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就别打了,给我们打点儿饭来倒是真的。”李队笑得打趣。 “哟,你们也没吃哪!”成佳讶然,“那行,我这就给你们买饭去。” 她抬脚欲走,被单斌一把拉住了,“你别跑来跑去了,坐着歇会儿吧,我们这会也快开完了。一会儿出去吃夜宵,李队请客。” 听着单斌体贴的言语,成佳心里头顿时美不滋儿的,也不管旁边几个人别样的谐趣目光,旁若无人地挨着单斌坐下了。 马寿山对这其中的眉眼官司视若地睹,清了清嗓子道:“我看就这么着吧,立刻封锁附近所有通道,严查过境人员,尤其是带异国口音的人。既然泰国方面查不到罗俊的具体去向,想必他是转道走的,这样查起来难度的确不小,但只要他还在我们这块地界上,咱们就得尽一切力量抓捕到他!” 散会后,成佳缠着单斌打听细节,“这究竟唱到哪一出了啊?已经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绑匪就是罗俊了?” 单斌把一叠资料扔回桌上,踱到衣帽间去换衣服,“没那么简单,歹徒十有八九不是罗俊,但必定跟罗俊大有关系。” 隔着门,成佳叹了口气,“可惜果果受到惊吓,平常就寡言少语的,这回连话都不会说了,我今天跟他扯了好半天,这孩子倒好,愣是一句话没说。” 单斌换好了便衣走出来,笑了笑道:“我的看法刚好跟你相反,这孩子不肯说话不象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倒像是装出来的。” 成佳诧异地盯着他看,继而有些生气:“他才多大啊,能有多少心计,你也太能歪曲别人了!” 单斌喝着水摇头道:“你还真像马头儿说的,不适合干刑警,太感情用事了。” 成佳被他扣了顶大帽子,顿时吱声不得,赌气沉默了。 单斌又道:“医生给果果作的全身检查一出来我就看了,报告上说,孩子两天前曾经发烧,并服用了一种药剂” 他给成佳读了一串生僻的英文词,见成佳面露困惑之色,他解释道:“这是一种退烧的特效药,但并非国内医生常用的药剂;另外,我们营救果果的仓库现场,显然是经过精心布置的,而这种精心体现在他是故意要让我们救孩子,所以现场一个绑匪都没有;从以上两点可以推断出,孩子曾经转过手,而接手方希望把孩子平安送回给池清,又不想亲自露面,这说明什么呢?” 成佳听得入神,见单斌目光闪亮地盯着自己,顿时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如果是罗俊救了果果,又通过这种方式把果果给送了回来,一切的确就合情合理了!怎么说,果果也是他的儿子啊!” 单斌从文件夹里掏出一张A4纸,那上面有张两寸大小的黑白图片,成佳好奇地凑过去,“这是谁?” 单斌盯着那已经有些走样的相片,静静地吐出了两个字,“罗俊。” 成佳眨巴着眼睛,从他手上把纸夺过来,仔细端详,“看着还挺帅的呢!怎么就当上黑社会了呢!” 一抬眼,见单斌神色怪异地瞅着自己,她吐了吐舌头,表情立刻庄重起来,“这是哪儿来的?” “请泰国警方的朋友帮忙找到的,此人一向低调,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我已经正式向马头儿作了请示,要求在全国范围内通缉此人。” 他深吸了口气,“4?26一案的揭晓,指日可待。” “你确信不会抓错?”成佳对着相片上罗俊似笑非笑的眼神问,怎么看也无法把他跟“凶残、冷血”划上等号。 单斌把纸收好,放进手抓包内,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走吧,现在就去找池清,让她给我们做一下确认。” “喂!”成佳匆匆迎上去,“你怎么能肯定池清会配合我们?就凭你把果果救回来了?可是她未必不清楚这实际上是谁的功劳啊!而且,我有种感觉,池清并没有真的忘记罗俊,否则咱们之前也不会审得那么辛苦了!” 单斌扭头瞥了她一眼,笑道:“看来你的心理学学得还可以。” “哎呀,你别打岔嘛!”成佳绷着脸拦在他面前,“我的意思是,咱们好不容易跟池清把关系缓和了一下,如果你现在就去找她做这么敏感的事,会不会让她觉得咱们太过功利,又缩回原先的保护壳里?那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单斌仰头望了望黑丝绒般的天空,稀稀落落的星星点缀其中,慵懒而无聊。 “你分析得没错,之前她的反反复复确实都跟罗俊有关,但是,”他垂下头来,眼神笃定,“我还有一个致命锏没有亮出来。” “是什么?”成佳一下子瞪大了好奇的眼睛。 单斌只觉得她的双眸比天上的星光还要璀璨,可爱地闪烁着纯真的光芒,他忍不住笑了。 “跟我走吧,先去吃点儿东西。至于是什么杀手锏,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池清没想到尹成佳跟单斌半夜还会再杀回来,开了门,看见门口站着的那一对眉眼神情无一不相似的男女,池清的心里泛过一阵微妙酸楚的涟漪。 她并非真的对单斌动了感情,只是他对她来说,是属于阳光的一部分,可望而不可及,她曾经为他的灿烂已经播洒及自己而沾沾自喜,后来才明白,那不过是一场虚幻而荒唐的梦。 只有成佳,能够配得上他的光芒,能够神态怡然地站在他身旁而不自惭形秽。 “果果睡着了?”成佳向她身后探头探脑。 池清点了点头又赶紧招呼他们,“进来坐吧。” “不用了。”单斌客气地回绝,“别打扰了孩子休息,我们——是来找你的。” 单斌交待陪夜的两个同事小心看护果果,这才对池清道:“能出去找个地方坐一坐吗?” 池清没法拒绝,只能撇下果果,一咱随他们走出医院,向街对面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大排档走去。 “果果的事,多谢你了。”池清及时向单斌道谢。 “没什么,有惊无险。”单斌笑吟吟地回道,又似有深意地瞄了池清一眼,“只可惜,没有抓到嫌犯。” 池清脸上闪过一抹僵硬,顿了片刻才不自然地点头附和,“是啊!” 在大排档坐下,成佳问他们要什么,她自己跟单斌刚吃了出来,池清也没有心情用餐,最后还是由成佳作主,给每人来了碗热豆腐脑。 “晚上还挺冷的,喝着暖暖身子。”成佳热心地拉着气氛。 三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儿很快就端上桌来。单斌慢慢用勺子挑着,并不往嘴里去,他在思量该以何种方式开口。 单斌坐在池清对面,目光有意无意划过她的面庞,但见她神色犹疑不定,仿佛有什么心事。他最终决定开门见山。 “池清,果果失踪的那些日子,罗俊真的没跟你联络过?” 池清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心里有些慌乱,竭力镇定下来,盯着碗里的豆腐脑儿摇了摇头,“没有。” “我们得到确凿消息,罗俊已经离开泰国,目前很有可能藏匿在本市。”单斌目不转瞬地望着池清,“如果他去找你,希望你能够及时通知我们。” 成佳也紧张起来,一会儿瞅瞅池清,一会儿又瞅瞅单斌。 池清抿了抿唇,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恢复过来,抬起头,勉强迎着单斌的目光,朝他笑了笑,“好。” 单斌象想起了什么,放下勺子道:“哦,对了,有件事要请你帮个忙。” 他从自己的手包里取出那张印有罗俊相片的纸,递到池清面前,“你能辩识一下,这张相片是不是罗俊吗?” 池清听他如是说,顿时神色一变,低头赫然望下去,经过数番的传真复印,相片显然已经大有走样的趋势,但那熟悉的轮廓和眉眼,是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记的。 “不怎么象。”池清只匆匆扫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把纸还给单斌。 单斌密切关注着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你确信不是他?” “太模糊了,看不清楚。”池清强撑着解释了一句,目光转向别处。 单斌没有立刻把相片收起,他随意搁在手边,低头默默地吃了会儿食物。成佳不明白他葫芦卖的什么药,当着池清的面又不敢多问,只是纳闷地拿眼使劲瞄他。 池清更是食不知味,她已经后悔这么轻率地抛下果果跟他们出来了,本来她完全能以果果为借口搪塞单斌的邀请。 从果果脖子里的那根项链,池清已经可以断定是罗俊救了儿子,他答应过自己,七天内把孩子送回来,最终,他果然做到了。 搂着儿子恸哭的时刻,罗俊过去待她的种种好处又浮上心头,搅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从理智上来说,她是愿意协助警方破案的,这样,她也可以结束长达数年的噩梦,从此以后堂堂正正做人、生活。 可是私下里,她扪心自问,是否真的舍得把罗俊交出去?一旦想到他将要受到最严厉的裁罚,甚至今生今世,她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时,她的心又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捏住,疼得透不过气来! 