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作者:萧鼎 第一集 序章 时间:不明,应该在很早很早以前。 地点:神州浩土。 自太古以来,人类眼见周遭世界,诸般奇异之事,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又有天灾人祸,伤亡无数,哀鸿遍野,绝非人力所能为,所能抵挡。遂以为九天之上,有诸般神灵,九幽之下,亦是阴魂归处,阎罗殿堂。 于是神仙之说,流传于世。无数人类子民,诚心叩拜,向着自己臆想创造出的各种神明顶礼膜拜,祈福诉苦,香火鼎盛。 自古以来,凡人无不有一死。但世人皆恶死爱生,更有地府阎罗之说,平添了几分苦惧,在此之下,遂有长生不死之说。 相较其它生灵物种,人类或在体质上处于劣势,但万物灵长,却是绝无虚言。在追求长生的原动力下,一代代聪明才智之士,前赴后继,投入毕生精力,苦苦钻研。 至今为止,虽然真正意义上的长生不死仍未找到,却有一些修真炼道之士参透些许天地造化,以凡人之身,掌握强横力量,借助各般秘宝法器之力,竟可震撼天地,有雷霆之威。 而一些得道高深的前辈,更传说已活上千年之久而不死。世上之人以为得道成仙,便有更多人投入修真炼道之路。 神州浩土,广瀚无边。唯有中原大地,最是丰美肥沃,天下人口十之八九聚居于此。而东南西北边荒之地,山险水恶,多凶兽猛禽,多恶瘴毒物,亦多蛮族夷民,茹毛饮血,是以人迹罕至。而人间自古相传,有洪荒遗种,残存人世,藏于深山密谷,寿逾万年,却是无人得见。 时至今日,人间修真炼道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又以神州浩土之广阔,人间奇人异士之多,故修炼之法道林林总总,俱不相同。长生之法还未找到,彼此间却逐渐有了门派之分,正邪之别。由之而起的门户之见,勾心斗角乃至争伐杀戮,在所多有。 当长生不死看起来那般遥远而不可捉摸,修炼中所带来的力量,便逐渐成了许多人的目标。 方今之世,正道大昌,邪魔退避。中原大地山灵水秀,人气鼎盛,物产丰富,为正派诸家牢牢占据。其中尤以「青云门」、「天音寺」和「焚香谷」为三大支柱,是为领袖。 这个故事,便是从「青云门」开始的。 第一章 青云 青云山脉巍峨高耸,虎踞中原,山阴处有大河「洪川」,山阳乃重镇「河阳城」,扼天下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青云山连绵百里,峰峦起伏,最高有七峰,高耸入云,平日里只见白云环绕山腰,不识山顶真容。青云山山林密布,飞瀑奇岩,珍禽异兽,在所多有,景色幽险奇峻,天下闻名。 只是更有名的,却是在这山上的修真门派──「青云门」。 青云一脉历史悠久,创派至今已有两千余年,为当今正邪两道之首。 据说开派祖师本是一个江湖相师,半生潦倒,郁郁不得志。在其四十九岁那年,云游四方,路经青云山,一眼便看出此山钟灵奇秀,聚天地灵气,是一绝好之地。当下立刻登山,餐风饮露,修真炼道,未几,竟于青云山深处一处密洞内,得到一本无名古卷,上载各般法门妙术,艰深枯涩,却是妙用无穷,威力巨大。 相师得此奇遇,潜心修习。忽忽二十年,小有所成,乃出。几番江湖风雨,虽不能独霸天下,倒也成了一方之雄。遂在青云山上,开宗立派,名曰「青云」。因无名古卷所载近于道家,他便做道人打扮,自号「青云子」,后世弟子多尊称为「青云真人」。 青云子寿三百六十七岁,生前收了十个弟子,临终时叮嘱道:「我半生说学,尽在相术,尤精于风水之相。这青云山乃是人间罕有灵地,我青云一门占有此山,日后必定兴盛,尔等绝不可放弃。切记,切记!」 当时十位弟子纷纷点头,深信不疑,青云子方才溘然而逝。不料其后百年间,不知是天意弄人,或根本是青云子相术不精,青云门非但没发达,反而日见式微。 十位弟子中,两人早夭,四人死于江湖仇杀对决,剩下的一人残废,一人失踪,只传下两脉。 如此过了五十年,青云山方圆百里发生了从未有过的天灾地震,山洪爆发,地动山摇,死伤无数,竟是又绝了一脉。