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那饱含着惊讶,惊奇,惊叹,同情的眼神弄得有些糊涂。 婆罗迦长叹一声,道:“也罢,三日之后是父王的生辰,如果你能够想出法子让父王笑上那么一笑,我便应你一次又何妨。不过,父王可是三百多年没有笑过了。” 原来这婆罗迦还是个大孝子。不过若是太巫知道自己一笑就失去了一个魑魅盅,不知还笑不笑得出来。 但是听到这么个消息,我还是精神一震,连带着陪婆罗迦睡觉也不那么排斥了,大不了我不脱衣服就是了。 “那少主,我们还是早点歇息吧。” 婆罗迦面色又变了变,吱唔道:“今天还是就算了,我还没准备好,你回去睡吧。” 我被他忽左忽右的想法弄得头晕,若是龙三,我是一定要跳起来将他狠狠揍上一顿解解气的,但是鉴于婆罗迦刚刚答应帮我忙,我心底还惦记着他的恩情,不好意思当场翻脸,遂配合的做出一脸惋惜之色道:“今夜不能与少主抵足而眠,姜维实感遗憾。不过,少主放心,姜维一定会努力让魔君展颜一笑的,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婆罗迦似是被我浩瀚如海的衷心之言感动了,深深看我一眼,又压了压太阳穴,挥手让我下去。 可是,仅仅是睡觉而已,需要准备什么呢…… 第八章 我觉得婆罗迦给我出了个难题,比如我根本和太巫无甚交集,好在还有三日时间缓缓。 但是石姬这小丫头性子也太急躁了些,昨日始将计划说与我听,今晨就来打探情况了。 七百万年后,曾有人总结出仙魔之战中魔界溃败的原因,去掉纷繁复杂的赞美仙界之词,总结下来只有三点。 魔姬善妒,自取灭亡,白白损失一战将。 婆罗迦心不在焉,尸位素餐。 太巫盲勇,以寡敌众。 这个善妒的魔姬,就是石姬。曾经,我尚且对此表示怀疑,觉得他将魔界说的太傻。而今,我,信了。可我真真是憋屈得很。七百万岁高龄穿越至此,看着子孙辈的婆罗迦,我的确不敢多想。但,悲催的是:我的身份是个秘密,我的目的是个秘密。更更悲催的是,石姬,她压根不信任我!我客观说一句,此,错委实不在我。 打死我也不会承认,所谓狐媚活着yin邪的样子会与我有半文钱干系。 昨儿晚上被我连累的侍女名小翠,是新换的。 听她说,之前的侍女兰儿,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曾经自荐枕席于婆罗迦,可叹那日婆罗迦心情不太好,没成功。后来不晓得石姬是如何听说了这件事,派人将兰儿绑了,又拿刀将兰儿一片片切了,逼着兰儿吃下去。那兰儿性子倒是烈,死活不吃。石姬便将割下的肉放在食盘里,用法术吊着兰儿的命,活不得,死不得,饿了只得吃自己的肉。 我听了只觉得脊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方才明白那晚我其实是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差点就要去冥府与秦广王王蒋喝酒吃茶去了。 是以,现在一大早看到正装出席的石姬,以及她身后跟着的大刀侍卫,我心里有些虚。 石姬开门见山道:“我吩咐你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昨夜,石姬听了我一番肺腑之言之后,决定给我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她拿了一个小瓶子递给我道:“你趁着少主不注意的时候,混入饭食中,让他服下。” 我默默接了,踌躇道:“不知此毒可有解药?吃了之后是暴毙吗?” 唉,万一婆罗迦服了之后,立刻就挂了,我岂不是难逃干系,到时候,别说魑魅盅,怕是能不能活着出魔界都是问题。 石姬面皮抽了抽,负手道:“乱讲什么,我对少主一片真心,岂会害他。里面不过是情蛊罢了。雌蛊我已经服下,只要少主服下另一只,他自会如我爱他般爱我。”她得意看了我一眼,俄而,又继续,“你既然说不喜欢少主,应该不会完不成任务吧!” 其实我想说,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婆罗迦吃不吃是另一回事,二者毫无干系。 但是我觉得以石姬现下的思维,大概是不会理解的。 是以,我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必定让婆罗迦顺顺当当的吃下去。 但此刻距离她给我蛊虫才将将一晚上,本来想昨晚同睡时偷偷趁着婆罗迦睡着了喂给他,可是后来出了状况,如今,这雄蛊还完完整整的在我怀里揣着。 我看着石姬冷若冰霜的脸色,恳切道:“少主昨晚并未喝水吃食。” 石姬向前踱了两步,又折回身在我面前停下,居高临下道:“实话?姜维,你连少主都敢骗,我不敢太相信你。” 冤枉啊,我何时骗过婆罗迦了,我觉得很郁闷! 况且,婆罗迦昨晚的确只喝了酒,没有饮水! 我觉着自己苍老的心被狠狠伤了伤,愤愤然道:“石姬娘娘要是不信,大可以问问别人。” 石姬大概被我义正言辞的样子唬住了,道:“动作要快,否则……” 正悄悄揉弄着破碎一地的玻璃心的我生生被她这句话惊起了一身冷汗。 果然,她抚摸着手里握着的黑蛇鞭,冷冷向我道:“否则我就送你去冥窟喂蛇。” 此刻,我觉着“魔姬善妒”这句话着实真相得不能再真相了。 直到石姬一行已经走的没影儿了,我方长舒了口气。又从怀里拿出她给我的小瓶子,仔细瞧了又瞧。瓶子里趴着一只小虫子,大概芝麻大小,扁扁黑黑,长得也像芝麻。我觉得眼神不好的,大概瞧不出它是只虫子。 三日后就是太巫生日,婆罗迦作为太巫唯一的儿子,忙得不可开交。 婆罗迦在客厅中唯一的主席位上坐着,我缩着脑袋站在旁边。 客厅里里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人红衣缟带,身形高大,容貌俊朗,肩膀上盘绕着一条赤蛇。另一人着百结败衣,面容凶狠,手上戴着一副虎皮手套。 此二人我曾听爹爹说过。红衣的名尺郭,以恶鬼为食,是秦广王手下的得力战将。百结衣的名貘为,以人脑为食,是让秦广王头号头疼的人物。