于是她明白,无论他是怎样的人,无论自己有多么不愿意,他都已经侵占住了自己的内心,这辈子,她再也无法与他撇得干干净净! 只要他活着,哪怕她恨他,怨他,终究还算有个念想。她无法想象,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她将如何孤独地行走! 一碗豆腐脑儿吃完,单斌把碗推到一边,重又拾起罗俊的相片来细细端详,他的这个动作再度让池清紧张。 “池清,我想你也知道,我们要找罗俊,是为了了结4?26的那个案子,还董弈航一个清白,也把杀害他的杀手绳之以法。” 池清低着头不接他的茬儿,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豆腐脑儿。 单斌其实也不需要她回应什么,只要她听着就好。 “不过我们同时也在调查你母亲、以及你丈夫刘永忠的死因,这点大概你并不知道。” 池清握勺的手一顿,目光停滞在某个点上。 “前两天,开车撞你母亲的司机被我们找到,他承认了你母亲和你丈夫的意外均是由他一手造成。” “……是谁?”池清的手微微颤抖。 母亲的死一直是她心头最致命的疼痛,因为过于强烈的自责,她甚至想到过自尽,可惜最终没能成功,反而阴差阳错地跟果果一起存活了下来。 她一直以为母亲的死确如罗俊所言的那样,是一场意外,而今,单斌却告诉她,那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谋杀! 单斌慢慢地展开答案,“凶手你也许不认识,但是他背后的指使人你一定不会陌生。” 此言一出,不仅池清面色灰白,连成佳都惊异不已,暗忖这难道主是单斌所谓的杀手锏?! 成佳转头看着单斌,他脸上没有丝毫说笑的意味。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嘴里缓缓说出那个名字。 “罗俊。” “哐啷”一声,勺子坠地,池清浑身象筛糠一样地抖了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地、无力地反击,目光绝望地射向单斌,“你凭什么,凭什么这样说。” 成佳看着她这副被打击到底的模样,心里难过极了,愤愤地睨了单斌一眼,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就被单斌投过来的目光给震慑住了。 那道目光中,含着凛然的正色,尽管有些陌生,但成佳明白,那里面绝对没有阴暗,她狠了狠心,坐着没动。 “那名司机目前已经被收押起来,他描述的事件经过以及种种细节都与我们当时保存的相关记录吻合,罗俊为此给过他几笔钱,从银行记录来看,的确是由境外转入的。尽管目前还没有量刑,不过受人指使行凶杀人,量刑肯定不会低,他没必要往自己头上栽赃。” 胸腔的某处莫名刺痛,耳鸣声喧嚣不已,池清的脑海里交叠轮放着母亲临死前的那些触目惊心的镜头,那一道曾经印上她心头,又被时间擦净的疑虑此时再度浮现出来。 “是你,是你杀了我妈妈?对不对?”那是她对罗俊发出的绝望的呐喊! 还有永忠被人抬回家来时,那张扭曲变形的脸! 原来,那些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猜测都是真的! 罗俊似笑非笑的颜面从虚无的幻境中逐渐清晰起来,那是怎样的一张脸,那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她曾经的恋人,是她儿子的父亲! 他又是杀害她母亲的凶手,是害死永忠的主谋! “不,不,不。”池清再也承受不住,她抱着自己的脑袋,身子不断地矮矬下去……成佳吓了一跳,赶忙俯身去拽她,“池清,你没事吧?池清?” 在这个深夜的人影稀疏的大排档里,池清再次崩溃,蜷缩在成佳怀里,揪着她警服的衣襟,哭得涕泪交流! 成佳的眼圈也被感染得发红,一味搂着她,轻拍她的背部,希望能让她由此得到缓解。她虽然没经历过池清那种痛苦,但同是女人,她能理解她的绝望与悲戚。 由始至终,单斌一直沉默地望着她们,他是间接给池清带来这些痛苦的人,尽管他知道此时说什么话最合适,但他忽然想,也许让池清痛痛快快哭一场不是件坏事。 曾经的仇恨,因为无疾而终而被她逐渐忘却,时常在脑海里沉渣泛起的,反而是与罗俊度过的那一段短暂而又缱绻的时光,前因后果皆被抹去,只有那最纯粹的一段,在无人辨识、辗转反侧的夜里,一遍遍在心头滚过,从曾经的疑虑上碾压过去,从曾经的仇恨上碾压过去,徒留思念,越积越厚……然而,终究要醒来的,或迟或早。 池清的心早已疼得麻木,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对罗俊抱有任何幻想了,哪怕是潜意识里的。 