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月来罗俊始终是以一个潜在的投资者身份在岩中镇存在的,一如百分之九十来此地的外乡客那样,去四处的矿井考察,找有勘测经验的人相地,甚至看风水,忙得兴兴头头。当然,他绝不会真的参与到最后的采矿中去,不过是找个理由来遮掩身份,跟此地的人慢慢磨着,一等海棠的伤势痊愈就立刻走人。 “今天休息。”罗俊笑着回答,“对了,大爷,这附近除了山,还有什么别的风景没有?整天听挖掘机的噪音,耳朵都快生老茧了。” “要说咱们这儿没发现矿石之前那风景还真是有的,不过现在么……”白大爷蹙着眉想了想,抓着抹布的右手有力地在空中一劈,“这样,你往西走,大概两公里路,那里有个大湖村挺不错的,可以去看看。而且游人也不多,安静。” 他介绍的这个地方甚合罗俊心意,用商量的目光看向海棠,“想去么?” 海棠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罗俊到了谢。早点过后,他放了两张十元的钱在桌子上,拉着海棠离开了。 他付早点的钱从来都不按照白大爷的价目表,总是多给,还拒不接受找钱,白大爷推托了几次便不再跟他争执,因而对罗俊他们就更殷勤了。 按着白大爷的指点,两人一路向西踱步过去。因为走的小道,沿途风光不错,幽静的树林里,时而有鸟啼声此起彼伏。 他们走的这条小径不是交通要道,修的有些险峻,一路上,罗俊都牵着海棠的手,生怕她有什么闪失。一开始,海棠本能地想拒绝,但罗俊拽的很紧,她也就没有坚持。其实,她也明白自己的别扭很无所谓,罗俊给她处理伤口时,连她最隐秘的地方都不小心见识过,她的刻意疏离并非源于“男女”之别,而是来自于心里的抵触。 默默走了一段,罗俊突然笑着对她说:“这地方让我想起从前在雇佣兵团时呆过的丛林。” “雇佣兵团?”海棠怔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 “就是一些有钱人的军火商或退役军人开的私人军事公司。”罗俊耐心地给她解释。 海棠很好奇,她对罗俊的过去知之甚少,没想到他今天会突然提起。 “你。怎么会想到去参加这样的军队?”她问,心里隐约意识到,罗俊之所以成为现在的罗俊,一定与这段过往密不可分。 “他们招募的条件低,不管你从前是干什么的,只要肯吃苦,不怕死,一旦通过考核,就能成为其中一员。”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幽然补充了一句,“在那里挣的钱比在别处拼十年都比不上。” “……你很缺钱?”海棠琢磨着他话里的涵义,喃喃问道。 罗俊不自禁地笑了笑,没有立刻作答,前面有个三岔口,左手是一片竹林,干净清爽。 “累吗?要不要在那边先休息一下?”他指着一块硕大的岩石问海棠。 “好。”走了好一会儿,海棠的确有些气喘。 “雇佣兵……具体是做什么的?”海棠的好奇心一旦被勾上来,就非要弄明白了才罢休。 罗俊静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什么都干,给人押镖、绑架、暗杀,最主要的还是帮人打仗,总之,只要有人肯出钱,就替他卖命。” 海棠只觉得一阵冷风从身上穿过,容颜勃然变色。 罗俊见她不语,扭头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怎么,吓着你了?” 她的确是被吓着了,但联想到那晚的场景,又觉得没什么可意外的,定了定神,她用僵硬的语气又问道:“你做这些事,你的家人没意见吗?” “家人?”罗俊声涩地重复这两个字眼,苦笑着摇头,“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海棠吃惊地望向他,她眼里一瞬涌起的怜悯令他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十二岁时跟父母移民到美国,他们在唐人街开了家小餐馆,生意不好不坏,但足够一家人开销……我父母都是本分的老实人,没什么野心,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好好读书,将来找份有面子的工作,娶妻生子。