所谓上司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他们两人如今却亲亲热热的坐在一起,喝着茶吃着点心,谈笑风生,我不由感叹太巫魅力之大,竟然让冤家成亲家。 婆罗迦寒暄道:“难得你远道而来为我父王祝寿,我已经派人安排好住处,我魔界近日热闹得很,待你们梳洗过后,若是有空,不妨出去转转,我命人给你们领路。” 貘为和尺郭连忙起身道谢,说不好意思麻烦少君,可以彼此作伴,不必派人跟着。 主人好客,客人识趣。本该是宾主尽欢的场面,直到石姬杀气腾腾地冲进来。 我默默向后退了退。 据守门的侍卫大哥说,貘为大人十分关心少主的婚嫁问题,听闻少主至今仍然没有成家,特地送了十名美人给少主。 侍卫大哥说到这些美人的时候,唾沫星子直直飞到我脸上,眉目之间充满神往之色。我猜想,这些美人大概个个都分外对他的胃口。 是以,石姬现下为了什么,也是可以推出的。 果然,石姬笔直的立在厅中,手里握着皮鞭,厉声对着貘为道:“貘为大人,你究竟是何居心!” 貘为似是被石姬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吓到了,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厅中一片寂静。 我哈着腰,又默默向后退了退。 尺郭面露惊疑之色,偷偷瞧了瞧婆罗迦,又瞟了瞟石姬,最后同情地看着貘为。 婆罗迦面色渐渐黑了。 石姬用握着皮鞭的手,指向貘为,狠狠道:“我谅你远来是客,一直对你尊敬有加,想不到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送些不三不四的妖女来魔界,是想将魔界搅成青楼楚馆吗!” 我又将头压低了些。 尺郭挪了挪屁股,似是想站起,动了动,却又继续坐下来,静静看着石姬。 貘为正色道:“我送来的美人都是身家清白的姑娘,绝不是些不三不四的。再说,我魔界之人岂能如仙界一般迂腐,即便是平日放纵声色了些,又有何妨!” 石姬仰头哈哈大笑道:“貘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得什么心思,你送来的美人个个身怀武艺,没有一个单纯的。说来说去,目的只有一个,无非就是安些探子在少主身边罢了。”石姬得意得看了貘为一眼,复又缓缓道,“可惜你千算万算,大概不知道,我魔界少主其实不爱女人,是个实实在在的断袖。给断袖送美女,还不如给太监送,大人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貘为脸色突地变得红黑相加,咬牙切齿道:“石姬娘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默默叹了口气,几乎可以预见下面不可收拾的场面。 尺郭此刻反倒镇静了,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又轻轻将茶杯放下。从盘子里挑了一块桂花糕,喂给肩膀上的赤蛇,然后饶有兴味地看着事情的发展。 婆罗迦不说话,面无表情。可是我瞧着他放在桌子下面的手,分明已经将衣袍揉成乱乱一团了。 石姬笑得愈发厉害,一边笑,一边捧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一刻钟后,才伸手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双目赤红。她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复又神情地看了婆罗迦一眼,厉声道:“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将那十个美人带回去。”,然后指着已经缩得不能再缩的我,大声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以问问这位。问他,可是少主的男宠?” “啪”尺郭手里的茶盏打翻在地,瓷片碎了一地。 我只觉得如同被逼饮下了一大口辣椒水一样,一口气噎得差点没背过去。 貘为神色诡异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婆罗迦,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婆罗迦。 石姬泪流满面,厉声道:“少主,你不说话可是默认了?我既然敢说出来,就不怕承担后果!可是,那十个美人,却万万不能收下!” 婆罗迦面无表情道:“来人,将石姬关起来。” 想不到石姬不仅打架有一手,自编自导的技术也不赖。 一个人主演完了最最精彩的一出戏,并且让我还有幸客串了一把。 可是她这般弃车保卒,本末倒置,不免有些得不偿失。诬陷婆罗迦是断袖,日后你想他怎么看你? 况且,最最重要的是。 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消受不起。 第九章 我其实万分能够理解石姬那曲折的女儿心思,也分外同情她遇人不淑的悲催境地。 可是,石姬。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拉我下水! 我低下头,抚了抚身上快要被貘为和尺郭那火灼灼的眼神盯出洞的衣服,苦脸道:“各位务必相信我绝不是少主的男宠。” 且不说我和婆罗迦是清白的,就算是不清不白的,我至多也只能被称作宠姬吧。 厅里突然寂静无声。尺郭端起貘为的茶杯往嘴里送去。 我觉着此时不解释清楚,以后大概就再也说不清楚了。遂继续硬着头皮道:“我与少主清清白白,至今连小手都没拉过。” 大抵是我的语气中的委屈之意实在重了些,连婆罗迦都尴尬的看着我。 尺郭眼睛亮晶晶的,别有深意道:“魔少主勿介意,别说这位小兄弟不是你的男宠,即便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倒是貘为颇为同情的看了我一眼。 