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幼时我曾偷偷潜进父亲的书房,碰巧看过那幅画。那日父亲从外面归来嘴角尚且有未抹净的血迹,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个白日。前些日子,父亲明明答应我要指点我法术,我不甘心,便偷偷溜进去,想瞧瞧父亲到底在里面干些什么。屋子里酒气熏天,地上躺着一堆空酒坛子,他就趴在那幅画上面,沉沉睡过去了。书桌上的书籍一片散乱,有的还染上了酒渍,晕开了墨,那幅画却连个边儿都没有折。 后来听族里长老说,父亲外出巡游时,曾经和一个凡间女子有过一段荒唐日子,那女子名唤琼儿,出生不大好,以卖唱为生,父亲救了她,他们便一见钟情了,后来那女子腹中有了胎儿,父亲想让那女子打掉,她却不依。其实我魔族血脉强势,凡人肉骨凡胎,是万万承受不住分娩的痛苦的。再再后来,不知怎的,就再也没有从父亲那里听到她的消息了。 现在猜测,那画中女子,怕就是琼儿,我大概就是那胎儿。” 我动了动桌子下面的腿,婆罗迦甚少露出如此沉痛的表情,如今他用这样的调子,我听着有些不适应。 这声音若是再苍老些,音色在粗糙些,就与栖宸宫的土地神有些相似。那小子心地不坏,就在长得实在让我这只老鸟觉得磕碜。 他说这些话,我突然觉得有些刺耳。 他应该一直开开心心的,至少也不该这般伤情。 婆罗迦张了张嘴,我突地抱住他的脑袋,堵住他的嘴。 堵嘴这种事情,我虽然不常练习,但此次我觉得用的分外是时候。 婆罗迦身体僵了僵,却立刻放松下来,伸手环过我的腰,将我搂在怀里。动作如此流畅自然,丝毫不拖泥带水,端是一个熟练的练家子,我脑子里由不得想起初见撞见的时候,他似乎也正在干某档子事情。 不由得心里有些冒酸水,咕嘟咕嘟的,到处翻腾。 片刻,婆罗迦方才松开我,似笑非笑。 我老脸一红,道:“少主,我们不说魔君了,且谈谈以后。我瞧着那幅画分外羡慕,不知少主可愿意满足我这个小小心愿?” 婆罗迦伸手摸摸我的脑袋顶,挥手使下人去拿东西。 随着笔墨纸砚一起来的还有一盒子酥饼,瓜子仁儿馅的。 婆罗迦顺手递与我一块,道:“我瞧着你平时甚是喜欢吃这些,就让他们顺手送来些。” 我嚼着酥饼,心里刚刚还在沸腾的酸水儿里面变得甜丝丝的。 “少主真是心细如发。” 我凝视着他,柔声道:“少主,你为何会喜欢我,你才方方从昏迷中醒来,脑子还迷糊着,对我也无甚印象,现在这般为我着想,还为了我惹怒了开牙,但你可曾想过,说不定哪日,我便离开你,背叛你了。” 婆罗迦先是微微笑了笑,盯着我片刻,又笑了笑,嘴角勾得翘翘的:“我这样有许多理由,最大的理由,还是我的的确确想你陪着我。 当日醒过来,我瞧着你守在我旁边,握着我的手,四周虽然静静悄悄的,但我却丝毫不觉着冷清。 你说我可曾想过你可能会背叛我,我想过,但我不相信你会真的这么做。过去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得了,可我知道现在。 往后的日子里,只要我们能够开开心心的,也就够了。 况且你现在既然这么问,想必是不会再这么做了。” 他说到此处,神色有些迷茫,想必是想到了什么。 我抽出一方布巾,将嘴边的饼屑子抹了,抿了抿唇,道:“少主,光顾着说话了,这画还一笔未动呢。” 说着,我又想起似乎在婆罗迦的书房里亦有些曾经的画稿。 初时我当侍从时曾经仔细整理过。 那些画有的浓墨重彩,有的素笔勾勒,但总是些女子的图像。 似乎,这家子有画女子小像的嗜好。 这么一想,我又觉得不该让婆罗迦画了。 我客观说一句,我凤寰生下来七百多万年,在相貌上能与我争上一二的,数不出一只手;可悲的是,在地位上能和我争上一二的未婚男子,亦是数不出一只手。 鉴于大家多少有些微妙的自尊感,是以我成了个史上最最不可思议的滞销货。 但这并不影响我的自信。 我凭着良心说一句,那些画上的女人,长得可不怎么样。 想到这,我心底又舒坦了些。 婆罗迦虽然画过很多女人,我成不了唯一的一个,却可以大言不惭说一句,我定然可以成为最漂亮的那个,并且是最后一个。 正想着,婆罗迦却已经停了笔,我凑上前去想仔细瞧瞧,他却笑着拦住我,招人将画给收了。 我愤愤瞅了他一眼。 婆罗迦却拉过我的手,道:“以后我每日给你画一幅,待日后老了,我们一起看。” 我心里顿时又舒坦了些。 其实若是能就这样下去也未尝不好。 倘若我能够早些日子集齐魑魅盅和凝神珠,救醒碧华,再回到此时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想必阿爹不会拦我。 况且,我能够在这个时空活动完全是靠着法术支撑着,现下我中了东瀛花之毒,魔界又没有替仙族解毒的方子,时日拖久了,等我残余的法力都散了,怕是我不想回去也不成了。 是夜,我换了身黑衣,偷偷去了藏宝阁。 修罗宫的藏宝阁委实太大了些,我举着微弱的烛火,四处翻了良久也未能找到魑魅盅,倒是见到一个奇异的珠子。 此珠子有些透明,大珠子里面又有一个小珠子。太上老君曾经跟我提起过的母子珠大概就是这个? 突然后面有个声音大喊道:“何人在此!” 我一惊,回过头。 