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俊明白,尤珊儿虽然外表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很细腻,琢磨起人来颇有一套,否则,她也不会在六年前那么大胆地招上自己。 尤珊儿的母亲是泰国人,父亲尤携基则是天合会的创始人,泰籍华裔,在一次帮派争执中被冯齐云枪杀,当时,尤珊儿年仅二十一岁,被迫挑起帮会大梁,但她毕竟是一介女流,能力有限,刚上位就面临内忧外患的艰难局面,外部,正是各个新型帮会重新洗牌组合的混乱期,天合会虽然名噪一时,如今掌舵人不在了,势力被消弱了不少,更棘手的麻烦来自于帮内,尤携基死后,帮内兄弟不和,明争暗斗得厉害,尤珊儿支撑乏力,十分希望有人能替自己分忧,遂方言,谁替她报杀父之仇,就把位子让给谁。 然而,冯齐云也非善类,不是那么容易就得手的。万般无奈之下,尤珊儿辗转经人牵线,与冯齐云的贴身保镖罗俊见了一面。 那天在夜总会包房的情形,罗俊至今还记忆犹新。 她穿着黑丝绒的晚礼服,如一朵盛放的玫瑰般婷婷站在罗俊面前,她的手上握了两盏酒杯,深红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里不安费地颤动,一如她当时的心境。 “干了这一杯,我们就是坐在了同一条船上!”她嘟起饱满红润的嘴唇,迷离的灯光下,暧昧地靠向面前的男子。 罗俊站在壁橱的阴影里,双手插在裤兜里,身子斜倚在墙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他眼里流动的冷静的光芒令珊儿微感失望,很少有男人能抵挡得了她的柔媚。 “我没有换船的打算。”他慢悠悠地吐出了那句话。 珊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丰满的胸部开始剧烈起伏,“那你为什么要出来见我。” 他笑了,凑近她一些,仿佛想看清楚她生气的摸样,“我只是,有点好奇,看看你究竟会出什么样的筹码。” 珊儿昂起头来,“怎么。我的条件你不满意?” 罗俊笑着摇头,“不,已经超出我的想象,我一直以为你只会出让天合会,没想到你连自己都敢于奉献。” 珊儿面色大变,“罗俊!你这样羞辱我,不至于天真地以为你今天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吧?” 罗俊本已在向门口走去,听到她如是说,不觉转过身来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弥深,他耸了耸肩,轻松地道:“请便。” 珊儿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出去,她的手里还死死捏着那两杯酒,她本应该觉得愤怒,本应该下令把罗俊宰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轻而易举的一个指令,她却无法自如地传下去,甚至,她对他旁若无人的态度感到着迷。 这个男人,不就是她一直在寻寻觅觅的那一个么? 从那时起,她就时常想起那个令她无可奈何又念念不忘的男子来。 命运流转,谁能想到,最终杀了冯齐云的人,竟然还是罗俊! 当这一消息传到尤珊儿耳朵里氏,她感到的是一阵狂喜。 紧接着,罗俊回泰国救他的朋友汉斯,被华帮的人追杀得几近体无完肤,差点连命都搭上。 尽管天合会很多人都强烈反对,珊儿还是依然决然向罗俊伸出援手,誓死保住了他的命,而他一意想救的朋友汉斯,却因伤重,最终身亡。 风平浪静之后,一无所有的罗俊对珊儿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她的一力撮合下,力压群异,扶持他坐上了天合会第一把交椅,同时也成为了尤珊儿的丈夫,从此名正言顺。 罗俊杀冯齐云的真是原因,珊儿也多有风闻各种传言,最令她感到新鲜的是那个“英雄救美”的版本。 她曾几次开玩笑似的跟罗俊提起,他不过一笑置之,反问她,“你信吗?” “当然不!”她笑的咯咯的,眼里却闪烁着狡黠,“你才不会干那种蠢事!” 只要联想到那晚在夜总会的情形,一向自负美貌的珊儿就认定罗俊根本就是个不解风情的硬汉。 