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①摊破浣溪沙:又名《山花子》。原为唐教坊曲名,后用为词牌。在唐五代时即将《浣溪沙》的上下片,各增添三个字的结句,成为“七、七、七、三”字格式,名曰《摊破浣溪沙》或《添字浣溪沙》。又因南唐李璟词“菡萏香销”之下片“细雨梦回”两句颇有名,故又有《南唐浣溪沙》之称。双调四十八字,平韵。②萧萧:这里形容鬓发华白稀疏的样子。③豆蔻:药物名,其性能行气、化湿、温中、和胃……豆蔻连梢:语见于张良臣《西江月》:“蛮江豆蔻影连梢。”熟水:当时的一种药用饮料。陈元靓《事林广记》别集卷七之《豆蔻熟水》:“夏月凡造熟水,先倾百盏滚汤在瓶器内,然后将所用之物投入。密封瓶口,则香倍矣……白豆蔻壳拣净,投入沸汤瓶中,密封片时用之,极妙。每次用七个足矣。不可多用,多则香浊。”《百草正义》则说:“白豆蔻气味皆极浓厚,咀嚼久之,又有一种清澈冷洌之气,隐隐然沁入心脾。则先升后降,所以又能下气。”④分茶:杨万里《澹庵坐上观显上人分茶》诗有云:“分茶何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由此可见,“分茶”是一种巧妙高雅的茶戏。其方法大致是用重茶匙取茶汤注盏中,技巧高超的“分茶”者能使盏中之茶水呈现出图案花纹,甚至文字诗句等。⑤酝藉:宽和有涵容。《汉书·薛广德传》:“广德为人,温雅有酝藉。”⑥木犀花:桂花属木犀科,木犀系桂花之学名。【讲解】从李清照的书序、信函和诗词中,已知她曾患过两次大病。一次是其《〈金石录〉后序》所云:“余又大病,仅存喘息”。此次当因丈夫赵明诚去世、她为他料理后事,悲恸、劳累过度所致,时间大致在宋建炎三年(1129年)的闰八月;她另一次患病,比上次更危重:“近因疾病,欲至膏肓,牛蚁不分,灰钉已具。”(《投内翰綦公崇礼启》)这场大病是在她家蒙受“玉壶颁金”之诬以后,为此她曾“大惶怖”,又“不敢言”,曾辗转追赶高宗行迹,欲尽将家中所有铜器等物投进外庭,以期湔洗。追赶高宗不及,在她卜居会稽钟氏宅时,其卧榻之下的珍贵书画,又被邻人穴壁所盗。前述惊魂未定,又或因其为被盗事,“悲恸不已”而致病。正在她病得“牛蚁不分”之时,一个名叫张汝舟的“驵侩之下才”,乘其之危骗了婚:词人一旦病情好转,便无法与张汝舟共处,在与之离异过程中,又蒙受种种毁谤,甚至身系大牢……在这一切苦难终究过去、重病初愈之时,李清照写了这首词,记录了她在某一天继续服药治病的养疴生活,故此词约写于宋高宗绍兴二年(1132年)八月,地点当在杭州西湖一带。虽然写这首词时,李清照只有四十九岁,但这一年龄在古代则已被视为“晚岁”,又因其境遇过于坎坷,故不满五十鬓发已经花白稀疏了。上片次句“卧看残月上窗纱”,试作如是解:或因词人曾有离异之事为世人毁谤和不解,人们都疏远她,故其从破晓醒来,直到“终日”,只能孤寂地卧榻观月、闲翻诗书以遣怀。鉴于“分茶”的技巧高、难度大,病中的词人,一则无此精力和雅兴;二则此系高朋聚会之举,这时的词人正因离异事承受着“多口”之谤,恐一时无人前来与其聚饮,姑将此句解为:大病尚未痊愈的主人公只能煎豆蔻熟水以作药饮,至于“分茶”之雅举尚与她无缘。下片起拍的“枕上诗书闲处好”,可谓道出了读书三昧,所下“闲”字尤妙。“闲”可训作“安静”,又通“娴”,可作“文雅”、“熟习”解。“枕上诗书”,安然细绎,烂熟于心,方得真赏。紧接下去的“门前”句似暗中概写杭州西湖之美。在词人看来,西湖不仅有像柳永所描写的“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旖旎风光;亦有苏轼所称道的“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湖山佳境,雨中西湖尤为美不胜收。