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之所同也……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宋史·韩肖胄传》云:“琦守相州,作昼锦堂;治(肖胄父)作荣归堂;肖胄又作荣贵堂,三世守乡郡,人以为荣。”宋绍兴三年(1133年),韩肖胄奉命使金,《宋史》本传载:“母文语之曰:‘汝家世受国恩,当受命即行,勿以我老为念。’帝称为贤母,封荣国夫人。”清照有《上枢密韩公诗》,序称“有易安室者,父祖皆出韩公门下”,有此渊源,故当其母生日,上此寿词。佳偶:指其(寿主)夫韩治。治,字循之,忠彦子,琦孙。熙宁八年(1075年)八月,赐进士出身。元祐中,累官左朝散郎、秘阁校理;七年(1092年),为太常丞。绍圣四年(1097年),知邢州。元符元年(1098年),提点京西刑狱;二年(1099年),召为吏部郎中。崇宁三年(1104年),入党籍;五年(1106年),与知州差遣。寻为太仆少卿知相州,以疾丐祠,由其子肖胄代之。人谓其有家学。见《宋史翼》卷四。夹河分守:《汉书·杜周传》:“及久任事,列三公,而两子夹河为郡守。”河,本指黄河。《宋史·韩肖胄传》载,徽宗朝,“时(韩)治守相州,请祠。肖胄因乞补外侍疾,诏除直秘阁、知相州,代其父任。”相州,今安阳,在黄河以北。其弟膺胄,盖亦在河南守郡,故曰“夹河分守”。此词为王学初先生发现,惜其考辨未详耳。本人通过清理史籍,对延安夫人,易少夫人等进行辨析,为此词作者找到了一些依据,同时还就词风与李词不一致的问题发表自己的意见,虽然不能作定论,希望对今后研究的深入,有所裨益。(1999年10月,济南李清照学术讨论会论文)永遇乐元宵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①,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②。来相召、香车宝马③,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④,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⑤。铺翠冠儿,捻金雪柳⑥,簇带争济楚⑦。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注释】①吹梅笛怨:梅,指乐曲《梅花落》,用笛子吹奏此曲,其声哀怨。②次第:这里是转眼的意思。③香车宝马:这里指贵族妇女所乘坐的、雕镂工致装饰华美的车驾。④中州:即中土、中原。这里指北宋的都城汴京,今河南开封。⑤三五:十五日。此处指元宵节。⑥铺翠冠儿:以翠羽装饰的帽子。雪柳:以素绢和银纸做成的头饰(详见《岁时广记》卷十一)。此二句所列举的均为北宋元宵节妇女时髦的妆饰品。⑦簇带:簇,聚集之意。带即戴,加在头上谓之戴。济楚:整齐、漂亮。簇带、济楚均为宋时方言,意谓头上所插戴的各种饰物。【讲解】李清照在理论上主张词“别是一家”,在创作实践方面,其诗、词的题材和题旨曾经迥异其趣,但是时届晚年,此种情况却有很大改变,即在其晚景词中,对于“中州”等所代表的故国的怀念,随时可见,此首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它问世后不久,在南宋就激起各种人等,尤其是热血人士的赞许和共鸣,从思想性和艺术性两方面给予此词以高度评价。此词的写作特点,既是人们常说的今昔对比,又并非那种简单对比,它不仅是一幅浓缩了的社会、人生图画,更是一部内涵丰富的人物心灵史的艺术外化。关于此词的写作时空,以往人们异口同声地说,它是李清照晚年流落临安时所作,这当然是对的。但此说过于宽泛,因为词人居临安共计二十多年,这首词具体当作于何时呢?笔者认为它是作于宋绍兴八年(1138年)、南宋定都临安前后的一段时间,而且就是针对定都问题这件大事而发的。词之上片写临安的元日之夕。