罗俊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把她揽过来,发狠一般地吻住。 有时,他心情好,也会在缠绵时在她耳边低语,“我一直记得你给出的筹码,很诱人。” 珊儿满意地笑起来。 当然,内心里,珊儿也会偶尔疑惑,尤其是当她发现罗俊虽然外表冷漠,实则心思细腻时,但跟罗俊在一起的这些年,他从来不在外面拈花惹草,只是一心一意地守着自己,渐渐地,珊儿也打消了顾虑。更重要的是骂他深切地明白,要想过好现在的日子,就少去翻从前的老账,谁没个不能言说的过去呢?1-2 “既然没事,就跟我回家吃饭吧,你说过的,不管有多忙,周末一定要陪我的哦。”珊儿从罗俊的腿上站起来,不由分说拉着他要走。 “今晚真的不行。”罗俊也很歉然,“申爷约了我聚一聚,我没法推辞。” 珊儿不满地撇了撇嘴,“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罗俊断然否决。 自从他掌管天合会后,跟珊儿有过约法三章,其一就是珊儿不再插手会中的具体事务,一来是避免为某些事情夫妻反目,二来也是罗俊疼惜她,不想再让她介入打打杀杀的漩涡,珊儿心里都很清楚。 申爷是泰国黑帮里说得上的有头有脸的老牌人物,一向以公正立足于江湖,跟哪门哪派都不走近,因此说起话来很有些分量,经常被邀请去调停些纠纷争执。他难得请客,罗俊自然不能不去。 “那你自己小心点儿。”珊儿无可奈何地说。不再处理帮内具体事务后,她的戾气被磨灭了不少,小儿女心态倒是愈演愈烈,满心满眼都只有罗俊一人。 “放心吧。”罗俊摸了摸她的面颊,安抚地笑笑。 他按铃叫来司机兼保镖,吩咐送珊儿回家。 站在窗前,看着珊儿乘坐的那辆宝蓝色跑车,罗俊的心里再一次不平静起来。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坐上天合会大哥的位子已经四年多了,虽然名正言顺,可底下的兄弟未必就对自己真心实意,一来他有背叛之名,这在义字当头的年代,尤为人不耻;二来,他在冯齐云身边时一直籍籍无名,很少有人真正意识到他的存在,尽管他对冯齐云而言,不亚于左膀右臂——尤其是私会尤珊儿的事,后来辗转传到了冯齐云的耳朵里,他对罗俊因此更加信任,但外人对这一切无从知晓,天合会内很多人一开始更是公然向他挑衅。直到真正见识到他的手腕之后。 平心而论,罗俊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呢,很多时候,他是被事态的发展潮流推着走,直至无法回头。 然而,一旦进入角色,早年培育与体内的生存本性使得他做起事来比谁都下得了决心和狠心。因此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必须的。 杀戮在所难免,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公然与自己对抗的人,他的行事作风令人心惊胆寒,果然,他很快就肃清了异己分子,但由此也埋下了祸根。 这些年,他积极贿赂机要人员,对外则毫不留情地吞食所以可以吞噬的领域,他深知,只有不断的扩大势力,自己才能越来越安全;但另一方面,他深居简出,从不出席任何公众场合,会客只在很有保障的前提下才会进行,外界对他的印象是神秘、狠毒,而只有他自己清楚,某些时候,他感受到的不是无上的成就,而是深切的畏惧。 正如他跟程英所言的那样,往前走,就是一条不归路,只能越走越黑。他试图回头,希望还能有保全的余地,所以近年来,他努力把天合会洗白,努力与政府各界搞好关系。 可是黑暗中,总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风起云涌,他得罪的人太多了,已经控制乏力。 深吸了口气,罗俊从繁重的思绪中挣扎出来,这时候,他又想起了俞海棠。 “俞小姐……杀人了。” 他的言情如水波般晕荡开来,那张甜美清纯的脸,带着无可匹敌的笑容清晰呈现在面前。 无论如何,他都难以相信她会杀人。 即使在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流泪。 那无穷无尽的泪水,曾经把他的一颗心浸透,湮没……他忽然打了个激灵,海棠的事,会跟自己有关吗? 