婆罗迦长叹一声,对我道:“你且先下去。” 我默默遁了。 修罗宫的小道消息传的委实快了点,我才刚刚踏出大厅行至长廊,便有丫鬟拉住我嘘寒问暖,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人头,我瞬间感动的不得了。 一个长着蛇尾的道:“姜侍从,平日少主待你可好,如今出了这事儿,万一他责罚你,你可怎么办呢?” 我安慰道:“少主平日并不曾为难我,这位姐姐不必担心。况且此事诚然是石姬一时糊涂,与我大抵没什么关系,少主赏罚分明,不会为难我的。” 蛇尾女点点头。 又有一个背后长着蝙蝠翅膀的道:“我听闻自你做了少主的侍从,少主近日点女姬侍寝的次数大大减少了,可是真的?” 我思索道:“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可怜的婆罗迦,被石姬欺负成什么样了。 一众丫鬟皆是好似突然领悟到什么一般,神色诡异的看着我。 我看她们如此热情,便提议道:“现下也快中午了,不如我请众位去我卧房里一边吃一边聊?” 她们却好像听到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突然全部作鸟兽散了。 我一个人寂寞的走在回去的路上,感慨如今做什么行业都不容易,连当侍从还要小心被断袖。不过这回屋的路不甚顺畅,就在我快要到达之时,长廊的柱子后面钻出来一个人,站在前方堵住我的去路,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我片刻,肯定道:“姜维。” 我站住脚困惑道:“啊?” 他昂首道:“魔君有命,随我走一趟。” 我随着他走过弯弯曲曲的长廊,路过莲花池,穿过幽静的曲径,踏过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终于见到了魔君太巫。 第一次见太巫时是在仙魔之战中,他在我面前用刀劈开了救我的太乙,那时,我尚且不足一百万岁。 现在,我穿越了六百多万年的时光来到仙魔大战之前,再次看到了太巫。我以为我可以淡然处之,可是我的手在衣袖中忍不住颤抖,太乙浑身是血的样子历历在目,我一辈子忘不了。 我低着头,掩住眼中的神色,低声道:“姜维拜见君上。” 太巫正坐在案前,微微锁着眉头,见我来了,抬头看我一眼,慢慢道:“你便是姜维?” 我低声应是。 他搁下手中的笔,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眯着眼睛道:“云壤之别。” 我一头雾水。 太巫却挥挥手让我下去了。 回到自己屋里,将将把凳子捂热,又有小妖通报婆罗迦找我。我马不停蹄地赶到婆罗迦那儿。 婆罗迦坐在一桌子饭食之前,碗筷端正放着。见我进来了,叫我不必站着,直接在他身边坐下。 我困惑地挑了个离他远的位子坐了。 婆罗迦又深深看了我一眼,似是有些别扭。良久,才开口道:“今日之事你也知道了,之前答应你的,恐怕不得作数了。” 我疑惑看他一眼。 婆罗迦继续道:“要想让父王笑其实并非易事,但终究是我先失了信,你……我愿意做些补偿。” 我这才恍然他指的是以太巫一笑换魑魅盅的事情。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我心底有些惆怅,面色上有些郁郁不乐。 婆罗迦别过脑袋,耳根有些红:“你且过来点。” 我闷闷把屁股往婆罗迦那儿挪了挪。 婆罗迦似是鼓足勇气一般,猛地扑上来,抱住我的脑袋,狠狠的,堵上我的嘴。 我惊了。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婆罗迦推开我,佯装淡定道:“今晚你不必守夜了,回去吧。” 我魂不守舍的走出门,听到后面婆罗迦的声音在说,你莫要多想,我只是,只是在补偿你罢了。 神马,难道你不是在占我便宜吗! 婆罗迦行为之诡异,思想之怪异,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是被石姬惊天骇地的举动吓成了失心疯,是以我近几日都是尽量躲得他远远的。婆罗迦大概也不想看到我,毕竟我是亲眼见证那场闹剧的人,故而也没有主动找过我。 是以,此刻太巫的寿宴乃是我与婆罗迦三日以来的第一次见面。 太巫高高在座,穿着墨色的衣裳,一双剑眉斜飞入鬓,手里端着酒樽,朗声道:“本君敬各位一杯。” 众位亦举起酒杯欲往口中送,突然一声门口一个声音传来,大叫道:“不好啦,石栉魔领着一帮人在堵了门口,说要魔君还他女儿一个公道。” 本来其乐融融的寿宴突然一片寂静。我僵硬地看向主座上的太巫,分外觉得需要抽时间去找太上老君给卜个卦,怎地最近糟心的场面都让我给撞见了。 太巫面部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似是听到“饭熟了,可以吃了”一般,淡定道:“让石栉魔进来,说说情况。” 石栉魔单枪匹马的进来,一见到太巫,立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泗横流,凄声喊道:“君上,你可要为小女做主啊!少主他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小女投入冥蛇窟,小女只是稍稍那么向少主撒了点娇,惹得少主不快,可是罪不至此!” 我终于知道石姬日为何敢冲进来大闹一场了,敢情是因为在她眼里,那只是撒娇,情人间的情趣罢了。 家庭教育果然很重要。 “石栉魔王,那日石姬在我与尺郭和貘为商量事情的时候硬闯进来,我叫人将她关回屋里,想让她好好反省反省,想不到她不但不知悔改,还命人将貘为带来的十个美人抓来,一个个剥了皮,仍进冥蛇窟里。你可还认为她这样只是撒撒娇吗。” 乖乖,这石姬也忒猛了些,貘为不肯将美人带回去,她就让那些美人永远无法回去了。 石栉魔冷哼一声,傲然道:“不过是十个美人而已,我魔界何时缺过。” 世人说石栉魔残暴好杀果然不假。 婆罗迦怒不可谒,拍案而起:“那可是十条命。” 我被婆罗迦愤怒的样子震了震。