开牙死死钳住我的手腕一使劲,母子珠“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我的心也随之抽了一抽。 他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我,冷哼一声,怒道:“早就觉着你鬼鬼祟祟的,现在果然不假。随我去见少主。” 我挣了挣,没挣开。若是白日里我尚且能够反抗一番,可惜的是今儿晚上刚刚毒发了一会,法力又低微了几分,现下委实反抗不得了。 想不到,最后,终是无缘。 婆罗迦坐在榻上,半披着衣服,灯光有些昏暗,看不大清楚神情。 窗外刮来一阵风,我身上有些冷,空气里弥散了些湿气,阵雨将临。灯花闪了一下,“劈啪”爆出一声响。 我的心也随着灯花一道闪了下。 婆罗迦随手拿了根簪子挑了挑灯芯,又新点了一盏灯,待屋里明亮了些才缓缓转过头,瞥了一眼开牙手中捧着的母子珠,又飞快看了我一眼。 我默默低下头,心底有些凄凉。 按开牙的意思,我私闯藏宝阁罪无可恕,加之半夜盗宝,罪加一等,理当立马给处理了,也好给魔界一个交代。 婆罗迦接过开牙呈上来的母子珠,捏在手指间。他细细瞧了片刻,终于缓缓道:“开牙,去将魑魅盅取来。” 开牙领命往外走。 婆罗迦又唤住开牙:“此次你立了大功,我必回有所嘉奖。现在不宜打草惊蛇,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 开牙神色有些激动,弯腰行了个礼,速速去了。 开了窗,屋子里气温有些低,脚下的地砖更是冷得冰人。刚刚出去的时候,为求踏地无声,我穿的鞋底有些薄,冷气透着鞋底渗上来。我捏着拳头,两手有些颤抖。心口有一丝湿气慢慢晕上来,我抿了抿唇,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衬着幽幽的灯光,婆罗迦的指尖显得莹白透亮。 他终于将目光从母子珠上移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又放松身子,松松靠坐在软垫上,懒懒道:“母子珠虽然罕见,但我也曾听说过一些。这个珠子,似乎……”他顿了顿,嘴角勾得更深了些,“似乎现在用了还有些浪费。” 我一滞,僵硬道:“少主明鉴,这母子珠,我委实只是好奇想瞧瞧,方才在手里握得久了些。” 婆罗迦呵呵一笑,坐直身子,挑眉看了我一眼,耳根有些红。 “阿寰,你若是真的想要个孩子,大可以与我说。” 我觉得事情发展的有些偏差,遂试探道:“少主,你在说什么?” 婆罗迦摆摆手,装作无所谓道:“母子珠虽然名贵了些,却只有一个用处,无非就是让男女之间不需要行事便可以使女方受孕。”他似是十分开心,将珠子抛上去又接住,轻轻笑了声,“你那点小心思,还瞒不了我,也不该瞒我。瞧瞧,现在让开牙发现了,辛亏有我,否则看你怎样!”说罢,又凝视我片刻,又笑了笑。 果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笑了笑,将方才后背一直竖着的汗毛悄悄抚平了,偷偷舒了口气:“少主信我?” 婆罗迦点点头。 这般全心全意的相信,我心底有些感动,复又有些惆怅,他这般全心全意的相信,我终究还是要负了他。 窗子外面轰隆一声响,雨终是下了下来,刚刚还有些闷躁的空气变得好了些。 胸口里有块柔软的地方跳快了几拍,我低声道:“少主,阿寰虽然此刻不能说什么,但我可以保证,阿寰的心,是真真系着少主的。是个死结,这辈子,是解不开了,阿寰也不想解开。”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开牙捧着一个木匣子大步走进来,又恨恨看我一眼,道:“少主,魑魅盅在此,容属下这就将这妖女的魂魄炼化了,以正我魔界风气。” 婆罗迦盯着开牙片刻,似是有些不忍,迟疑道:“开牙,一入这魑魅盅可就再无出头之日,你能不能……” 开牙打断婆罗迦,大声喊道:“少主,此时若是放过她,日后后患无穷啊!” 婆罗迦闭了闭眼,终于伸手道:“你将魑魅盅递过来。” 开牙快步呈上。 婆罗迦缓缓打开匣子,去处里面的魑魅盅,对准开牙,厉声道:“收!” 开牙尚不及反应便消失在屋中。 婆罗迦长叹一口气,不说话。 我有些愣。 婆罗迦这是……将开牙炼化了吗?此番他为了我,将开牙灭口了,我委实有些……感动。 雨声渐渐小了。 我斟了盏茶,端在手中,又递了杯给婆罗迦,轻声道:“少主,阿寰不值得。开牙虽然行事多与我有些针对,但对于魔界,却是忠心的不能再忠心。” 婆罗迦喝了口茶,将杯子握在手中,转了几圈,眯着眼睛看了会:“正因为如此,我才必定要杀了他。 开牙若是个争名夺利的小人,我尚且可以有法子堵住他的嘴,可惜……” 他双眉轻轻蹙起,神色间有些微微的倦意,衬着窗外“滴滴拉拉”的雨声以及摇曳的树影,竟是稍稍泛起了一丝悲凉。 我被他这一番话说得亦有些悲戚,假如一开始,我与婆罗迦不是这样的相遇,假如没有阴谋,没有算计,假如我能做到如阿娘说的那般坦诚相待,纵是整日寒灯苦烛,粗茶淡饭,亦比过如此这般对坐着彼此戚戚强上许多。那样的快意人生,又该是何等舒畅与惬意? 