一旦冒出这个念头,他浑身就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他跟海棠的事,是个被封存的秘密,即使是他最信得过的程英跟多年为自己在内地跑腿的赵仁发,也不甚清楚前因后果。 而这件事一旦被揭开,后果不堪设想。 他用力摇了摇头,不可能。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大概也就是罗俊的末日了。 有人轻轻地敲门,罗俊会意,出发的时间到了。 他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换了身衣服下楼,三个贴身保镖早已等候在车前,他正了正神色,低头钻进车内。 “曾哥呢?”他问保镖小齐。 “曾哥说他自己过去。”小齐忙道。 罗俊便不再多问。 到了申爷的府上,门卫处一看他的车牌号,立刻开门放行。申府的车库里,停了好几辆高档轿车,其中有一辆,果然是曾余庆的,他早就到了。 “老板。”小齐低声提醒他。 罗俊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过去,眉头不禁也微微一皱,华帮老大韩冬的车也在。 看来他预料的没错,申爷这次不知又受了谁的委托,来做这一桩不可能完成的调停。 “上去吧。”他没有多说,扬了扬下巴,既来之则安之。 申府是中式装潢,古色古香,迂回的走廊,厅内摆满了各种供奉的神器,鼻息间还偶有印度檀香飘过,很容易让人误会是进了某座寺庙。 曾余庆侯在客厅门口,远远看到罗俊等人过来,立刻迎上去,“老板。” “曾哥。”罗俊也是微笑着称呼他,同时用手拍拍他的肩,以示亲昵。 曾余庆在天合会是资历最老的元老,仅次于尤携基,四十多岁,长相憨厚,一副弥勒佛的样子。他曾经是呼声最高的继任人,只可信,没能完成继任者该完成的任务而被淘汰出局。 罗俊很尊重他,帮里有什么事,都会主动找曾余庆商量,也给了他不小的职权,天合会几家核心业务公司都由他出任总裁,风头无二。 曾余庆最大的毛病就是耳根子软,有点好好先生的意思,今天的这顿饭,也是他一力撮合的。眼下,他一瞅罗俊的脸色,虽然含着微笑,却不太好看,一时也有些头皮发麻,但依旧硬撑着把他往里让,“申爷他们已经等在里面了。” 话音刚落,申爷洪亮的笑声就传了出来,“罗老板来啦!”稀客,稀客啊!” 罗俊的不悦之色一扫而光,满面笑容地迎上去与他寒暄,目光掠过他身后,但见华帮的寒冬带着几个人杵在五米远的地方,脸上含嘲带讽。 罗俊只作不见,随申爷进了客厅,申爷又热热闹闹地给双方郑重其事地作了番介绍,只是那两放却不见得有多领情,互相对视,寂静无声,场面着实有些尴尬。 申爷把脸一沉,对韩冬道:“怎么,费了老大的劲儿把罗老板给你们请来了,一点表示都没有么?” 韩冬这才皮笑肉不笑地对罗俊颔首,“罗俊,没想到你有胆子来。” 这句挑衅的话一出,罗俊身后几个随从都冷着脸,手同时摸向腰间。曾余庆一看不妙,赶紧起来打圆场,“申爷,我看,要不咱们边吃边谈?” “也好。”申爷点了点头,“几位都冷静一些,今天你们既然给我面子,都来吃这顿饭,我就倚老卖老说两句,大家平时难得有机会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今天在我这里,有什么事,不放都摆到桌面上,我申爷虽然没什么能耐,但绝对不会偏倚了谁。” 一席话说完,双方终于勉强在同一张桌子上坐下。 酒刚一斟毕,韩冬先开口,“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藏着掖着,平时也没时间和兴趣跟罗老板同桌吃饭,我就直说了。” 罗俊目光平和地盯着他。 “XX一带的地盘历来是我们华帮在管,我希望今后天合会不要插手,上次的事,大家就这么算了。” 他大大咧咧地说完,举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空杯朝罗俊一照,“怎么样,来个痛快的吧?” 罗俊的瞅了眼曾余庆,后者一脸尴尬,事实上,这个矛盾正是曾余庆头疼许久的。随着天合会势力的扩张,华帮、新宇以及其他小帮会被逼得步步后退,自然心有不甘,最先聊骡挑子的就是华帮的韩冬,自从三个月前他突袭了XX一带的夜总会、歌城等娱乐场所后,始终与天合会冲突不断,让主管此事的曾余庆头痛不已。 