫国是我爹的大名,村长比我爹也就大个两三岁,但一直都连名带姓地吼他。 爹低头敬了杯茶给村长,然后自己苦着脸蹲在地上抱头不语。其他人都散了,只留下我们家几个。趴在周老师脸上的猫没有离开的意思,周老师也一直躺着不动。 “他没事吧?”我冲着年轻人问。 年轻人走过去抱起猫来,我们发现周老师其实是醒着的。他慢慢站起来,扶着门框,似乎很虚弱。娘和我搬了条凳子给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