但这一切只能用“门前风景雨来佳”概而言之,因为词人深知杭州西湖已经成了某些人眼中的“销金锅”和“安乐窝”,如果对其美景再大加渲染,岂不更加使之贪图享乐,不思恢复!结拍二句中的“木犀花”是桂花的学名。词人不仅将桂花拟人化,而且把它比做像汉朝的薛广德那样,对人既宽和又有涵容。作者在她青春期所写的《鹧鸪天》(暗淡轻黄体性柔)一词中,曾称誉金桂“自是花中第一流”。看来,桂既是她的观赏对象,更是其理想的寄托,甚或是其人格的自况。【辑评】一、俞平伯《唐宋词选释》:……写病后光景恰好。说月又说雨,总非一日的事情。(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出版)二、周笃文《〈摊破浣溪沙〉试析》:这是一首病后遣怀之作,却写得从容暇豫,自然淡泊,没有一点蹙额锁眉之苦态。在漱玉后期作品中,可谓别具一格。《摊破浣溪沙》一名《山花子》。是将《浣溪沙》之两结七字句,破为七、三两句式。变其伶丁只句式的结尾为偶句式,仍用平韵。略加变化,便显得参差错落,活泼有态了。这首小词写了女词人的闻见与感受。时间不过一天,范围不离病榻。它没有什么动人的情节和新奇的事物。用的是平常的口语,写的是日常的生活,却章法谨严,能以淡语传神,颇饶理趣,令人回味不尽。“病起萧萧两鬓华”,首句发端有力,笔健层深,有笼罩全篇的效果。下面曰“卧看”,曰“枕上”,曰“终日”,都是从“病”字得意,为抽丝独茧,直贯篇末,一笔不懈……“卧看残月上纱窗”,这是用慢镜头的技法,写养疴人静观之趣。女词人病已向痊,但未完全康复,不能坚坐,只好卧看月影的升沉。一个“卧”字紧扣“病起”,见出文心之细。“残月”,侵晓时分的月光。点出时间的上限,与卒章“终日”相应,正好是一个整天。卧看晓月,映上纱窗,把养疴人的岑寂闲静的心绪生动地反映出来了。下两句把推向窗外的视线,又转向室内,实现了场景的转换。“豆蔻”二句,药炉铛盏,仍然围绕一个“病”字,曲曲写来却丝丝入扣……她在《转调满庭芳》中就曾吟赏过“生香熏袖,活火分茶”的秀句。只是这类文人雅戏,不是独处病室的人所能为,故歇拍乃有“莫分茶”的嗟叹。这种纤笔琐描,历历如绘,能真切地反映出词人生活的实况。不仅如此,还可见当时的风尚,具有某种社会学的意义。如果说词的上片重在写景的话,那么下片却以抒写怀抱为主了。“枕上”一联,工整跳脱,如行云流水,是全篇的颔下骊珠。枕上摊书,秋床对雨,仍就“病”字生发,用笔挪转有致。一个“闲”字尤能道出读书的三昧。读意象闳深的诗词,需要澄心静气,从容涵咏,才能意与境会,得其真赏……李清照晚年定居临安,然则此词之地望,似宜属之杭州为是。居住在这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名区胜境,凭窗望去,有飘香的月桂耸立在蒙蒙烟雨之中。杭州七月,木犀馨里,炎威尚炽,俗称为桂花蒸。而一番雨过,涤尽炎暑,浣我清凉,这该是何等惬意的事呵!“门前风景雨来佳”,诗人的视觉又由室内推向窗外,实现了空间的转换,使之更加富有层次感。仿佛把我们带到了一个爽气清泠,雨姿活泼的环境之中。整个的调子是明朗和高昂的。虽然支离病榻,却绝不衰飒。一个“佳”字尤能传出了女诗人的安慰与欣喜,反映出主人公静观自得的乐趣与风人的高致……(《李清照词鉴赏》,齐鲁书社1986年出版)三、王思宇:……“闲处好”有两层意思:一是说这样看书只能闲暇无事才能如此;一是说闲时也只能看点闲书,例如自己喜爱的诗文之类,看时也很随便,消遣而已。下雨一般使人心烦,但对一个成天闲散在家、经常在门前观赏的人说来,偶然下一次雨,那雨中的景致,却也较平时别有一种情趣。这同久雨望晴,久旱望雨,正是一样的心理……末句将木犀拟人化,结得隽永有致。“木犀”即桂花,点出时间。