首二句似取用江淹《拟休上人怨别》诗的“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和廖世美《好事近》词的“落日水熔金,天淡暮烟凝碧”之句意,谓落日像熔化了的金子一般绚丽璀璨,暮色中飘浮的云彩聚拢了来,宛如珠联璧合。对于“人在何处?”常见的有两种理解:一是针对自己而言,不知眼下身居何处;二是“人”单指作者的故夫赵明诚。每逢佳节倍思亲。词人面对景色依旧、人事已非的境况,她在嗟叹身世飘零的同时,想到故国故人亦合乎情理。故上述二解似可合而为一。然而,慨叹身世也好,思念亲人也好,都是内心活动,别人看不见,也摸不着,必须将其外化出来。那么“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这种令人黯然神伤的景语,正是上述作者悲苦心情的外化。“春意知几许”,是春意盎然的反面,言时值早春。早春天气也有风和日丽的时候,“次第岂无风雨”的“次第”是进展之词,此句接续上二句,意谓别看今年元宵节天气这么好,转眼恐有风雨来临!这几句字面是讲天气,但仍然是人世感喟,含有一定的哲理和人生体验。不是吗?大至宋朝社会,已由盛而衰;中如赵、李两族,已家破人亡;小到一己之身,曾几何时,她待字汴京,才名轰动,令多少人倾慕不已,如今竟变成了一个只身漂泊的“闾阎嫠妇”。一句话,天气也罢,人事也罢,都那么变化无常!想到这些,哪有闲心游乐?因而,“来相召”以下三句收束得顺理成章。且含有一定的嘲讽之意,因为国家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酒朋诗侣”们却把杭州作汴州,香车宝马,仪从阔绰,依然寻欢作乐。作者谢绝了召邀,可见她不同于那些醉生梦死的人。下阕转忆“京洛旧事”。起拍“中州盛日”,寄托了作者深挚的家国之思。那时家国兴盛,元宵节特别热闹。“闺门多暇”,当指词人未婚之时。看来她回忆的是自己初到汴京的事,大致是哲宗元符年间或稍后的一段时间。那时她处境优越,“暇”不仅是指有空馀的时间,主要当指作者生活优裕、有那份闲心。她于公元1101年出嫁的第二、三年,新旧党争加剧,作为新妇的她受到株连,曾一度被迫离开汴京。即使再回京,心情也很不一样了。从十五六岁到二十岁前后,是词人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可以想见,这时的她,不管穿戴也好、气度也好,自然会压倒群芳。再锦上添花、着意打扮一番,一旦出现在灯火斑斓的市街上,不知会引起多少人交口称赏!然而,“如今”她已年过半百,鬓发散乱,憔悴不堪,即使时值佳节,夜间也懒得外出了。这就是为什么害怕夜间出去的时代和心理背景。词的结拍是最深刻、最令人辛酸的去处!“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试想,那些在灯红酒绿之中时时发出“笑语”的人,怎么会念及国家安危呢?当躲在“帘儿底下”的作者听到这种“笑语”时,内心该是多么酸楚!读到这里,使人深感作者谢绝了“来相召”者也好,害怕夜间出去也好,并不是忧愁自然界的“风雨”,更不是自渐形秽,而是在江河日下的当儿,所产生的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感。以往对此句的解读,多谓词人因其亲人的亡故,自己再无欢乐可言而只能“听人笑语”。其实这三句的寓意不尽如此,它更向人暗示:此时发出欢声笑语的主要是不恤国事、不念恢复的权臣佞人及其随之飞升的家人亲属。精忠报国的将相岳飞等等多被猜忌;宋建炎三年(1127年),为拯救高宗蒙难出了大力的张浚,竟亦被罢;同样,功勋卓著的韩世忠,自知其主战不得君心,此时意欲远祸,遂请求退还朝廷一切破格待遇,于清寒中度其晚年;还有更多的重臣不是被贬官、编管,就是自动退避……所以,“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其所概括的也不仅是李清照一人因丧偶而产生的孤苦心情,其所隐含的当是投降派擅政时期忠荩之士噤若寒蝉、奸佞之辈无法无天的极度黑暗的政治现状。【辑评】一、宋张端义《贵耳集》卷上:易安居士李氏,赵明诚之妻。