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不易窒了一下,但嘴上却不肯认输,白眼一翻,道:“切,那也叫露脸吗?被人用雷劈得像个烧焦的石头一样。” 苏茹失笑,道:“哎呀!我的田师兄,听说三百年前,你自己参加七脉会武大试的时候,也不过才进了前四而已啊!” 田不易被妻子翻出老帐,面上顿时有些尴尬,道:“那我还不是 ……还不是那个时候心里念着,比试的头天晚上还跑去找你,与你一起溜出来在通天峰”虹桥“之上共看星月,一夜没睡。到了比试的时候,一点精神都没有了,哪里是万师兄的对手?” “呸!”苏茹啐了他一口,但脸上泛起了淡淡红晕,看去温柔无限,彷彿又回到了当初年轻时的那个夜晚:“万师兄天纵其才,绝顶聪明,我们这一辈弟子中,除了道玄掌门师兄,在道法修行上更无第二人比得上他。你算什么?当初进了前四,已经让你师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居然还想着打败万师兄吗?” 田不易呵呵一笑,明显心情也好了起来,道:“万师兄他自然远胜于我,不过你当年却在他与我之间选了我,可见我还是有比他好的地方。” 苏茹白了他一眼,道:“我是当初鬼迷了心窍,瞎了眼了,才会跟着你的。” 田不易听了,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妻子,呵呵笑着,眼中满是笑意,忽然间伸出手去,拉住了苏茹那柔若无骨的手。 苏茹瞪了他一眼,悄声道:“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肉麻做什么?再说等一会小凡就要过来了,被他看见那像是什么样子!” 田不易但笑不语,苏茹微微低下头来,却也没有把手抽回来。 夜色如水,四野无人。清凉的晚风悄悄吹过,拂动夜色里的树梢枝头。 树林里头,很是安静。 半晌,苏茹忽然道:“其实,我觉得小凡现在这个样子,倒和你当年很是相像。”说着,她抬起头,向田不易道:“你自己有感觉吗?” 田不易怔了一下,道:“不是吧?” 苏茹微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其实当年你看起来也似乎是傻傻的样子,谁都以为你比不上那些意气风发的师兄师弟。但最后在你大竹峰一脉之中,成就最大、道法最高的反而是你,你师父后来也把首座之位传给了你。”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我那个叫做内敛,可不是傻。” 苏茹失声笑了出来,摇头笑道:“你这个人啊!年纪大了,脸皮也厚了不少,真拿你没办法。”顿了一下,她接着道:“不过说到小凡,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以他这一两年间的表现,纵然不如林惊羽、陆雪琪那般的聪慧资质,但也不能说是傻瓜,我看他至少也在中人之上。只不过头些年来,被你冷落,心中有些自卑,看起来便缩手缩脚的有些木讷而已。” 说到这里,苏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才道:“但我一直想不通的便是,当年最粗浅的太极玄清道第一层道法,他怎么会足足用了比普通人多三倍的时间才能修好呢?” 田不易摇了摇头,吐出了胸中一口闷气,淡淡道:“现在也不用想那么多了,等一会老七来了,我自然要好好问一问他,这些日子,他究竟干什么去了?还干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出来?” 苏茹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可不要等一会对他又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还没说话,便被你吓得话也说不出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也不知道怎么,我有时候看着他那个样子,心里便有一股气出来。” 