而仅剩独苗,却限于资质,本领低微,早不复青云子当年风光,反因那本古卷缘故,惹来外敌争夺,几番血战,若不是青云子留下的几道厉害禁制法宝,只怕青云门已被人灭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整整四百年,青云门毫无起色,几乎可以用苟延残喘来形容了。到了最后,甚至被人欺负到了家门口,青云七峰中,除了主峰「通天峰」,其余六座都被外敌占了,其中还有强盗悍匪,以做据点,四处抢掠,横行不法。 不知情的人多有误解,以为青云门已堕落如斯,青云子弟虽多般辩解,亦有心杀敌正名,却是有心无力,可怜可叹。至今想起,那实在是青云一脉最悲苦的一段日子。 直到距今一千三百年前,情况才有了改变。 大概是青云子的相术终于显灵了,或是上天累了,不再捉弄青云门,在这个时候,青云门第十一代传人中,竟出了一个惊才绝艳、领袖群伦的绝世人物──青叶道人。 青叶俗家本姓叶,原是一贫苦书生,天资聪颖过人,却屡试不中,后机缘巧合,为青云门第十代掌门无方子收为关门弟子,年仅二十二岁。 青叶入门之后,只一年便将无方子所传的所有剑术法道领悟贯通,在众弟子中独占鳌头。又过一年,便连无方子也只能凭借深厚修行与他勉强打个平手。无方子又惊又喜,断然将祖师传下的那本古卷拿出,传于青叶自行参详。青叶便就此在通天峰后山「幻月洞」闭关,这一关便是十三年。 据说他破关之时,正是月圆之夜。那夜冷月高悬,整座青云山通天峰便如白昼一般。忽而狂风大作,后山竟有龙吟长啸,声震百里,听者无不变色。后,有淡紫祥光冲天而起,一声巨响,幻月洞府豁然而开,青叶须发尽白,面带微笑,身有清光,缓步而出,众人骇然,以为成仙。 其后,青叶正式出家,以本家姓叶,取青云之青字,故名青叶。 当日他笑别恩师无方子,道:「师尊稍待,弟子出去办事,一日即回。」 众人不明所以,一日夜后青叶御剑而回,青云山六峰外敌,竟已尽数伏诛。青叶道人道法之强,手段之狠,一时间名动天下,青云门声势大盛。 又过一年,无方子将掌门之位传于青叶,自己清修去了,不再理门中琐事。青叶掌权之后,励精图治,大力扶助同门,严格挑选传人,加之他从那无名古卷上领会所得,有神鬼不测之威。 青云门从此蒸蒸日上,五十年间,已是正道支柱,而到了二百年后,便已领袖正道各门诸派。 青叶真人高寿五百五十岁而逝,一生收徒严谨,仅传七人,遂将青云七峰分置七人,令七脉共传香火。其中长门居于主峰通天峰青云观中,是一门重心所在。 及至今日,青云门下弟子已近千人,高手如云,声威显赫,与「天音寺」、「焚香谷」并列为当世三大门派。而掌门道玄真人,功参造化,超凡入圣,更是当世一等一的绝世人物。 青云山麓脚下,离河阳城还有五十里地的西北方,有个小村落叫「草庙村」。 这里住着四十多户人家,民风淳朴,村中百姓多以上山打柴交于青云门换些银两生活。 平日里村民常见青云弟子高来高去,有诸般神奇,对青云门是崇拜不已,以为得道仙家。而青云门一向照顾周遭百姓,对这里的村民也颇为不错。 这一日,天空阴沉沉的,乌云低垂,让人有股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从草庙村看去,那巍峨的青云山直插天际,奇峰怪岩,隐隐带了一丝狰狞。只是,村民们世代居住于此,这般景象见过不知多少次了,毫不在意,更不要说无知小孩了。 「臭小子,你往哪儿跑?」 一声喝骂,带了几分笑意,出自一个半大小孩之口。他看去十二三岁左右,眉目清秀,领着四、五个男女孩童,追着前方另一个小孩。前头那小孩比他小了两岁,个子也矮些,此刻脸上满是笑容,拚力向前跑去,间中还回头做了个鬼脸。 「张小凡,有种你就站住!」后头那小孩高声叫道。 前头那叫张小凡的孩子呸了一声,边跑边道:「你当我白痴啊!」说着反而跑得更快了。 一路追跑,这些小孩逐渐跑近了村子东头的那间破旧草庙。从外看去,这座小草庙破旧不堪,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人世风雨。 张小凡率先冲了进去,不料一不留神,居然被门板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了个跟头。 后边几个小孩大喜,一拥而上,将他压在身下,那清秀男孩面有得色,笑道:「被我抓住了!