本来是自己终日看花,却说花终日“向人”,把木犀写得非常多情,仿佛它知道作者病中寂寞,有意来陪伴一般;同时也表达了作者对木犀的喜爱,见出她终日都在把它观赏。“酝藉”,写桂花温雅清淡的风度。木犀花小淡黄,芬芳徐吐,不像牡丹夭桃那样只以秾艳媚人,用“酝藉”形容,亦极得神。“酝藉”又可指含蓄香气而言。作者《玉楼春》咏梅词云“不知酝藉几多香”,也可作为此处“多酝藉”的注脚……清照当宋室南渡之后,丈夫病死,孤身漂泊于杭州、越州(今浙江绍兴市)、台州(今浙江临海县)、金华等处,所作多危苦之词。或许由于久病初愈,使人欣慰吧,此词格调轻快,心境怡然自得,与同时其他作品很不相同:通篇全用白描,语言朴素自然,读来情味深长,有如词中赞美的木犀一样酝藉有致。(《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4月出版)四、平慧善《李清照诗文词选译》:本词为病后所作,写的是病后初愈的日常生活:上片写晚上。词人久病坐起,发现形容顿减。“卧看残月上窗纱”,表现了疗养者的静观之趣。以豆蔻熟水疗疾代茶,也恰是词人病榻生涯的写照。下片写白天,病中闲日,枕上阅诗书解闷,又欣赏门前细雨飘香的景色,“雨来佳”,表现出天气炎热,秋雨送爽的喜悦心情。“桂花”三四句移情入景,透露出病后生机。本词明白如话,自然浑成。(巴蜀书社1988年10月出版)五、孙崇恩《李清照诗词选》:此词有人说是李清照晚年居临安作,有人说是她流寓越中作。据《金石录后序》,赵明诚于建炎三年八月病死于建康,葬毕,李清照“无所之”,“又大病”,“偶病中把玩”独存诗书。依此,结合此词的词情来看,这可能是李清照此时大病渐愈时所作。上阕描写黎明前病中室内生活,下阕描写白天里室外景物,作者抓住大病渐愈这一生活片断,从身心感受运笔,无论写病中生活细事,还是写病中所见景物,不受物所束,不为病所苦,“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无不流露出女词人病中清静闲适的心情;而身卧病床,鬓发斑白,卧看残月,煎药忌茶,又无不蕴含着病中孤苦哀愁的心境。这里,女词人病中清静闲适的心情是自我孤苦哀愁心境的宽慰与解脱。此词笔致淡雅,情调直切,意境清朗,含蕴耐味。(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12月出版)六、刘瑜《李清照全词》:“卧看残月上窗纱。”“卧看”,躺在床上望。与罗隐《新月》:“禁鼓初闻第一敲,卧看新月出林梢”,其中的“卧看”意同。“残月上窗纱”,与魏承班《渔歌子》:“窗外晓莺残月”,颇似,盖写早晨的景象。“残月”,残缺的月亮。杜牧《秋夕》:“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寓意遥深。孤寂的宫女,夜间倒在床上望着牵牛织女星,心里绝对不是滋味,两星尚能一年一度一相逢,自己却常处冷宫、无机缘相见,绵绵怨愁,其何能已。作者写风写雨,笔无虚设,这里突出宫女的幽怨,凄寂的心境。此词,作者写“卧看残月”亦是别有用意的,运意深婉。“花好月圆”象征着人们的幸福美满。女主人望着残缺的月亮,心境阵阵酸楚,自己心爱的丈夫新亡,温馨的爱情生活受到彻底的破坏,自己又遭到疾病的折磨,多么像一个亏损苍白的残月。此言揭示出女主人隐秘的内心世界。我以为,头两句为倒装,先“卧看”。后“病起”。这是写拂晓女主人卧看残月,从病中挺起的情景。(山东友谊出版社1998年出版)摊破浣溪沙揉破黄金万点轻①,剪成碧玉叶层层②。风度精神如彦辅③,太鲜明④。 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粗生⑤。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注释】①黄金:此处以之喻指桂花。