苏茹微笑道:“其实你还不是想让你这个目前最有前途的弟子更好些,不但在道法上更进一步,就是在平日里对人处事,你也想要他像齐昊、萧逸才那般,左右逢源,将来……”说到此处,苏茹微微叹息一声,停口不说了。 田不易默然片刻,道:“怎么了?” 苏茹看着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不易,以你的性子,过了这么多年,也不曾见你改的像当年万师兄一般,所以……” 田不易沉默了一会,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用说了。” 苏茹看了他半晌,忽地笑道:“若是小凡知道,他这个一向看不起他的师父,居然对他期望最大的时候,不知道他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田不易哼了一声,一脸不屑,转过头去,道:“就他那个笨瓜样子,还让我对他期望最大?别做梦了!” 苏茹在他身后,微笑地看着他,感觉到依然握着自己手的他的掌心,温暖而宽厚,彷彿,这三百年的岁月,一点也不曾改变过。 她悄悄的,也握紧了他的手。 张小凡与宋大仁离开了石头和他师父大力尊者住的地方,向回走来,耳边彷彿还回荡着石头那甕声甕气的笑声。一路之上,但见夜色渐深,除了几个守夜的弟子,众人都慢慢向住处走回去了。 眼看着快要到大竹峰所住的那个洞穴了,宋大仁心里有些不放心,转过头来,对张小凡道:“小凡,刚才我对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张小凡道:“是,大师兄。” 宋大仁点了点头,道:“我也不知道师父为了什么找你,但我看他从萧逸才师兄那里回来之后,眉头就一直皱着,只怕有些不快之事。” 张小凡默然不语,心里更是忐忑不安,不知是不是萧逸才把那日鬼王与碧瑶的事对师父讲了出来,如果真是这样,等会师父问起,他可真不知要如何解释了。 宋大仁见张小凡没说话,以为他心里有些害怕,便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凡,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师父平日里虽然严峻,但心里却是十分爱护我们这些师兄弟的。”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放低了声音,道:“不过,你可不要再突然冲动起来,万一顶撞了师父,那我们也没办法为你求情了啊!” 张小凡心中一阵温暖,咬了咬牙,向宋大仁看去,低声道:“大师兄,我、我前些日子那样对你,真是对不住,你,你别怪我!” 宋大仁呵呵一笑,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说这些做什么?快点走吧,别让师父等久了。不过这天也真是的,刚才还明月高悬,怎么就这一会,乌云就飘了过来。东海这里,毕竟与我们中原不同。” 张小凡抬头看了看天,果然见天色似乎一下子就暗了下来,适才还明亮之极的月亮,如今只在渐渐堆积的黑云中穿梭,光亮大为减弱,看得让人心里发闷。 说话间,他们二人已经走了回来,宋大仁与张小凡停住脚步,只听见洞穴里传出田灵儿与杜必书开玩笑的清脆笑声。 张小凡沉默片刻,对宋大仁道:“大师兄,那我就不进去,直接去树林里找师父了。” 宋大仁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也好,快些去吧!不过现下有些黑暗,你在树林中行走要小心一些,知道吗?” 张小凡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向前方那片森林走去。 宋大仁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小师弟有些孤单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转身走回山洞里去了。 一走入森林,黑暗便似乎从森林深处呼啸一声,涌了过来,包围住他的身影。 张小凡停顿了一下,心里一动,但过了片刻,眼睛渐渐适应了森林里的环境。夜空上方残余的月光还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了下来,落在无人处,有隐约的光亮。 