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谁知张小凡怪眼一翻,道:「不算不算,你暗算了我,怎么能算?」 那男孩一愣,奇道:「我什么时候暗算你了?」 张小凡道:「好你个林惊羽,你敢说这个门板不是你放在这儿的?」 那叫林惊羽的小孩大声道:「哪有此事!」 张小凡一抿嘴,头一歪,一副坚决不投降、不屈服的样子。 林惊羽气从心头起,一手扼住他的脖子,怒道:「说好了抓住就认输的,你服不服?」 张小凡理也不理。 林惊羽脸色通红,手上用力,大声道:「服不服?」 张小凡的气管被他扼住,呼吸逐渐困难,慢慢的脸也开始涨红,但他小小年纪,性子竟是极强,硬是一声不吭。 林惊羽却是越来越怒,手上力气越来越大,口中一叠声道:「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 这时其它小孩眼看不对,都悄悄缩了回去,只剩下这两个无知孩童,为了意气之争,由着各自的偏激性子,这般彼此坚持下去。 眼看着一场大祸便要无端生出,忽听草庙深处一声佛号,有人道:「阿弥陀佛,快快住手。」 一只干瘦手掌,横空而出,伸出二指,在林惊羽的双手上弹了一弹。林惊羽如遭电击,全身大震,双手自然而然地松开了。 张小凡大口喘气,显是憋得狠了。他二人怔在当地,回过神来,想起了刚才的情景,对看一眼,彼此都越来越是后怕。 林惊羽怔怔的道:「小凡,对不住了。我也不知道怎么……」 张小凡摇了摇头,呼吸渐渐平稳,道:「没事。咦,你是谁?」 众小孩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在这庙中,正站着一个年老和尚,脸上皱纹横生,一身破旧袈裟,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只有手中持着一串碧玉念珠,竟是晶莹剔透,耀人眼目,发出淡淡青光。 奇怪的是,在十几颗大小一致,光洁剔透的碧玉念珠中,偏偏还夹杂着一颗非玉非石,颜色深紫,暗淡无光的圆珠。 第二章 迷局 那老僧不答,只用目光在这两个小孩身上细细看了看,忍不住便多看了林惊羽几眼,心道:「好资质,只是性子怎么却如此偏激?」 这时张小凡踏上一步,道:「喂,你是谁啊!怎么从没见过你?」 草庙村在青云门附近,这里道教为尊,佛家弟子极为少见,故张小凡有此一问。 老僧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反问道:「小施主,刚才性命交关,你只要认个输便是了,为何却要苦苦支撑?若非老衲出手,你只怕已白白送了性命!」 张小凡呆了一呆,心里觉得这老和尚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只是事到临头,他却还是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得怔在那里。 林惊羽瞪了老僧一眼,拉了张小凡的手,道:「小凡,这老和尚古里古怪,我们别理他。」说完便拉他向外边走去。 几个孩子都跟了过去,显然一向以林惊羽马首是瞻。 张小凡下意识地也迈开脚步,只是他走出庙门一段路后,忍不住又回头向庙里看去,只见天色渐暗,依稀可以看见那老和尚依然站在那里,只是面容已模糊不清了。 夜深。 一声雷鸣,风卷残云,天边黑云翻滚。 风雨欲来,一片肃杀意。 老僧仍在草庙之中,席地打坐。抬眼看去,远方青云山只剩下了一片朦胧,四野静无人声,只有漫天漫地的急风响雷。 好一场大风! 一道闪电裂空而过,这座在风中孤独伫立的小草庙亮了一亮,只见那老僧在这片刻间已站在了庙门口,一脸严肃,抬眼看天,双眉越皱越紧。 西边村子中,不知何时已起了一股黑气,浓如黑墨,翻涌不止。老僧站在草庙之中,死死盯着这股黑气。 忽然,那股黑气一卷,盘旋而起,径直便往村外而去,朝着草庙方向而来。它速度极快,转眼即至。 老僧眼尖,一眼看见其中竟夹带着一个小孩,正是白天见过的林惊羽。他脸色一沉,再不迟疑,也不见如何作势,枯瘦的身子霍地拔地而起,直插入黑气之中。 黑暗中不知名处,传来了一声微带讶异的声音:「咦?」 