哭泣耗掉了池清大半的精力,累倦至极的她,吞咽掉苦涩的往事,泪眼婆娑地望向静静躺在一边良久的那张纸,那不仅仅是一张纸,更是她的一个无法挣破的梦境,撕扯不碎、如鬼似魅……她明白自己应该走向何方,那是她唯一的出路,是她跟果果唯一的出路。 终于,她把那张纸拿在手里,又迅速地递给单斌,艰难而苦涩地吐出了两个字,“是他。” 单斌单手持纸,眼里的坚毅堆积弥深。7 赵仁发为罗俊做事多年,却甚少与罗俊同车,更别提是这么紧挨着坐了,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合适,浑身觉得不自然。 “老板,来一根?”他掏出随身带着的烟盒,殷勤地递向罗俊。 罗俊睁开半眯的双眼,低头瞥了一眼,摇头,他不喜欢在密闭的空间里抽烟。赵仁发见他拒绝,自己也不好意思独享,只得又讪讪地把烟收好。 罗俊睨向车窗外,他们正沿着山路蜿蜒而下,往西南方向迅疾驶去。 他的心里没来由涌起怅然,当然是因为果果,此次一别,不知再见该是何年何月了。一想到那个乖巧的孩子,罗俊的心底蓦地柔软成一片。 他的手伸进裤兜,摸索到临行前果果赠予他的那枚纸蝴蝶,他把它握在掌心,拇指顺着蝴蝶的外形缓缓摩挲,仿佛是在抚摸果果纤细的脖颈。 “这是思桐的爸爸折的,他很厉害的,他是个警察!” “单叔叔对我跟妈妈都很好,妈妈说他是个好人……” “思桐说单叔叔专门打坏人,他拿枪的样子可神气了!” 果果稚嫩的嗓音蓦地在耳边响起,罗俊眉头微皱,仿佛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心,他觉得难受,手上用力一捏,那只蝴蝶在掌心里无声地扭曲成一团。 赵仁发看看手表,兀自嘟哝,“快半小时了,那帮警察差不多该到了,怎么还没动静呢。” 他瞅了眼罗俊,鼓起勇气试探地问:“老板,俞小姐该不会……一个人去吧?” 罗俊扯回思绪,目光直直地投向正前方,半晌没有言声。 以海棠的聪慧,是事能猜透那个电话正是来自他的七日承诺呢?但即使她有所领悟,也不至于愚蠢到会独自行动的地步。 所以,他算准了姓单的警察会首当其冲地亲临现场,这正是他希望的结果。 单斌大概至此也预料不到这场游戏实则是为他精心准备的罢! 他跟单斌素未谋面,然而即使隔着遥远的时空距离,罗俊依旧能感觉到来自他身上的危险气息! 单斌是一个冷静理智的猎人,从不气馁和放弃,正嗅着每一丁点的蛛丝马迹,一步步向他逼近! 当然,罗俊很清楚,如果没有海棠跟果果的事,单斌再怎么努力,也无非是原地踏步,他们彼此碰触不到,他也就无需将单斌放在眼里。 罗俊没有想到的是,单斌会从海棠身上找到突破口,他用攻心术接近她,自然而不露声色,令海棠毫无戒备,几乎就要爱上他!这是让罗俊切齿和无法忍受的!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罗俊已经非常明确,单斌,必须死! 罗俊重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每到大事来临之际,他感到的从来不是恐慌,而是异乎寻常的镇定。 思绪,却无法自控地漂游纷飞。 如果海棠没有报警,他是否会感到欣慰? 可是,这可能么? 罗俊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就在他跟海棠见面后的第二日,蒙查就辗转给他发出了讯号:中国警方的触角已经伸向泰方,而调查对象正是他罗俊。 于是,他异常清晰地领悟到,中方的警察在对董弈航被害一案上的长期盲摸局面结束了,而他们唯一的信息来源,即使再没脑子的人都能猜出会是谁。 然而,罗俊并没有因此而对海堂感到愤怒,从她目睹自己杀人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始终飘飘荡荡、犹犹豫豫,无法安定地落在某一点上,她的矛盾与痛苦均因他而起,如果说在这个世上他还欠着谁的,大概也只有海棠了。 他们,彼此欠着彼此,却无法找到偿还的途径。 她的一切行为他都能理解,也因此而更感到悲哀。 赵仁发见罗俊不开口,又自言自语似的唠叨,“杀了那个警察,估计今晚这附近的通道都得封锁,幸好咱们走水路,老常是自己人,不会出什么乱子……” “小齐那边你多留意点儿,我不希望他有事。”罗俊掐断他的念叨。 “哦,这你放心,我安排他去乡下我一个亲戚家呆一阵,等风头过去了再送他去菲律宾。”他说着,瞄了罗俊一眼,“我担心的不是他,而是……” 罗俊见他说话吞吞吐吐,有些不悦,“有什么话直说吧。” 