森林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白日的鸟鸣,没有野兽的呼吸,甚至连往常随处可听见的低低虫鸣,在这个夜晚,似乎也听不到了。 到处是高大而耸立的巨树,巍峨挺立,在黑暗中,如默然的战士! 只有风声! 从远方大海深处吹来的海风,拂过了森林的上方,吹动了树梢,沙沙做响。 幽暗深邃的森林中,少年独自前行。 张小凡的思绪,忽然飘荡开去,在这个幽深的森林、寂静的夜色中,他突然回忆起了许久、许久以前的往事:昏黄的灯下,还是孩童的他,依偎在娘亲的怀抱,对着外边的夜色,瞪大了眼睛,有淡淡的恐惧…… 原来,不经意间,那一段过往的岁月,已经离了这么远了。 他合上眼睛,深深呼吸,然后甩了甩头,加快了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只是,他并没有发现,在他走来的路上,黑暗深处,忽然无声地亮起了两团红色的、像是燃烧着恨意火焰的光芒。 如一个人,愤怒的眼瞳! 田不易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了,道:“怎么搞的,这么久了还没来?” 苏茹看了他一眼,道:“哪有这么快的?大仁跑过去找他,他再从大力尊者那里回来,就算用跑的,也要一段时间。 你总不能让他为了这一点事,便腾云驾雾地飞过来吧?” 田不易哼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色,怔了一下,道:“奇怪了,东海这里的天色怎么变得这么快?” 苏茹看了看周围,也微微皱眉应道:“是啊!刚才还亮堂着呢! 转眼就乌云盖顶了。”不过她却没把这个放在心上,话题一转,问起另一件事去了:“不易,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有一事不解。” 田不易看了看她,道:“什么?” 苏茹道:“如果小凡真如萧逸才所说的与鬼王父女相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与苍松师兄说才对,这一点他应该很清楚。但他却私下对你说了,反对苍松师兄相瞒,且他平日里和我们大竹峰又并非很熟,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田不易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个人,不简单的。” 苏茹眉头微皱,道:“怎么?” 田不易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沉吟了一会,道:“据我所知,掌门师兄这些年来,专心参道,门中之事,已是渐渐不再理会,平日里的烦琐之事,大都交给以苍松为首的几位长老处理。”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冷笑一声,道:“如今门中有人私下议论,苍松现在已经是住在龙首峰的掌门了。” 苏茹身子一震,面上有担忧之色,拉了拉田不易的袖子,低声道:“这话你可千万不可在外边胡说。 ” 田不易点了点头,道:“我自然明白,你放心吧!” 说完,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你也知道的,我们青云门两千年来,特别是从青叶祖师创下青云七脉以来,这掌门之位,一向是由长门通天峰里的弟子接任的。但如今……” 苏茹笑了笑,接着他的话道:“但如今,苍松师兄在门中德高望重,道法又强,声望更是仅次于道玄师兄。本来萧逸才接任掌门像是并无异议的事,如今看来,却似乎有些疑问了。” 田不易淡淡道:“而且这二百年来,苍松他一直执掌青云门刑罚之事,平日里说一不二,除了道玄师兄,他早已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萧师侄有些担忧,也是正常的。” 苏茹低下了头,半晌才道:“不易,这掌门之争,牵涉颇大,你不要陷得太深了。” 田不易摇头道:“我何尝不知,但我乃是一脉首座,如何能躲得开去。今日萧逸才既然向我示好,多半便是为了日后相争,留下一道情面。