几声闷响,黑气霍然止住,在草庙上空盘旋不去。 老僧肋下夹着林惊羽,缓缓落下,但身后袈裟已被撕去了一块。借着微弱光线,只见林惊羽双目紧闭,呼吸平稳,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昏了过去。 老僧没有放下他,抬头看着空中那团黑气,道:「阁下道法高深,为何对无知孩童下手,只怕失了身份吧?」 黑气中传来一个沙哑声音,道:「你又是谁,敢管我闲事?」 老僧不答,却道:「此处乃青云山下,若为青云门知道阁下在此地胡作非为,只怕阁下日后就不好过了。」 那人呸了一声,语带不屑,道:「青云门算什么,就仗着人多而已。老秃驴莫要多说,识相的,就快快把那小孩给我。」 老僧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老衲断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孩遭你毒手。」 那人怒道:「好贼秃,你是找死。」 随着他的话语,原来一直盘旋的黑气中,一道深红异芒在其中闪了一闪,剎那间这小小草庙周围,阴风大作,鬼气大盛。 「『毒血幡』!」老僧脸上突现怒容:「孽障,你竟然敢修炼此等丧尽天良、祸害人间的邪物,今日决计饶不了你。」 那沙哑声音一声冷笑,却不答话,只听一声呼啸,红芒大盛,腥臭之气大作,一面两丈红幡从半空中缓缓祭起。 这时,鬼哭之声越发凄厉,似有无数怨灵夜哭,其间还隐隐有骨骼作响声,闻之惊心。 「贼秃,受死!」那黑气中人一声断喝,只见从那血色红幡之上,突现狰狞鬼脸,有三角四眼,尖齿獠牙,「卡、卡、卡、卡」骨骼声乱响处,鬼脸上的四只眼睛突然全部睁开,「吼」的一声,竟化为实体,从幡上冲出,带着无比血腥之气,击向老僧。 老僧脸上怒色更重,知道这毒血幡威力越大,修炼过程中害死的无辜之人势必更多。要炼成眼前这般威势,只怕要以三百人以上的精血祭幡方才可以。 这邪人实在是丧尽天良! 眼看那鬼物就要冲到眼前,老僧却并不放下肋下小孩林惊羽,只用持着碧玉念珠的左手,在身前虚空画圆,单手结佛门狮子印,五指屈伸,指尖隐隐发出金光,片刻间已在身前幻出一面金色法轮,金光辉煌,与那鬼物僵持在半空中。 「小小伎俩,也来卖……」他一个「弄」字还未说完,突然全身大震,只觉得右手抱着小孩林惊羽处,手腕被异物咬了一口,一股麻痒感觉立时行遍半身,眼前一黑,身前法轮登时摇摇欲坠。 正在此时,前方那个鬼物又有诡异变化,在它左右四眼正中额头上,「卡、卡」两声,竟又开了一只血红巨目,腥风大起,威势更重,只听一声鬼嚎,血色红光闪过,那鬼物将金色法轮击得粉碎,重重打在老僧胸口。 老僧整个人被打得向后飞了起来,肋下的林惊羽也掉在了地上,途中几声闷响,怕是肋骨已尽数断了。片刻之后,他枯瘦的身子砸在草庙壁上,「轰」的一声,尘土飞扬,一整面墙都塌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黑气中人一阵狂笑,得意无比。 老僧颤巍巍地站起,喉咙一甜,忍不住一口热血喷了出来,把身前僧衣都染红了。他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全身剧痛,而那股麻痒感觉也越来越逼近心脏。 他强自镇定心神,眼角扫过倒在地上兀自昏迷的林惊羽,却见在他衣襟之中,缓缓爬出一只彩色蜈蚣,个大如掌,最奇异的是牠尾部分了七叉,看去彷佛有七条尾巴似的。而且每只各呈一色,各不相同,色彩绚丽,只是美丽中却带了几分可怖。 「『七尾蜈蚣』!」老僧的话听起来像是一声呻吟。 他脸上黑气越来越重,嘴角也不断流出血来,似乎已是难以支撑,但仍然强撑着不愿倒下。 他看着半空中那团黑气,道:「你将这天下奇毒之物放在那孩子身上,又故意隐藏实力,看准机会一击伤我,你是冲着我来的吧?」 黑气中人「嘿嘿」冷笑一声,道:「不错,我便是专门冲着你普智秃驴来的。若非如此,凭你一身天音寺佛门修行,倒也不好对付。好了,现在快快把『噬血珠』交出来,我便给你七尾蜈蚣的解药,饶你不死!』 普智惨笑一声,道:「枉我名中还有一个智字,竟想不到你炼这毒血幡邪物,岂有不贪图噬血珠的道理。」