不过这个愿望没多久就被打碎了。”他的声音异常沙哑。 “我是十五岁那年,一伙歹徒闯进餐馆抢劫,把我的父母都枪杀了……当时我在学校,回到家才发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 海棠心头震颤,没有想到他竟会有如此惨烈的身世。 也许是时间的作用,罗俊将这个尘封在心底的伤痛说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以前那种尖锐的刺痛感了,也或者,这些年来他见到了太多的杀戮和死亡,以至于真的麻木了。 “我在美国一个亲人都没有,自从父母离开后,日子过得十分凄惨,学是没法上了,只能靠偷偷打些零工来维持生计。有时候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饿上两三天也是常有的事。” 那段日子对他来说实在太痛苦,没钱的日子里,他又不好意思乞讨,只能去餐馆的垃圾桶边觅食吃。他成天混迹在哈林区的贫民窟一带,风餐露宿。他还清晰地记得,为了争夺一个发霉的面包他疯跑了整条街,最终还是难逃被围殴的厄运,在最昏天黑地的晕眩中,他握着面包的手都没有过片刻放松……当他缓慢诉说着遥远的记忆时,赫然发现自己竟然把那段痛苦的经历记得如此清楚,仿佛是用刀刻在了脑子里,再多的辉煌也无法将它们掩盖。 黯然欷歔 中,有只温热柔软的手游入他的掌心,缓缓张开,与他的手掌交缠在一起。 罗俊一震,猝然回头,撞上海棠温柔的目光,刹那间,心头的阴鹭被撕裂得粉碎,幻化成点点飞絮,和着清风悠扬起舞……他再也不愿回忆起那些挨饿的没有一点光明的日子,深吸了一口气,“十九岁那年,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被介绍去了G国雇佣军的外籍兵团。那儿虽然辛苦,可是有一点我很喜欢,只要你够勤奋,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掌心似乎温度骤降,但海棠没有抽回手,“是钱吗?” 罗俊没有否认,“对,很多钱。” “为了钱,杀人也……无所谓吗?”她的声音有点儿冷,传递出她内心的寒凉。 “参加兵团的人都是靠杀人吃饭的,没的选,一旦进入角色,你不杀人,就会被杀。”罗俊说着,幽深的目光中反射出一丝淡漠的凛然。 海棠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无法评判别人的人生,就连她自己,曾经生活在和风旭日里,不也因为命运陡转,沦落得如此狼狈?! 罗俊忽又认真地看她,语气格外郑重,“不过的确,认识你之前,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钱。” 海棠的嗓子眼里象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她能轻易猜出这句话的潜台词,可不知为什么,她很怕他说出来,她会不知道怎样应对。 “后来为什么又不干了呢?”她仓促地转移话题。 他转过脸去,目光穿过竹林,延伸向看不清楚的尽头,“我在兵团呆了四年,接过很多任务,也都挺顺利……直到最后那场战役。” 他幽然的语气有某种不寻常,海棠不禁用心聆听。 “我们受命去围剿一场突发的政变,雇主是个不起眼的小国,当局的隔三岔五换人,搞得政局动荡不安,最后一部分军人策动了哗变。我们领队一向嚣张惯了,接到出行命令时,根本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结果最后中了圈套,被反围剿了,全军覆没……” 海棠一边听,一边不知不觉又拽紧了他的手,“但是你逃出来了!” 罗俊点头,“这得感谢我在兵团结识的一位搭档,他叫汉斯,是个泰国人,不太爱说话,但心眼不坏,我们在一起做过几次任务,完成得很出色,慢慢就热了。