初次见面时,婆罗迦听石姬说要杀了我,轻而易举的同意了,现下他为了十条美人的命如此据理力争,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太巫轻轻摆摆手,无所谓道:“石姬也不过才一条命,我魔界亦不曾缺过。此事不再议,石栉魔王,下去吧。” 我本以为石栉魔定是要再闹上那么一闹,岂料石栉魔虽然憋得双目赤红,却是干脆一鞠躬,转身出了大厅。 太巫又转向婆罗迦,声色亦无波澜,轻描淡写道:“我魔界少主不可有如此仁慈之心,忘吾儿注意。”顿了顿,又道,“石栉魔王以下犯上,不可留。且让他和石姬去做个伴吧。” 婆罗迦恭敬的低头应是。 太巫又用他那古井无波的声音道:“近日有些无趣,你现在就去吧。” 竟会有人在自己的寿宴上让自己的儿子去杀人庆生!太巫此言实在太过霸气,全场前来贺寿的各族代表吓得一言不发。 大抵是太巫也觉得与这么多人大眼瞪小眼无甚趣味,站起身,顺口说了句众位自便,便一甩袖子,走了。 婆罗迦亦领命起身出门,我尾随在后。 原来太巫是个面瘫。我突然觉得,当初让太巫笑一笑换魑魅盅的可能性,大抵为零。 这场寿宴,寿星和寿星的儿子都离开了,一个去替另一个杀人找乐趣去了。剩下的不知所措。 婆罗迦来到石栉魔府上的时候,石栉魔像是早有准备。 他穿着铠甲,手握长枪,站在院子里静静候着婆罗迦。 所以当有暗器向婆罗迦射来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兔子急了还咬人,况且石栉魔还是这么个性子。 但我委实没有想到的是,那暗器竟有两枚。一枚射向婆罗迦,另一枚是为我准备的。 我为了躲避射向我的那一枚,不小心,替婆罗迦将射向他的那一枚也挡了,用我的胳膊。 此时,石栉魔也被婆罗迦擒获,他吐出一口血,看着我血流不止的胳膊,赤红着眼睛,狰狞笑道:“哈哈哈,这位小兄弟,替这种忘情负义的人挡暗器,你果真是个傻子。”然后又转向婆罗迦,挑衅道,“婆罗迦,我杀不死你,却杀死你的男宠,让你也和我女儿一般,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我委实想告诉石栉魔,我是婆罗迦男宠的谣言其实是你女儿传的,只是谣言。婆罗迦心尖尖上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是我。你现下的思维就如同“爷爷打孙子,儿子自抽来报复自己父亲打自己儿子”一般,逻辑完全是错误的。 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晕过去了。 第十章 我只昏迷了片刻,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仍然在刚才的屋子里,石栉魔的尸体躺在一旁,地上一滩血,婆罗迦盘腿坐在我身边,目光闪烁的看着我。我轻轻呻吟了一声,摸了摸胳膊,发现已经包扎好了。 婆罗迦道:“屋子里设了阵法,石栉魔王将自己设为此阵的生门,现下他死了,我们得另寻出路。” 我心底凉了半截。以活人作生门的阵代价太大,一般人不会如此,石栉魔这样做了,大概不死也残。现下他死了,却是实实在在的堵住了退路。 我试探着向门外走了几步,却发现无论如何,近在眼前的大门却是遥不可及。 婆罗迦劝我道:“不必试了,你且坐下了歇歇,暗器上有毒。” 我心底又是一凉,颓然道:“是什么毒?” “东瀛花。” 这毒要是魔族中了,大抵有信命危险,但所幸我是仙族,还是生命力最最旺盛的凤凰一族,是以,这东瀛花在我而已也不算太麻烦,只会暂时压制住我的法力罢了。不过此刻我们深陷阵中,我失了法力却有些不便。 大抵是我舒了口气的样子委实显得奇怪了些。 婆罗迦的语气越发怪异了:“你不怕吗?” 我一本正经道:“生死有命,少主没事就好。”抓紧拍好上级马屁,说不定婆罗迦一开心,就把魑魅盅送我了呢。 婆罗迦点点头,又问道:“可有不适?” 我一时受宠若惊,连忙表态道:“少主放心,我定能护你周全。” 婆罗迦叹了口气,安慰我道:“东瀛花虽然毒性霸道,但好在有方可解,待我们出去,自有解毒的法子。” 我默默点了点头,却不敢抱有太大希望。婆罗迦年岁尚小,还不知道此阵的厉害。所谓五行八卦,讲究阴阳平衡,天地调和。石栉魔既然以身入阵,现下他死了,想破阵,唯有另一个人上去替了他的位子。现下此阵里面只有我们两人,委实不是个好消息。 爹爹曾经教过我,对待敌人要留一手,现下我与婆罗迦虽然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但结果是差不多的,是以,我决定不将这个悲剧告诉他。我想,我若是不说,说不定还能有机会找到另外的出路破阵,若是说了,以他的性子,我怕是要被婆罗迦定在阵中代替石栉魔了。若是如此能让婆罗迦出阵倒也罢了,可叹我其实是个雌的,代替不了石栉魔这个雄的做阵眼。到时候婆罗迦发现异常,恐怕就会怀疑到我了。 婆罗迦盯着我,眼中数种神色闪过,速度太快,我看不清。他忖度半晌,终于还是缓缓道:“你为何要替我挡那暗器?” 其实你真真是误会了,我绝对没有替你挡的意思。我口里发苦,纠结了半晌,一想到自己如今代人受过的境地就觉得自己分外悲催。 婆罗迦瞅着我的苦脸,神色变了又变,不等我回答,又接着问道:“这次出去,你想要什么?” 难道这就是替他挡暗器的福利吗?我决定不告诉他真相了,遂真诚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先说说。” 婆罗迦温柔的看着我,伸手顺了顺我的头发,柔声道:“什么都可以。” 他现下的态度有些奇怪。 看着我的眼神也十分的陌生。 好似我突然,对了,突然变成了一块香喷喷的瓜子仁儿酥。 上一次龙三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时,心里打的是我身上最最珍贵漂亮的尾羽的主意。我犹记得尾羽被拔下来时候针扎般的疼痛,乃至每每看到新长出来的尾羽,我都觉得隐隐作痛。 我决定不上当,遂一本正经道:“属下别无所求,能一直伺候少主属下就很满足了。” 