只可惜世事难料,纵是我纵观了七百万年的宇宙洪荒,沧海桑田,亦是参不透这世间的分分合合,度不过心里头的那道坎。 万事不能随心而欲,假如没有阴谋算计,我又怎么会穿越时空来到这里,怎么会与婆罗迦相遇。如现今这般喝茶谈心也是不可能。 我放下茶盏,凝视婆罗迦片刻,缓缓蹲下,将脑袋搁在婆罗迦的膝盖上,默默汲取他身上的温暖,终是忍不住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有一事,一直想告诉你,但又觉得你大概听了会不理我,便一直压着没有说。可今天,我还是想试一试。我其实并不是你的宠姬,而是你的侍从。我女扮男装,其实只是为了能够混进这修罗宫……” 婆罗迦笑着打断我的话,摇摇头。 “你不必多言,其实我并没有失忆。我只是怕我哪天醒了之后,你担心被我发现真实身份,逃之夭夭,只好装失忆,好让你安心呆着,日日可以见到你。” 我张张嘴正要说话,婆罗迦却又拉住我的手,戏谑道:“你敢去偷母子珠,那你敢不敢真的为我生个孩子?” 我脸蓦地红了。 婆罗迦似是亦有些别扭,微微侧过脑袋,盯着摇曳的灯光,红着脸道:“夜晚了,你去休息吧。” 他的声誉有些微微的颤抖,手掌亦有些湿润。 我突然站起来,脱了鞋子,坐到塌边,道:“孩子的名字我来取。” ××××××××××××我是和谐的分界线××××××××××××××× 诸位,如果乃们真的想看H,就脑补吧。 = = ××××××××××××我是和谐的分界线××××××××××××××× 近日,我有些困顿,整日精神不大好。 许是东瀛花的原因,随着法力日渐低微,我体力也大不如前了。 常常方才还与婆罗迦说着话,不一会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那天晚上之后,婆罗迦随手将魑魅盅放在我屋子里的一个小箱子里锁了,我瞧着魑魅盅,却又有些不愿意拿。 只怕此次一别,将来再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在我离开的日子里,婆罗迦又会遇到多少个阿寰。 但是我愈来愈低的法力提醒我时间委实剩的不多了。 是夜,我趁着婆罗迦离家,瞧瞧拿出魑魅盅仔细端详片刻,然后用仅剩的一丝灵力画了一个传送阵。 我想着将魑魅盅传送过去。 至于凝神珠,在七百万年前找也是一样的,大不了到时候再用相同的方法传回去,这样,我既能够和婆罗迦长相厮守,又能救了碧华 这样的法子,我是苦想了几日方才想到的法子。 自以为,委实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方法。 我将魑魅盅拿起,正要将它往阵中放,却听后面一个声音缓缓道:“阿寰。” 我一惊。 婆罗迦缓缓走上前,面无表情。 他木然看着我,平静道:“魑魅盅乃我魔界至关重要的宝贝,你这是想干嘛?” 我支支吾吾道:“少主,你听我说,我此番拿了魑魅盅,用完了必定会还过来的。” 婆罗迦点点头,轻笑了两声:“所以,你是要借走这魑魅盅了?” 我觉得婆罗迦此番甚是善解人意,遂喜道:“只需短短时日。” 婆罗迦又点点头。 复又叹了口气,温柔道:“你也真是的,若是真的想要借这魑魅盅,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我低下头,有些忐忑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魑魅盅于你魔界甚是重要,只怕你不愿意借我。” 婆罗迦呵呵笑了两声,又走近了两步,握住我的手,温柔道:“为了魑魅盅,女扮男装,混进修罗宫当侍卫,复又想办法接近我和石姬,又当了我的侍从,最后不惜自荐枕席,这代价委实有些大,你就不怕,人才两空吗?又或者,我若是没有喜欢上你,你可怎么才好呢?” 我蓦地抬头,瞪大眼。 婆罗迦从怀里掏出一个赤色的小瓶子,我瞧着分外眼熟。 “你当然有完全的法子,这瓶子我识得,是蛊王碾玉制的情蛊,赤色瓶子里面为雄蛊,白色瓶子里面为雌蛊,若是被服下了,便是头猪,也爱的死去活来的。你说,我说的可对?”〆糯~米*首~發ξ 我急切道:“少主,不是这样的,这蛊乃是石姬给我的!” 婆罗迦捏住我的手劲使得有些大,我手腕有些刺痛。 他哈哈笑了两声:“石姬死无对证,你要怎么说都由你。” 我悲切道:“少主莫非以为我服下雌蛊,然后偷偷让你服下了雄蛊吗!莫非少主认为,我们的感情,都只是这小小蛊虫在操纵吗?” 我悲切道:“少主莫非以为我服下雌蛊,然后偷偷让你服下了雄蛊吗!莫非少主认为,我们的感情,都只是这小小蛊虫在操纵吗?” 婆罗迦脸色蓦地变得苍白如纸,我手腕上的刺痛又加重了几分。 我有些受不住,轻轻甩了甩手,没放,又重重甩了甩,婆罗迦却又加了几分力。 我缓了一口气,整理一下心神,忖度着不能同他一样失了分寸,是以,我静下心,努力平复语气道:“这魑魅盅,我其实是要拿去救一个人,他为了救我受了些伤,我……” 婆罗迦神情更加凌厉,将我抵到后面的柜子上,红着眼睛,哀道:“是了,有人等着你去救,你当然要迫不及待的去了。” 顿了顿。 他又突地镇静下来,微笑道:“既然这样,你走吧,魑魅盅给你,你去救他。” 