他也是孤儿,我们没事就混在一起,相互照应,到后来,只要有双人任务,总是他跟我搭档,因为我们配合默契。在那种地方,‘朋友’这个概念其实很淡漠,人人都是为了钱才加入,但如果你真的把一个人当成了兄弟,就是一辈子的事。” 他慢慢讲述着与汉斯的友谊,最后那场战役也在回忆的影像里渐渐逼近。 2卷8.2“那天,我和汉斯的任务是守住南边的高地,那一带接近城镇,有不少民宅,不过很多人看见打仗都不敢出来。沟对岸就是敌军疯狂的火力,汉斯当时看了看地形,就跟我开了句玩笑:搞不好今天咱们得死在这儿。” 海棠听得入神,忍不住插话,“那你们为什么不逃?” 罗俊被她天真的反问逗得莞尔:“没那么容易,后面是自己人,前面是敌区,往哪儿逃?而且,肯出来干这个差使,很多都是亡命徒,死是早晚的事,没什么好怕的。反倒是当逃兵,不仅被抓到会受罚,以后谁还敢收我们?” 海棠抿起唇,无话可说了,她固然无法理解那个于她而言太过离奇的世界,但也明白罗俊说得有一定道理。 “没想到汉斯的玩笑会成真,那一仗打得很惨烈,敌军同多久就越过壕沟包抄过来,看着自己人成批成批死去,领队脸都青了,我们的队伍被迫向东退了两百米,以一片居民区为据点死守。我跟汉斯在最外围,因为要掩护主力,是最后一批撤退的。但是我们没能按时回主营,撤退的过程中出了点儿状况。” “什么?”海棠完全沉浸了这个“故事”,听到罗俊话锋一转,连心都不自觉地揪到了一起。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乱打乱撞冲进了火力区,她傻呆呆地站在我们面前,大概料定自己会没命,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可是还一个劲想把孩子往背后藏。汉斯好像着了魔似的,突然冲上去,拽起她们就地往前奔,我当时也有点懵,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根本来不及问,只能随着他一起跑。最后才明白汉斯是想救她们,可惜,功亏一篑,在北坡,那对母女被他们本国留守在对岸的士兵发来的一梭子弹要了性命。汉斯也因为踩到雷被炸掉了一条腿。我拖着他往回奔的时候,听到远处一声巨响,整个居民区都被炸得分崩离析,连同我们的人都毁在了那里。” 罗俊的面庞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他在陈述的,只是一个跟自己无关的故事。也许,正因为经历过,才能明白故事本身所演绎的并非精彩,而是残酷。 “正是因为汉斯临时起意想救那对母女,我们才免遭成为炮灰的下场,那之后,我拖着汉斯连逃带躲,总算拣回一条命,不过汉斯的左腿还是废了。他醒过来时问我那对母女怎么样,我告诉他,死了。他沉默了很久才说:战争真是个lucking的东西。” “我们没有再回兵团,突然对打仗厌倦了。汉斯说他想回家,他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所谓的家就是泰国,我反正去哪儿都无所谓,于是送他回了泰国。用这几年赚来的钱买了一栋房。我陪他在那里呆了三个月,后来又经人介绍认识了冯齐云,做了他的保镖。” 海棠皱起眉:“你不是对杀人已经厌倦了,为什么还要为冯齐云做事?” “做保镖跟雇付佣军还是有区别的,前者的主要职责是保护雇主,杀人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采取的手段。再说,”他低下头去瞥了海棠一眼,目光中竟有一丝自嘲的怅然,“我除了拿枪,别无所长。” 海棠无语。 “我父母走了之后,我一直不太清楚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好像只是单纯活着而已。我曾经问过汉斯,为什么要救那对母女,士兵在战场上最忌讳怜悯之心。汉斯也说不清楚,他觉得那个女人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她还活着的时候,一旦遭遇危险,也是这样一副母亲拼死保护鸡仔的模样。” “可能每个人都会遭遇打动自己的某个时刻。”