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防人之意的耿妈妈上次当着来探望虚实的何氏兄妹面前说这些话,结果隔两天又让真晨受到耿曙天严厉的警告,“别想‘奉子成婚’!” 想要以孩子拴男人的心……真睿的遭遇不就是一个最好的教训? 想起了远赴日本的真睿,真晨的心情更黯然了。 已改姓江并认祖归宗的真睿已经不再像头一个月那么常打电话给姊姊,反倒是江夫人常常替他捎来消息,让真晨知道弟弟的近况。 适应了国际语言学校的教学及日式生活,真睿已经有了新朋友,逐渐淡忘在台湾的一切。 没什么好抱怨的,在她放手的时候就已有了心理准备。 真晨幽然叹息,她应该为真睿感到庆幸才是。 ☆ ☆ ☆ 除旧迎新,冬去春来。 年底才订下长风的亲事,过完年后宅邸又忙着张灯彩,准备淑眉的文定大喜。 正值放寒假的真晨就算有心帮忙也插不上手,再加上春寒节气使得爷爷的呼吸、血压都有不稳状况;情绪低落的真晨更加无法强颜欢笑,为了避免扫兴,她只有尽量远离宅邪那边热闹、欢喜的团圆场面。 一半是为了打发时间,一半是为了遏止胡思乱想,真晨在春节里专注精神为耿曙天织了一件浅灰色的毛线衣;可是却被某人私下奚落他所养的情妇“越用代疤”扮演起小妻子的角色,让恼羞成怒的耿曙天把手工精细的毛线衣束之高阁。 “别再做这种无聊事。”他对真晨说:“浪费时间!” 真晨绽开微笑,眼眸中有抹淡淡哀伤,口气仍是轻柔平静,“我就是太无聊了嘛!……以后,可能也没时间了。” 她可以撒娇、可以吃醋、可以索取物质享受,甚至可以向他要求鱼水之欢……但是,绝对不能逾越分寸,冀望他施予“爱”。 情妇的情往往建筑在欲上,错误的起步注定了错误的结局,能扭转乾坤修成正果的狐狸精从古至今有几人?真晨想。 察觉自己语气不好的耿曙天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不必累着了身体,趁着假日多休息也好……” 真晨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我晓得。我只是太闲顺手织的,没别的意思,我本来还想帮耿……”她紧急刹车改口道:“……自己织一件呢!” 再说出来,更像曲意奉承的无耻小人了。真晨垂睫敛笑。 太过亲呢也容易产生嫌隙……这已经是两人亲密关系的极限。一片真意却落得相对无语,两人的心思各有所属。 ☆ ☆ ☆ 三月初,最后一道罕见的强烈冷锋让乍暖节气遽然还寒,呼吸系统一直不太顺畅的爷爷病倒了。 在医生吩咐住院时,真晨仍力持镇定,当各科医生会诊并说出爷爷眼睛微血管破裂有失明之虞时,真晨忍不住惊惶了。 “气候突然变冷,很多老年人眼压也遽然升高……”医生安慰她道:“这不是你的错。” 该不该开刀已不是重点……呼吸衰竭的冷靖一在人院第三日转进加护病房。谁都看得了出来,这个年逾七旬的老人生命力正逐渐消失。 主治医生回避真晨的目光,婉言要她做好心理准备。 “可怜的孩子……”脸色苍白的真晨被喃喃低慰的耿妈妈搂在怀中,表情一片空白。 在众多医疗仪器的监视下,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冷靖一,在三天内接受了两次急救措施,扎上了更多针筒与更重的药剂……“让他走……”几近崩溃的真晨嘶哑哀求:“他吃了太多苦……让他解脱吧!” 第三次的急救行动默然停止,安静相望的医护人员听真晨断续说出:“让爷爷……回来……” 第九章 飞鹏征信社不修边幅的负责人程飞鹏大列列地将双脚跨上凌乱的办公桌上闭目假寐,桌上放着一个卷宗是刚刚接下来的案子。 “程哥。”一个英姿焕发、不掩书卷气质的年轻人推门而人唤道。“找我有事?” “接到一件案子,钱多麻烦少,只不过得费番功夫……”程某打了个呵欠放下双腿问道:“颂唯,我记得你读T大法律系几年级?” “二年级。怎么了?”被唤做颂唯的年轻人,从高中时就在这间小征信社打工,几年下来更练就耳聪目敏的机灵。“经济系一年级的冷真晨,有没有印象?”程某问他,一边把卷宗递给了颂唯。 “这次的案子?”年轻人淡然反问,超处年龄的睿智目光以过目不忘的速度迅速翻览过卷宗资料…… “这比你找猫找狗的报酬高好多吧?”颂唯轻松问道:“有钱人的‘嗜好’真令人受不了!竟然花钱供情妇上大学。这女孩……我有印象。” “哦?”程某好奇地听他叙述冷真晨才刚人学便引起的骚动。 “一些三、四年级的学长要我们这些直属学弟卯起劲来追求她,好像还牵扯到打赌、下注之类的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颂唯说。 冷真晨,这样特殊的姓名很难令人忘记。 “你有参与吗?”程某感兴趣地问。 “你想我会去淌这种浑水吗?”颂唯耸肩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种幼稚游戏我没兴趣。” 两人言归正传讨论起来案件内容。 委托人是在商场上有“海盗”恶名的商场闻人耿曙天,有关于他“十年生聚、雪耻复仇”的传奇也再度被提起。 “为了报复旧情人而将对方的女儿纳为情妇……真是一笔烂帐。”程某不以为然地摇头。 “程哥,”颂唯一本正经嘲谑道:“你忘了‘有钱的顾客永远是对的’。” 见惯光怪陆离的社会百态,少女为钱卖身何足为奇? 只不过外表不修边幅的程飞鹏有颗见不得妇孺弱小受苦遭辱的侠义之心,向有钱大爷们索取优握的报酬对他而言是因势导利,与原则并不冲突。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颂唯轻松道:“天晓得这位长发公主是不是捞足了油水、卷款而逃?” 卷宗上的资料明确指出:冷真晨在爷爷的葬礼结束将骨砂盒送人纳骨塔后,旋即消失无踪。 “这也是我找你来的原因。”程某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可以探问一下,看她是否有男友、同学可以投靠的?照理说一个年轻女孩应该没有多少出路,走了走不远。” “我试试看。”颂唯允诺。 几乎问遍了经济系新生,他还是一无所获,只得到一些无关痛痒的讯息。 文静内向、水灵清丽、功课优秀、不喜交际……这是冷真晨给同学的印象。 “是有人想追求她,可是一律被她以‘早有喜欢的人’为理由婉拒了。”颂唯说道:“她上下课都有司机专车接送,有男朋友的机会不大。” 早有喜欢的人?程某皱眉沉思,这句话颇耐人寻味。 他真想看着委托人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 “噢!对了。”颂唯接腔道:“我也顺便查了一下:怂恿法律系男同学追求她的主使人——何铭现,有印象吗?” 程飞鹏扬眉,吞吞吐吐道:“有一个女人……” 颂唯好玩地看他卖关子,并不急着催促他说出平文,换做是一班死党——尤其是急性子的月仙不早就暴跳如雷了? 拖长了尾音的程某最后还是说出了下文:“……叫何明秋,是委托人身边的得力助手,她出了一个好价钱要我在调查得结果后,先让她过目一遍。” “内情似乎愈来愈复杂了。”颂唯沉稳问道:“你答应了吗?” “当然,我不跟钱过不去。”程某搔了搔发痒的头皮,挤眉弄眼道:“不过……她只说‘书面报告’,我向委托人做‘口头补充’总可以吧?” 颂唯闻言莞尔,与他相视而笑。 ☆ ☆ ☆ 漆黑的大宅寂然无声,再也没有人善体人意的人儿为他点亮一室暖柔灯光,为他等候。 为什么!将车子熄火的耿曙天在暗中握拳重击方向盘。 乍听到真晨失踪的消息,他是吃惊与不信,责备接送的司机,并且认定真晨不过是在附近散心,毕竟无亲无故的她现在除了耿曙天以外,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了,不是吗? 然而在真晨彻夜不归、音讯全无之后,焦虑、担心的情绪淹没了他的从容与乐观。 她逃了!逃离了他的身边,拒绝了他所给予的物质、金钱。那该死的女人!居然就这样身无分文地悄然走开,什么也没带走…… 她是他花钱买来的情妇,他是她的主人呵!可是,为什么他却有一种错觉:自己才是被遗弃的一方! 太可笑了!耿曙天重重关上车门,大踏步往漆黑宅邸走去,暴躁易怒的心清只有用一触即发的弹药库可以比拟。 才四天而已,他的思绪就被干扰至此,该死的丫头! ☆ ☆ ☆ 寻找真晨的行动如隐泥淖,征信社并没有多大进展,为此而挨刮的程某人有丝不满与嚼咕。 综观下人的说法以及何明秋的怨恨、得意,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座大宅里所上演的是一出争风吃醋的爱情戏码。 冷真晨的“失踪”不论是自愿或被迫,都与感情纠纷脱不了干系。 以此推算,始作恿者当然就是委托人本身;既然这样他更该“善尽职责”点醒耿曙天…… 当程飞鹏一本正经哀威地提醒耿曙天,不妨注意报纸上最近几天的“无名女尸待人指认”新闻,他脸上冷静冷酷的面具在瞬间被击破了。 “胡说!岂有此理!”脸孔扭曲狰狞的耿曙天怒声咆哮,“我要你找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要你弄个‘流水尸’来搪塞!你听清楚了没有!” “是!是!”程某弯腰点头忙不失道歉:“我没有诅咒小姐的恶意,只不过……” 他惶恐地顿半晌才继续道:“冷小姐既然身无分文又没有投靠……她要怎么过日子?已离职的谢太太那边,我们也有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截听电话与信件,可是迄今却一点线索也没有。” 耿昭天的脸色更加阴沉可怕。 程某人“貌似恭谨、心实藏奸”地招虎须,恶心刺激道:“……或许,冷小姐真的‘早有喜欢的’?不过……这也说不通呀?就算投靠年轻的情人,照一般状况,她应该地为两人的将来打算,哪有可能身无分文的离开?似乎把一切都毅然舍弃了……” 程某人叹了口气,“依照我找人的经验,这样的人如果不是遁人空门就是厌世轻生……” “住口!”耿昭天嗅目瞪视,巨掌握拳重击在书桌上,他的怒吼连空气都为之震动。 “对不起,耿先生。”