桂之本名曰木犀,别称桂花,亦称丹桂、岩桂、九里香等。原产我国,久经栽培,桂花的变种很多,以色泽归类,又分为金桂、银桂等。黄色的一种叫金桂。这里以“黄金”作比,所咏自然是“金桂”。②碧玉:这里以青绿色的玉石比喻金桂之叶。层层:进一步作比,以更似桂叶。③风度精神如彦辅:此句与前一首的“终日向人多酝藉”之句,均系将桂拟人化,先是把它比做汉朝的薛广德,这里则比做西晋的乐广。薛广德和乐广都是雅量高致、气度不凡的正人君子,看来李清照是崇尚这种人格的。彦辅:西晋乐广,字彦辅。《晋书·乐广传》谓其“性冲约,有远识。寡嗜欲,与物无竞。广与王衍俱宅心事外,名重于时。故天下言风流者,谓王、乐为称首焉。”④太鲜明:《花草粹编》卷四作“大鲜明”。在古代“大”通“太”、“泰”。《说文释例》曰:“古只作‘大’,不作‘太’,亦不作‘泰’……”比如《易》之“大极”、《春秋》之“大子”,后人皆读为“太”。在此词中,作者或缘此古例,故“太”、“大”相通。此句是此词的难点之一,也是现存整个《漱玉词》的难点之一,或因此故,竟有不少选注本、乃至辑注本不予收录,即使收录,则极少为此句作注,而关于此句的罕见之注释或析文,又不无可议之点:比如“太”字不宜训为“过分”,而宜作“很”、“极”讲,意谓桂花的“风度精神”与乐彦辅极为相像。鲜明:此处宜训作分明确定之义。“鲜”字,《世说新语·品藻》作“解”、《晋书·刘隗传》作“鲜”,宜从《晋书》。⑤丁香千结:语出毛文锡《更漏子》词:“庭下丁香千结”。苦(读作古)粗生: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二谓:“苦粗生,犹云太粗生,亦甚辞。”苦粗:当作不舒展、低俗而不可爱的意思。【讲解】在现存《漱玉词》中,凡是使用同一词牌的作品大都有连贯性,很可能是相继写作的。这一首与前一首的时间、空间也是相同的,略有差别的是:在写前一首时桂花尚处在含苞待放之日,而这一首则写于金桂怒放、馨香馥郁之时。此二首虽为同调,但其时作者的心态却有所不同,写前一首时,词人还没有完全摆脱病患的困扰,她的着眼点除了病榻、药盏、“枕上诗书”,就是其房前屋后的“木犀花”;写这一首时,看来作者的病体已经痊愈,其情思又回到忧国伤时之中。词的描写对象仍然是其即目可见的桂花,但经过词人的巧妙构思和多种比拟,最终寄托的是她深沉的乡国之思。起拍写的是金桂之花,形容别致,二句状桂叶,谓其既像青绿色的玉石,又重重叠叠。由这种玉叶所衬托的金桂,其“风度精神”活像西晋气度不凡的雅量高致者乐彦辅。下文有的版本作“大鲜明”,这里之所以作“太鲜明”一则基于在古代“太”、“大”相通;二则是将“太”字训作“很”、“极”之义,意谓桂花的“风度精神”,与乐彦辅极为相像。另有一种说法:谓“太鲜明”是对王衍(字夷甫)的贬抑,意思是说王衍的“风度精神”与桂花大不相同,即《世说新语·品藻》所云:“刘伶言始入洛,见诸名士而叹曰:‘王夷甫太解(鲜)明,乐彦辅我所敬。’”此说虽求之甚深,但李清照之用典多有隐秘深奥之处,故此说或可成立。对“梅蕊重重何俗甚”一句的正确理解是解读此词的关键,但这却是一个大难点。其难不在于此句本身,而在于它与词人以往对梅的情感和评价相左。或许是出于对李清照的景仰,以为在她的作品中不可能有自相矛盾之处,如果承认了此首此句出自李清照之手,岂不等于否定了她先前关于梅的那许多脍炙人口之作?持这种看法的《漱玉词》辑注者,为了不让一马勺坏一锅,干脆把这一首从《漱玉词》中剔除!其实这里的问题主要是出在用上述极其简单的形式逻辑方法,来认识和看待极为复杂的、灵活多变的创作和审美问题,从而出现了类似于杞人忧天之想。《漱玉词》中有涉于梅的虽不下十来首,但真正称得上咏梅之章的,也就是《渔家傲》、《玉楼春》、《孤雁儿》等这么三四首。