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不易、曾叔常等人纷纷颌首示意。 道玄真人道:“你师父还好罢,多年不见,不知道云兄近况如何,前段日子听说云谷主突然闭关,我还着实担心了一阵。” 萧逸才此刻已走到道玄真人身旁站着,听到此话,笑道:“师父有所不知,方才听李师兄言道,云老前辈已经出关了。” 道玄真人微感惊讶,“啊”了一声,对李洵道:“是么,贤侄?” 李洵恭恭敬敬道:“的确如此,家师的确于数日前出关,并特意派遣弟子前来拜会道玄掌门,另有书信一封,命我转呈真人座前。”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封好口的信封,递给了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接过信来,沉吟片刻,撕开封口,拿出薄薄信纸,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旁人目光都望在他的脸上,只是道玄真人脸色却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变化,谁也看不出他心情有何起伏。 过了一会,道玄真人看完此信,将信纸缓缓收起,放回信封,在手间抚摸片刻,放到了手边茶几之上。李洵小心翼翼地望着道玄真人,却不听那位号称当今正道第一人的人物有什么话语出来,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 道玄真人沉吟许久,目光轻扫,往水月大师那里看了一眼,水月大师似有所觉,眉头一皱。 道玄真人收回目光,咳嗽一声,向依旧站在座下的李洵看了看,脸上重新露出和蔼笑容,微笑道:“贤侄,你来我青云之前,云谷主可有交代你什么事么?” 李洵迟疑片刻,抱拳道:“恩师曾经嘱咐,青云门道玄真人乃是当今正道巨擎,弟子来到青云,拜见真人,正要好好见识一番,在回焚香谷之前,一切但听真人吩咐即可。” 道玄真人一怔,随即失笑道:“你这个师父啊,倒还真是滑头,有什么难题都丢了给我。”说着,他顿了一下,随即点头道:“这样罢,你师父在信中也说了,最多三日之内,他亦会率领焚香谷弟子前来中土,多半是先到我青云山。在此之前,你便先在我这青云山暂住几日罢。” 李洵心中一喜,连忙道:“是,弟子遵命。” 道玄真人微微点头,随即似又想起什么一般,转头对站在水月大师身后的陆雪琪道:“雪琪。” 陆雪琪不料道玄真人会突然唤她,倒是吃了一惊,随即站了出来,行礼道:“掌门师伯,弟子在。” 道玄真人微笑道:“你与焚香谷李洵李师兄算是旧识罢,我记得这些年来你们也见过许多次了,这样罢,这几日间,权且麻烦你带着他在青云山到处走走,不可失了待客之道。” 陆雪琪眉头一皱,转头向师父水月大师看去,却只见水月大师秀眉亦皱了起来,目光向道玄真人那里望去,道玄真人回望于她,眼中有垂询之意。 水月大师在心中叹息一声,对陆雪琪淡淡道:“既然掌门师伯吩咐下来,琪儿你与他又比较熟,就带他走走也好。” 陆雪琪嘴角动了动,慢慢低下头来,片刻之后,低声道:“是,弟子谨遵师命。” 李洵心中大喜过望,但面上仍保持笑容,对陆雪琪微笑道:“如此有劳师妹了。” 陆雪琪微微点头,却也不见有其他神色。 座上道玄真人含笑点头,旁边曾叔常、田不易向这里看了看,也没说什么,倒是田不易的夫人苏茹从与女儿田灵儿谈话中向这里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 ※ ※ 这一场聚会许久乃散,田不易带着夫人苏茹、大弟子宋大仁步出通天峰玉清殿。宋大仁跟随师父走了出来,却忍不住偷偷回头张望。 这动作落在一起走出送父亲母亲的田灵儿眼中,忽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听到笑声,田不易与苏茹都回过头来,苏茹看了女儿一眼,笑道:“你笑什么?” 田灵儿走到母亲身边,拉住苏茹的手,向大师兄横了一眼,宋大仁心中有鬼,登时面红耳赤。