他吸了口气,深深望着海棠,“就像我第一次听你弹琴,才明白什么叫美。” 海棠怔住,如水的剪眸凝在前方,眼里是交缠不清的情绪,有震颤,有矛盾,当然,也有感动。 她象痴了一般的入神模样在罗俊心上勾起一抹缱绻的涟漪,稍一犹豫,他便揽住了海棠的腰,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俯首,灼热的唇紧贴在她柔软湿润的双唇上,吸吮辗转……没有任何征兆的这番侵袭让迷惘中的海棠陷入了眩晕和慌乱,一旦恢复意识,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拒绝他的亲昵,一边扭动着想挣脱他的怀抱,一边伸出左手朝他胸膛推去,还没施展开来,身体与双手就已经被罗俊轻松俘获,再也动弹不得,他要制伏她,实在是太容易了。 海棠的脑子里乱极了,出事之前,罗俊不是没有吻过她,他甚至攥取了她的初吻——那曾经是她午夜梦回时最甜蜜的回忆。 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在他举枪杀人的那一瞬间,海棠心中完美的罗俊已然灰飞烟灭! 这阵子两人虽然朝夕相处,却几乎没有暧昧发生,罗俊只是一心一意照顾她,而海棠,还纠缠在那个颠倒天地的晕眩里,她不知道该怎样定义罗俊才算正确。 她的抵抗并不坚决,理智与情感在做着激烈的交战,还未理出个所以然来,罗俊已经放开了她,但双手仍紧揽住她,海棠的脑袋被她用手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锉锵有力的心跳声,她竟无法强迫自己再度逃离,一任复杂的思绪在脑海里泛滥。 “海棠。”他暗哑的噪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比赛那天,我去了。” 海棠在他怀里又是一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问:“你怎么进去的?我没看见你。” 罗俊一笑,“如果想进去,总会有办法。”他捧起她的脸,在她额上轻轻印了一吻,“你弹得很好。”稍稍停顿,他又强调,“是最好的,应该得第一。” 海棠在他眼里读到了那久违的赞誉与恭维,她无法不沉醉其中,更兼之他今天的这番自我剖析也在某种程度上软化了海棠:他并非一个与生俱来的嗜血者,很多时候,他那么做,只是迫不得已。 那些终日覆盖在她心头的来自道理以及良知的谴责终于如烟雾般徐徐散去,没有什么比自己跟自己较量更累,内心深处,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似在要她放过自己,恍惚中,她伸出手去,迟疑了几秒,终究没有退缩,第一次以主动的姿态圈住了罗俊。 她的第一分微妙的变化都逃不过罗俊的感觉,在海棠的手臂环上他身体的刹那,一股热浪自体内激涌而出,席卷了罗俊的周身,他倏然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仿佛都只为等这一刻! “海棠,我只有你了。” 自头顶上方,传来罗俊沙哑的呢喃,海棠静静地听着,缓缓闭上眼睛。她的心上长久绷起的一根弦因为这句话铮然断裂,空余渺渺回音,幻化成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 清清楚楚的三个字,自内心深处悠悠荡荡传来,却不明白要说给谁听。 大湖村,顾名思义,因村边的一汪湖水而得名,湖的面积其实不大,类似一个较大规模的水库,但因为是自然形成的小湖泊,有着天然去雕饰的迤逦风光。 罗俊拥着海棠临石而坐,脚下便是波光粼粼的湖水,在若有似无的微风中,轻柔拍打着岩石。 “还疼吗?”罗俊用手轻轻拂了拂海棠的肩。 “好多了。”海棠盯着湖面,淡淡地回答,“罗俊。” 罗俊低头看着她。 海棠垂下头,隔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低声问他,“你们……为什么要杀何少冉?” 