他鞠躬道歉,对耿曙天激烈的情绪波动不知为何浮现了一丝感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呵! 拥有的时候不知好好珍惜,失去了以后又何必苦苦寻觅! 他清了清嗓子仍然不放弃游说耿曙天,让他进冷真晨的房里搜寻蛛丝马迹。 “年轻女孩多愁善感,有时随时涂鸦的便条纸、信件、日记啦都可以找到线索。”程飞鹏解释。 耿曙天勉强答应了,“跟我来。” 真晨的小房间井然有序,甚至还留有一抹淡淡幽香,不知是香水、爽身粉或干燥花之类所混合而成的专属于少女香的香气。 有委托人在场,他不敢太过放肆,轻手轻脚地捡视房里陈设,注意到书桌右下的抽屉锁孔有被破坏过的痕迹,他蹲下身检查。 耿曙天嗓音带来于回答他未出口的问题,“那我开的。” “哦?”程某感兴趣地问:“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耿曙天冷硬的声调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只有房屋权状、存折、信用卡……首饰。” 一文不取。程某人摇头,这女孩……如果不是白痴就是太过天真,或者是一个厉害、精明的赌徒。 “有了……”程某人振奋起精神,伸手拉出了一抽屉后的暗格,三本比男人手掌略大、厚约两、三公分的日记本在他手中现形。 “我相信,这几本日记一定可以解开谜底……”他一看见耿曙天脸色瞬变,连忙将日记双手奉上,“事关隐私,不然请您先过目,如果有线索再通知我也成。” 耿曙天接过了日记,沉默无语。 ☆ ☆ ☆ 他不应该看那些日记的!天杀的! 独自坐在书房中的耿曙天只手捂住痛苦扭曲的脸庞,冰封霜冻的心因雷霆万钧的冲击而出现裂痕。 这是上天跟他开的玩笑吗?抑或是折磨他良知的游戏?不应该是这样的答案!他在心中呐喊。 他不该偷窥少女最纯真的情愫,不该被她字里行间的柔情所打动。 更不该心痛! 日记中的“他”是真晨生活的重心,耿曙天透过了她的双眼看到了另一个自我——一个错把“报复”当做“正义”的负心男子。 娟秀清灵的字迹没有激烈的爱恨。情仇,只是淡淡地叙着主人翁的心情,平实的记录三年来的日常点滴。 是“他”巧取豪夺占有了真晨的童贞,让她由女孩蜕变成女人…… 耿曙天几乎要嫉妒起日记里的那个“他”,是他造就了真展如花般的柔媚风情,也是他长年累月地占据了真晨的初萌情怀……三本日记由最初的惊惧生涩转为甜蜜羞涩,冷真晨并没有只字片语有关于“爱”、“怨”的表达,不带褒贬,纯洁无垢的笔触却抗议尽真情。 不把她用心持家的温柔体贴放在心上,将她付出的情意视为理所当然,任由他人以言语刺伤她……耿曙天痛苦地捏皱了厚重的日记本。 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凌乱地写下‘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的诗句? 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他不喜欢我为他织的毛线衣…… 为什么她云淡风轻的口吻会触痛他冷酷的心,让他有深深的罪恶感? 耿曙天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从未产生过的强烈孤寂感狠狠地啃咬着他的良知。 信任、怀疑、愤怒、方寸大乱的耿曙天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心,正酝酿着风暴…… ☆ ☆ ☆ 桃园,新旭电子工厂。 腹地广阔、设备新颖的电子工厂里容纳了近两百名的员工,阶层分明的纪律与职守俨然像蜂巢蚁穴般自成一个社会组织。 任谁也想不到:养尊处优、不识人间疾苦的冷真晨会选择电子工场做落脚处吧? 失踪了一个多月的冷真晨改变了许多,一头长过腰际的秀发剪成了清汤挂面似的短发,典雅合宜的洋装。长裙换成了廉价宽松的T恤、牛仔裤。 现在“一厂”五十几位女作业员里的真晨默默做着单调简易的工作,乍见之下平凡无奇的她脸庞有平静谧淡的神采,异于一班同事。 当厂长及几位主管陪着公司小开一一李氏姊弟巡回工厂时,真晨低平了头,微微颤抖的双手因而减缓了组装线路的灵巧动作。 李氏姊弟一行人由她身边高淡阔论地走过去,真晨闭上双眸做深呼啄,她和淑眉的未婚夫不过数面之缘,加上她早剪一头长发,李晋诚要认出她的可能性很低…… 低垂蜷首的真晨心跳如擂鼓,恍如度日如年般地屏息等候命运的宣判。 李晋诚视若无睹地走离真晨视力可及的范围。 她长长吐气:淑眉的未婚夫没有认出她来…… ☆ ☆ ☆ 走进数十公尺之遥的办公大楼后,李晋诚有丝古怪地催促主管人员调出新进员工的名单。 当他由电脑荧幕中看见了熟悉而且罕见的名字,及身份证字号等人身资料时,李晋诚列开了嘴笑。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 李家二姊忍不住问:“晋诚!你在做什么呀?!” “没事!谢天谢地!二姊,你该恭喜你老弟,可以顺利娶回老婆,婚期也不再遥遥无期。”