《金石录》亦笔削其间。南渡以来,常怀京洛旧事。晚年赋《元宵·永遇乐》词云“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已自工致。至于“染柳烟轻,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气象更好。后叠云:“于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皆以寻常语度入音律。炼句精巧则易,平淡入调者难。二、宋刘辰翁《须溪词》卷二:余自乙亥上元诵李易安《永遇乐》,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闻此词,辄不自堪。遂依其声,又托之易安自喻,虽辞情不及,而悲苦过之。“璧月初晴,黛云远澹,春事谁主。禁苑娇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许。香尘暗陌,华灯明昼,长是懒携手去。谁知道,断烟禁夜,满城似愁风雨。 宣和旧日,临安南渡,芳景犹自如故。缃帙流离,风鬟三五,能赋词最苦。江南无路,鄜州今夜,此苦又谁知否?空相对,残红无寐,满村社鼓。”余方痛海上元夕之习,邓中甫适和易安词至,遂以其事吊之……三、宋张炎《词源》卷下:至如李易安《永遇乐》云:“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此词亦自不恶。而以俚词歌于坐花醉月之际,似乎击缶韶外,良可叹也。四、明杨慎《词品》卷二:辛稼轩词“泛菊杯深,吹梅角暖”,盖用易安“染柳烟轻,吹梅笛怨”也。然稼轩改数字更工,不妨袭用。不然,岂盗狐白裘手邪?五、明徐士俊《古今词统》卷十二:(眉批)辛词“泛菊杯深,吹梅角暖”,与易安句法同。六、清沈雄《古今词话·词品》卷下:李易安“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又“于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杨用修以其寻常语度入音律,殊为自然。七、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集部词曲类一》:……张端义《贵耳集》极推其元宵词《永遇乐》、秋词《声声慢》,以为闺阁有此文笔,殆为间气,良非虚美。虽篇帙无多,固不能不宝而存之,为词家一大宗矣。八、清谢章铤《赌棋山庄集·词话卷三》:……柳屯田“晓风残月”,文洁而体清;李易安“落日”“暮云”,虑周而藻密。综述性灵,敷写气象,盖骎骎乎大雅之林矣。九、吴梅《词学通论》:大抵易安诸作,能疏俊而少沉着。即如《永遇乐·元宵》词,人咸谓绝佳;此事感怀京、洛,须有沉痛语方佳。词中如“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向夜间出去”固是佳语,而上下文皆不称。上云“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下云“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皆太质率,明者自能辨之。(商务印书馆1932年出版)十、沈祖棻《宋词赏析》:这首词是作者晚年流寓临安(今浙江杭州)时某一年元宵节所写。上片写今,写当前的景物和心情;下片从今昔对比中见出兴衰之感。它以两个四字对句起头。所写是傍晚时分的“落日”、“暮云”,本很寻常,但以“熔金”、“合璧”来刻画它们,就显出日光之红火、云彩之鲜洁,并且暗示出入夜以后天色必然晴朗,正好欢度佳节的意思。“人在何处?”突以问语承接。此“人”字,注家或以为是指她死去的丈夫,即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中“每逢佳节倍思亲”之意。但从全篇布局乃是今之临安与昔之汴京对比来看,则“人”字似应指自己,“何处”则指临安。