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装神弄鬼,怎么了?” 田灵儿笑道:“爹,娘,你们还是赶快帮大师兄去小竹峰,找水月师叔提亲罢,不然他可真要急死了。” 田不易一怔,苏茹却远比丈夫心思灵巧,早反应了过来,对宋大仁笑道:“什么,原来你早有了意中人,还是我水月师姐小竹峰门下的弟子么?来,跟师娘说说,我来为你作主。” 宋大仁张口欲言,不料望了一眼田不易,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得低下头去,苏茹怔了怔,道:“你怎么了,大仁?” 田灵儿嘻嘻一笑,道:“大师兄还不是害怕爹爹骂他,我来替他说好了……” 宋大仁有些紧张,张口道:“小师妹,你……” 田灵儿不去理他,自顾自对苏茹道:“大师兄看上的,就是水月师叔座下的文敏师姐呢。” 田不易在旁边又哼了一声,脸上表情阴阳怪气,苏茹却笑出声来,道:“好小子,倒有几分眼光,文敏那丫头的确不错,不过人家自己什么心思还说不准呢,我也不好就这么……” 宋大仁心中一急,抬头道:“她,她也一样的……” 话音未落,却只见师父、师娘和小师妹一起都看着自己,面上表情似笑非笑,讪讪然又说不下去,只得又把头低下。 苏茹摇头苦笑,道:“罢了,罢了,你这家伙学了你师父的眼光,却怎的不学学他的厚面皮……” 田不易忽地在旁咳嗽一声,瞪了这里一眼,苏茹却不去理他,对宋大仁道:“你放心罢,这件事包在师娘我的身上了,只要人家姑娘愿意,总叫你遂了心愿就是了。” 宋大仁心花怒放,脸上登时灿烂无比,田不易在一旁冷哼一声,道:“看你那点出息!” 宋大仁吓了一跳,连忙收起笑容,站到师父背后,但脸上笑意,却仍是掩饰不住。苏茹微笑摇头,将女儿拉在一旁,又叮嘱了好一会儿,这才回来,与田不易、宋大仁一起驭剑飞起,回大竹峰去了。 这一路上穿云过雾,风驰电掣,大概半个时辰过后,一行三人回到了大竹峰。 田不易落地也不说话,径直向守静堂行去,苏茹转头对宋大仁道:“你先去休息吧,那件事你放心就是了。” 宋大仁忍不住又傻笑了两声,连忙行礼,这才大步走了回去。 苏茹微笑摇头,慢慢走回守静堂中,只见田不易坐在堂上,便走了过去,笑道:“喂,你那个得意大弟子的亲事,可要你自己去向我水月师姐提亲的哦。” 田不易哼了一声,转过头去,道:“要我去低声下气向你那个师姐求情,我可不去。” 苏茹也不生气,只是笑道:“那你这个大弟子要打一辈子的光棍,我可不管。” 田不易面上露出一丝不屑神色,抬头看天,道:“我也懒得管,反正又不是我一辈子打光棍!” 苏茹忍不住噗哧一声又笑出来,伸手轻打了田不易一下,道:“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还这么个老不正经的样子!” 田不易眼睛眨了眨,却依然抬头看天,一副心如铁石、见到棺材不落泪、踢到南山不回头的模样。 苏茹没办法,只得道:“好了,说正经的,好不容易你这个弟子有了意中人,再说文敏那姑娘的确不错,我看着也喜欢。你只要去小竹峰找我水月师姐说说,有我在旁边帮衬着,你顶多就被她说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这有什么?既然文敏对我们大仁也有几分情意,我师姐也不会因为与你一点不痛快,就误了弟子一生的。” 田不易虎着脸半晌,气冲冲道:“我就知道老大没出息,真是的,居然看上了小竹峰的人,害的老夫这么大年纪居然还要去受水月那女人的鸟气!” 苏茹“呸”了一声,道:“我也是小竹峰的人,你当初怎么也看上我了,看你那点出息,现在居然还跟我翻旧帐起来了。” 田不易一时失口,哑口无言,悻悻然道:“罢了,罢了,反正我早就认命了,一群没出息的家伙,我就去小竹峰一趟好了。” 苏茹这才点头微笑,道:“这还差不多。” 说着把这事搁下,走到一旁,只是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的时候,面上秀眉轻皱,似想起什么,对田不易道:“对了,你今天看到那个焚香谷李洵,后面有没有觉得有些不对?” 田不易淡淡道:“你是说掌门师兄让小竹峰的陆雪琪去接待罢?” 