我心中一喜,握紧魑魅盅就要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你等我,我不日就回来。” 不妨后背却突然传来一阵大力,猛地将我一拉,我只觉得被一个怀抱死死抱住,半分挣扎不得。 他的手顺着我的脸缓缓向下,直至道胸口,停住:“我真想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婆罗迦的头发滑落在我脸上,遮住了我的视线。 手上的力量又加重几分,婆罗迦转脸凝视着我,低声道:“你以为我会让你走吗。这修罗宫里,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休想出去。” 说罢便扭头走了。 我静静立在原地,看着他有些萧瑟的背影,突地觉得,这世间飘渺无依的日子,是那么的长。 是夜,婆罗迦没有回来。 第二日,婆罗迦仍旧没有回来。 第三日,我坐在窗前,心底有些抽。 天上的月牙透着清冷的光。我摸摸脸,有些冷意。 我活这么些年,这种情况委实没遇到过几次。大约是我的仙友们脾气都分外的温顺,要不就是瞧着我的品阶,他们面子上不好意思。 是以,像现下这般情况,我觉得,分外棘手。 就连那次,太乙虽然让我不要去找他,但也只不过将将过了三日,太乙便亲自到栖宸宫来邀我出去溜达溜达。 那时,我尚且为失恋的事情神伤,心情郁闷,整日茶饭不思。又想到腹中的小凤凰大概一生下来就是个没爹的娃子,心中又苦了几分。 但即便是如此,我亦没有想过要去寻他。 一来,是不想让他见到我憔悴的样子。 二来,我厚着脸皮说一句,我怕我会忍不住将太乙抽打一顿。 是以,当太乙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委实不大愿意。 太乙提了个食盒,将里面的碟子一一放到案几上,又好声好气哄我过去,温柔道:“阿寰,我昨日将将向玉英姑姑学了做点心,你尝尝,我学这些可比你有天赋?” 我拉着脸,瞧了瞧碟子里漂亮的小点心,嘴巴里的口水有些满,却梗着脖子,道:“太乙,我今日吃得有些撑,委实吃不下了,还是改日吧。” 太乙伸手摸摸我的脑袋,又道:“即是这样,那我还是拿回去吧。” 我心底委实有些舍不得那些点心,上面的瓜子仁儿香也委实重了些。 是以,我又瞧了瞧那些酥饼,终于忍不住道:“放在这里,我明日再吃吧。” 转念又想到将来太乙若是娶了妻,大概也是天天做点心给她吃,心里又有些酸楚。 我慎重思索了片刻,觉得拿一个条件换给太乙一个面子,委实是个划算的买卖。 “太乙,我今日若是吃了这点心,说不定就会撑着了,说不定晚上肚子就会不大舒服,说不定我肚子里的宝宝也会不大舒服,说不定夜里就睡得不大踏实,说不定明日精神不大好。但是,我仍然愿意给你个面子,稍稍尝一尝,不过,你可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太乙听到我提到宝宝,面色有些凄凉,却仍是强笑道:“你说就是,我一定尽力。” 我觉得他答应的有些勉强,日后说不定就反悔了。转转眼睛,想了个点子。 我站起身,绕着太乙转了一圈,回到原地,老气横秋道:“你且不急,待我尝尝再说。” 说罢,我捏了一块点心送进嘴里,细细嚼了嚼,酥软可口。 我面色一变,“呸”得一声将点心吐出来,又拿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一口水,苦着脸道:“太乙,你这点心做得硬的跟石头一样,差点将我的牙咯掉了,而且还咸得很。”我又拿起茶杯,猛灌一口,缓缓道,“你这般技术,不是我埋汰你,委实上不了台面。我对你的要求就一个,日后,无论什么人,千万不要做点心给他吃。尤其是你将来的小娘子。我这可是为你好。” 我瞧了瞧太乙的脸色,似乎微微有些不快,便又有些忐忑道:“算了,日后你若是真的忍不住想练练手,不妨拿来给我吃吧,我牺牲点。” 太乙的脸色突然又放了晴,伸手拿起一块点心往嘴里送,一边道:“果真这么难吃吗?” 我大惊失色,猛地伸手从他手中夺来,往嘴里一塞,口齿不清道:“都说给我的了,你怎么能偷吃呢。” 太乙定定瞅了瞅我,神色闪了闪,突地又笑了笑,想了想,又笑了笑,道:“明日我再送点过来,你尝尝有没有进步,可好?” 我佯装淡定点点头。 我觉得,若要问太乙的毛是按什么方向长的,我是世界上最最清楚明白的一个人。 此番不费吹灰之力我便捋顺了他的毛,委实有些不简单。 可惜这婆罗迦的毛是怎么个长法,我研究了这么些日子,还是一头雾水。 不过阿娘曾经告诉过我,烈郎怕女缠,只要天天围着他转,管他是冰山还是火山,总有一天会变成温泉水。 我觉得阿娘既然能将爹爹搞定,她这番话,定是有些道理的。 虽然婆罗迦现下是座冰火交加的山,但我大度些,时日久了,大抵也能有些成效。 想到这里,我又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那日,婆罗迦怀疑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心底有些气愤,又夹杂了几分委屈。憋着口气,恁是没有告诉他打开瓶子瞧瞧,里面的雄蛊可还是好好呆着。 