反正我们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苏茹叹息一声,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呜”的一声,森林里不知名的深处,忽然有一阵阴风,吹了过来。 张小凡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发凉,抬头看着满天树影,婆娑舞动,几如妖魔。他眉头微皱,只觉得今晚这森林里鬼气森森,大是不同于往日。不过随即又想,在此处住了许多日子了,从来也不见有什么邪物,难道天色暗些,便有了吗? 想到这里,他自己心中便觉好笑,就要往前快步走去。 突然,在他身后,鬼嚎之声霍然而作,直逼入耳。张小凡大惊失色,立刻转过身子,面色立刻就白了几分。只见在身后来路,黑暗之中,缓缓亮起了一颗闪烁着暗红光芒的骷髅头,飞到半空,旋转不已。 只见在那鬼哭声中,这红色骷髅头逐渐停下,面孔正对着张小凡。 张小凡只看见那深陷的眼孔里,竟彷彿有几点幽火,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片刻之后,在这鬼物背后,却又缓缓昇起两个身影。衬着红色骷髅头的光芒,张小凡看见其中一人是个高瘦老者,面目狰狞,容貌乾槁,几乎是皮包骨头,看去倒似乎与那红色骷髅头相差不远,一双眼恶狠狠盯着张小凡,大是愤恨的样子。 而另外一人,看起来却颇是狼狈,个头虽然也颇为高大,却被那老者如拎小鸡一般拎在手中,动弹不得,满脸无奈沮丧之意。 张小凡定睛一看,忍不住吃了一惊,口中“咦”了一声。 这人看着眼熟,却是个熟人,便是最初在空桑山万蝠古窟下见到的,这几日在这流波山又见过几回的野狗道人。只见他被那枯槁老者用右手拎着衣领,哭丧着脸,不料一转眼间却看到张小凡正站在前方,一脸诧异地看了过来,立刻如看到救星一般,指着张小凡叫了出来: “啊!就是他,就是他!” 张小凡吓了一跳,见野狗道人指着自己叫个不停,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只见那老者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发出了刺耳而沙哑的声音,对野狗道人道:“就是这个青云门的小崽子?” 野狗点头不迭,连声道:“对,对,就是他,吸血前辈,就是这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害了您的唯一传人,吸血鬼姜老三。” 第三章 吸血老妖 这个面目狰狞的老者,却是魔教中一个隐世多年的老魔头,自号“吸血老祖”,正道中人,包括魔教的许多人,私下却称他做“吸血老妖”。其中的主要原因,便是在他所修习的邪门妖法“吸血大法”,要吸食活人精血入体方可修炼,大是诡异可怖。 不过这妖法虽然厉害,却对修习者本人亦有反噬之力,所以凡是修习着吸血妖法的人,无不是个个面容狰狞,不容于世,便是魔教之中,也多有私下非议的。 但话说回来,这妖法却是非同小可,百年前他出世之时,也曾经闹过一场腥风血雨,搅得正道中人头痛不已。只是后来魔教失势,正道连手打压,吸血老妖为逃避正道中那些高人的追杀,也随着魔教渐渐退出中原,以后便再没有什么消息了。 这一回魔教复兴,群魔齐舞,吸血老妖本属魔教四大宗派之一的“万毒门”,也被请了出来。而在出山之前,他门下唯一的一个弟子吸血鬼姜老三因为和野狗道人、刘镐等人臭味相投,被野狗等人拉去助拳,不料却在万蝠古窟下,莫名其妙地被人杀了。 吸血老妖知道之后,震怒之极。要知他这一脉,因为吸血妖法名声太差,且修炼过程凶险难测,一不小心便被妖法反噬,爆血而亡。所以就是魔道之中,亦少有人愿意修行,这姜老三乃是他在十数年前好不容易才看中的一个弟子,性子还正好对了他的古怪脾气,所以在心里很是喜爱。不料这一次死得不明不白,叫他如何不暴跳如雷? 近日,魔教中大有动静,由鬼王宗先行开道,来到这东海荒僻之地流波山,随后,其他三大宗派也先后派出强援,吸血老妖便是其中之一,算算也就是今日才来到流波山上。说巧也巧,正好就被他碰上了野狗等炼血堂一系人马。 