苏茹点头道:“你也看出来不对劲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没什么不对的,如果真是有问题,你那个师姐早就冷言冷语回绝了,但你看她一点声音也没有,可见这事至少掌门师兄是和她说过的,你那位师姐也是同意的。” 苏茹一怔,随即点头道:“唔,你说的不错,我倒还没想到这一点,不过师姐向来最疼爱陆雪琪这个弟子,怎么会……” 田不易冷冷道:“那个李洵很差么,在她眼中,只怕比我们门下弟子好多了。” 苏茹讶道:“好好的,你怎么扯到这个上面了?” 田不易嘴角一动,随口道:“当年东海流波山上,那个风雨之夜,我责罚老七,她不是……”他话说到这里,忽地醒悟,住口不说,却不知怎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苏茹皱眉道:“你倒是越说越是奇怪了,居然连小凡也扯进来了,怎么回事?” 田不易似乎忽然意兴索然,提不精神来了,摇头道:“你别问了。” 苏茹知道丈夫脾气,也就住口不说了,只是此番突然触动心思,忍不住也叹息了一声,道:“十年了,也不知道小凡他现在怎么样了?” 田不易沉默许久,缓缓站起,冷然道:“你没听说么,他如今是鬼王宗副宗主,改名鬼厉,号称血公子,厉害的很呢!” 苏茹低头,在旁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下,许久方低声道:“唉,当年他刚到我们门下时候,虽然看着傻笨了一些,但……”她没有再说下去,默然许久,又轻声道,“本来多好的一个孩子,对你、对我都是孝敬恭敬的很,可现在……却落得一个被逐出门墙的下场!” 田不易面上怒气一闪而过,忽地大声道:“他们要逐出就逐出,我可没说要把这个徒弟逐……” 苏茹一下站了起来,打断了丈夫的话,喝道:“不易!” 田不易看了妻子一眼,收住了话头,住口不说,但脸上神色却更是多了几分愤慨,忽地一跺脚,重重“哎”了一声,大步走进了守静堂后面。 苏茹默然看着丈夫背影,随即悄悄叹息,转过身子,向外看去。 从守静堂大门看出去,和煦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大竹峰上,远处,隐约便是地处僻静的厨房,在树影背后露出了一角屋檐。 屋仍在,人却已经不见了。 苏茹默默看了一会,摇了摇头,转身也走进了守静堂后堂。 ※ ※ ※ 夜色渐临,天空里乌云层层,压的很低,看着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这种情况下,无星无月,荒芜的山脚下,只有背风的一处山坡上,生着一堆篝火。 周一仙一行三人,带着新加入的鬼厉和猴子小灰,顺着古道行走,这一日来到了空桑山下,天色已晚,便在这背风地方生了一堆火,准备在野外露宿了。 虽说常年在外,早已习惯这些事情,周一仙一旦坐了下来,却仍是大声呼痛,不停用手捶打腰背,倒似快累断了腰一般。无奈其他人都不去理会他,叫了一会,不免无趣,也慢慢停了下来。 小环蹲在火堆旁,将手放在火上考暖,而野狗道人则将背着的鬼厉和众多包裹一起放下,走到火堆旁边,这才是真正的大口喘气。一行之中,倒算是猴子小灰最为精神,一落到地上,便四处张望,跳过来跳过去。 从小环决定将鬼厉带走之后,很长时间中鬼厉都这么迷醉不醒,偶尔醒来一次,看了看周围众人,竟然也视若无睹,召过小灰,将它背上的酒袋打开不停喝酒,不到一会,便居然又醉了过去,当真是醉生梦死。 一路之上,野狗道人便除了包裹之外,又多了一个背着鬼厉的任务,而且多半猴子小灰还会跳到鬼厉身上,令他百上加斤,若不是他修炼道法有些时日,常人还真无法支撑下来。 此番野狗道人喘息许久,向四周看去,只见周一仙嘴里咕哝了半天,此番大概也倦了,躺在一旁和衣睡了下去;小环则是躺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 至于昏睡着的鬼厉,因为刚才野狗道人有意无意间将他放在较远的地方,这时火光远远的照不到那个地方,只能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而他身边那只三眼猴子,这时却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多半是又跑开找什么野果吃的了,一路之上,小灰时常如此。 