他脸色一肃,断然道:「要我将这世间至凶之物给你,却是妄想。」 那黑气中人大怒:「那你便去见你的佛祖吧!」 红芒一闪,毒血幡迎风招摇,鬼哭声声,巨大鬼物再现,在空中微一盘旋,再次冲向普智。 普智一声大喝,全身衣袍无风自鼓,原本瘦小的身躯似乎涨大了许多。他左手用力处,只听一声脆响,那串碧玉念珠已为他捏断,十几颗晶莹剔透的念珠竟不下坠,反而滴溜溜转个不停,一个个发出青光,浮在普智身前,只有那一颗深紫圆珠,却径直掉下。 普智手掌一翻,将那深紫珠子一把抓在手中,双手即结左右水瓶印,两目圆睁,全身上下隐有金光,口中一字一字念道:「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注一)』!」黑气中人的口气立时多了几分凝重。 随着普智「吽」字声落,剎那间所有碧玉念珠一起大放光芒。 同一时刻,那邪人祭起的鬼物已冲到跟前,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但一接触到碧玉青光,顿时化为无形,不能进前,就此僵持在半空。 饶是如此,普智的身子又是一阵摇晃,七尾蜈蚣是天下绝毒之物,以他数百年的修行,仍然难以抵挡。只是他隐泛黑气的脸上,却露出淡淡一丝笑容,带了几分凛然。 「呔!」普智一声大喝,如做狮子吼,声震四野,身前碧玉念珠受佛力驱使,光芒更盛,忽地一颗念珠「噗」的一声碎裂,在半空中幻做一个「佛」字,疾冲向前,打在那鬼物脸上。 「哇……呀!」那鬼物一声凄厉嚎叫,登时退了几步,周身红芒大为衰退,显然已受了伤。 黑气中人怒道:「好个秃驴!」 他正要动作,只是说时迟那时快,片刻间七、八颗念珠都幻做佛家真言打中鬼物。那鬼物嚎叫不止,连连退避,做恐惧状,在被第九颗碧玉念珠击中时,终于一声长嚎,五目齐齐迸裂,骨骼乱响,轰然一声跌落在地,挣扎了几下,便僵直不动,缓缓化做血水,腥臭无比。 与此同时,普智却「哇」的一声,又喷出一大口血,而血的颜色,已成了黑的。 「啊!」一声尖叫,在这两大高人斗法的紧要关头,从草庙门口传来。 普智和那黑气中人都吃了一惊,天上黑气一动,普智也同时向门口看去,只见日间见到的小孩张小凡,不知为何来到了这草庙之前,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庙中这奇异景象。 黑气中人一声冷哼,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只原来爬在林惊羽身上的七尾蜈蚣忽然振尾,借势飞起,疾如闪电,向那张小凡飞去。 普智双眉一竖,右手一指,一颗碧玉念珠急冲而至。那七尾蜈蚣竟似通灵,知道厉害,不敢抵挡,尾巴一振,便如翅膀一般折冲而起,投入黑气之中,再无声息。 黑气中人阴森森地道:「嘿嘿,果然不愧是天音寺四大神僧,重伤之下,还能破了我的『毒血尸王』,但你受尸王一击,又中七尾蜈蚣之毒,还能撑多久?还是乖乖地把噬血珠给我吧!」 普智此刻便连眼角也开始流出黑血,他惨笑一声,嘶声道:「老衲就算今日毙命于此,也要先除了你这个妖人。」 话声一落,他身前所有碧玉念珠同时亮了起来,黑气中人立刻戒备。忽然间,一声呼啸,一物闪着青光从后面撞入黑气,却是刚才击向七尾蜈蚣的那颗碧玉念珠,在空中飞出了一段,被普智暗中操控,折到黑气后边,猝起发难。 只听黑气中一声怒吼,显然那人猝不及防,「砰、砰、砰」几声乱响,青芒闪处,黑气散乱,最终四处散开,化于无形。 从半空中缓缓落下一个高瘦之人,全身上下用黑袍紧紧包住,看不清容貌岁数,只有一双眼睛,凶光闪闪,在他背后,还绑着一把长剑。 普智低声道:「阁下如此道行,怎地却不敢见人吗?」 黑衣人眼中凶光闪动,厉声道:「秃驴,今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他反手「刷」的一声拔出背后长剑,只见此剑清如秋水,亮不刺目,有淡淡清光附于其上。 「好剑!」普智忍不住叫了一声。 那黑衣人一声低哼,手握剑诀,脚踏七星,连行七步,长剑霍然刺天,口中念念有词:「九天玄剎,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片刻之间,天际乌云顿时翻涌不止,雷声隆隆,黑云边缘不断有电光闪动,天地间一片肃杀,狂风大做。 