现下我既然决定服软,那不妨,就从这里先让一让吧。 我捏了捏拳头,终是跨出了房门。 今晚温度有些低,月色也不大明亮,我裹了裹紧身上的披风,抄小路悄悄地往婆罗迦书房的方向走去。 想了想,又拐了个弯,绕路去了厨房温了一盅热汤。 婆罗迦书房的灯仍亮着,我推门进去。 后来我时常在想,若是当夜我没有出现在书房,我们的结局会不会好一点。 我站在门口,风刮起我的披风,吹得屋里的灯火摇曳了几下。 寒意从腿上慢慢往上传。 婆罗迦远远的坐在案前,手执着笔,桌子上是一张半成的丹青,虽然瞧得不甚真切,但亦可以看得出来画得是个女子。 当然是个女子,比如这位…… 背对着我的女子听到动静,突然一惊转过头看我。 她身上半退的纱衣由于剧烈的动作终于完全滑落,莹莹的肌肤在摇曳的灯影中吹弹可破,身后的九条狐尾蓬蓬散开,色似雪,态如柳,娇胜花。 真正是人比花娇。 婆罗迦抬头看到我,眼中数种神色闪过,终是放下画笔,一言不发。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迈步跨进书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发出“吱呀”一声响。 我将汤端到婆罗迦面前,伸手倒了一碗,递到婆罗迦面前。 婆罗迦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亦没有接过我手中的汤。 我这人一直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认识的众位仙友也大多是这样,是以他现下这般欲言又止的神色,我委实不太擅长处理。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他的意思,怕是让我给那只狐狸也倒上一碗? 刚刚来的时候,我没有料到书房里居然会有客人,是以,我只拿了两只碗。 本打算到时候哄得婆罗迦开心了、化为温泉水的时候,我再趁热打铁,献上暖暖的汤,好让他感动感动,与他一人一碗喝了。 想不到他竟然连一道喝口汤都不愿意。 我觉得眼前有些花,勉强笑道:“是了,我的疏忽才是。” 说罢将手上的碗放下,又拿起剩下的那只碗,满满倒上,快步走到狐狸面前,努力挤出几分笑意。 “这位姑娘,往日不曾见过你,不知如何称呼。” “子茹。” 我点点头,又笑了笑,道:“子茹委实是个好名字。姑娘且喝口汤暖暖身子,这衣服委实有些薄,小心着凉。” 狐狸子茹远看是个美人,近看是个大美人。 不仅长相好,气质也佳。 我将汤向前递了递,道:“哦,姑娘切莫误会,我乃是少主的侍从,今晚乃是例行送些吃食过来。” 婆罗迦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猛地挥手推开我捧着汤的手。 这汤不仅闻着香,泼到手背上也烫的很。我偷偷用袖子擦了擦手背上的汤渍,一阵顿顿的痛从手背上传来。 婆罗迦看了看我的手,冷声道:“下去!” 婆罗迦看了看我的手,冷声道:“下去!” 可是此刻,我委实不愿意离开。 我若是走了,他与那狐狸子茹不知道还会干些什么。 现下,我多少是有些了解石姬了,守着这么个人过着,委实有些不省心。 白狐狸缩回接汤碗的手,整了整衣服,又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饱含着同情、嘲讽、嫉妒、得意,委实有些微妙。 我用另一只手拽住婆罗迦的衣袖,攒紧,软着调子哀道:“少主,好歹先把汤喝了吧。” 婆罗迦一甩袖子,挣开我的手,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我踟蹰了片刻,终是默默退了回去。 手背被烫得起了水泡,虽然看着可怖,但由于麻木了,倒也不怎么痛。 方才将披风忘在书房,现在露水打在身上,我觉着有些湿冷。袖子也湿了一大片,贴在肌肤上,一阵风吹来就直冒鸡皮疙瘩。 即使这样,我仍旧不大愿意离开书房门口。一想到卧室里冷冷清清的样子,我便揪揪心得痛。不能进去,在外面呆着也是好的,起码可以看着窗户上映着的倒影,心里聊有几分慰藉。 婆罗迦的影子动了动回到桌子那儿,又从桌子的暗格里拿了个东西,然后走到白狐狸身边,拉过白狐狸的手塞给她。 白狐狸似是喜欢得紧,拿过那东西仔细端详了半响才放到怀里收好。 婆罗迦又走上前去,拉过白狐狸的手,两人的影子渐渐重叠到一起。 我上前走了几步,想看清楚些,却不小心踩到了脚下的枯枝发出“劈啪”一声响,屋里的人警惕道:“谁!” 我一惊,慌忙往回跑。 许是跑得急了些,回到屋里我方发现脚上的鞋子不知何时掉了一只,脚底有些破皮,微微渗着血。 我关上门,拿起桌子上放着的魑魅盅,觉得有些疲惫。 婆罗迦果真没有食言,他将魑魅盅留给了我,却又将我拘在修罗宫里。我日日守着冰凉的魑魅盅,他日日拘着我。 那日,他问我的心是什么做的,说实话,我也不曾见过凤凰心。我猜想,大概不会是石头做的。 他大抵不知道,上次画阵法耗尽了我最后一丝法力,这穿越时空的法术怕是快要失效了。 想不到,我绕来绕去,终是被命运给忽悠了一把。 