年老大、刘镐等人,俱是狡诈之辈,一看吸血老妖面色阴沉,知道这老魔头性子古怪暴戾,料到他必然还记恨徒弟之死,一个个便脚底抹油跑了。偏偏这野狗道人的性子,说好听些是个直性子,往坏处说便是反应迟钝,居然上前给吸血老妖打招呼见礼,口中还说着诸如“啊,老前辈,多年不见,不想身子还康健如昔……” 话未说到一半,吸血老妖听着便觉得野狗这厮实在该杀,连累我徒儿送死不说,居然还敢来讽刺我老而不死?大怒之下,一把便把野狗拎了起来。野狗道人这才感觉不对,只吓得求饶不止。吸血老妖也不废话,只对他道:“现在我们就去青云门那里,找那个杀我徒弟的王八蛋,找到了算你命大,找不到我就先吸干你的血为我徒弟祭奠一番。” 这番话只说的野狗面无人色,叫苦不跌。自来到流波山上,张小凡已经数次看到了野狗道人,但野狗道人当时不是在与别人斗法,便是在空中逃之夭夭,都未看见张小凡。算上在隐秘山洞的那一次,张小凡也是躲在黑暗处,等他出来的时候,野狗也早和别人一起冲了出去,和正道弟子“乒乒乓乓”打得热闹去了。 这野狗心想,谁知道那小王八蛋有没有来这流波山,万一他没来,吸血老妖暴怒之下,自己岂不死得冤枉,当下哀求不止,无奈吸血老妖心如铁石,充耳不闻,拎着他便偷偷飞到了正道中人居住所在。 这时在这黑暗林中,突然看见了张小凡的身影,野狗道人当真是喜出望外,比见到自己亲生爹娘还要高兴,立刻便大声叫了出来: “就是他,没错,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吸血老妖冷哼一声,手上轻轻一抛,登时把野狗像扔什么杂物一般丢了好远出去,半晌张小凡才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闷响,随即有呼痛声音,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掉到了地上,还是撞上了一颗大树? 吸血老妖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这个青云门的小辈弟子,却没有立刻出手,反是皱起了眉头。他虽然性子暴戾,但也并非全无理智。当日在看到炼血堂托人运回的姜老三的尸首之后,狂怒伤心之余,随即也发现了奇怪之处,这姜老三血肉干枯的死法,怎么看怎么像是被自己一门中的吸血妖法所致,难道这世间除了自己和姜老三之外,还有人修习这门“奇术”不成? 他自然是不知道张小凡手中那根烧火棍上,有魔教前辈黑心老人传下的“噬血珠”,但以他数百年修行的见识眼光,很快就认定了这个“凶手”就算不是用吸血妖法,至少也是与吸血妖法相类的法术,而且这份道行决然不低,只怕还不在自己之下。故而如今见了张小凡,他反而沉住了气,先仔细看看此人,到底有何奇怪之处? 只是他东看看、西瞧瞧,眉头大皱,却仍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这小子仍然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云门弟子,一点出众的地方也没有,更无半分吸血妖法的那种残忍暴戾之气。 张小凡站在原地,却是被这一个鬼气森森的老家伙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又不知道他是何人,但看他与野狗在一起,想来必是魔教中人,看他们二人的言谈,似乎倒是特意前来找自己似的。 半空中那个泛着红光的红色骷髅头不知什么时候起,又开始缓缓旋转,吸血老妖的声音从那红光背后,冷冷传了过来:“青云门的小崽子,就是你杀我徒儿姜老三的么?” 张小凡一怔,奇道:“谁是姜老三?” 吸血老妖窒了一下,心中大怒,换了往日,早就一个法术过去,先吸干这家伙的血再说。只是一想到这青云门的弟子身上竟会有道行不低的吸血术法,这个无论如何都要先搞清楚,当下强压住怒火,但声音听起来,却已经像是鬼哭狼嚎:“就是你在空桑山万蝠古窟里用吸血大法杀了的那个!” 张小凡心头一震,再一听吸血二字,立刻便想了起来,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幕可怖情景,忍不住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向腰间那根烧火棍摸去。 