曾余庆虽然人在黑帮,却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勾当,他知道此事一跟罗俊汇报,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恰逢此时,韩冬请了申爷做调停人,正中曾余庆的下怀,以为只要双方能够坐下来谈,事态就有回旋的可能,所以明知先斩后奏会得罪罗俊,也咬牙要试一试。 此时,大家都眼巴巴地等着罗俊的下文。 他的手上噙着那杯红酒,徐徐晃悠着,语调也是相同的速度,“韩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天合会早就不做场保了,所以,XX的地盘,你根本用不着这么低三下四来找我商量。”杯子一举,他嘴角的笑意更深,“想要,直接去拿不就行了。” 韩冬面色大变,猛然站起来,操起身旁不知谁的酒杯,往对面的罗俊身上泼去,恼羞成怒地骂了一句,“我操你妈的!” 形势急转直下,双方的人都已经齐刷刷地拔枪互指了,曾余庆吓得脸色煞白,申爷被完全无视,面色铁青地坐着,一言不发。 罗俊慢悠悠地起身,拾起餐巾随意擦了擦,那杯酒有一半都泼在了他那身名贵的西服上。他扭头吩咐自己的人,“把枪都收起来,在申爷的府上,哪容你们乱来,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收拾停当,罗俊欠身向申爷道:“真不好意思,申爷,今天这顿饭还是没吃成。改天我请。请务必赏光。” 韩冬目露凶光,始终拿枪指着罗俊,罗俊看看他,忽然拔腿走过去,一直走到他跟前,盯着他足足看了五秒,“很想杀我,是吗?” 他眼里的寒光令韩冬手心起汗,数年前,冯齐云还在的时候,韩冬不过是个跑堂的,罗俊根本没拿正眼瞧过他,这也是他最痛恨罗俊的地方。可是,当他们真的面对面站着,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底气不足。 “那就开枪吧,现在是最好的机会。”罗俊依旧是笃悠悠的口吻,却让听的人都不寒而栗。他身后那三个默不作声的保镖,虎视眈眈地瞪着韩冬,只有他轻举妄动,他们就会把他撕成碎片。 罗俊倒退着向门外走,嘴角含着讥笑的笑意。 可是,直到他转身大踏步出门,韩冬都没有胆量放那一枪。 出了门,曾余庆额头上全是汗,跟在罗俊身后,结结巴巴地想解释什么,罗俊一拂手,“什么也别说了。韩冬要再敢惹事,找程英,他罩得住。” 小齐把一包钱递给罗俊,他接了,在手里掂了下,抛给曾余庆,“这个给申爷,告诉他,今天的事与他无关,以后也少管闲事。” 曾余庆捧着钱,唯唯诺诺地站着,目送罗俊离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2-1 一个会议结束,又是华灯初上的时刻。 罗俊吩咐小齐备车,助理见他急着要走,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提醒他,“老板,福运公司的赵董已经到了,是不是……” “替我推了。”罗俊神色不耐,“时间另约吧。” 对他的出尔反尔,助理不敢多言,只得应声出去。 上了车,罗俊问小齐,“东西呢?” 小齐把一个锦盒递到他手上,“按着您的意思,让珠宝行定做的,下午他们刚送来。” 罗俊打开锦盒,一条璀璨奢华的钻石项链静静地躺在里面,他大致看了几眼,又阖了其开。 “鲜花跟蛋糕放在后备箱了。”小齐又道。 “嗯。”罗俊点了点头。 今天是他跟尤珊儿的结婚纪念日,他也知道,珊儿对珠宝钻石之类的首饰并不放在心上,但多是总得表示一下。 思念了。罗俊在心里感慨,他由衷感激珊儿,如果没有她,也许今天的自己,早已跟汉斯一起长眠于地下。 珊儿不仅救了他的命,还给了他一个家。 “家”在罗俊的意识里,一直是遥远而奢侈的概念,他反复挣扎在生存线上,以至于遗忘了有“家”是何等滋味。 曾经,他以为能跟海棠实现那个最美妙的理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家,不用多奢华,只要是互爱的两个人在一起就能觉得温暖,快意。 现在想来,大概没有什么想法能比那时的天真更荒唐的了。 罗俊看向窗外,不愿多想。 他跟珊儿,最遗憾的是没有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四年来,始终了无音讯。 “孩子”,当这个词在罗俊心上划过时,泛起的绝不仅仅是苦恼的思绪,更有清浅温柔的涟漪。 