孤立地看《渔家傲》的“此花不与群花比”,仿佛对梅的评价无与伦比,但如果对比一下,她在稍后所写的《鹧鸪天》中,把桂称为“自是花中第一流”,岂不已经高过了她对梅的评价!再联系她先后所写的现存三首道道地地的咏桂词,哪一首比咏梅之什的分量轻呢?对于梅,她着重于外形的描写,而对于桂,则处处着眼于其内在美的揭示,二者对比,在李清照的心目中,梅和桂孰轻孰重,不言而喻。尽管这样,也不能认为“何俗甚”,就是把梅看得俗不可耐、一无是处,而应作如是解:梅只注重于外形,它那重重叠叠的花瓣儿,就像一个只会矫妆打扮的女子,假如不具备内在之美,它会使人感到很俗气;而桂花虽然没有像梅那样娇艳重叠的花瓣儿,但它那金光灿烂的色彩和碧玉般的层层绿叶,其“风度精神”就像古代名士乐广和王衍一样“风流”飘逸,“名重于时”。总之,在这里只是为了扬桂而抑梅,并非出于她对梅的厌恶,这是文学创作的辩证法!对此句,从审美意义上亦可做出合理解释:即审美的对象特征和作者的心态大都是对应同构关系。词人的心态既随着外界事物的变化,常常处在悲喜交替或交并的状态,那么其审美意识、审美情趣也会随之变更和发展。特别是像李清照这样多情而敏感的作者,其审美判断必然是灵活多变的。后片“丁香”句的“苦粗”既是不舒展、不可爱的意思,那么在这里,词人便是以丁香的粗俗小气再次衬托金桂的高雅大度。最后的“熏透”二句,意思是说桂花的浓香把词人熏醒,使其不得梦游故国旧家,从而责怪它没有家国之情。至此人们便可明白:词人贬抑梅蕊、丁香也罢,埋怨桂之浓香也罢,均为宛转道出作者本人之家国深情,原来她是担心——浓香熏得游人醉,错把杭州作汴州!又因当时的词学观念和作者本人词“别是一家”的主张,其家国情愫不能径直写进“小歌词”,必须想方设法进行软化处理,以将其忧国悃诚——这种原属于诗文的情思,深藏在“别墅”般的“小歌词”里。【辑评】一、黄墨谷《重辑李清照集·漱玉词卷三》:此词仅见《花草粹编》,词意浅薄,不类清照之作。且清照所作咏梅之词,情意深厚,有“此花不与群花比”之句,而此词则云“梅蕊重重何俗甚”,非清照之作明矣。兹不录。(齐鲁书社1981年11月出版)二、周振甫《〈摊破浣溪沙〉赏析》:上片描写桂花,用黄金来比它的色彩,也比它的可贵;又作了改造,即把黄金揉散成万点金花。即使这样,点点的金花也比桂花重得多,所以再要改一下,作“万点轻”,这才真像桂花了。再写桂树的叶子,用碧玉来比,碧比它的色彩,玉比它的厚实,又比它的可贵;但也要作些改造,即剪成桂树叶子样的碧玉,才成为一层层的树叶。这样用比喻,有她的创造性。像白居易《长恨歌》“芙蓉如面柳如眉”,只用荷花来比面,柳叶来比眉,只取其中的一点,即荷花的白里透红,柳叶的细长:清照的用比喻,却还有变化,像《永遇乐》的“落日熔金”,不仅是用金来比,而且是用“熔金”来比,更显出太阳的光彩。像《醉花阴》的“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不是光用黄花来比人,还点明“瘦”字。这里的比喻更有特色。她用“揉破黄金万点轻”来比桂花,只取它的色彩。她却要用“揉破黄金”成万点金花来比,还要点明“轻”字。同样,她要用“剪成碧玉”来比桂树的叶子,再要点明“层层”。不仅这样,还要用人的风度精神来比,即用晋朝风流人物乐广来比,比什么?点明是比风度精神,即“神姿朗彻”,是明朗清澄的;“见之莹然”是晶莹有光泽的。在她眼中,桂花像万点金花,是光彩明莹的,说明她对桂花的赞美。面对桂花,像面对风流人物。她的风度精神是非常鲜明的……那为什么说梅花的香“俗甚”呢?这个“俗”不好理解,不知是否“淡”字之误。说梅花香何以这样清淡,正好跟桂花香的浓烈对比;清淡的香宜于入梦,正好跟浓香妨碍人的入梦相对比。再用丁香来比,丁香结是指丁香的花蕾,比喻愁思的固结不解。