野狗在火堆前面沉默地坐着,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周一仙睡着的大呼声慢慢响起,小环身体微微起伏,看来也已经睡着了。 火光倒映在野狗脸庞之上,将他的神情照的阴晴不定,也映衬着他眼中奇怪流转的光芒。 半晌,他忽然抬头,望向在黑夜中那高大险峻,岩石突兀如黑夜恶鬼张牙舞爪的空桑山,那里,本是他炼血堂一系的圣地。而此时,炼血堂却早已灰飞烟灭,只残留一个他孤魂野鬼一般。 他慢慢回头,那个昏睡醉倒在夜色阴影中的男子,一动不动地躺在远处。 野狗道人深深呼吸,手下意识地伸向腰间,握住了他的兽牙法宝。 然后,他缓缓起身,向鬼厉走去,火光照着他的背影,将他的影子拉的越来越长,渐渐将躺在地上鬼厉笼罩其中。 下一刻,他站在了鬼厉身前。 第八章 迷惘 灰色的光芒从冰冷的兽牙边缘轻轻散发出来,掠过野狗道人的脸庞。躺在他身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亲手毁去了炼血堂的凶手。 他眼中光芒闪烁,似有什么念头交战,只是这机会实在是千载难逢,平素里鬼厉乃是何等人物,野狗道人想也不敢想到自己能够杀了这个男子,但此番他竟然如失丧心志一般,正是个得抱大仇的良机。 野狗道人目中凶光一闪,兽牙法宝劈了下去。 风声萧萧,突然发出的轻微破空锐响撕破了这深夜的宁静。 法宝还未及身,风力已经吹到了那个颓废的男子身上,他凌乱散落在额头的发被一下吹开,露出了闭着眼睛的容颜。 脸色有些苍白吧,野狗道人心中忽地这么转过一个念头,他一声之中,从未见过如鬼厉一般奇怪的男子,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这个本来看去坚强之极的人心丧若死。 只是,他也不想知道,在他心中,炼血堂一直都是一个很重要的存在,这份重要甚至远远超过了原来执掌炼血堂大权的年老大等人。所以在被鬼厉率众逼入绝境之后,年老大等人纷纷而降,却只有野狗道人竟意外的坚持。 而现在,就是报仇的大好机会! 野狗道人已经开始想象鲜血喷洒而出,溅到自己脸上的情景了,就在那电光火石的时刻,他忽然又想到:如果杀了这个男人,身后的小环,她会不会伤心难过呢,也许,她就会从此不理我了罢…… 毕竟,小环与鬼厉之间,有着野狗道人不知道的过去,但只看小环坚持要带上鬼厉照顾他,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野狗道人不知道怎么,头脑中乱糟糟的,就在那片刻时间,脑海中竟转过了无数念头。可是,手中的那枚兽牙,却终究还是,破空刺下! 眼看着,就到了那个颓废男子的咽喉,就要穿透进去。 一只巨大的手臂,忽然从黑暗之中伸了出来。 悄无声息的,就这般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野狗道人眼前,那只巨大的手掌还不等野狗道人反应过来,竟赫然硬生生地将野狗道人的兽牙法宝抓在了手中。 兽牙强力的冲势仍然将这只巨手向下带了一分,但也就是这一分距离而已,此后,整只兽牙便如铁铸一般,被巨手抓在手中,动弹不得,停留在鬼厉喉口,就差一点点便刺穿了脖颈,但任凭野狗道人如何使力施法,竟然都无法再下去分毫。 野狗道人大惊失色,抬头望去,片刻间却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只见在自己上方的黑暗之中,赫然出现三团燃烧的火焰,呈现三角形状,尤其是最上面的那团火焰,其中更隐隐有庄严的金色和诡异凶厉的血红。 野狗道人打破脑袋也不知道,为什么代表了降魔异能的金色和噬血之红竟然能混在一起,但此刻他能知道的就是,这黑暗中的怪物仅凭一只手就能将他的兽牙抓住,这份道行绝非他能力敌。 而周围无形的黑暗中,忽地也似无声咆哮一般,像是什么怪兽嘶吼一声,转眼间黑暗冲上,眼看要将他吞没。 