「『神剑御雷真诀』!」普智的脸色在剎那间苍白如灰,随之而起的是一种惊讶,一丝绝望和一点点莫名的狂热。 他蓦然大减:「你竟是青云门下!」 注一:文中普智所诵之「唵、嘛、呢、叭、咪、吽!」,亦即有名的「六字大明咒」,在佛家经典中又称「观音灵感真言」。 佛经中记载:佛家中最著名的经典真言咒文之一。此真言通天地造化,诵之可脱尘埃,涤心镜,至大欢喜极乐境界。 现将全文附录如下:唵嘛呢叭咪吽,麻葛倪牙纳,积都特巴达,积特些纳,微达哩葛,萨而斡而塔,卜哩悉塔葛,纳补罗纳,纳卜哩,丢忒班纳,捺麻庐吉,说罗耶莎诃。 第三章 宏愿 在张小凡眼中,天上的云,不管是白云、乌云,都没有见过像今晚的黑云这般接近地面,雷声从未有过这般震耳欲聋,闪电从未如此刺目,几乎令他难以直视。 彷佛,这个天就要塌了下来。 他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草庙中黑衣人与老和尚彼此怒目而视,作势斗法。 忽然间,一声炸雷响过,震的他的耳朵嗡然做响的时刻,他看到天际一道绚目闪电横空出现,竟打入人间大地,落在了那黑衣人的长剑之上。 片刻间,黑衣人全身的衣服高高鼓起,双目圆睁,便如将要迸裂一般。这时,这个草庙之内,在电光强烈照耀之下,已如白昼。 那在夜晚中盛开在剑尖上的闪电,竟是如此美丽,以致于张小凡屏住了呼吸,而在普智的眼中,也再度出现了奇异的狂热。 「这便是道家真法的大能大力吗?」 只听黑衣人一声大喝,左手剑诀引处,用尽全力一振手腕,惊雷响过,剑上电芒疾射向普智。一路之上,草木砖石,无不激震飞扬,只有当中道路,留下深深一道炽痕。 普智连退三步,撤去手印,双掌合十,面露庄严,全身散发隐隐金光,低低念道:「我佛慈悲!」 「啪」的一声,只见他身前仅剩下的七颗碧玉念珠尽数碎裂,在身前三尺处幻成一个巨大「佛」字,金光耀目,不可逼视。 下一刻,电光与那佛字,撞到了一起。 张小凡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的跳动了一下,彷佛全身血液在剎那间全部倒流,他手足皆软,不能呼吸,只觉得那一瞬间,风止了,雷歇了,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然后,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在他甚至还来不及感到害怕时,只见白光金芒,绚丽无匹,远胜过天上太阳。整座草庙,四分五裂,以那斗法两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包括天上震飞出去。 他一颗心里,空荡荡的,只觉得凌厉风声不断从耳边掠过。 他觉得害怕,下意识地想蜷起身子,但有心无力,只得任由自己向未知的地方飘去。 他的脑中,泛起了一个想法:我要死了吗? 剧烈的恐惧,猝然袭上心头,他全身冷汗,微微颤抖。 当死亡站在面前,该如何面对? 他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普智缓缓走了过来,步履蹒跚,肋下夹着张小凡和林惊羽,到了一块稍微干净之地,将两个小孩轻轻放下,顿觉全身剧痛,几乎要裂开一般,再也支持不住,颓然坐倒。 他向胸口看去,只见透过焦臭僧衣,依稀可以看见,一股黑气已在胸口渐渐合围,只剩下心口一处小小地方,未被侵袭。 他苦笑一声,伸手向怀中摸索。他的手抖的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摸出了一颗红色药丸,约莫有指头大小,平平无奇。 普智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想不到还是让鬼医给说中了,我到底还是要服他这一颗『三日必死丸』。」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点头,将这药丸吞了进去。