自逃亡以来,他们俩谁也没有提起过那日可怖的情景,那是海棠的一块心病,刀根本不敢碰触,可何少冉死前的惨状却象幽灵那样,频频光顾海棠的梦境,把她折磨得心力交瘁。 罗俊一怔,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顿了一下才回答:“他发现了冯齐云。” “冯叔……”这个自然的称呼甫一出口,海棠就感到一阵鸡皮悚然,她赶紧问下去,“他是不是一直躲在郑家?” “嗯。” “他受伤了?”海棠想起冯齐云那只残废的脚来。 “嗯。” “怎么会受伤的?” “……”罗俊沉默。 海棠瞅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愿意告诉自己,可是既然已经把埋藏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她便欲罢不能,忽然很想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许只有那样,才能让她的病症有愈合的可能。 “你买的那些药……都是给他治疗的?”她坚持不懈地转了个话题接着问。 “……嗯。”罗俊却越答越勉强。 海棠恍悟,至此,一条线索清晰地在她脑海里串联了起来:冯齐云犯了事又受了伤,于是躲到郑家养伤,难怪她每次坐罗俊的车,总能看见一摞药包。而且,他在郑府名义上是谈生意,却几乎不看见他跟外人接触,大概他全部的任务仅仅是保护冯齐云而已。 “何少冉为什么跟你们过不去?” 很长的一阵沉默后,罗俊幽幽地说:“这得去问问何少冉本人。” 这句话终于把海棠所有的好奇都堵了回去,她也沉默了。 其实罗俊不想刻意瞒着她什么,但是有些事,不知道远比知道要发。尤其海棠是亲眼看见何少冉死去的场景的。如果她知道他杀的是一名警察,罗俊很难想象她会用怎样的眼神来看待自己,他好不容易赢得了亲近她的机会,又怎么舍得再次被她推开。 无论什么东西,什么人,都休想将她从自己身边夺走。 2卷9.1白皙胜雪的肩膀肌肤上,那一点淡淡的红色印痕显得格外触目,海棠对着镜子端详良久,忍不住伸出两指在枪伤往按了一按,还是有些隐约的疼,不知是尚未复原完全还是心理因素所致,也许得带着这个伤疤过一辈子了,她暗暗叹了口气,未及将掀起的衣服穿好,镜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当然是罗俊。 他们住的旅店卫生设施很牵强,即使花了“大”价钱租到带独立卫生间的套房,卫生间也不过是很简陋的把原来的一个长条卧室硬劈出一块来改造而成的,连个门都懒得装。平日里无论是谁先洗澡还是如厕,在房间的另一端的另一个总能听得一清二楚。 海棠少重伤的那段日子,都是罗俊亲力亲为替他擦洗、换药,海棠虽然羞涩,却也无可奈何,她自己根本没能力照料自己,待伤势一有好转,她就坚持自己换药、洗澡,再也还不肯让罗俊帮忙,省却不必要的尴尬。 此时的海棠,薄薄一件短袖开衫半搭并落地挂在身上,露出胸前的内衣和大片雪白的肌肤,姿态极为撩人,罗俊只扫了一眼,立刻就把目光调开了,同时把手上的干净衣服递向她,“给,你忘拿了。” 海棠慌里慌张地把衣服整好,脸憋得通红,仓促地伸手去接,“谢谢。” 罗俊这才回过头来,又睃她一眼,“全好了?” 他是指她的肩部的伤。 “嗯。”海棠点点头,脸上的红晕仍未褪却,低声道:“我要洗澡了。” “好。”罗俊没再多问,走了出走。 洗完澡,海棠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里出来,罗俊正半倚在床上吹风扇,正是一年里最热的天气。 “我好了。”海棠已经恢复了自然。 “过来。”罗俊没动,保持着半撑在床上的姿势召唤她。 海棠愣了一愣,还是走了过去,手握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怎么了?” 待她走近,罗俊就坐起来,探手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用手指指她的肩部,“真的没事了?” “嗯。”