野狗道人再也不敢停留,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放开手中兽牙法宝,一个转身倒飞了出去,就在那飞出的瞬间,一股凛冽劲风从上而下,将他原来站立的地方砸开了一个大坑,发出了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小山头都似震动起来。 远处,周一仙和小环同时被这阵异动惊醒,转眼看来,却只见野狗道人的身子倒飞回来,落在火堆附近,落地之后竟然还站不稳,一阵踉跄,兀自向后退了几步。 而在他面上,亦有惊恐神色,口中涩声道:“怪物、怪物……” 周一仙与小环同时向后看去,片刻之后也为之色变。 那片黑暗之中,就在鬼厉躺着的那个地方,黑暗之中,缓缓现出一个巨大身影,双足着地,双臂过膝,一望之下至少有四、五丈之高,远远高过在场众人,众人看着慢慢抬头,最终只能仰望。 就在那最高处,三团燃烧的火焰原来是这怪物的眼睛,巨大而锋利的獠牙出现在它的口中,肌肉贲起的身躯,处处都似充满着杀意。 周一仙倒吸了一口凉气,口中低声道:“三眼灵……不对,是三眼凶猴了。” 小环一怔,讶道:“爷爷,你说什么?难道它是小灰?” 周一仙哼了一声,一把拉住小环向后退去,口中却对野狗道人怒道:“你干了什么,要触怒这只怪物?” 野狗道人默然无声。 周一仙看他这副模样,更是恼怒,正要破口大骂,忽只听前方一声怒吼,却是三眼凶猴目光如血,巨大的身躯忽地腾空而起,片刻间风声大作,一片阴影笼罩过来。 周一仙等三人面无人色,四散而逃,而此刻化做巨猿的小灰似乎已被野狗道人意图暗害自己主人的行为触动真火,眼中凶芒大盛,下手不留丝毫情面。 他们三人方险险避开,小灰巨手已然砸到,砰的一声,又是一个大坑在厚实的地面上出现,就连在一旁的篝火都顿时被这大力打的四散而开,余火灰烬漫天飞舞,照得小灰巨大的身躯如传说中的恶魔一般。 “呜啊!……” 愤怒的巨兽咆哮着,右手一挥,一道灰光闪过,如风驰电掣般向野狗道人冲去,转眼已到了野狗面前。 野狗道人但觉劲风扑面,未及身但破空之势几乎就欲撕破肌肤,大骇之下,拼命向旁边闪去,身子甫一动荡,只觉得背后一疼,却是那灰光从他后背擦过,野狗身子大震,只觉得一股大力从身后排山倒海一般涌来,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已是喷了出来。 眼角余光闪处,他却看见那道灰光,正是自己的兽牙法宝。 也不等他苦笑出声,巨猿庞大的身躯赫然出现在他上方,轰然而下,野狗道人还想躲避,但身子一酸,竟是移动不了了,只得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眼看小灰就要将野狗撕做碎片,巨大的身躯从半空轰然而下,周一仙和小环愕然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忽地,小灰的身子突然发生了一个诡异的变化,他巨大的身躯竟然向后面忽然歪了过去,然后以一个十分诡异和滑稽的姿势,扑通一声,屁股朝下,坐在了地上。 “砰!” 这一坐居然还坐的气势十足,声威赫赫。小灰口中“呜”的叫了一声,显然也十分迷惑不解,巨手往脑袋上抓了抓,转头看去。 周一仙和小环,还有侥幸逃生的野狗道人,也同时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鬼厉,突然出现在小灰身后,一脸落寞的神情,右手却抓住了小灰的尾巴,想来刚才也是他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将小灰从半空中拉了下来,从而救了野狗道人一命。 小灰三只眼睛眨了眨,忽地对只有自己小半身高的这个男子咆哮了几声,鬼厉却轻轻摇了摇头。 小灰的身子忽地一阵摇晃,片刻之后只听骨骼咔咔之声乱响,就在周一仙等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巨大的怪猿突然缩小,不多一会,原本庞大的身躯又变做了原来那只可爱的三眼猴子,在地上向四周张望了片刻,嗖的一声又窜到了鬼厉肩上。 