李晋诚冽着嘴笑道。 “耿家那边……”李家二姊疑惑道:“不是没有空吗?” 说是办长风的婚事没空,实际上是因为真晨的失踪使得耿曙天暴跳如雷,让淑眉不好讨论自己的婚姻大事。 “是呀!等我未来的大舅子心情好转,就有空帮妹妹办亲事了。”李晋诚笑得有丝无奈与嘲弄,他手指着电脑荧幕上的名字。 冷真晨。 略有耳闻的李家二姊恍然大悟,好奇心被挑起的她不忙不迭道:“真的?假的?是哪一个?” 她起身意欲再一探排闻女主角的庐山真面目,李晋诚眼明手快地拦住她。 “二姊!你行行好!可怜你老弟孤家寡人、枕冷多寒罢!你这样去不是‘打草惊蛇’吗?”李晋诚无奈道:“能认的话,我早嚷出来了。” 李家二姊犹犯嘀咕,为了弟弟的终身大事只有暂时压抑好奇心,松了口气的李晋诚这才拿起话筒当通风报信的“抓耙仔”。 宅邸里怒涛汹涌,震源来自于征信社所掌握到的最新线索:冷真晨的长发。 早已数不清发过多少顿脾气,怒斥征信社人马办事不力的耿曙天气得脸色泛白又转青。 他握紧了扎在三束柔滑平顺的亮丽青丝,手指微颤几乎控制不住想折断某人的脖子! 她竟然敢剪掉长发卖发!为了区区数千元?她宁可在外吃苦受罪也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耿曙天将满腔怒火转向征信社的员工宣泄,他低沉咆哮,“你们就只有带回了头发!人呢?她的落脚处在哪里?” 呜哇!颂唯在心里咋舌不已,如果不是他太想一睹这位传奇人物的真实面貌,他才不肯替程哥当炮灰! 颂唯清了清嗓子,彬彬有礼地解释:“我们的负责人仍在这间美发店监视着,既然说是‘寄卖’,我相信冷小姐会再去拿尾款。” “最好别再拖延,”耿曙天愤怒低咆:“我的耐心已到了极限了!滚!” 颂唯落荒而逃,暗地扮了个鬼脸,通风报信的电话随后响起…… 当女工! 膛目结舌的耿曙天挂掉了电话,咬牙切齿的他呕得快要吐血了!她居然跑去当女工! 转念一想,他不该太过惊讶的,身无分文的真晨既然能为了区区数千元卖掉留了许多年的长发,当然也租不起小套房罗,去工厂应征女作业员起码有宿舍栖身,该死的小聪明! 冷酷如他居然会被征信社的悲观预测——她可能会厌世轻生,唬得心神俱裂! 知道那该死的丫头仍活得好端端的,几天几夜未曾合眼的耿曙天神志陡然清明,冷厉的脸部线条也缓缓放松。 “当女工……”喃喃低语的耿曙天唇际泛起了一抹冷冷的微笑,“这就是你的尊严、骨气吗?” 不知好歹的女人!耿曙天炽热的黑眸重燃怒火,他迅速地电告征信社人员新的指令——看好冷真晨! 接下来就是李晋诚那方面了,他亲自打电话给准妹婿说明己意。 “大哥,您有何吩咐?”寒暄过后,李晋诚彬彬有礼问。 “我养的猫似乎好奇心太重,想跑到外面的世界去见识见识,”耿曙天平淡的语气迥然不似以前的焦虑暴躁,“既然如此,让她尝点辛苦也罢!别去惊动她,也别对她特殊礼遇,等她玩腻了,我自然会处置她!” 李晋诚暗吐舌头,对他撂下的“狠话”不敢苟同,即是如此,他仍然恭敬应道:“我晓得了,大哥。” 未来的大舅子都这么吩咐了,他能不听从吗? ☆ ☆ ☆ 坦白说,月仙并不喜欢这种揭人隐私的工作,不过她发觉冷真晨这个女孩的确很耐人寻味。 她喜欢冷真晨。 但受人之托就得忠人之事,既然答应了老程和颂唯担任“间谍”工作,看在白花花的银子份上,她还是得愉拍冷真晨的照片,探查她的生活琐事。 于是,耿曙天所看到的照片是开怀大笑的真晨、和年轻男同事亲呢交谈的真晨、面带欢愉逗弄小狗的真晨…… 对真晨的好感影响了月仙调查资料的客观,她巨细磨遗地描述真晨是如何乐天知命、安贫淡泊,又是如何地受人欢迎、惹人疼爱,结果是让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委托人怒焰冲天。醋气薰人。 无心害人的月仙犯了一个大错,她不该隐瞒冷真展真正的心情,婉拒了一些年轻男同事追求的真晨看起来像是心一有所属、饱受相思之苦的小女人。 可能是写日记的多年习惯一时改不过来吧!月仙偷窥她记载金钱开支的小手册,赫然发融了她随手写下的片段字句: “想念家里的厨房……伯爵茶、草莓派……薰衣草香的沐浴乳……由俭人奢易,由奢人使难,信然。’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他会生气吧?我想。长痛不如短痛呵……’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加油!做人要有骨气!’ “天!怎么会这么巧?辞职’凌乱的字迹显示出真晨心中的慌乱,上面的日期正是她见到李氏姊弟的日子。‘……厂长说,辞职如果不在十天前申请要扣半个月薪水……做到月底大概不会碰上了……应该没事吧?’ 天真!月仙暗暗叹气,她还不知道自已被认出来了。 “梦见他,好生气……别再想他,那已不是我的家……傻瓜!’ 而最近这两天的记录则是真晨看报纸所写平的新工作机会,有供食宿的美容院小妹、纺织厂作业员……都是出卖劳务、薪资微薄的正当工作。 月仙不禁打电话向死党颂唯抱怨:“我讨厌这次的打工!你只说是寻人,没想到内情却这么复杂!” 