海棠有点尴尬,尽量自如地回答,“还有一点点印子,不过没大碍了。” 罗俊盯着她,突然说:“我看看。” 海棠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脸又涨红起来,“不用了,真的已经好了,你瞧!”她举起那条手臂,向上向下各伸展了两下,示意给他看。 罗俊却很执着,嘀咕了一句:“看过才放心。”边说边已经把她拽向了身边。 跌在他胸膛上的海棠满面通红,一时又挣扎不起来,只能结结巴巴地抵抗,“真的好了,真的……” 罗俊稍一迟疑,已经果决地伸手探向她的肩部,他一副凛然的医师模样令海棠拒也不是,迎也不是,竟木讷地僵持在他怀里,由着他小心翼翼地给自己解开衣衫,毕竟,她受伤严重的那一阵,罗俊是她的医生兼护理,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却又从未越雷池半步,由不得她不信任他。 那件略带弹性的棉短袖被罗俊轻轻一扯,海棠圆润白皙的肩头便暴露在两人的视野里,曼妙的弧线令他胸口突地一窒。 “我没骗你罢,还有一点红印子而已。”海棠依旧红着脸,却已经骑虎难下,努力镇定着自己,给罗俊指点他“关切”的目标。 适才定格在脑海里,迟迟挥之不去的景象如今终于真实地呈现在眼前,罗俊没有出声,定定地望着那截裸露的酥肩,白如瓷玉,即使是那点枪伤的痕迹,也毫无丑陋的感觉,淡淡的一点红,晕开在肌肤上,仿佛一个轻柔的吻痕。 他的手指象着了魔似的,情不自禁地游走上去,滚烫的指尖传递着火热的温度,空气里分明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炸响,难耐的火热扭来转去,要寻求出口。这是一个健康的年轻女孩的身体,与之前是多么不同。 当初,她昏死在他怀里,他急得几乎崩溃,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把她救活,要医好她,每日每夜,他察看她的肌肤,不掺杂半丝杂念,象农人细心呵护幼苗那般等待着她复原,强健起来。 现在,她终于又生机勃勃了。 他投身在她身上的目光多少有些陌生,仿佛第一次看见她的裸肩,海棠毕竟年轻,哪里经得起他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在近乎爆裂的宁静里,她竭力想守住最后一道堤防,扯住衣领的手蓦地一松,羞涩地说了句:“看够了吧,”就迅速抬手,想将衣服拉起穿好。 这句话于罗俊而言,却不亚于燃起了无形中的那根导火线,他手一紧,瞬间钳制住了海棠,迫使她无法把衣服复原,那只停留在她肩上的手却依然没有收回,修长的手指在那道伤痕处来回地摩挲,这近乎引诱的举止一下子让海棠耳热心跳,浑身更像触电似的又酥又麻,一阵阵颤粟滚遍全身。 “罗俊,别……”海棠颤颤地叫了一声,试图将他从痴迷的情状里唤醒。 然而,他看着她的眼神不再单纯地涌动柔情蜜意,仿佛有一团火包裹在里面,随时都能奔扑而出,吞噬所有的热情。 他在她头顶上呢喃着唤她的名字,灼热的气息缓缓下移,最后停留在她耳边,一阵颤粟如电波般从耳朵边袭来,直抵全身,罗俊吻住了她的耳垂。 海棠闭起眼睛,双臂死死地抵在他胸前,用最后残存的力量将自己支撑起来,然而,无力感还是像章鱼的触角那样牢牢将她捕住。 海棠的脑海里混乱无比,她没想到事情会突然演变到这个地步,先前对罗俊残存的戒备和矛盾心理,此刻在他势不可挡的热情下,变得软弱无力。 罗俊的吻越来越密集,仿佛无处不在,象一张网牢牢将海棠禁锢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在粗重的呼吸声中,海棠已经分辨不清,她对这场不期而遇的亲密究竟是害怕还是期待……海棠节节败退,脑子里泛出空白,身子象浮游在海上的藻类,虚空而仓惶,可嘴上偏偏还想说点儿什么,来掩饰自己的无措和慌乱,“别,罗俊,好,好热,” 罗俊的嘴唇从她的脖颈又移到她的耳垂,轻轻啃咬,很有耐心地挑逗着她早已是一触即发的神经,口齿含糊地回答,“明天我们搬到山上去住,山上凉快。” 