鬼厉缓缓伸出手去,摸了摸猴子的脑袋,小灰三只眼睛怪眼一翻,看来颇有些不甘愿的样子,“吱吱”叫了两声,同时向野狗道人伸手指了一下。 野狗道人心中一惊,却发现鬼厉也向他望了过来,然后便听到他说:“你要杀我么?” 野狗道人面上神色变幻,阴晴不定,而且感觉到旁边小环诧异的目光,但不知怎么,在那目光之下,他心中却一阵说不出的伤怀,口中竟是不由自主的大声道: “不错,我就是要杀你!你灭了我炼血堂一门,杀了我多少同门子弟,我今日向你报仇,不应当么?” 鬼厉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望着他,倒是他肩头的小灰此刻安静了下来,口中“吱”的叫了一声,像似在嘲笑野狗一般。 野狗被鬼厉看的全身不自在,而身旁小环的默不做声却又更令他心神不宁,煎熬之下,他一咬牙,怒道:“你要杀就杀,看什么看?” 鬼厉慢慢的,从前方那个色厉内荏的野狗身上收回了目光,面上神情,也渐渐起了变化。 几分萧索、几分落寞,几分伤心、几分痛楚…… “我杀你做什么,若是杀人能救她,便是要杀天下人,我也早去杀了……”他低声自语,声音轻轻而飘忽,“十年了,我除了杀人还做了什么?我到底为了什么还活着?……” 他面色苍凉,身子缓缓转动,竟然再不理会其他人,独自行去。 野狗道人愕然,站在他身旁的小环却突然面色变化,竟是拔腿追了上去。周一仙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抓,不料却抓了一个空。 只见小环一阵小跑追上鬼厉,一把抓住鬼厉的手,道:“你怎么了,你要去哪?” 鬼厉被她这般一问,一时间却只觉得整个天地忽地一震,只有那四个字轰然作响! “你要去哪?……你要去哪?……你要去哪?……” “我……能去哪?” 这个男子,忽地抬头,仰望苍穹! 那漆黑天幕,黑色深沉,深邃无尽,竟没有一丝光亮,漫天席地的黑暗,铺天盖地一般的冲了下来,将他的身影淹没而去了…… 我,该往何处去…… 黑暗中,有轻轻细语,低低地问着。 ※ ※ ※ 南疆边陲,七里峒。 悲凉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山谷,无数的苗人从四面八方涌来,站在通往半山祭坛的那条道路两旁,有老人,有孩童,有壮汉,有妇人。所有人的眼中,都有不尽的悲伤,有的妇人开始慢慢哭泣,很快的,哽咽声从人群中四处响起。 青龙跟随在苗人族长图麻骨的身后,手上郑重地捧着装着去世的大巫师骨灰的青花小瓮,缓步向祭坛步去。 一双双的眼睛,都望在那个青花小瓮之上,年轻人握紧了拳头,妇人们正在哭泣,而老人们的脸色,却只有苍凉。 族长图麻骨也一直沉默着,面色黯淡,但是他显然比其他的苗人更能接受这个事实。 穿过夹道的人群,穿过悲哀的目光,山风轻轻吹来,拂过小瓮,仿佛有轻响,似歌声,似欣慰。 这本是故乡的土地! 青龙早已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人物,但此时此刻,他却是一脸的肃穆,一步步跟在图麻骨族长身后,走到了半山祭坛前方。 祭坛前方的平台之上,早已站着一圈的巫师,年纪大的已然头发班白,年纪轻的却还是一头黑发,只是他们眼中,却有着相同的敬仰。 看上去年龄最大的那个巫师慢慢走了上来,向着青龙深深弯腰行了一礼,口中用苗语说了几句话。青龙不敢怠慢,回礼恭听,只是他并不懂得南疆苗语,于是转头向族长图麻骨看去。 图麻骨低声道:“这位是白羊巫师,如今是祭坛里的巫师领袖。他向你问好,并十分感谢你将尊敬的大巫师遗骨送了回来。” 青龙肃穆道:“大巫师德高望重,而且为了我们鬼王宗而竭尽全力,在下做的乃是分内之事。” 图麻骨将他的话低声翻译给白羊巫师,白羊巫师点了点头,走上一步,来到青龙面前,伸出双手。 青龙郑重地将手中青花小瓮交给了他。 白羊巫师珍而重之地接过,就在他接过的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巫师突然一起打破沉默,开始用苗语颂念起一种奇怪的经文,声音渺渺,虚幻不实,似幽魂低语,似冷月轻寒。 这咒文声音渐渐变大,远远传荡开去,回荡在七里峒的群山之间,从远处山下,人群之中,又传出了一片哭泣声音。 