分明身在临安,却反而明知故问“人在何处”,就更加反映出她流落他乡、孤独寂寞的境遇和心情来,而下文接写懒于出游,就使人读之怡然理顺了。如果在上文、下文都是景语的情况下,中间忽然插一句问话:“我那心爱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呢?”问过以后,就搁置一边,再也不提。这,不但于情理上说不过去,就是在文理上也说不过去。(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3月出版)十一、唐圭璋《唐宋词简释》:实则其《永遇乐》一词,亦富于爱国思想,后来刘辰翁读此词为之泪下,并以其声以清照自喻,可见其感人之深,而二人痛心亡国,怀念故都,先后亦如出一辙。上片写首都临安之元宵现实,景色好,天气好,倾城赏灯,盛极一时,而己则暗伤亡国,无心往观。下片回忆当年汴都之元宵盛况,妇女多浓妆艳饰,出门观灯,转眼金兵侵入,风流云散,万户流离失所,残不可言。而己亦首如飞蓬,无心梳洗,再逢元宵佳节,更不思夜出赏灯,正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最后,从听人笑语,反映一己之孤独悲哀,默默无言,吞声饮泣,实甚于放声痛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出版)十二、黄墨谷《重辑李清照集·漱玉词卷三》:此词作于晚年,地点在临安,约在绍兴二十年(1150年)间。(齐鲁书社1981年11月出版)十三、夏承焘《瞿髯论词绝句》:西湖台阁气沉沉,雾鬓风鬟感不禁。唤起过河老宗泽,听君打马渡淮吟。(中华书局1983年2月出版)十四、倪木兴《读李清照〈永遇乐〉偶得》:词人在这首词中是怎样描写景物和表现自己心情的呢?同样的元宵佳节,同样的美好景色,亦即“芳景犹自如故”,可是同一个人,由于时世不同,容貌和心情已完全两样。词人以独特的笔触,用种种对比,使今昔两种元宵灯节的不同情景,构成了鲜明的对照,从而深刻地抒发了她眷念故国、忧患馀生的痛苦。这是这首词的特色。李清照首先用浓重的色彩极力渲染自然景物的鲜艳。元宵节傍晚,熔金似的落日,合璧般的暮云,多美的景致啊!但悲哀的心情使词人对着这春天黄昏的落日美景,发出了“人在何处”的慨叹。这慨叹是李清照对自己因国亡家破而漂泊江南的身世的感叹,是发自她内心的悲切之声……与刘辰翁的和作《永遇乐·璧月初晴》也不一样,刘词“悲苦过之”,直接抒写:“满城似愁风雨”,“能赋词最苦”,“此苦又谁知否”,满纸悲、愁、苦,一览无遗。李清照的这首词之所以能做到不言哀而哀然之情溢于言表,就是因为她在描绘景物抒发感情之中,善于运用种种对比:乐景与哀情,乐景与哀景,昔日盛装、乐情与今日憔悴、哀情,他人乐情与自己哀情,构成了明显的对照,突出地表达了自己哀怨愁苦之情,达到了一定高度的艺术境界。(《中国古典文学鉴赏丛刊·唐宋词鉴赏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5月出版)十五、吴熊和《唐宋词通论》:这首词写节序根本不是为了应景,而是难以抑制家国变故的深切悲痛。“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说得既苦涩,又辛酸,要是真的听人笑语,恐怕听者于月光之下不禁泪痕满面了。南宋灭亡后,刘辰翁每读此词,就感到黍离之悲。他的《永遇乐》(璧月初晴)词序:“余自乙亥上元诵李易安《永遇乐》,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闻此词,辄不自堪,遂依其声,又托之易安自喻,虽辞情不及,而悲苦过之。”词中说李清照“缃帙流离,风鬟三五,能赋词最苦。”不失为李清照的异代知音。“能赋词最苦”,也正好说明了李清照后期词的基调。(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1月出版)十六、朱靖华《〈永遇乐〉鉴赏》:这是一首元宵词。词人通过她避难江南时一次元宵节的生活感受,寄托了她的故国之思和对现实的批判。