婆罗迦又顺了顺我的头发,柔声道:“得你如此情义,我必不会辜负。” 这孩子真愁人,你难道听不出来我是在跟你客气吗,给不了魑魅盅,换个别的好东西也不错啊,不能这么抠啊。 我默默看他一眼,婆罗迦又嘱咐我道:“东瀛花之毒,霸道异常,好在尺郭就在修罗宫,你出去后去找他瞧瞧。” 他不待我说话,又继续道:“其实石栉魔的阵法并不复杂,想要出去,只需找到阵眼即可。我们进来时,阵法必然未启动,否则我们入不了阵中,那时石栉魔站在大堂正中,想必那里就是阵眼了。”婆罗迦深深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帘,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我问你,若是有一件事情,你做了,可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但是却可以让别人死里逃生,你可愿意做呢?” 我想了想,道:“如果我不做日后可能会因此后悔,我就会去做。” 婆罗迦没有再言语,只是站起身,看向窗外的景色,片刻,又回头望着我,道:“你说的没错,与其日后可能后悔,不如当初顺着自己的心意。” 他缓缓迈着步子,走向门口。我正要出声阻止,告诉他别在费心思了,阵法不破,我们是出不了门的。 婆罗迦却在大厅的正中停住了,然后席地而坐,突然他四周地面隐隐有古文出现,那些文字如同锁链一般,迅速爬满婆罗迦全身。 我目瞪口呆。这,这是阵眼被替换了吗。 婆罗迦竟然知道可以用这种方法破阵,可是他知道如此做的代价吗?石栉魔以身入阵,是因为他大概本就没有存着活着出阵的心思,只想着拼着一条命困住婆罗迦,是以压根不在乎入阵的代价,而现下婆罗迦又是存着什么样的想法这样做呢? 婆罗迦不回头,只是闭着眼睛道:“你且先出去。左前四步,退后四步,左行四步,四步右转圈,四步左转圈,你便可以出去了。” 我默默看了婆罗迦一眼,站在原地。他如此动作,让我有些费解。我年纪大了,这样的事情却没见过几次。魔界,似乎没有让上级保护下级的优良传统吧? “少主,我出去了你又当如何?” 婆罗迦不答,只是道:“且先出去等我。” 我只知道婆罗迦此番入阵是要付出惨痛代价,却不想他竟然不顾死活,又拼死破了阵。是了,既然他在阵中,便可窥得阵法一二,只要强行将阵法打破,便可以出去了。 但此番做的代价,却是比入阵还要沉重上那么几分。 我快步上前,托住颓然倒地的婆罗迦。他衣衫湿透,可惜现下也没有可以替换的。我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底惆怅得紧。 眼下我法术受禁,能使的力量低微得很,实在是无力动用法术背他回去。可让我贡献出尊贵的凤凰背,却又有几分顾忌。 堂堂仙界上神凤寰逆天改命跑到魔界,然后被魔界少主婆罗迦骑了,还是主动的。 这消息若是被别人知道了,怕是又要惹出一场浩劫。芮项好面子好得紧,偏偏脸皮儿分外的薄,我这是拿钢刀在他脸上蹭,他岂能忍住不炸毛。再瞧着太巫那以血庆生的霸气,估摸着他的手下也没有几个正常的。 我只觉得脊背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好在婆罗迦还有一口气,强撑起身体,断断续续道:“你身中剧毒,不宜耽误,抓好我,我们一道回去。” 霎时间,我觉得心口里一直“扑通扑通”的东西漏跳了一拍。我仔细瞧着婆罗迦,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精神也不大好,嘴角挂着一丝血,却将嘴唇染成了艳色。 大抵是我的眼神太过专注,婆罗迦苍白的面色竟染上了一丝红晕,眼中晕着一丝月色,如烟似雾。他又咳出一口血,断断续续道:“你放心,我没事的。” 说良心话,婆罗迦其实长得算是不错。 可惜平日气场太过强大,加之石姬又在一边虎视眈眈,是以,我并不敢如今日般如此长久、仔细地盯着他瞧。现下看着他如此弱不禁风的样子,我竟是看出一丝迤逦的风情。 此刻,我心中千种万种的滋味翻腾不已,那句在我心中翻腾了数次,嚼了又嚼的话终于还是问忍不住出了口:“少主,我其实我有句话一直想告诉你,我其实……” 婆罗迦蓦地紧紧握住我的手,凝视着我,目光如比卯日星君还要金灿灿,神色貌似平静,也的确很平静道:“不用说了,我方才已经知道了。” 我顿时止住了嘴,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婆罗迦却别过头,只将红通通的耳根子对着我。 我忍了又忍,只觉得心在肚子里滴溜溜的打着转儿,半晌,才听到婆罗迦故作镇静道:“一切等回去再说吧。” 片刻后,刚刚说自己没事的人却一口血吐在床榻上,昏迷不醒了。 我瞧着婆罗迦平静的睡相,心底委实不怎么平静。 我的目的被婆罗迦知道了,却不知道他是给还是不给。 我烦躁地在屋里转了几圈,看着窗外的孤月寒星,久久不能平静。 直到屋里的镜子里突然现出一张脸,一张熟悉的脸。 镜中女子梳着飞天髻,额间一点烟青色的花钿,柳叶眉,眼尾稍稍上挑,唇色不点而朱。身上却穿着灰色的短打,一副侍从的打扮。 我瞪大眼睛,惊得闭不上嘴。 这张脸实在是熟悉的紧。七百多万年的时光,足够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个过瘾。 有什么比此刻在镜中发现自己真容更措手不及的呢。 东瀛花既然能压制我的法力,自然可以使我露出真容。所以,婆罗迦在我昏迷之时就已经发现了吧。 我瞧了瞧床上的婆罗迦,委实不能明白他如何能够不动声色与我交谈。幸而此刻他正昏睡着,我不必立刻面对他。 婆罗迦明明知道我不是姜维,却仍拼得一身伤将我救出来。 蓦地,我突地明白方才他无比别扭的神情所为何事了。 想我凤寰活了七百万年,那棵老桃树一直淡定无比的只长枝叶,不结花果。本已经觉得,怕是直到这天地都毁灭了,它也不会开出一朵花儿来,没想到,今天,这魔界少主婆罗迦竟然让这棵老树颤微微地打了一个花骨朵儿。 其实我年少如婆罗迦这般年纪之时,也曾如他这般,春心萌动过。 不怕不好意思,彼时,我萌动的对象,乃是昊天的弟弟,太乙。 