烧火棍安静地别在他的腰间,如沉眠的恶魔。 吸血老妖见他半晌不言语,倒似出神一般,当真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到了极点,比起当年追杀自己的那些青云门高手还要“嚣张”十倍。他性子一向暴戾,若不是心中有些许疑问,哪里会忍了这么许久,这一气非同小可,大吼一声:“青云门的小子,还我徒儿命来!” 张小凡悚然一惊,退后一步。只听着周围鬼哭之声大作,阴风凛冽,触体生寒,就连自己脖子后头也凉唆唆的,全身的寒毛都似乎倒竖起来了。 半空中的红色骷髅头,忽然张开了阴森森的嘴,刹那之间,只见从那嘴里闪出五道黑光,落到张小凡身前,过了片刻,竟是抖抖嗦嗦站了起来。 张小凡凝神戒备,知道眼前这魔教妖人邪法怪异,但仔细一看,却仍是忍不住头皮发麻。只见那五道渐渐长大的身影,却是五个形容各异,但面貌同样狰狞的鬼怪,或血盆大口,或獠牙利齿,腥臭污秽之气,扑鼻而来。 不到一会工夫,这五个鬼怪竟然已经长大到比张小凡还高上半个身子的巨人,在他们的后面,吸血老妖双手结着奇怪法印,在那个红色骷髅头上或点或拍,时不时的晃动一下,那些鬼怪便相应地动了动,显然被这老魔头在控制着。 此刻,仿佛是衬着那个骷髅头散发出来的红光,连吸血老妖的眼睛里似乎也有些发红,只听他冷笑一声,双手十指忽紧,“嘶”的一声,牢牢勒住了红色骷髅头上。 几乎与他的动作相应,那五个巨大鬼物的眼睛里,突然全部红亮了起来,发出深深凶戾的目光,同时仰首,向天嚎叫。 “呜啊……” 张小凡身子剧震,神志几为所夺,只觉得周围鬼影闪烁,那鬼哭之声更是如穿耳之锥,直插入了自己脑袋,痛楚不堪。 那五个鬼物仰天长嚎,片刻后竟是一起扑了过来,风声呼啸,张小凡竭力向后扑去,险险才躲过这一击。只是还没等他平静下来,那五个鬼物一起下手,嚎叫声中,竟把鬼爪齐齐插入地下。 张小凡人在半空,把烧火棍紧握在手,心下稍安,烧火棍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泛起了苍青色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来。 只是还没等他多想什么,那五个鬼物深插入地下的鬼爪,仿佛拉住了什么地皮一般,长嚎声中,阴风顿起,整块地面竟被扯了起来,但更可怖的却是从那地下,“唆唆唆”竟是飞出了无数大小阴灵,向着张小凡飞去,转眼间就把他给包围了起来。 吸血老妖嘴边露出一丝冷笑,但随即又皱了皱眉,他因为心里顾忌这少年只怕身怀异能,所以一开始并未用他的看家本领吸血大法,而是用了这些年来另外修炼的一套得意法术——“五鬼御灵”,以本身精魄炼成的五个“命鬼”为媒,将附近十里之内的所有死灵幽魂强行拘来,再以厉鬼之术炼化之,俱成贪噬生灵血肉的阴灵,往张小凡攻去。 但这个青云弟子的道行虽然不低,却似乎并没有修习什么吸血大法,难道是自己看错了,还是野狗那家伙为了活命,随便指了个替死鬼给自己? 他正在心里想着,忽然间似有所感,身子一震,抬头向前望去。只见已被无数白色幽魂阴灵团团围住到看不见身影的张小凡处,突然,在那重重白影鬼眸之中,有一道幽幽玄青之光,穿过无数阴灵,照了出来。 那声音,像是撕裂了什么一般,清脆而响。 流波山上的夜色,更加阴暗,此刻已经连月亮的微光,也渐渐看不到了。 寂寥而带着些凄凉的夜色里,隐约有一声长啸。 甚至连远方大海上的波涛,也仿佛渐渐澎湃。 那一种冰凉的感觉,从心间,悄悄掠过…… 烧火棍赫然剧亮,那原本黑幽幽的棒身,仿佛突然惊醒的恶魔,睁开了双眸。瞬间,冰凉而暴戾的气息,从张小凡的身上传了开去,无数的阴灵竟是惊骇飞起,惊惶飞舞。 远处的吸血老妖眉头紧皱,脸色渐渐肃然,低声自语了一句:“好重的煞气……” 那五只巨大的命鬼,齐声嚎叫,身形闪过,“唆唆”几声腾空而起,落在张小凡周围,将他包围在中间,同时鬼爪向空撕扯,锐声顿起。 适才还因为烧火棍上神秘煞气惊慌不已阴灵,此刻突然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张小凡分明看见,其中许多幻化做人形的脸上,有痛苦之色,只是在瞬间之后,又变做凶残。 “呀!”…… 凄厉鬼啸,破空而出,无数的阴灵返身而下,向着那场中唯一的血肉之躯,扑了上去。 