算来算去,所剩最多不过三日了。 “怎么,还想着你的救命恩人呢。” 婆罗迦推开门瞧见我举着魑魅盅,面色有些不愉快。 我忙将魑魅盅放下,走到他身边,伸出没被泼到的手去拉他的袖子。 婆罗迦挣了挣,我又加紧手力。 他低头看了看袖子,又冷冷看了我一眼。 我怯怯松开手。 屋子里有些静。 末了,婆罗迦终于半闭着眼睛,开口道:“你手上方才受了伤,还是不要乱动了。” 我一喜。 他又从衣袖里拿出一颗丸子,递与我道:“你把它吃了。” 我腿有些软,扶住桌边站稳,颤微微伸手接了。 婆罗迦看着我,眼神变幻莫测,他上前几步,抬起手,又将手放下。 手里的药丸子清香扑鼻,颜色也碧绿的可爱,在手心里滚来滚去的。 我探头看他。 婆罗迦艰难道:“你放心,不是毒药。” 他看着我将绿色的药丸子送入口中,目光有些愧疚。 终于,还是转过身,看着墙上的倒影,淡淡道:“寰妦,你可曾想过,这样的感情即使得到了也不会幸福。况且,你根本……” 我一怔,不知他此话是何意思。 婆罗迦仍旧盯着墙上的灯光映出的影子:“你刚刚吃的,乃是情蛊的解药。我放你自由,也放我自由。” “魑魅盅你也可以借去用。” “待用完了,还请亲自送还给我。” “若是你愿意,也可以与他一起来魔界。” 一股更加浓重的悲凉漫上心头。 言语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自我生下来,受的最重的伤害大抵就是灭天雷。可此刻,我却觉得有千万到灭天雷在头顶上散开,耳边轰隆隆的巨响。 纵然我的心是石头做的,大概也要在这千万道雷声中化成粉末飞散。 我闭了闭眼,忍住心头的绞痛。努力勾了勾嘴角,勉强笑道:“少主能如此关心体谅属下,属下感动得紧。” “少主,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我是为了魑魅盅才与你这般纠缠。我承认,若不是因为魑魅盅我大抵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但你却万万不能因为这一点,就完全否定我,完全否定我们之间的一切。” “是了,你本就已经否定了。” “你近日大概在研究情蛊之毒该怎么解吧?这就是碾玉给的法子了?” “哈哈,婆罗迦,你真天真,碾玉说什么你都相信,难怪要被我骗的团团转。我告诉你,此蛊一经血脉,便深入骨髓,除非剔骨剥皮,将全身的血液换了,否则这辈子,你休想从中逃脱。” “纵是我死了,你也会爱上我的尸体;纵是我的尸体腐了、烂了,你也会爱上那堆腐了、烂了的一团;哪怕道最后,我与这宇宙洪荒化作一片虚无,你亦走不出其中。” “你怕不怕?” “我可以告诉你唯一的法子,你要不要听?” 我举起魑魅盅,目眦欲裂,凄声道:“你大可以用这魑魅盅将我的魂魄炼化了。除非一方魂飞魄散,否则就要永远被这蛊毒操纵。你敢不敢,你敢不敢!” 大约是情绪起伏太大,眼前的景色有些晃眼,我扶住桌边站稳。 我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复又贴着婆罗迦的耳朵,低声道:“你可千万要想好了,万一我还有别的目的,说不定会使出更阴毒的法子出来。” 婆罗迦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屋里越来越暗,我有些看不清婆罗迦的面孔。 我后退几步,靠着墙,冷笑道:“少主既然不打算现在处置我,不如给我个清静,这屋子实在有些小,大抵受不起您这尊大神。” 此刻,我分外的希望,吃了那颗解药的我能真正解了这毒。 我勉力支撑着身体,笔直的站着,挺着胸,目光坚定的看着婆罗迦走出门。 关门声很轻很轻,却像一把巨大的钢刀,蓦地割裂了我那云深不知处的美梦。 梦醒了,雾散了,我终于看清。 原来一直沉沉睡着的,只有我一人。 原来一直不愿醒来的,亦是只有我一人。 眼前的景物晃得越来越厉害,然后我两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番外之出壳不容易(一) 话说,凤寰娘刚刚生下凤寰的时候,她乃是一枚,蛋。 圆滚滚,灰扑扑的蛋。 只是,个头委实有些小。 别的凤凰蛋大抵有三尺来长,椭圆形,淡金色儿皮。凤寰的壳儿却只有二尺多一点点,而且,还是灰扑扑的大圆球。 丢在青灰色的石头堆里,大抵也无甚区别。 凤寰娘摸着凤寰的壳儿,眼里噙着泪花,望着孩子他爹凤彦泫然欲泣道:“你说,我们娃子是像凤凰多一点,还是像杜鹃多一点?” 是的,凤寰她娘,乃是只火红色的杜鹃鸟。 凤彦仔细瞅了瞅爱妻手里捧着的蛋,思索道:“若说是凤凰蛋,怕是太小了点,形状也不大对;可若说是杜鹃蛋,又太大了些,皮子似乎也有些厚。” 凤凰娘抱紧怀中的圆石头,泣声道:“不论这蛋里面孵出的是什么,都是我的娃,你可万万不能嫌弃她。”又低下头亲了亲蛋壳儿,低声道,“娘一定会细心照料你的。” 凤凰娘虽然这么说了,可惜却斗不过杜鹃鸟儿的天性。只将将过了不到半日,便忘记了家里似乎还放着一枚蛋。 凤寰孤零零的被放置在丝绸做的锦塌上,四下无人,静得连一丝风声都无。 突然,榻上拿灰扑扑的圆球动了动,左右滚了几下又停下来。