我犹记得,那时我坐在爹爹手下,一脸严肃的问爹爹是如何将阿娘俘获的。爹爹原本虎着一张脸,挥我去自个儿乐呵去,最后纠缠不过我,只是红着脸,简略答道:“你娘后来怀了你,自然嫁与我了。” 我遂恍然大悟,原来想要和一个人好,就得先和他搞对象。 搞对象我是懂的。就是大家都盖着被子,一个叠在另一个身上,一起睡上一睡。 是以,我特地挑了个幽静的地方,选了个夜黑风高的时辰,约了太乙过来。 由于心情太过激动,整个儿下午我都兴奋得紧,不时就去约定的地方瞧一瞧。大概是心态使然,我瞧着那孤零零的破亭子,也觉得分外可爱。 阿娘曾经说过,男人大抵都喜欢贤惠的女子,是以,为了证明我是一个贤惠的好姑娘,我还央求玉英姑姑做很多点心,譬如瓜子仁儿酥,瓜子仁儿饼,瓜子仁儿糕,瓜子仁儿糖,瓜子仁儿米团儿,然后打包带着。 快到了约定的时候,我抱着一床软软的锦被,早早等在亭子里。 等太乙踏着月光缓缓而来,我偷偷将被子藏着石凳下面,拉着太乙的手在石凳旁边坐下,指着一盘盘糕点,谄媚道:“太乙,你且尝尝这些,味道如何。” 太乙的眉眼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朦胧,他笑着道:“阿寰今个儿是怎么了,这些不都是你最喜欢吃的么。” 我腆着脸皮道:“恩,这些都是我,恩……都是我亲自做的。” 太乙眉尖一挑:“我记得你似是不会这些的。” 我干咳两声,盯着太乙捏着酥饼的指尖,一本正经道:“是新学的。” 太乙若有所思看我一眼,将酥饼送入嘴里,细细嚼了嚼,眉眼弯弯看着我道:“想不到阿寰如此有天赋,这味道,和玉英姑姑做的一模一样。” 我梗着脖子,硬着头皮,拉着脸皮,嬉皮笑脸道:“太乙,你瞧瞧这酥饼的味道,可算是过关了?” 太乙点点头。 我又挑了块糖送到他嘴里,“再尝尝这个。” 太乙又点点头。 瞬间,我圆满了。 “太乙,其实我今天,恩,还带了被子。” 太乙微笑着看着我。 我指向天空道:“你看今晚月朗星稀,微风和畅,端是个好日子。” 一道乌云飘过,遮住了明月。 我顿了顿。 太乙不语。 我又指着脚下的一茬乱草道:“这碧草生得也绿油油的,煞是可人。人若是躺在上面,滚上那么一滚,想必是舒服得紧。” 太乙仍然不语,只是嘴角勾得似乎更深了些。 我再接再励道:“现在四下无人,此处又偏僻。不如我们一起……恩……躺上一躺?” 可惜我实在不好意思大声说,是以那“躺上一躺”几个字说得分外小声,几乎是被我含在嘴里,一笔带过了。 太乙凑近了些,道:“什么?” 我却猛地从石凳下抽出锦被,蒙住太乙的脑袋,又隔着被子,压在太乙身上。 太乙大抵是被我彪悍的行为弄蒙了,挣扎了几下。 我凑近他被子下的脑袋,一边用手脚死劲儿压住太乙,喘着气道:“别急别急,就一会就好。” 太乙不动了,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阿寰,你在琢磨些什么?” 我脸一红,想道阿娘还说过,男人喜欢矜持的女人,遂掩饰道:“恩,没什么,一个游戏。” 等了片刻,我觉得应该差不多了,便放开太乙,使了个法术,遁了。 只留下太乙和那床孤零零的被子在草地上。 后来一段日子,我日夜心神不宁,担心只有一次是不是成功率比较低,万一没有怀上,太乙不认账怎么办。 是以,我变得有些茶饭不思,日也想,夜也想。 有时候忍不住了,便跑到太乙面前,使劲儿瞅着太乙,在心里默默问,太乙,你可愿意娶我,我可能这一次,没能怀上你的孩子,不过以后我会尽力的! 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下去。 如此纠结几天,我便渐渐瘦了。 阿娘见我胃口不大好,遂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默默不语。 直到有一日,我在瑶池边上浣足,隐隐约约间,却听到一位小仙娥的声音道:“原始天尊的妻子最近食欲有些不大好。” 另一个声音道:“可是生病了,赶快去寻大夫看看。” 第一个声音道:“你真是没见过世面,开杏娘娘乃是上神之身,怎么会轻易生病呢?”顿了顿,那声音又道,“我估摸着是怀孕了。” 另一个声音道:“是了,我怎么没有想到。怀孕的女子身体大都有些异样,有些是食欲不振,有些却是暴饮暴食。” 我心底一阵狂喜,琢磨着最近自己似乎也有些胃口不良,莫不是……有了! 我飞奔到太乙府邸上,拉着太乙的手,想把这个喜讯告诉他。蓦地,心底又有些难为情,遂隐晦的循循善诱道:“太乙,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太乙看着我,眼底闪过一丝光,温柔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我红着脸,点点头。又试探道:“你说,我喜欢的人会喜欢我吗?” 太乙看着我亮晶晶的眼睛,面色也有些不自在,却微红着耳根,道:“阿寰这么漂亮可爱,他一定也是喜欢你的。” 我被他看得亦有些难为情,只得低下头,脚尖无意思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儿。 太乙小心翼翼道:“阿寰喜欢的是何人?” 我死死盯着鞋子上的花:“他比我大些岁数,平日里待我很好,还夸我点心做的好吃。” 太乙握住我的手,继续道:“阿寰聪明可爱,自是做什么都好。” 我琢磨着太乙这句话,似是对我还是很肯定的。遂鼓起勇气道:“太乙,我怀了他的孩子,你说,若是我让他娶我,他会不会愿意?” 太乙的脸上蓦地变得煞白,他死死盯住我,眼睛有些红:“你说,你怀了他的孩子?” 我羞怯道:“恩,是最近才怀上的。我想过些时日,我就可以把蛋生下来了。” 太乙的握着我的手有些颤抖,指尖冰凉,语气有些古怪道:“这仙界比你岁数大又没有婚配的只有我哥昊天以及东海的敖广,敖广平日里不常来天界,我猜那人必定不是他。” 我觉得太乙的话似是有些不对劲,但想了想却找不到错处,况且那人的确不是敖广,是以,我便肯定的点点头。 