赵仁发本来不想把深藏心底的隐忧告诉罗俊,但这几日他也在反复地琢磨,虽说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罗俊尽早办完事走人,不过万一背后真有什么猫腻的话,到头来倒霉的终究是自己,搞不好罗俊还会以为自己跟那帮莫名其妙的绑匪沆瀣一气,所以,乘着这难得的近距离相处的机会,他既是想提醒罗俊,同时也算是提前撇清自己。 “老板,我总觉得这趟绑人,不是那么简单,它的幕后一定还有什么人……” 仿佛心灵感应一般,坐在前排的保镖依塔的话机突然间响了起来,他接起,听了几句,立刻转身递给罗俊,神色异乎寻常地凝重起来,“老板,程英来电,好像是急事。” 罗俊探身接过,赵仁发咽了口唾沫,瞪着眼睛紧张地等待,如此非常时刻,程英冒险从泰国打来这个电话,一定非比寻常。 “唔……你说……”从罗俊简短的回应中,赵仁发根本无从得知些什么,但是他很快发现,罗俊的面色越听越阴沉,最终转为铁青。 通话仅持续了十来秒就断了,罗俊握着话筒的手因为用力,指关节逐渐泛白。 赵仁发正惶惑着摸不清楚状况间,罗俊已经把话机递给他,用沙哑的语气迅速吩咐他,“通知你的人,赶紧跟小齐一起撤,直接去码头!” 赵仁发连连眨巴了好几下眼睛,“不,不收拾那……?” 罗俊阴冷的目光投射过来,他赶忙低头拨号码,没几秒就通了,这个时候,人人都很紧张。 赵仁发一边迅速传达指令,心里却感到一阵轻松,毕竟杀警察的罪名太大,罗俊一走,还不得是他给擦屁股! 车子里始终笼罩着一股阴郁的气氛,赵仁发还是拎得清眼色的,一看罗俊那肃杀的表情,便不敢再瞎问,生怕撞到什么枪口上,惹火上自己的身,一路上,他难得把嘴巴管得严严的。心里却始终无法释疑。 三个小时后,他们如期抵达南部海岸的一个小码头,老常早已等候在这里接应他们。 老常与罗俊是第一次见面,赵仁发少不得替双方引荐一番,当然,罗俊的真实身份并未暴露给老常,只说是经济上犯了点儿错误的商人,要出去散散心。 乘着等小齐的间隙,赵仁发瞅空子拉住依塔盘问,依塔见他也不是外人,便用他那半吊子的中文结结巴巴给赵仁发解释了一通,赵仁发连蒙带猜,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脑袋也嗡地大了起来。 “想不到,真想不到。”赵仁发喃喃地感慨,“居然后院起火了!” 约莫一个小时后,小齐终于与他们顺利会合。 老常的船已经准备妥当,只待罗俊的命令便可启航。 罗俊把自己关在一间简陋的小木屋里,凝神思索,赵仁发去汇报了一下情况,见他迟迟不出来,也不敢多催,只是来回踱着步,他们一刻不走,他肩上的担子就一刻卸不下来。 小齐早已从依塔那边得知了事情的原委,拍了拍赵仁发的肩,让他稍安勿躁,“让老板好好考虑清楚再说吧。” “唉!”赵仁发愁眉苦脸,“我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事儿。你说这女人糊涂起来怎么就内外不分的呢!多少年前的旧事了,知道了又怎么样!至于要死要活的嘛!还搞绑架,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这么多年没孩子,那孩子岂不是老板的心头肉,万一碰伤了哪儿,这几年的夫妻情份都够悬!” 小齐不方便对此说三道四,苦笑笑道:“我不是女人,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赵仁发压低了嗓音,“要是果真如此,我看老板这泰国不一定回去得了。” 小齐无语地叹了口气。 两人默默地蹲在码头上抽着烟,赵仁发突然打了个哆嗦,“你说,尤小姐离开泰国,她会不会,会不会……跑这儿来了?” 越说越觉得有可能,赵仁发一下子烦乱不堪,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界儿,真出了啥事,他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小齐认真地想了想,“应该不会,老板这趟过来的真实目的是瞒着大嫂的,她不清楚他落脚的地方。” “我看未必。”赵仁发并不乐观,“孩子是她找人绑的,她在暗,老板在明,现在搞成这个样子,只怕她是要挣个鱼死网破了。” 是个好天气,一轮红日正在天际缓慢西坠,象一个令人垂涎欲滴的橙红色大蛋黄。 远远的,依塔在朝他们挥手喊叫。 小齐振作起来,“过去吧!或许老板已经拿定主意了!” 罗俊站在木屋的檐下,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手下正从两三个方向朝他这边奔来,心中多了几分莫名的沧桑之感。他扯起嘴角,竟没来由地笑了一笑。 