颂唯好言安抚了她的不满,并保证结局一定圆满完美才由月仙口中得知真晨辞职的消息。 “别告诉他!”月仙说。 “这恐怕不行!”颂唯慢条斯理道:“我们不说,也自然有人会打小报告,你想害程哥招牌被砸吗?” “哼!净嫌这种昧心钱,被砸也活该!”月仙悻悻然挂上电话。 ☆ ☆ ☆ 平平安安地熬到发薪日的真晨腼腆地接过薪资袋,会计小姐犹不满地嘀咕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吃不得一丁点儿苦,才做一个月就急忙辞职!真是的!增加我们的麻烦。” “对不起……”真晨鞠躬道歉,回到宿舍和室友道别,一个大提袋便装好了所有随身衣物,轻装简行。 略一耽搁已经是六点,踏出工厂大门时,天际只剩平一抹余晖,宽敞的林荫大道也点亮了水银灯。怅然若有所思的真晨低头慢走,不知该何去何从。 当黑色的宾士车影进人她的眼光余光时,真晨还来不及转头一探究竟,她的嘴巴已经被人捂住,拦腰一抱拖进了后座,整个过程不到五秒钟。 惊恐的尖叫由她被捂住的鼻、嘴模糊逸出,天!她快窒息了!疯狂挣扎的真晨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玻璃窗阻隔了外面的视线,无人救援;窗外的景物逐渐后退……不!是前座驾驶开动了车子。 “晤……救命……”她惊骗欲绝地试着求救。 “该死的你!”紧紧勒着她的腰际几乎令她喘不过气的“绑匪”在她耳畔怒声咆哮:“你居然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弄得像在演苦儿流浪记’!” 倒抽一口气的真晨停止挣扎,瞪大了双眼像见了鬼似地望入耿曙天阴沉暴戾的双眼,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眶。 “你有胆逃家,就别哭!”他怒火张,语气狰狞地低吼道,“不准哭!” 第十章 她应该惊惶失措、应该道歉求饶,像以前那样温驯可人地撒娇,这是耿曙天一厢情愿的预测。 可是,她没有那样做!反而像进入反抗期的叛逆青少年和他对峙。 “我不要回去!”真晨激烈挣扎:“放我下车!放开我 抱定“破釜沉舟”决心的她不再泪眼婆娑,坚持着不肯驯服。 耿曙天怒不可遏地怒斥:“闭嘴!回家我再跟你算帐!你这该死的任性丫头!看看你把自己头发剪成什么鬼样子?” 不知情的人听到这种对话大概会把它当做是父女争执。 真晨在他怀抱中挣扎,两人手脚交缠,“我不跟你回去!那不是我的家!你也不是我的亲人,你……没有资格管我!让我下车!” 这些日子以来的担忧、煎熬与矛盾,换来的竟是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怒火蒙蔽了他的理智,他残酷地冷笑出声:“好!” 他双手猝然揪住了真晨廉价T恤的圆领口,略施颈道短袖的棉质T恤便在他手中撕裂成两半。 “下车呀!”他嘲弄道。 尖叫出声的真晨双手环胸遮蔽胭体,羞忿交加地咒骂:“魔鬼!” 暗色的防弹玻璃阻隔了前后座,肆无忌惮的他更可为所欲为。 “我真想扭断你纤细的脖子……”耿曙天将手轻按在她颈项间的脉动,喃喃低语威胁道。 可是他炽热的双眸却传达着截然不同的讯息。 宾士房车驶上了高速公路,疾驶而行的速度断绝了真晨想逃下车的念头。 被抓回来了……真晨有丝狂乱地紧咬着下唇,心底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怎么啦?猫咬掉了你的舌头?”耿曙天冷冷嘲讽道。 真晨缄口不语,他捏住了她细致的下巴恶狠狠地警告:“别再打歪主意!你有胆再给我玩一次这种‘逃家游戏’试试看!我会让你后悔莫及!” 泪光再一次不争气的涌人她的眼眶,让真晨不由自主地颤抖。呵!这就是他的个性!没有一丝温柔与安抚,只有颐指气使的命令语气。 “听到没有?”他低吼道。 几近半裸的真晨冷凝着一张脸,别过脸望着窗外倔强地不发一言。 ☆ ☆ ☆ 宅邸里的下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尖叫不休的真晨被他粗鲁地扛进玄关,涨红了双颊的她,上半身被宽大的夏季男人西装外套包裹得密不通风。 “你这个杀千刀的浑帐!”真晨像只发威的小母老虎般拖鞋打咒骂道:“你没有权利绑架我!” “滚出去!”气得七窃生烟的耿曙天对那些错愕张嘴愣住的下人怒吼道:“滚!” 回过神来的众人忙不迭退下。 主卧室的门砰然打开又关上,阻绝了一班延颈凝神聆听的耳目,“怎么办?” “从来没见过小姐发脾气耶!哇!” 安啦!‘床头打床尾和’,年轻人都是这样经过来的。” “乱来!小姐生得那么‘幼秀’,那堪轻轻一碰!想个办法通知老太太啦!” 众人意见分歧,而主卧室里的战火方炽…… 她没必要怕他!狼狈不堪的真晨剧烈喘息在心中告诉自己;她不欠他什么! “为什么?!”耿曙天怒焰高涨质问道:“我什么地方亏待了你?!你又有哪里不满意?逃家!翘课!卖头发!当女工!” 说到最后他是咬牙切齿地由牙关进出声音来。 