张小凡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前后左右尽是白色鬼影,纷至沓来,直是应接不暇。只是还没等他招架几下,忽然间他身子一绊,脚下剧痛,几乎跌倒在地。 张小凡大吃一惊,向下看去,只见脚下土壤之中,赫然伸出两只巨大鬼手,将他的双脚牢牢抓住,鬼爪锋利,几乎就要刺入血脉。而在周围,刚才还有的那五只命鬼,却只剩下了四只。 半空中无数阴灵齐声欢呼,尖啸着蜂拥而至,那一张张贪婪的大口,仿佛就在眼前。 张小凡面色苍白,肌肉仿佛也有些扭曲,强忍剧痛,右手结法诀在身前疾划,烧火棍腾空而起,在空中“呜”的一声,闪过一道光墙,幽幽青光,一闪再闪。 当先冲下的几只阴灵,收势不住,生生撞到了那黑色棒身之上,连尖叫声也没有,竟是化作轻烟。与此同时,张小凡身子再震,向下一瞄,却见那鬼爪如利刃一般,已经划破了他的肌肤,鲜红的血,流淌了出来,滴在那黑色的鬼爪之上。 那一股鲜美、甘甜的,血的气息啊,在空气中,顿时散发出来。 张小凡怔了一下。 满天飞舞尖啸的无数阴灵们,也怔了一下。 烧火棍上的光芒,也仿佛,轻轻震了一下,就像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气息,刺激了一般。 片刻之后,无数阴灵们叫嚣着冲下,冲向那甘美的血肉之躯。只是在那风声凛冽处,却有人昂首一啸。烧火棍落了下来,张小凡一把抓住,再不管上方阴灵,瞪大了眼,那眼中隐约有红色的光芒晃动。 一把插下! 向下插下! 穿过了那鬼爪,也穿过了自己的鲜血! 红色的血,附在黑色的棒身,静静渗了进去。烧火棍上红色的血脉,突然之间,一起亮了起来。 “扑!”,地底深处,有一声闷响。上方所有的阴灵,忽然都停顿不前,面有惧色,就像前方,便是传说中焚炼阴魂的恶魔。 黑暗里,仿佛只有烧火棍的光芒,闪烁着。 远处,吸血老妖手中的红色骷髅头,忽地发出一声低低脆响,在右手边的位置上,突然碎了一块下来。 吸血老妖脸色大变,霍然抬头,这少年竟是破去了他五鬼御灵法阵中的一只命鬼,而看场中,缺了一角的四只命鬼明显已经控制不住如此之多的阴灵,渐渐的竟有阴灵逃逸而去。 张小凡周围的地面,忽地陷了下去,足足有半尺之深,而抓在他脚上的鬼爪,也慢慢松开,化作腥血,渗入地面。 只是,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却只听满天阴灵,齐声呼啸。他悚然大惊,正要抵抗,却只见那无数阴灵,竟是四散飞逃,但见着白光四晃,鬼啸连连,阴灵飞舞,红光闪过…… 红光? 那穿过无数白色阴灵之间,奔驰而来的红光,如电如光,闪烁着的骷髅头,转眼已到眼前。张小凡正要跃起,却是脚下一痛,牵扯达到刚才受的伤口,身子不稳,竟是没能闪开。 只见红色骷髅赫然张口,竟如恶鬼一般咬来,张小凡惊骇之中,御起烧火棍挡在身前,却只见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口中竟伸出一只干枯手来,霍然长了三尺,五指成爪,重重抓在他胸口之上。 张小凡身体大震,刹那间只看那鬼手之上,原本干枯的肌肤突然如有血液灌入,竟是饱满起来,而自己头脑中一阵发晕,只觉得全身的血脉一齐翻腾,竟是都往胸口那伤口处倒流而去。 这自然便是吸血老妖的看家本领吸血大法了,眼看着张小凡被他控于手掌之间,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喝一声,手臂伸起,竟是硬生生把那少年的身体举到了半空,喝道:“小子,还我徒儿命来!” 张小凡被他抓在手中,全身血脉逆流,痛苦不堪,神志渐渐模糊,只用着最后一点力气,垂死挣扎,将烧火棍向那鬼手打去,但力道全无,如飘羽一般。 吸血老妖全然不放在眼中,哼了一声,心里却暗想着:这少年别的没什么,道法也只一般,但手中这法宝却大是古怪,等一会吸干了他的血,倒要将这烧火棍似的东西,带回去好好看看。 就在这时,烧火棍落在了他抓在张小凡胸口的那只手上。 玄青色的珠子,划过了此刻正在猖狂吸血的肌肤。 那皮肤之下的鲜血,仿佛在召唤着什么? 吸血老妖忽然尖啸一声,放开了张小凡,向后跃开,向手中看去,只见原本因为吸血而变的饱满的肌肤,几乎就在瞬间,就突然干瘪了下来,比原来的还要不如。