因为他知道,在遥远的彼端,有一个他自己的骨肉,在默默成长。 他见过那孩子的照片,长得跟海棠像极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拿到相片的时候,他竟然失控地流下眼泪,那是他罗俊的孩子,即使将来有一天他死了,不在这世上了,可是这个孩子还在,他的身上流淌着自己的血液,他会代替自己活下去,他是他生命的延续。 他多么想亲眼看看那个孩子,做梦都想,可是不行。 “请不要再打扰我们的生活。”这是海棠对他提出的最后的要求。 他跟海棠,是彼此痛苦的源泉,可是,即使他无法再为她做些什么了,至少还恩那个答应她最好的请求。 况且,他也深知,如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窥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把灾祸烧都那对母子身上,这是最令他感到恐惧的事情。 车子缓慢下来,直至停下,到家了。 小齐帮着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客厅里,然后告辞退下。 珊儿不在客厅,也不在房间,罗俊在室内转了一圈,才在阳台上发现了她。 “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抽烟?”他扶着珊儿圆润的 肩,温和地问。 “你回来了?”珊儿回身瞟了他一眼,笑容勉强,眸中竟还有一丝落寞,她很少这样。 “哪里不舒服?”他仔细端详她,有些担心地问。 珊儿看见他紧张的摸样,眉头终于有所舒展,“我没事。”她踮起脚,很细致地吻他。 罗俊被她搅动情潮,左手托住她的后脑勺,缓慢回吻。 良久,珊儿睁开迷离的双目,惘然地看着罗俊,“你爱我吗?” 罗俊感到讶异,但随即笑起来,手指轻柔地拂过她的发鬓,“当然。” 他一点一点地啄吻她,想撬开她的心事。 珊儿的身体在他的怀里逐渐柔软下来。 这天晚上,他们沉浸在异常宁静温馨的二人世界里,但罗俊总觉得珊儿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他没有深思,女人的心事,无非是为了男人和孩子,也许,她今天触景生情,又想到孩子那桩烦恼了。 罗俊竭尽心力讨她的欢心,终于再度看到她欢欣柔腻的笑颜,他暗自松了口气。 一觉醒来,身旁的珊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罗俊翻身坐起,在昏暗的灯光下打量了会儿珊儿的睡眼。 她很美,从他第一眼看见她时,就不得不承认。 然而,她的美太过细腻精致,像一件没有一点瑕疵的瓷器,只适合高高供起,给人瞻仰,她无法真正走进他的心里。 这不是她的错,当然,也不是他的。 他下床,悄然步入书房,没有开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通常他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心有忧虑,程英去内地快一周了,还没有消息过来。 但是他只能等。 担心是徒劳的,尽管有时候很难控制。 他突然想到珊儿在阳台上提及的那个字——爱。 他对每个有恩于自己的人都会心存感激,但是“爱”,是在太奢侈,他担当不起。 数年前的那场疯狂,早已把他爱人的能力消耗殆尽,在那之前,他从未想过,“爱”会如此沉重。 那个夜晚,海棠并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罗俊都一清二楚。 他没有喝那杯她下了安眠药的水,他假装昏昏欲睡,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有清浅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面庞,紧接着,他听到那呼吸声骤然急促起来,他的心一下子沉甸甸的,可是,他依然没动。 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逐渐远去,尔后,是一声极其细微的门闭合的声音。 罗俊从床上一跃而起,尾随她出了宾馆,在陌生的城市里穿梭。 