他镇静沉稳的表情让手下感到心安,以为这不过是又一个小小的风浪,只要紧紧跟着他,就能顺利跨越过去,殊不知,在接到程英电话的时候,他就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种心理准备在更早以前他就已经作好了,他这一生,似乎很难有平平静静度过的时光,每一步踏出去,都似踩在刀尖上,不得不时刻绷紧了弦,集中精神,小心应付。 这样的生活,不能说不累。 曾经,他期盼过跟心爱的人过最平凡世俗的那种日子,然而终究明白那只是奢望。 回过头去眺望来时路,他赫然明白,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只是在当时,他以为那是命运眷顾他而给他的一个机会。 厄运亦或好运,不走到最后,谁又能分辨得清楚?! 站在罗俊面前的一共五人,除了赵仁发外,其余四个均为他从泰国带来的手下兼随身保镖,都是他最信得过的人。此时,罗俊站在众人的中央,目光逐一览过每一个,最后停留在赵仁发脸上,“你,跟我进来一下。” 赵仁发连霎了几十下眼睛,转头又望望小齐,众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一个个没什么表情,再看罗俊,已经抬脚先进去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前。 “把门关上。”罗俊在木屋里的一张椅子里坐下,目光如电地盯视赵仁发。 赵仁发依言照办,转过脸来,见罗俊神色冷峻,知道没什么好事,为了给自己加点儿底气,他不由自主地把胸膛挺了挺。 罗俊双掌交握,漠然看向他,“我再问你一遍,孩子的事,你跟谁提过?” 赵仁发一听,脸立刻发白,心中叫苦不迭,老板这趟过来,果真是认了死理,他这下子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是,即使洗不清,也还得洗啊! “老板,您是知道我的,我赵仁发虽然是个粗人,这么些年跟着您,给您捅过篓子没有?!您别说这孩子空间怎么回事,我压根就不清楚,就是您给我交待得明明白白了,我能找谁说去?您借我个胆儿我也不敢哪!” 罗俊冷眼瞅着他急赤白赖地给自己辩解。 赵仁发一跺脚,咬牙狠道:“我要敢在您面前说半句谎,让我全家都不得好死!” “行了。”罗俊一闭眼,向后靠去,“你全家不就你一人么!” 赵仁发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哭好。 罗俊的脸色明显和缓了不少,他站起来,在屋内踱了几步,“我叫你进来,不是让你给我赌咒发誓来的。有时候,一个人说出一句话来,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就已经把祸根给埋下了。” 他踱到赵仁发跟前,凛凛的眸光让赵仁发背上微微起汗,他自知有个短处,就是好喝酒,不知罗俊这话外之意是否在此? 不过他苦思冥想,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何时跟何人提过这茬儿。 罗俊拍拍他的肩,赵仁发顿时心头一松,这通常意味着老板到此为止了。 “你跟了我也好几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其实我心里都清楚。至于孩子,”他顿了一顿,赵仁发意识到他故意没有提及“海棠”,“这些年我委托你帮忙照顾了多次,想必你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赵仁发不敢点头应和了,他知道此类情况下,还是装傻比较合适些。 “我不知道这个消息究竟是怎么捅出去的,眼下也没时间去追究,我只是希望这一次,咱们能跟从前一样,顺顺利利地走过去。” “老板,您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赵仁发盎然道,他这话倒有几分真心实意——他还没见过有罗俊摆不平的麻烦。 当然,这次的麻烦跟从前比,显然要特殊得多。 罗俊只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朝赵仁发点点头,“你去把他们几个都叫进来。” “哎!”赵仁发巴不得赶紧退下。 待人都齐了,罗俊言简意赅地吩咐赵仁发,“想办法送他们四个去菲律宾,以后也不要再回来。” 说毕,他将藏于身后的一个小皮箱递给了小齐。 小齐等人大惊,“老板,您不跟我们一起走?” 罗俊背对着大家,“我得回泰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