一向柔顺的真晨像吃熊心豹子胆般不甘示弱地瞪着他,嗓音因情绪激动而不稳:“那是我的自由!” 自由?!放屁!耿曙天怒极而笑,尖酸刻薄地说:“接下来,你大概是要告诉我,你翅膀长硬了想飞!是不是?作梦!你别忘了,你签的卖身契尚未到期,在我还没厌倦你的时间内,你一步都别想走开!” 这个男人就如同她所预料的:不可能施舍半句温柔慰语,句句像冰箭霜刃般戳人的心!真晨咬着下唇,幽恨地凝视着他。 “你是个没心肝、冷血自私的浑蛋!”她嘶声咒骂道。 “你说得该死的对极了!”几近抓狂的耿曙天向她逼近了一步,“这还得‘感谢’你们冷家的启发!” 算总帐翻旧债的时刻终于来了!脸色发白的真晨咬牙豁了出去,“你这样攻汗我的家人对我一点也不公平!” “公平?”耿曙天的双眸燃烧着两簇火焰,“看着我的脸!看看我半瞎的左眼!什么叫做公平?残暴成性的冷靖一对谁公平了?你那下贱说谎的婊子母亲又对谁公平了?” 羞恶之心使真晨脸色刷白,她颤声还嘴:“你没有资格批评亡者,你……你所做的又光明磊落到哪里去?跟有夫之妇通奸服复在女儿身上……如果我母亲是婊子,你就是色欲熏心的奸夫,你和她是蛇鼠一窝!我恨她!也恨你!恨你!” 她哭喊出声,压抑了多年的委屈与耻辱在瞬间溃堤。 勉强保留住最后一丝自制力的耿曙天抓住了她的手腕,厉声命令:“把你的话收回去!” “不!”她顽固摇头,泪水泪泪流下,“我恨你!你是个无血无泪的冷血动物!我恨你!” 理智的保险丝在刹那间烧断,红雾迷惑了他的双眼,不加节制的力道使得真晨痛呼出声。 他的手掌缠握住她的短发令她头皮泛疼,“你再说一次!”老羞成怒的他低吼道。 “恶心、变态的糟老头!啊!”被摔到床上跌得七荤八素的真晨惊叫,痛得流出泪来。 她不该碰触曙天心中的毒瘤,也不该把他跟母亲相提并论,更不该以言语挑衅他…… 她扬眉而笑,犹含泪光的眼中尽是叛逆与轻蔑,“你的‘复仇’与‘正义’不过是发泄性欲的藉口!在我眼中……你只是一个令人作呕的变态糟老头!” 气疯的他不及细想,真想把她傲慢的骨气摧折毁灭,他扯下了领带,压制了她的反抗举动,绑住了她的双腕。 “我说过了:我会让你后悔莫及!”他低声咆哮道。 “我不怕你!”剧烈喘息的真晨半裸着娇躯挣扎反抗,“你只能用强暴的手段得到我的身体!” 他以失控的力道捏起了她的下巴,再度让她疼得眼泛泪光。 他的语气及眼神野蛮到了极点,“很好,我会照你的愿望,让知道什么叫‘强暴’!” ☆ ☆ ☆ 宅邸里静悄悄、阴森林地像座鬼屋,这两天以来没有人胆敢高声,深恐一不小心触怒了暴戾狂怒的男主人。 主卧室里。 蜷缩在蚕丝被底的真晨闭目假寐,双颊上泪痕未干。 那可恶、可恨的男人! 老天!她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同床共枕数年的男人发起脾气来会这么可怕!她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熬得过去……由起初的咒骂、反抗到懦弱地哭泣道歉,她输得好惨! 真不公平阿!为什么男人和女人的力气差别这么大? 脸色苍白恹然的真晨困难地在温暖的床铺中翻身,她全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在抗议、哀鸣,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睡了一整夜后,她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凄惨。 气疯了的耿曙天根本不晓得自我控制力道轻重,在捉她的时候就留下了好几处瘀痕,加上她又踢又咬又抓的反抗增添了碰撞,过了一晚瘀痕更加鲜明,用遍体鳞伤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她是输了,可是赢的人也绝对得不好受!闭目假寐的真晨蜷缩成胎儿般的安全姿势慢慢地沉入梦乡,暂时放弃了和他战斗的念头…… 时间改变了某种事物,她不再是一个唯唯诺诺、没有主张的小女孩,而是一个知道自己要追求什么的小女人,拜那个可恶、可恨的男人所赐! 耿曙天无声无息地走近床畔,静静地看着缩成一团的真晨像小孩子般的睡姿。 她好小!他握紧了双拳满心疲惫,他到底做了什么呀?!被她孩子气的任性话所激怒,就为了那句“糟老头”而失控。该死! 当她抽抽噎噎地道歉、说对不起时,他才悚然惊觉自己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表面上他驯服了她,可是实际上他却输得好惨。 他已经输到必须动用暴力才能留住她的地步吗?老天爷!耿曙天掩面而坐,许久未曾出现的偏头疼又像鬼魅般地纠缠着他,比那更剧烈的疼痛在胸口、在心底隐隐抽搐。 ☆ ☆ ☆ “你太过分了!”涨红了脸的淑眉怒声指责自己的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 耿妈妈以及长风、淑眉两兄妹一致谴责耿昭天的暴行,这也难怪:皮肤白皙的真晨身上的青紫瘀红实在令人不忍势睹。 “这不关你们的事!”耿曙天高声怒吼道。 “你……你这孩子真叫我……失望。”耿妈妈淌眼抹泪道:“竟然下得了这种毒手……” 他快气疯了,“我是杀人还是放火了?” 比较可以体会大哥心情的长风皱眉道:“大哥……” “闭嘴!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私事轮得到你们插嘴了!”耿曙天目光灼灼地瞪着弟弟。 “冥顽不化的臭石头!”不顾一切骂他的是么妹淑眉,“你就不能正视问题吗?为什么不能放下身段,对真晨说几句发了话?一定要把事情搞砸?——我真想掐死多管闲事、通风报信的李晋诚!” “去呀!”耿曙天不耐烦地下逐客令。“不送!” 耿妈妈差点没晕过去,“你!” 实在是无药可救了!长风摇头叹息,早知如此,他不会好心地把母亲、妹妹籍口带开去游玩,他原本是乐观地预测:大哥和真晨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可以化解心结,重新开始会弄成这样无法收拾的地步,真是只有天晓得! 临走之前,长风只有语重心长的再点醒大哥,“希望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她不像她母亲……” “滚!”耿昭天怒火重燃。 绵绵密密的夏季梅雨像蛛网般捆住了每一个人的心情,沉重而无奈,不晓得晴朗的阳光何时会再照临失去了春天的宅邸…… ☆ ☆ ☆ “哎呀!真惨……”略带惋惜的女声有着一丝恶意的满足,“你还好吧?” 难得下了好几天的梅雨暂停了半晌,蜷缩在长廊下的白色藤椅打顿的真晨睁开了迷蒙双眼,一袭冰蓝色无袖薄洋装的她,看起来像一碰即碎的水晶娃娃。 浅浅的蓝使她的肌肤更显苍白,手臂、手腕及香肩上的瘀痕更加深浊丑恶。 真晨静默无言地望着艳光四射的何明秋,不想搭理她的“关切”。 一想到这里,真晨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男人呀!就是这样!”何明秋不掩轻视口吻数落、挑拨真晨和他之间的恶劣情况,浑然不觉背后有人僵直、气忿的瞪着她。 “何小姐,请喝茶。”帮佣的梅姊语气硬梆梆地打断何明秋的长篇大论,将冰凉的薄荷茶放在矮几上。 “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何明秋不客气地命令道。 梅姊着急地对真晨猛使眼色,可惜一点效果也没有,低垂双睫的真晨根本就没注意到,急得她蜇回了厨房向一些同事抱怨,“那个何小姐不安好心哪!一个劲儿地火上加油、挑拨是非,好可恶!” 想起了何明秋每次光临大宅之后,温柔可人的小姐就免不了动辄得咎被耿曙天责训的情形,众人就愤愤不平地批斗起何明秋来。 身为下人再怎么愤慨也没胆子去向老板打小报告,大伙儿也只能在背地里发发牢骚罢了…… ☆ ☆ ☆ 真晨回避着他的眸光,温驯而安静地将眼前的晚餐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太过柔顺了!烦躁的耿曙天几乎想握拳捶桌。只要他开口要求,仿佛惊弓之鸟的真晨会服从他的每一个命令,就像现在,他要她陪他用餐,她照做了;却是一副食不知味、浑浑噩噩的模样,机械式的进食动作像一个没有思考能力的美丽人偶。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正是真晨目前的写照。 太可恶、太可恨!如果不是心惊于真晨黝黑双瞳中只有茫然空洞的深幽绝望,他真的会按捺不住濒临爆炸边缘的怒气,而狠狠地摇撼她娇小的身躯。 天杀的!他宁可她发小脾气、跟他抱怨、冷战……任何七情六欲的表现都好,甚至是伤心掉泪也罢!最厌恶女人哭泣的耿曙天如此绝望地想。 他要的是心甘情愿留在他身旁的真晨,而不是一个失去魂魄、封闭自我的木头人儿。 难道这一切已无可挽回了吗?耿曙天痛苦的想:甚至连明秋登门明枪暗箭的言语刺激都无法让真晨动容有所反应。 他知道明秋今天又来“探望”真晨了,也知道明秋以往怂恿学长们送花追求真晨的小伎俩,这是证信社的口头报告,明秋对真晨的敌意他全看在眼底,这两、三年轻来真晨吃了许多暗亏,也承受不少考验;他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出言制止明秋,最大的原因也是因为自己心中的魔障与猜忌。 他不信任真晨的“真”,近乎逆来顺受的温柔,不曾抱怨任何不公的善良、完美,在令他怀疑,她担心表现出来的一切只是伪装的假象。 而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没有亲人的束缚,真晨便毫无眷恋地挣脱这座用金钱、物质所堆砌而成的豪华笼牢。 她伤了他的自尊,令他老羞成怒决意不惜任何代价要这回逃离他身旁的真晨……可是,忆起了他所得到的日记,耿曙天的心为之翻腾,他何尝没有伤了她的心?!举起酒杯大口咽下浓烈酒液,耿曙天满脸阴暗地瞥见真晨因他放下酒杯的声响而为之一瑟,低垂的肩膀有丝僵硬。 