初时,他以为她是要逃离,可她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脚步踉跄,失魂落魄的摸样让他既难过又狐疑。 她在河边站了许久,他渐渐觉得不妙,待她猛地翻过栏杆坠下河去时,他大骇,再也顾不得其他,发狂一般冲过去,奋不顾身地跃入河中……无论她做什么,他都可以承受,唯独除了死。 她死了,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他辛苦走到这一步,却仍是连她的命都留不住吗?! 在微明的晨昏里,他终于把气息奄奄的海棠捞上岸来,她似乎尚有神智,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 他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终于听清。 “妈妈,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水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她惨白的脸庞上。他跪在地上,怀里搂着昏迷中的她,几近石化。 在那一瞬间,他尝到了什么叫“心如死灰”的滋味,原来之前的期待和憧憬,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他终于明白,无论如何,他们已经不可能了。她宁愿死,也不想呆在自己身边。 强求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挑着蔬菜担子的男人从身旁经过,看到这离奇的一幕,竟然惊讶地忘了自己的方向,停在一旁举步不前。 天地间就只有他们三个,长久静止。 海棠的身子突然动了一动,似有清醒的迹象。 他的手还紧紧搂着海棠,可他知道,如果他还希望她能活下去的话,就必须得松手了,彻彻底底地退出她的世界,让她遗忘掉那场有他的噩梦。 他扭转头,瞥了眼杵立在一旁的唯一的观众,那人畏惧于他的目光,瑟缩地朝后退了退。 “你,别走。”他嗓音沙哑地低喝。 手,终于松开了,他站起来,最后望了海棠一眼,狠狠掳去脸上的水,“替我照顾她。” “我?”卖蔬菜的男子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即使狼狈也不失英俊挺拔的男人。 “啪”的一声,他脚下多了个长方形的纸包,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耳边再度传来罗俊阴冷的声音,“如果她死了,拿你的命来偿。” 说毕,他丢下海棠和目瞪口呆的男子,扬长而去,直到消失不见,他没再回头看上一眼……罗俊伸出双手,使劲在自己脸上揉搓,迫使自己不再去做无谓的回忆。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习惯只专注于非常具体的应对之策,而很少宏观地区考虑所谓的将来。 因为,他没有未来。2-2 华帮自那次申爷的调节后,没再轻易惹事,这让罗俊稍稍安心了些,但他不敢掉以轻心,特别加派了人手去援助曾余庆,他深知韩冬不是个省油的灯。 正在跟几个人一去商量码头的生意时,助理进来回报,程英回来了。 罗俊即可赶回办公室见他。 一踏进办公室,程英就感觉到老板灼灼的两道目光朝自己投射而来,他越发觉得沉重。 “怎么样?” “很不好。”程英摇头,“而且……”他望向罗俊的眼眸中多了一丝怯意。 “孩子……丢了。” 罗俊五雷轰顶,久久无法成言。他突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之前隐约的猜测竟然轻易成真。 “很有可能是华帮的人干的。”程英向来最务实,深知陪着老板难过还不如尽早想出解决的对策。 “这次过去,听赵仁发说,有人曾经看到老姜出没过,就在俞小姐出事的前后,孩子估计也……” 罗俊突然一个箭步窜出来,擒住程英的衣襟,狠狠地把他按在墙上。 程英吓了一大跳,话也结巴了,“老,老板。” “华帮怎么可能知道?”罗俊咬牙切齿地喝问,脸色铁青,“这件事只有三个人知道,究竟是谁泄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