太乙突然后腿几步,松开我的手,转过头,背对着我道:“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一步,你若是和那人有了好消息,别忘了告诉我一声。我最近有些忙,大抵没什么时间陪你,若是有事找我,派个婢子来就行了。” 我心底凉了半截:“你是让我最近不要找你吗?” 太乙不说话。 我心底似浸在冰池子里,连带着声音也有些抖,急切道:“太乙,你可曾,可曾喜欢过我?” 太乙冷着声音道:“即使曾经喜欢过,那也是过去的事情,日后,我会拿你当妹妹待的。”说完便疾步走了。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池子里交颈的鸳鸯,树上成双成对的鸟儿,觉得全身凉飕飕的。 一丝丝细雨从天上飘下来,浸湿了我的衣衫。 我那颗萌动的春心也完完全全死在那夜。 是以,瞧着婆罗迦虚弱的样子,我心底却是抽了抽。 等我取了魑魅盅必然是要离开的,现下他对我产生这样的感情,我该如何是好。 我坐在床边,握住婆罗迦的手。 他的掌心干燥温暖,指节不甚明显,却显得很有力量。 然后那只手动了动,我抬起头,对上了婆罗迦明亮的眼。 婆罗迦轻轻握住我的手,微微向我笑了一笑。 婆罗迦微微侧坐起身,一双亮亮的眼睛看着我,半晌,突然缓缓道:“这位妹妹面熟得很,可是曾在哪里见过?” 我愣了,眼角瞟了瞟桌角上放着的话本子,上面用行草大大的写着《石头记》,又转而看向婆罗迦,琢磨着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婆罗迦看我不答话,面色红了红,呐呐道:“我觉得脑袋晕晕的,好像忘记了什么。” 窗外一只乌鸦飞过,“鸦”得叫了一声。 点着熏香的炉子“劈啪”爆出一声轻响,我背上的寒毛一根根的竖起来。 此情此景甚是熟悉,平日里闲来无事,我比较喜欢瞧些话本子,最近讲穿越到清朝的本子多了些,是以,这失忆的情节也分外眼熟。 我干咳了两声,握住拳头虚掩了几下,试探道:“你知道你是谁吗?” 婆罗迦点点头。 我舒了口气,继续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婆罗迦继续点点头。 我顿了顿,偷偷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被耍了。 却听婆罗迦用肯定的语气,缓缓道:“我瞧着你尚有几分姿色,莫不是我的哪个宠姬?” 一盆狗血迎面洒过来,我一时有些木讷。 我盯着婆罗迦的眼睛,琢磨着是认还是不认。若是不认,似乎还要向他解释我是何人,混迹此地的目的,到时候说不定会被查出我并非魔界之人。 婆罗迦穿着白色的亵衣,领口有些敞开,深红色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有几丝滑进领口里,屋子里光线不太好,领口里面的景色晦暗不明,只看到蜜色的肌肤微微发着盈盈的光。 我的心动了动,喉咙里有些痒。 心里忍不住冒出一幅图。 他将领口再敞开了些,侧过来斜靠着让胸肌再露出些,眼神能再迷离些。 果然风情万种,我一时有些热血沸腾。 可又蓦地心里一阵难过。 只可惜,倘或,我此行真的能够盗取魑魅盅拿去救了碧华,日后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又不知再见时,是否相见不相识。 或者即使他认出来了我,怕是依着我们的身份也是不能太过接近的。 我虽然从来不敢想哪日能够真的和婆罗迦并肩而立,光明正大的站在众位仙魔面前,做一对神仙眷侣,又或者他真的能够和我怎样怎样。 但此刻,我那颗苍老的心却蓦地停跳了几拍。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我被碧华在众仙面前狠狠拒绝了,尚且能够淡然处之,心里总以老一辈的姿态看着小辈们,可在这漫长的七百万年时光里,看多了他们的分分合合,听多了他们的鸳鸯蝴蝶,此刻面对婆罗迦晕着水光的眼睛,我突然在瞬间明白了。 他与我,这一辈子,好像隔了一条长且深的天堑,我们彼此一方。 虽然注定不能长久,可我却愿意试试,给自己一个机会,尝尝爱与被爱的机会。 况且,在他以身入阵救我出去之时,不知是否也曾像我这般有诸多顾虑,诸多思量,诸多计算。当时他问我该怎么办,我告诉他“如果我不做日后可能会因此后悔,我就会去做。” 若是做了,我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后悔,但若是不做,我却是一定一定会抱憾的。 不如,勇敢一次。 我想,或许千万年后,我回想起现今的冲动,会悔不当初,会遗憾终生。但又或许,我能够偶尔在月色明亮的夜晚,温一壶酒,独自看着枝头傲然绽放的寒梅,细细品味当初的美好。 我站在天堑的另一边,瞧着咫尺天涯的婆罗迦,终于还是缓缓地说道:“是,我名曰寰妦,你平日喜欢唤我阿寰。” 婆罗迦闭了闭眼,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掌,嘴角噙着一丝笑,轻声道:“陪我上来躺躺。” 我方陪着婆罗迦片刻不到,便有传话使通报,说太巫让少主若是醒了,就立马过去。 我随着婆罗迦一起来的太巫面前,太巫正坐在案前,盯着一幅画出神。离得太远,不太看得清细节,只瞧着似乎是个女子。 太巫并未抬头,只是细细摸着画中女子的脸庞,半晌,方才道:“吾儿,自你出生以来,吾未曾多加关心你,你可曾怨过我?” 婆罗迦单膝跪下,恳切道:“孩儿不曾。” 太巫点点头:“你一直问吾生母是何人,往日,吾不曾言明,一是因为吾觉得你自该独立,不该沉溺于女人的柔弱之爱之中,二来,也的的确确是因为你能力尚且不足,告诉你也无用。现在,吾儿已经成人,吾亦是欣慰不已。” 太巫阖上画卷,走上前将卷轴递婆罗迦,平静道:“打开看看吧,里面的就是你生母。”言罢又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一丝神色闪过。 那一眼,似是经历了千万年时光,荒凉了宇宙洪荒。 婆罗迦缓缓拉开画卷,我瞟了一眼,却再也挪不开目光。 