李商隐《代赠》之一“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丁香的千结嫌粗,不如桂花的轻细。用丁香结来比,还含有愁思固结不解的意思。正好和下句“愁人千里梦”相应。这首词,上片是比喻,用了三个比喻,最后用人来比,显出对桂花的赞赏。这三个比喻有创造性。下片写桂花香,用梅花和丁香来比,起到过渡和陪衬作用。(《李清照词鉴赏》,齐鲁书社1986年出版)三、《济南名士丛书·李清照全集评注》:此词是咏物词。赞美桂花金黄的色泽,轻而小的花朵,层层的碧叶,沁人心脾的芳香。不仅赞扬她的“形”,而且赞扬她卓然的“神”。换头,转而写梅花。梅花“重重”的花瓣,从形态上看没有什么突出之处,因而显得凡庸。易安词云:“此花不与群花比”(《渔家傲》)、“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玉楼春》),这都是对梅花赞美的佳句。此词,与桂花相比而言,“梅”花显得太庸俗,用以反衬桂花的超拔,丁香花簇簇拥结在一起,显得太粗陋。词人贬抑梅花、丁香,都是为了反衬桂花的卓尔不群。结句是说,不仅桂花的形态逸群,而芳香更是浓烈袭人,致使愁人悠远的“梦”境被“熏”破。不直说花香,而说香气能熏破梦境,则桂花之香自见。这样写把花和人联系起来,更情味盎然。这与易安词句:“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诉衷情》)同一机杼。“却无情”,字面似责怪桂花的无情,实际是赞颂桂花的奇香无比。上片头二句,写桂花的“形”,用比喻手法;次二句,转写桂花的“神”,用拟人手法。下片,头二句,写梅花、丁香的“形”,从侧面反衬桂花的“形”;次两句,写桂花的芳香,用拟人手法。(济南出版社1990年12月出版)四、祝诚:……这首《摊破浣溪沙》也是咏桂词,同样给以超乎梅花的评价。这甚至令人对其是否系清照所作产生怀疑。(见黄墨谷《重辑李清照集》)其实,同一词人在不同的时刻,不同的场合,对同一事物给以不同乃至相反的评价,并无不可,“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也。反之,如若只准此词人有一种单一的固定不变的审美意识、审美情趣、审美判断,稍加变化便疑为伪作,这对已故词人意味着什么呢?我以为,这首《摊破浣溪沙》咏桂词,正是易安从一个全新的视角出发,给予桂花以全新的观照和透视,从而发掘出了桂花的“风度精神”,进而体现了女词人独具特色的审美观念。谓予不信,请一读此词。“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中秋时节,花好月圆,金桂飘香。此词一开篇,便描绘出桂花盛开时的景象:那轻盈、娇小、纷繁的桂花,若逐一细看,似乎并不显眼,只是暗淡轻黄;然而,当你总观一树桂花时,印象便大不相同了。只见它缀满枝头,宛如磨碎了的万点金屑,璀璨耀眼,鲜艳夺目。而它那富有光泽的层层桂叶,又恰似片片晶莹的碧玉雕琢而成。金花与玉叶交相辉映,便有一种与峭拔傲立的梅花不同的风姿。女词人用两个精当贴切的比喻,毫不费力地道出了桂花的总体外形特征,赞颂了桂花的轻盈娇柔的外在美。接着,女词人更进一步用拟人手法称颂桂花的“风度精神”如同西晋时南阳人乐彦辅一样清隽高蹈、玄淡明秀。“风度”本指一个人外在形体的总貌印象,“精神”则是对一个人内在气质的集中概括。因此,“风度精神”有如当今所谓之“风格”。作为一种花木,它的“风度精神”本来是虽可意会却难以言传的,但易安只用“如彦辅,太鲜明”六字,便一语道破了,真不愧是巨笔如椽……“风度精神如彦辅,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