而在前方,张小凡身子摇摇欲坠,但他手中的那跟烧火棍,特别是棒顶头上的那颗珠子,却诡异地亮了起来,映的它周围的血丝,闪闪发红。 吸血老妖忽然冷笑了出来:“我说怎么姜老三会这般死法,原来古怪在你这里,嘿嘿,天下竟有这般奇珍,小子,连你的命一起拿来吧!” 说着身形飞起,鬼手如爪,这一次,却是向着张小凡的头顶,直直插下。可怜张小凡此刻全身乏力,再也无力抵挡,眼看就要死在这吸血老妖的爪下了。 “妖孽!” 一声断喝,满含怒意,炽热的热浪转眼间破空而至,如巨涛排空,席卷了整个森林。他们周围十丈之内,所有的树木瞬间枯萎,只有一道灿烂火光,从天边而下,将这满天乌云,尽皆扯碎。 吸血老妖大惊失色,这来人道行之高,大非寻常,哪里还顾得上伤张小凡,双手疾退,尖啸声中,红色骷髅血光大盛,在身前腾起一道红如鲜血的光墙。 “轰……” 如雷声落地而轰鸣,火光砸在血墙之上,嘶嘶热浪,轰然而做,片刻间化做赤色仙剑,震动不已,巨大之力,将吸血老妖直往后压去,直退了数丈之远,这力道竟不稍减,依然如山呼海啸一般直压过来。 吸血老妖面色一白,大叫一声,法诀变化,十指连动,瞬间红色骷髅双目中射出两道血光,透过血墙,打在那赤剑之上。 巨响声中,赤色仙剑倒飞回去,吸血老妖身子亦是大震,退了几步,这才站稳身体。 “‘赤焰’!”吸血老妖眼中忽然泛起森森寒意,面色如霜。 炽烈热浪一闪而收,火光闪过处,田不易缓缓现身,身后另有一个身影闪过,正是苏茹,抱住了正欲跌倒的张小凡。张小凡一看是师傅师娘赶来,心中一暖,只见苏茹面有担忧之色,看着他低声道:“小凡,你没事罢?” 张小凡勉力笑道:“我没事,师娘……”话未说到一半,忽然间眼前金星一闪,随即一黑,却是晕了过去。苏茹眉头紧皱,田不易不理吸血老妖,却也先向张小凡这里看了过来。 片刻之后,苏茹查看完毕,伸手到怀里拿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黄澄澄的丹药,给张小凡服下,然后向着田不易点了点头,轻声道:“死不了。”顿了一下,向远处吸血老妖看了一眼,眼中有愤慨之色,“是吸血大法!” 田不易脸上怒气一闪而过,转过头来,与吸血老妖的目光对上。 “吸血老妖,你也是成名数百年的人物,居然用这般残劣手段,对付一个小辈,算什么东西?” “呸!”吸血老妖狠狠道,“你徒弟的命是命,我徒儿的命便不是命么?” 田不易冷冷道:“关你鬼徒弟什么事?” 吸血老妖目光一凝,道:“他在空桑山万蝠古窟下杀了我徒弟,我便来杀他,那又怎样?” “好!”田不易忽然喝了一声,“杀得好!” 吸血老妖倒是一怔。 田不易冷冷一笑,道:“我向来看不起我这个徒弟,但今日一见,却比我想象得有出息,居然还懂得为民除害!” 吸血老妖这一气非同小可,怒道:“好,好,你们这般狗娘养的,百年前落井下石,追杀于我,今日正好让我再会一会你的赤焰剑!” 田不易深深呼吸,右手凌空划过,刹那间赤焰仙剑如听到主人心思,仿佛也一般激动地微微震动。 “百年前让你侥幸逃脱,今日就让我再看一看,你这个胆敢欺负我徒弟的吸血大法,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第四章 赤焰 吸血老妖哼了一声,却无丝毫惧怕,枯槁的脸上浮起凶戾之色,道:“当年你们这些正道之人,不过就仗着人多势众,难道我还当真怕了你么?” 说着,双手一振,身前那个闪烁着红光的骷髅头“呜”的一声划过半空,围绕着他的身子急速飞舞,而他的眼睛里,亦开始渐渐发红。 田不易深深吸气,凝神戒备。百年之前,他已是青云门下出色的一人,当年追杀魔教余孽,他也是主力之一,也曾和吸血老妖交过手,知道此人不可小视,吸血大法更是非同小可。 这时,满天的乌云又是渐渐聚拢,刚才被田不易石破天惊的一剑所撕碎的痕迹已是消失不见,夜色又深沉下来。 隐约中,远方传来的大海波涛之声,夹杂在凛冽巨大的风声里,渐渐汹涌。那若隐若现,仿佛隐匿在深海之中的长啸,在夜色中,苍穹下,轻轻飘荡。 ※ ※ ※ 张小凡悠悠醒来,只觉得胸口烦闷,很是难受,此刻忽听到有人“咦”了一声,一只白皙的玉手伸了过来,在他胸口轻轻推拿了几下。 片刻之后,原本郁积在胸间的气血,仿佛通畅开去,连他的精神,也顿时好了不少。 张小凡抬头一看,却是师娘苏茹,正扶着自己,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