里面的女子身穿轻纱衣,体态婀娜,神情妖娆多媚,三千发丝散乱披在□的肩膀上,皓腕上缠绕着一条碧绿的细蛇,这蛇长得甚是奇异,额间一点深蓝色的珠子,闪着幽幽的光。女子口若朱丹,轻轻咬住青蛇的身子,蛇尾顺着女子的膀臂一圈圈缠绕着,一直延伸到向下,直到与女子的双腿一同浸在水中,透着朦胧的水汽,双腿间的绿色蛇尾若隐若现。 婆罗迦“啪”得一声将画掉落在地上,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惊恐朝着太巫道:“父亲!” 我亦觉得,这画委实荒唐了些。 此女子虽然神情妖冶了些,但周身冒着的分明是最最纯正的仙气。 谁都识得,魔君太巫真身乃是一条巨蛇,额间深蓝色魂珠。 而这女子或许现下不曾名动天地之间,却也不是不值一名的人物。她就是日后的王母娘娘,昆仑神女瑶光,乳名阿琼。 我在心底默默算了算,时至今日,芮项与瑶光的娃娃大概已经会走路了吧。 我记得阿娘曾经和我说过,瑶光幼时曾经下凡转世过一次,后来回到天界却整日闭门不出。瑶池边上的芙蓉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终于一日,瑶光双目含泪,跌跌撞撞走出屋子,跑到父神那儿,自请消除所有记忆。后来又是很久很久以后,芮项与瑶光彼此看对了眼,终于成了亲。 难不成,造成王母娘娘性情大变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太巫? 太巫默默弯腰捡起画卷,小心翼翼的拂去灰尘,又轻轻放在锦盒中,叹了口气道:“当日是我对不起她,现在你已经大了,我亦没有什么负担,我欲前往仙界寻她,不论寻到寻不到,总是要试一试的。” 婆罗迦道:“若是寻不到,如何?” 太巫道:“吾有无穷无尽的时光,总有一日,总会寻到的。若是她转世了,吾便去寻她的转世又何妨。” 婆罗迦又道:“若是寻到了,父亲且当打算如何?” 太巫平静道:“纵是毁灭这天地,亦要与她为伴。” 我心底一颤。 难道这仙魔之战的起因竟是为此吗! 太巫转过身,抬起手,放在婆罗迦的额头上:“吾儿,魔界日后就交予你了。”说完便摆摆手,命婆罗迦退下。 我尾随着婆罗迦走在长廊上,却蓦地被一只手拉住,然后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对着婆罗迦大声喊道:“少主,此女来历不明,实在不能不防,且让属下将她抓起了拷问拷问!” 记得数天前,也是这样一个月夜,石姬吩咐人绑了我去问话,手握皮鞭指着我,说我试图勾引婆罗迦,誓要挖了我的眼珠子,以解心头之恨。 彼时,她的确冤枉了我。 我当时满肚子想着怎么盗取魑魅盅,怎么早日救回碧华,看婆罗迦也就是个普通的晚辈。可是现下,被他这么一喝,我心底委实有些虚。 来历不明。 居心叵测。 似乎都沾了点边。 婆罗迦若是真的是王母娘娘亲生,按辈分,似乎与我同辈。 记得我娘过世前曾经和我说过,女人这辈子,最最重要的是找个爱你的男人嫁了,所谓儿孙满堂就是福。不论夫妻之间谁落了难,对方都应该不离不弃,相互扶持。那种相互瞒着对方的是最最要不得的。所谓将心比心。 她说的话句句在理,我却没听进去。 本有这么好的机会,我还是没能与婆罗迦坦诚相待。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婆罗迦,我其实是个仙族,来这里是想拿走一样宝贝去救人。 不久钱,修罗宫里曾经抓到一个探子,那个人似乎最后被抽出元神,打得魂飞魄散了。 在他死前,曾经苦苦哀求魔君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甚至愿意供出自己是谁派来的。 只是太巫丝毫不理会,反而淡淡道:“本以为是条汉子,谁知道竟是连这点血性都无。我魔界无需顾忌有这样手下的主人,直接杀了吧。” 我觉得此刻若是让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怕是下场还及不上那位。 此番,我逆天改命来到这里,又终于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和婆罗迦试上那么一试,我决不允许被这样的事情给绊倒了。 我正欲开口,却见婆罗迦突然回头拉过我,甩开那人钳住我胳膊的手,挡在我身前,冷冷道:“开牙,你逾矩了。她是我的宠姬,岂是你可以随便碰的。” 那人的脸色突地变了,即使隔着厚厚的胡须我亦能察觉他涨的通红的脸颊。他收回手,抱拳对婆罗迦作了个揖,然后愤愤道:“少主,近来我魔界边境不稳,有异族活动频繁,此女来历不明,行迹鬼祟,不得不防。”缓了缓,又放软语气,恳切道,“且让属下拘回去细细审查一番,等确定了没危险再给您送回来,我保证,定不会无缘无故损伤她一根汗毛。” 我有些僵硬,却努力镇静下来,将法力凝聚至指尖,只待这开牙再说一句便打晕了他。东瀛花之毒至今未解,我身上的法力正在渐渐消散,就只做了这些便觉得有些吃力,此一击必须成功,否则短期之内我恐怕没有多余的力量再来第二次了。 我已经做好放手一搏的准备,却不想婆罗迦不耐道:“开牙,她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她是我的宠姬,整日与我同进同出,你未免有些紧张过度。今天准你半日休息,出去散散心吧。” 说罢便拉着我越过开牙向前走,只留开牙在原地,满脸恨其不争的表情。 婆罗迦携着我分花拂柳行至一个小亭子里,又不知从哪里弄出一壶清酒,衬着四周碧幽幽的竹林倒也有几分清雅细致。 “阿寰,你一直沉默不语,可是还在为刚刚那人不快?” 我叹了口气,心里有点莫名的酸意,故作无所谓道:“只是尚沉寂在魔君之事中。” 婆罗迦点了点头,沉声道:“虽然父亲一直不愿与我讲他的事情,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亦是多多少少从别人口中听到了几分。” 他斟了杯酒,一口喝了,“噔”得放下酒杯,露出一丝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