在宋代,元宵节是最盛大的节日,王朝统治者为了粉饰太平、“与民同乐”,曾大肆渲染节日的气氛。据《大宋宣和遗事》记载“宣和六年正月十四日”热闹景象道:“京师民有似云浪,尽头上带着玉梅、雪柳、闹娥儿直到鳌山看灯”(前集《元宵看灯》)。还说,当时节日之夜,“家家灯火,处处管弦。”北宋亡后,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不思北伐,更加追逐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在临安仍继续着元夜狂欢的旧传统,其盛况有增无减。据周密《武林旧事·元夕》条记载说:“大率仿宣和盛际,愈加精妙。”这就引起了词人李清照的沉思和忧虑,写下了这首著名的元宵词……“人在何处?”一个转折,立即把美妙画面涂上了一层忧郁的阴云,令人陷入沉思。这里的“人”字,人们多指词人的丈夫赵明诚,这有一定道理,因为“每逢佳节倍思亲”,避难临安,寡居无依的李清照,在元宵节日想起丈夫在世时的欢聚情景,当然是在情理之中。但是,从词的上下文来看,这个“人”字似指作者自己更有馀味。作者不是曾经这样悲歌过吗?“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南歌子》)。江山依旧,物是人非,而我现在是在哪里呢?节日的美景,反而使主人公感到一片寂苦凄凉……总起来说,这首词通过良辰佳节的欢乐与国破家亡的尖锐矛盾,强烈地对比了过去和现在的不同社会境遇,对比了他人和自己的截然相反的心绪,从而委婉曲折地批判了南宋小朝廷苟安享乐、漠视民族危亡、忘记国家耻辱的国策,具有鲜明的爱国思想印记。(《李清照词鉴赏》,齐鲁书社1986年4月出版)十七、刘学锴:上片写今年元宵节的情景。起手两句着力描绘元夕绚丽的暮景:落日的光辉,像熔解的金子,一片赤红璀璨;傍晚的云彩,围合着璧玉一样的圆月。两句对仗工整,辞彩鲜丽,形象飞动。晴明的暮景预示今年元宵将有一番热闹景象。但紧接着一句“人在何处”,却是一声充满迷惘与痛苦的长叹。这里包含着词人由今而昔、又由昔而今的意念活动。置身表面上依然热闹繁华的临安,恍惚又回到“中州盛日”,但旋即又意识到这只不过是一时的幻觉,因而不由自主地发出“人在何处”的叹息。这是一个饱经丧乱的人在似曾相识的情景面前产生的迷惘和痛苦的心声。它接得突兀,正由于是一时的感情活动,而不是理智的思索和沉静的回忆。这中间有许多省略,读来感到含蕴丰富,耐人咀嚼。“春意知几许”,实际上是说春意尚浅。这既符合元宵节正当初春的季节特点,也切合词人此时的心情。词人不直说梅花已谢而说“吹梅笛怨”,显然是暗用李白“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诗意,借以抒写自己怀念旧都的哀思。正因为这样,虽有“染柳烟浓”的春色,也只觉“春意知几许”了。 这首词在艺术上除了运用今昔对照与丽景哀情相映的手法外,还有意识地将浅显平易而富表现力的口语与锤炼工致的书面语交错融合,造成一种雅俗相济、俗中见雅、雅不避俗的特殊语言风格。(《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4月出版)十八、喻朝刚《宋词精华新解》:……或以为这个“人”字是指作者自己,抒写其流落天涯之感。这样理解也是可以说得通的。不过联系上句“暮云合璧”看,是化用江淹诗“日暮璧云合,佳人殊未来”句意,表达怨别怀人之情。这与辛弃疾《水龙吟》(楚天千里清秋)中化用桓温诗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手法正自相同。虽然只用了上句,但其意却在下句,从而使词意含而不露,更加耐人寻味。“元宵”两句,概括上文,点明佳节,指出三五之夜天空晴朗,气候暖和,正是夜出观灯的好时机。接下一句“次第岂无风雨”,笔锋又一转,表达了词人忧愁风雨,疑虑重重,犹豫不决的心情。不要以为眼下皓月当空,万里无云,天气暖和,谁能料定转眼之间就不会刮风下雨呢?