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远山。 天空中终于飘下了雨。 青云山耸立在风雨之中,朦胧神秘。 「道家术法,当真神妙,竟能役使诸天神力。若与我佛家互相印证,取长补短,必能参破长生不死之谜。只可惜道玄真人修行远胜于我,却终究和我那三个师兄一般,放不开门户之见,放不下身份地位。唉!」 普智长叹一声,收回目光,落到两个小孩身上。这时雨势渐大,淋湿了他们的头脸。草庙已在刚才的斗法中四分五裂,附近也没有什么可遮挡风雨的地方。 他心中忽地一紧,不由得为这两个孩子担忧。他刚才强运真元,以天音寺「大梵般若」奇功,借佛门至宝「翡翠念珠」之力,生出降魔大力,方才挡下了那邪人威力无比的神剑御雷真诀,并反挫重创于他,令他惊而遁逃。 但他重伤之身,又生生受了道家奇术一击,已是油尽灯枯,连最后一线生机也绝了。眼下他不过是靠鬼医给的奇药三日必死丸苟延残喘,延长寿命三日而已。 「那妖人受创虽重,却未伤根本。我走之后,他必折返杀人灭口。到时不仅这两个小孩,只怕全村人家的性命都有危险。这、这、这如何是好?」 普智心乱如麻,他修为道行极高,但一来知道自己必死,心神先乱了几分;二来担忧无辜百姓性命,偏偏那妖人似是青云门中极有身份地位之人,若贸然上山求援,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他心中最遗憾的,却还有一事,便是他平生大愿,竟不能完成了。他身为天音寺四大神僧,天下景仰,尊荣已极。但对他而言,更重要的却是参破生死之谜,解开长生死结。只是他早在五十年前,便已醒悟纵然自己再如何勤加修炼佛门道法,也只能增强功力修行,而不能解开生死之谜。 他苦苦思索,数十年后,竟真的被他想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办法。方今天下,佛、道、魔三教最为鼎盛,术法造诣最高最深。魔教名声恶劣,邪术残忍不道,人所不取;而道家奇术,精深神妙,与佛门各擅胜场,若能联手研习,必能突破僵局。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心胸开阔的三个师兄却异口同声地反对,以为邪说异想,反苦口婆心地劝告不止。他心有不甘,乃几度拜访道家名门,光是青云山就上了数次,却无一不为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婉拒。 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颇有自嘲之意,心道:都只有三日性命了,却还想什么长生不死,岂非庸人自扰? 只是他虽放开心胸,但看到那两个兀自躺在地上的小孩,心中却实在是放不下,一时又想不出有什么良策,向左右看了看,见远处还有一棵松树,尚可遮挡风雨一二,聊胜于无,当下强打精神,抱起两个孩子,勉力向那里走去。 好不容易走到树下,小心放下二人,普智已是精疲力尽,一下子坐倒在地,背靠树干,不停喘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一句道家名言,带了几分凄厉激愤,从普智口中,缓缓念了出来。 苍穹如墨,环盖大地。无边乌云压顶,雨丝从天空落下,细细密密,冷风吹来,点点滴滴,打在脸上,寒到了心里。 他仰望苍穹,半晌,才慢慢收回目光,看着身前这两个小孩,低声道:「二位小施主,老衲有心相救,无奈有心无力。事情本由我而起,反倒害了二位,真是罪孽啊!唉!你二人若是青云弟子,在那青云山上,众人之中,只怕还安全些,现在却……」 忽然,普智全身一震,口中喃喃道:「青云弟子,青云弟子……」他心念急转,似乎抓到了想到了什么,却又在眨眼间将要失去。片刻之间,他竟已出了一声冷汗。 然后,他的眼中,不知为何,又再度出现了那莫名的狂热。 他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带了一丝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