过了片刻,那蛋又往左骨溜溜滚去,越滚越快,“碰”得一声撞在墙上,弹回来几尺。 “哎呦!”屋子里似乎有个稚嫩的童音痛呼一声。蛋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又上下弹了几下,停了片刻,向右咕噜噜滚去,几下便到了床边上。 “咣当”蛋掉下去了。 “哇——”不要怀疑,真的有个童音在哭。 蛋壳儿里面传来几声抽泣,渐渐止了。 “孩儿他爹,也不知道咱们娃娃怎么样了,出壳了没。” “才方生下来一日不到,哪能这么快。” 说话声音渐渐大了,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不好啦,凤彦,蛋不见了!” 屋子里的锦塌上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留下。 蛋爹蛋娘翻箱倒柜,连地砖缝都找了三四遍,恁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是的,凤寰在出生的第一天,就被她爹娘给弄、丢、了! 第十七章 婆罗迦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眼底微微泛着青黑,嘴唇亦有些干裂。 我动了动身子想坐起来,婆罗迦握紧我的手腕,轻声道:“别动,在上药。”说罢又顺手摸摸我的头顶。 我盯着婆罗迦的双眼,低声道:“把药给我吧,我自己可以。” 婆罗迦“呵呵”笑了两声,伸手点了点我的鼻尖,笑着道:“别和我置气了,昨儿个晚上是我不对。” 清凉的药膏被温热的手指抹在手背上,舒服得很。我觉得心底有些湿,手上的温度似乎也有些烫人。 我伸手摸摸婆罗迦的脸,又摸摸自己的脸,晃晃然道:“莫不是个幻觉?” 婆罗迦抿了抿唇,捏了捏我的脸,笑道:“恩,可不就是个幻觉?” 我瞧瞧窗外的大日头,终于放下心来。看样子婆罗迦终于想明白所谓情蛊压根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颤着嗓子道:“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爱你是真的。” 婆罗迦点点头。 我又道:“魑魅盅我一定会还你。” 婆罗迦摇头道:“我的就是你的。” 我喜极,拉着婆罗迦的手,使劲儿摇了几下,复又想到一些别的,又有些别扭,在心里忖度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呐呐道:“那个白狐狸是谁。” 婆罗迦哈哈一笑,在我包扎好的手心轻轻挠了挠,道:“你这药膏还是她给的,现下就惦记上了?” 我只觉得心口的湿气不住的往上冒,终于溢出眼眶。 之前的种种不快突然消散了。我笑了笑。 这般甜蜜的时刻,真像是在幻境之中。 是以,我醒来的时候,嘴角的笑意仍未逝去。 窗外的日头果然很好,我的手亦是已经被细细包扎过了,可惜,床边上坐着的乃是狐狸子茹。 她瞧见我醒了,忙站起来,对着我福了福,用银铃般的嗓子道:“之前子茹不知道少主的宠姬正是寰妦娘娘,行为中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娘娘海涵。” 顿了顿,又道:“娘娘的手方才已经包扎好了,身上可还是别的不适的地方吗?” 我眯了眯眼,环顾四周片刻,低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子茹道:“今儿一大早我便在这屋子里了,少主说,寰妦娘娘一个人住屋子里,手又伤了,行动多有不便,别闷出病来。是以便遣我过来,陪着娘娘。” 我盯着手上的绷带,一层层裹得细致,松紧适度,白惨惨的,有些晃眼。 抬眼对她勉强笑了笑,我哑着嗓子低声道:“你倒是手巧。” 子茹不说话,只是又福了福。 掀开被子下床,阳光透过窗棱照进来,一道道的,洒在地上。我眯着眼望了会儿窗外的树影,踱着步子走到门边,子茹在后面道:“娘娘脚上伤口还未长好,需要多多休息才是。” 我挥挥手,皱眉道:“不碍事,今儿个太阳好得很,我想出去转转。” 我轻轻推了下门,门却纹丝不动,再使劲,还是不动。 子茹上前扶住我,低声道:“娘娘身上东瀛花之毒尚未完全解开,况且现下娘娘……” 我顿悟了,是了,经过昨晚,婆罗迦怎么还敢放我到处乱逛。这子茹,大概也是来监视我的吧。 想不到如今竟是到了这般境地。 扶着门框,我打了个哈欠道:“既是如此,你且去帮我拿些玩意儿打发打发时光吧。” 子茹出去之后,我越发觉得困顿,缓缓走到桌边坐下,盯着魑魅盅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四周一片浓厚的雾气,脚下焦黑的土地微微渗着丝丝寒气,头顶上不时传来“喋喋”的怪声,拉着长长的尾音,飘向天际。四下黑暗无光,空气之间充斥了浓浓的血腥之气。我抬头看天空,一片死寂的黑色,不见日月星辰。 六合之□有两片死亡之地,一曰傹海,一曰溺水。 傹海不沉,溺水不浮。 这里显然都不是,但四周却弥漫着死亡的气息,缓缓地忘心肺里渗透。 我抬脚欲往前走,却突然被紧紧拉着手腕。 “别动。” 婆罗迦站在我身后,衣角沾着点泥泞,发丝凌乱。他喘了几口粗气,才断断续续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觉得他此番这样问我委实有些不讲道理。 虽说我进修罗宫的目的动机有些不纯,但除了偶尔打打魑魅盅的主意外,不论是当侍从还是当囚犯,我一直都是老老实实的。 比方说方才,狐狸子茹暗示我婆罗迦希望我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我悟了之后便连个窗边儿都不敢靠近,唯恐让她担心受怕,一边伺候我还要一边费神看管我。 怎么说我也虚长了子茹上百万岁,不好与小辈们为难。 我瞅着面前的这位本该与我同辈又相近年岁现下却只剩同辈的少年,心底委实有些发愁。 但我岂会容我上神的优雅再次载在这个糟小子身上? 我默默推开婆罗迦的手腕,正了正衣襟,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少主明鉴,这地方委实不是我想来的。” 婆罗迦捂住胸口,转过头,干咳了两声,歇了片刻方才转过脸对着我,将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瞧了又瞧,方才道:“我并无责怪你之意,你跟紧我,我带你出去。” 我思索片刻道:“我看你形容狼狈不堪,鞋子上亦是沾满了尘土,似乎这路并不怎么好走。可你却又能短短时间内找到我,看样子对此地甚是熟悉了。”想了想,我又指着天空道:“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脱离日月星辰的,但此境既无日月,亦不见星辰,我大着胆子猜一猜,此处可是虚构的幻境?” 婆罗迦点点头。 瞧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我心中多了几分了然,定了定神,我继续道:“我闻着空气之中肃杀之气非常浓重,莫不是此境乃是生死一线的地方?” 婆罗迦复又拉住我的手,急道:“你现在身子不大好,受不住此境的肃杀之气,快随我出去,等将来我再慢慢解释给你听。” 我笑了笑。此刻婆罗迦双眉微微蹙起,眼睛瞪得有些大,瞧着这急切的神色,我快要以为他要救的乃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但我此刻万万不敢这么想。若是过了这么久,我仍然是只会自作多情的鸟,未免太过自信了些。 我摸摸鼻子,将双手背在身后,缓缓道:“少主,你能来救我,我委实感动得紧,心底一定会记着少主的好。可是此境生死难保,少主还是自个儿先走吧,万万莫要为了我受了不明不白的伤,若是如此,属下心中定会过意不去得很了。” 婆罗迦神色变幻莫测得看着我。 我眨眨干涩的眼睛,勉强笑道:“莫非属下今日换了张面皮子,值得少主研究这么久?” 婆罗迦突得叹了口气,不说话。 我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任他打量。 “阿寰,你其实是真的爱我对不对?” 这话委实惊悚了些,若不是我七百万岁的岁数在上面镇着,我就要尖叫了。 我挑挑眉,和蔼道:“少主,情蛊的毒已经解了。”想了想,又迟疑道,“莫非少主还有些余毒未清,我这里倒是有些法子,可以让少主试试。” 婆罗迦面色有些白。 我有些不忍心,终是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寻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歇着。 婆罗迦亦不再说话,站在原地楞了片刻,亦靠着我坐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觉得我们正坐在廊檐飞啄的亭子里,他拿着画笔微微对着我笑。 我转头对婆罗迦道:“少主,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从未出现过,你可会觉得遗憾?或者若是出现的是别的人,你可会觉得好一点?” 婆罗迦道:“你这么多若是,我都没有想过。” 我道:“这里委实安静无聊得很,你不妨想一想。” 婆罗迦道:“我不觉得无聊。” 我立刻笑道:“那就好,否则属下倒是要绞尽脑汁地想法子给您打发时光,属下又不擅长这些,唯恐惹恼了少主。” 婆罗迦“哼”了一声,不说话。 我心底动了动,打了个呵欠。“少主,属下有些困顿,先睡会。” 我虽然这么说了,但直到婆罗迦在我身边沉沉睡去,毫无知觉的将脑袋搁在我肩膀上的时候,脑子亦是清醒的很。 我睁眼瞧着黑漆漆的天空,想起过去的种种,微微有些……后悔。 若是我从未出现过。 若是我不是为了魑魅盅而来。 若是没有来过,我大概永远不会认识婆罗迦,此番算来,已经赚了许多时日,其实,我该知足了。 虽说如此,但我仍然犹不住的在心里想,如果可以继续下去。 可惜只剩下两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