白羊巫师向青龙和图麻骨行了一礼,转身捧着青花小瓮向祭坛里面走去,其他的巫师也随即跟上。青龙望着这一切,耳中还回荡着远处哽咽哭声,不由得一声长叹。 图麻骨面色黯然,低声道:“苗族上下,多谢尊使将大巫师送回故乡。” 青龙肃容道:“族长太客气了,大巫师对我鬼王宗有大恩,我们敬仰前辈之心,亦不逊于诸位。本宗鬼王本来实欲亲自护送大师回来,无奈他实在有事在身,分身不得,特地托我向诸位致歉。” 图麻骨点了点头,道:“鬼王大人太客气了,不敢当。尊使这边请。” 说罢,手一伸,却是请青龙向祭坛里面走去。 青龙心下一怔,暗自奇怪,本以为这祭坛重地,并非外人可以随意进出,难不成这族长还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么? 只是他这般想着,脚下还是向那边走去,果然,只有图麻骨一人陪着青龙走进祭坛,在他身后陪着的其他苗族武士都没有跟来,而刚才的那群巫师此刻也不见了人影,想来是走入了祭坛深处。 见四周无人,图麻骨停下脚步,青龙随即也停了下来,望向面前这个面色复杂的苗族族长,低声道:“怎么,族长,莫非还有什么事么?” 图麻骨迟疑片刻,道:“我的确还有一件事,要请问尊使。” 青龙道:“请说。” 图麻骨道:“前番来到我苗族七里峒中,将大巫师请去的那位年轻人,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青龙一怔,心头掠过鬼厉的身影,沉吟片刻,道:“不瞒族长,那位年轻人乃是我们鬼王宗的副宗主,但此时他伤心过度,少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图麻骨脸上露出失望神色,但随即肃容,沉默许久,道:“那就麻烦尊使待有机会见到他,转达老夫的一句话。” 青龙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还是点头道:“族长请说。” 图麻骨眼光向着祭坛黑暗的深处望了望,声音也变得有些飘忽起来,道:“请你转告,当日在南疆七里峒祭坛之中,一位老人对他的请求,还望他记在心上。” 青龙眉头一皱,他亦是聪明之极的人物,只听一次便知道多半是鬼厉答应了苗族什么事情,大巫师才决定如此不顾一切去救碧瑶,可惜鬼厉不在此处,否则他还真想问问,到底有什么事情如此重要。 心中这般想着,青龙面上也不表露出来,只是郑重点头,道:“族长放心,在下一定带到。” 图麻骨叹息一声,正欲再说些什么,忽地只听见祭坛外头,忽地远远传来一声尖啸。 这啸声仿佛从天际而来,连绵不绝,却沉闷的又似从九幽地底而出,满布杀伐之意,其间有深深不尽的凶厉,滚滚而来。 刹那之间,就在这青天白日之下,整个七里峒群山之间鬼哭之声大做,无数猛兽嘶吼咆哮声音震动山谷,奔雷阵阵,轰然涌来,如大海波涛巨浪,将七里峒这座小岛顷刻吞没。 图麻骨霍然变色,连青龙的脸色也微微动容,二人同时向祭坛外头掠去,只见得这片七里峒的上空,原本蔚蓝的晴空不知何时,已经被黑沉沉的乌云遮盖了。 刺耳的尖啸声依旧轰鸣不绝,黑云翻涌,山下的苗人们惊惶失措,有孩童妇孺的大声尖叫。 一阵紧过一阵的阴风,从天上黑云之中冷冷吹出,如高傲的恶魔,狞笑着望着大地。 奔腾的脚步声音终于接近,从远处的山头出现了第一个庞大身影—— 白色的骨骼在这片黑云下方显得特别刺眼,但在它身后那三对色彩斑斓的翅膀却异样的美丽,只是这般美丽的翅膀却生长在一具除了脑袋外全身只剩白骨的巨蛇身上,却显得格外恐怖。 一只将近有三丈之长的白骨妖蛇,震动着身后骨骼之上的三对翅膀,蛇头上的蛇信不停地吞吐着,喷出一股股黑气。 片刻之后,从这只白骨妖蛇的身后,身旁,乃至连绵起伏的群山山脉,七里峒周遭山谷山峰之上,在无尽鬼哭的声音之中,涌出了无数各种怪异的妖兽异族,尖啸着,狞笑着,挥舞着兵器舞动着利爪,从山上冲了下去,扑向这山谷之中,惊恐万状的人们。 而此刻,天际之上,阴风呼啸声中,霍地炸响一声惊雷,隆隆巨响,如波涛翻涌滚滚而来,震动天地,夹杂着那么隐约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