在他轻而易举把她压倒在床上,正要进一步攻城略地的时候,海棠突然伸手用力格开他,“不,不行。” 罗俊一怔,浑身已是象被火烤似的灼烧,哑声问:“你……不喜欢?” 他眼里的火热令海棠不敢正视,“我害怕。”她低声说。 罗俊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轻笑起来,俯首在她唇上轻柔地辗转,似要将她整个人都融化掉,在她最意乱情迷的一刻,听到他在自己的耳旁低语,“我会很小心。” 海棠侧过脸去,羞得睁不开眼,而他的温存体贴也彻底软化了她本就不坚硬的抵抗,她放弃了挣扎,顺从地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动作,驰骋。 痛,还是来了,不过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可怕,她咬着唇,感受那奇妙而有节奏的韵律。在迷乱的时刻,她恍惚睁开了眼睛,借着房间里昏昏欲睡的灯光。她看见身体上方罗俊那张沉浸在情欲里的脸,近在咫尺,却又有几分陌生。 激潮褪却,罗俊依然搂着她,把脸埋在她的颈肩,沉浸在刚才的情浓之中。 海棠木然地瞪住天花板的某处,脑海里象被掏空了似的,疲倦得什么也想不起来,然后,顷刻间,心的某处蓦地痛不可抑,她发出一声类似绝望的呻吟,眼泪刷地掉落下来。 痴迷中的罗从被惊醒,倏然抬起头来,惊悸地望向她,“你怎么了?” 泪水沿着海棠的面颊源源不绝,他伸手欲替她抹去,却被她扭头避过。 “我,我想……回家。”海棠于呜咽中断断续续地说,这句话,在她心上压了太久。 罗俊静静地望着她,默然将她揽入怀中。 的确,他对她再好,也没法取代母亲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半晌,他伸手捧起海棠的面庞,用极缓慢的语调对她说:“我向你保证,会尽快带你回家。” 海棠抽抽搭搭地迎视着他,犹自不敢相信,“真,真的?” 多日的逃亡,回家的希望如此渺茫,海棠也愈加消沉寡言,这些,罗俊都看在眼里,他岂能忍心再让海棠绝望,很肯定地点头。 希望的光芒终于重回海棠的眼眸,星星点点的亮光,比天际最璀璨的星辰都令罗俊觉得耀眼,他抹干净海棠的残泪,对她一笑,“小傻瓜。” 海棠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红的,不敢看他。 “海棠。”他唤她,拾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我会对你好,永远。”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地郑重,海棠忽然就怔住了,鼻息再度有浅浅的酸楚浮上来。 永远有多远? 没有人知道。 可海棠还是被这句话感动了,也许,没有哪个女孩会对这样一句誓言无动于衷。 肩部的那抹疼痛,若有似无,很快就堙没在用铺天盖地的吻营造出来的柔情蜜意中……早上,罗俊先醒过来,一睁开眼睛,率先看见的就是怀里的海棠,她像个孩子似的全身蜷缩着,拱在他的胸膛处,保持取暖的姿势,可是天晓得有多热,即使是这微明的初晨。 这个姿势让罗俊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无比,海棠,终于彻底放下对他的戒备,转而开始真正信任自己了。 只有罗俊清楚,这个转变来得如此不易。 以往,无论海棠在日常生活上对他有多依赖,精神上,她总是小心谨慎地防范着自己,她把她的那颗心看护得严严实实,在罗俊对她好的时候,她游离的目光总是反叛她真实心意,为罗俊所窥透,继而引发出他的黯然。 然而,昨晚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他们之间最后的一道隔阂神奇地消失了,她躺在他怀里,是如此心安理得,仿佛他天生就是被她需要的一撑支柱,这个感知让罗俊满足地轻吁了一口气。 这一晚,海棠睡得格外酣畅,想必没有再做噩梦,嘴角微微翘着,载满了笑意。罗俊仔细端详她安静的睡态,仿佛怎么看都不够。