这句含蓄委婉,发入深思,从构思上看为下文“谢他酒朋诗侣”和“怕见夜间出去”预作伏笔,再深入一层看,似也暗含天有不测风云,不能陶醉于安乐环境之意。本篇语言平易自然,对比鲜明,往日的繁华与今日的孤苦、他人的欢笑与自己的哀愁,形成强烈的对照,从而深化了主题。在布局上,由今至昔,由昔至今,时空交错,虚实并举,跌宕有致,意境深远。上片连用三个问句,层层递进,波澜起伏,表达了作者难以平静的心情……(吉林大学出版社1988年8月出版)十九、平慧善《李清照诗文词选译》:本词是李清照晚年流寓临安,在元宵节时所写。一、二句是描摹傍晚景色,四、五句进一步从视觉与听觉两方面渲染春意。“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傍晚景色,已经暗示出夜晚必然晴朗,但词人却以“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相接,意在言外,值得再三玩味。全词用对比的手法表现词人内心的痛楚,从今日元宵的淡淡哀怨,到回忆中州盛日的欢乐生活,再回到眼前的憔悴、凄怆之情令人悲绝。词中以小见大,以个人今昔境遇之异,与伤时忧国之感交织在一起,强烈地表现了对故国和旧日生活的怀念。一百多年后南宋爱国词人刘辰翁诵此词,为之涕下。本词工致而不雕琢,如“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染柳烟浓,吹梅笛怨”,精炼简洁,通俗而不浅陋。又如“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自然顺畅,词意深沉含蓄,婉而不露。(巴蜀书社1988年10月出版)二十、冯其庸:李清照《永遇乐》云:“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落日熔金”,词意初看似隔,未能即时得其形象。一九七一年,予在江西余江县,居处在山冈上,四围皆松林。每当秋日傍晚,见西北一带,山色如翠黛,长空云霞万里似锦,倏然变化,尤令人神往者,当落日衔山,将下未下之时,其色鲜红莹明,远看恰似炼钢炉中烧红耀眼通明之钢块,因叹易安体物之切,捕捉形象之敏快也。又宋人诗“远烧入荒山”,亦是此意。然此境须待山掩落日之后,则远处苍然起伏之山冈,其上部周延连绵一线,皆呈通明之胭脂色,而山后晚霞,一片火红,骤然见之,宛若远处荒山起火,层林尽烧也。可见虽同一写景,而尚有早晚差异之别,因悟古人铸词之精确,如非身见其景,则此句似亦是死句。故知会通古人诗词,当亦不易,创作固需生活为依据,解会亦需生活始能参悟也。(《百家唐宋词新话》,四川文艺出版社1989年5月出版)二十一、施议对:这首词写元宵佳节的美好气象和作者怀京洛之旧的恶劣情绪,敷写、综述,极尽铺叙之能事。其能事,大致有以下二端:首先是善用对比。词作上片写当前的景物与心情,从大的层次上看,前六句侧重景物描写,后六句侧重抒情,景物很美好,心情极恶劣,形成鲜明的对照;从小的层次上看,上片十二句依韵分为四组,每组三句,三句中前两句说一种意思,后一句将它推翻,构成“正-正-反”的格式:……例如,词作最后这一呼叫,就不同凡响。这一呼叫,表面上看似“太质率”(吴梅语),容易给人以一览无馀之感,似乎词作的抒情主人公就那么自甘寂寞,实际上并非如此,抒情主人公对于“中州盛日”之“元宵佳节”,对于年青时代“簇带争济楚”的快乐生活,仍然无比向往,她之所以“怕见夜间出去”,并非自己的真心意愿。这一呼叫,在无可奈何当中,包含着极大的怨气,这是抒情主人公对于眼前恶劣环境的控诉与抗议。正话反说,更加具有撼人心魄的艺术力量。这首词,抒情主人公的情绪活动,在层层对比中不断推进,至此达到了高潮。全词构成一个完美的艺术整体,敷写、综述,既达到充分表现的艺术效果,又带有无穷韵味。这就是李清照铺叙手法在词中的妙用。(《百家唐宋词新话》,四川文艺出版社1989年5月出版)二十二、熊志庭:本词是李清照晚年流寓临安时作。词咏元宵,诚如张炎所说,一般咏节序的作品,大多难免率俗,应时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