也许是一个人孤寂了太久,一旦心里的那块虚空被填补起来,那种踏实的滋味是如此甜蜜而真切:她是他的,这一辈子都是。 过了许久,他才伸出手去,小心地帮她整理额前凌乱的发丝,手指一旦触及到她柔软的肌肤,感受她面颊上的微凉,他竟留恋地不舍得将手收回,直到她紧闭的睫毛不安分地颤抖起来,似有被惊醒的可能。 他的右胳膊还枕在海棠脖颈下,几近麻木,他极为小心地把手臂抽出来,刚悄然下床,海棠去很警醒,揉着惺松的眼睛一下子就醒了。 “你去哪儿?”看见罗俊正待离去的背影,她立刻不安起来,每个早晨,她都有这种担心,怕醒来时,孤身一人。 罗俊转身,在床边坐下,轻笑着道:“把你吵醒了?” 海棠揪住他的手,怅怅地央求,“你别走。” “傻瓜,我去买早点。”他伸手捏捏海棠的鼻子,宠溺地解释。 “我跟你一起去。”海棠不由分说就要爬起来,浑身去象散了架似的柔软无力,忍不住嘶地低吟出声。 “怎么了?”罗俊关切地端详她的面色,红润白皙,并无异样。 海棠皱着眉强撑起床。蓦地想起昨晚与他火热的缠绵,脸腾地红了起来,低头迅速找着自己的鞋,也不理会他的盘问,径自去卫生间洗漱。 罗俊对她这反常的态度有些纳闷,在床边小坐了片刻,很快也明白过来,唇边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平时很简单的洗漱换洗,今天海棠去花了比之前多出一倍的时间,在仅有的几件衣服面前犹豫徘徊,最后终于选定了一条白底蓝碎花的连衣裙。 罗俊从卫生间里出来,正看见穿戴整齐的海棠婷婷地站在他跟前,嘴角带着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好看吗?”她用汪着水的大眼睛期待地盯着他。 罗俊顿了一下,朝她走去,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下来,含着笑端详了她一会,才轻轻捧起她的脸蛋,在她鲜润的唇上深深了印了一吻,这才柔声道:“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海棠侧脸忖量他的话语,面颊上还漾着被吻时的绯红,然而,笑意很快又浮上她美丽的面庞。 出门时,罗俊紧紧牵住了海棠的手,时不时回眸瞧她一眼,总能捕捉到海棠闪烁游离的目光,然而,一旦与他的目光撞上,在他灼灼的凝视中,她便立刻红着脸把眼眸转开了。 罗俊爱极了她这副娇羞的模样。 白大爷的铺子跟往常一样热闹,罗俊拉着海棠在靠外面的一张桌子前落了座,没多久,白大娘就笑眯眯地端上来两碗稀饭加一盘肉包子。 “龙先生,啥时候搬去山上住啊?”白大爷百忙之余,还不忘跟罗俊搭讪。 罗俊笑笑,“不着急。” 话没聊两句,一个如洪钟般的声音突然在外头炸响,“白老头儿,你怎么还在那?胆子不小啊!” 稍顷,三条赤膊的彪形大汉晃荡到了眼前。 白大爷的脸顿时扭成了苦瓜状,向着为首的那个强撑起笑脸,“咳,王,王兄弟,你这,这不是说真的吧?” 姓王的把眼珠子一瞪,暴喝道:“谁跟你开玩笑了?!不早告诉你了,这地方有人看上了,你立马给我滚蛋!” “可是,我,我们在这儿都,都一年多了呀!”白大爷也着急起来,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铺子,好容易有些起色,竟被勒令卷铺盖走!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早把海棠看得秀眉紧拧,面颊上一直挂着那点娇羞笑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罗俊向近在咫尺的那几个人扫了一眼,又看看含着愠意的海棠,勾了勾唇角,伸手揉揉她的面庞,低声道:“快吃吧!”一副不想管事的模样。 海棠哪里吃得下,含着怨意瞥了罗俊一眼,心里暗恼他的凉薄,可转念一想,他们两个人本来就在逃亡途中,又有什么资格管旁人的闲事! 这么一想,她便有些气馁地低下头来,食不知味地喝着粥,只想早早结束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