她在害怕。这个认知令他心头泛起一阵凉意。 没有衰老的祖父与脆弱的幼弟为绊累,了然一身的真晨再也没有任何牵挂,那五年的卖身契只是一个薄薄的藉口,使他可以堂而皇之地拘禁她,表面上看来,他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然而实际上呢? 在她噤若寒蝉,像只被主人虐待的小动物般害怕他的时候,他赢得了什么? 一个日渐凋萎毫无生气的美丽玩物?一个畏他如虎不得不百依百顺的真晨…… 天!他该怎么做才能唤回她的魂魄? 耿曙天想了又想,一个略嫌卑鄙的想法蓦然浮现在他的脑海…… ☆ ☆ ☆ 好烦、好闷…… 真晨极不舒服地蜷缩在床上,放弃和耿曙天斗气之后,她几乎封闭了所有情绪,不去思考也不去抗争。 偶尔在独乎的时候,她会默默地计算日子,静静等候,把命运交给上天去安排吧!如果天可怜见,顺遂她的心意…… “我……我跟你说过了!小姐人不舒服……”模糊的争执声由半掩的门启传人,试图阻挡何明秋的梅姊和她在门外争论。 “我来探病不成吗?”何明秋怒斥下人,“下去!” 探病?众人敢怒不敢言,这女人根本是来“落井下石”! 躺卧在床上的真晨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情绪苦涩而凄凉。 “打狗也得看主人”呵!如果不是“他”有意无意地纵容何明秋对她的言语欺凌,谅必她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登门“拜访”。 聪明如他,难道不晓得何明秋打击她的所作所为吗?真晨恹然想道。 要是他肯多费点心思庇护她,她也不必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般地忍耐、退让…… 这笔烂帐该和谁算? “真晨?哎!你怎么了?”推门而人的何明秋假惺惺地惊问道:“哪里不舒服?怎不叫医生来看看呢?” 她微微扯动唇际,勉强地打了个招呼:“明秋姊……” 数落了耿家人绝情寡义不顾真晨死活,说了些表面上安慰其实是打击真晨的场面话之后,何明秋“兔死狐悲”地问:“你对自己将来有什么打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真晨一语不发。 看见她一副海棠春睡乍醒的慵懒娇态,何明秋妒恨不已,她睡在他的床上,雪白的颈项上还留着吻痕…… 突如其来的不好预感窜入了何明秋心底,她尖锐质问真晨道:“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真展迅速抬头瞪大双眼惊骇地望着她,黑黝黝的双瞳中闪过了错综复杂的各种情绪。 “该死了!”何明秋脱口而出,“不!我是说!糟透了!” 怎么会这样?不晓得团中曲折的何明秋懊恼不迭地想:前几年这小丫头片子都没有怀孕呀!怎么这次这么快就有了?现在的曙天还能一本初衷坚决不要孩子吗?还有耿妈妈那一关……天哪! 屈指一算,真晨喃喃低语道,她的月事已经晚了半个月 不待何明秋想出办法,神色这变的真晨开始歇斯底里哭闹,她双手捂住耳朵尖叫,“不!我不要!” 她的哭声惊动了所有佣人,群聚在主卧室门口殷切探问,众目所视的情形是何小姐又再度欺负年轻单纯的真晨 梨花带雨的真晨泣不成声,跪卧在床上不断哭喊“他会很生气,很生气……” 众人皆以谴责的目光瞪着何明秋看,心底一致当她是“罪魁祸首”。 “这……这不干我的事!”心虚的何明秋皱着眉抽出被真晨抓疼了的手腕,惶然地逃离众人的视线。 一直温驯柔顺的真晨不知为何产生这么剧烈的情绪波动,令众人束手无策。 “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死掉算了!”她哭得肝肠寸断,“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痛苦!” “小姐……小姐……别听那女人胡说!”众人七嘴八舌安慰她,“你冷静一点,别说气话……” 神情狂乱的真晨又哭又笑,‘小姐?我不是什么小姐,我只是一个被他花钱买下的玩物……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对不对?” 大伙儿哑口无言。 “小姐……别这样说……”梅姊好言相求,“那女人巴不得天下大乱,你别中计称了她的意……” 缓缓止哭的真晨目光呆滞地越过众人,以一种令人心慌的冷静嘶哑说道:“出去全部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当所有人鱼贯步出房门后,身后的门扉“卡答!”一声上了锁。 不妙的预感令众人面面相觑。 半晌,有人颤声问出了大伙儿心头共通的疑问:“会不会出事了?” “报警!”“不行啦!”“打电话给老板!”宽敞的宅邻里一阵人仰马翻…… ☆ ☆ ☆ 经过层层通报,求救的电话好不容易才转到耿曙天手中,语无伦次的佣人将事态渲染得更加严重,并且狠狠地告了何明秋一状。 “都是那女人的错啦!她三天两头就来欺负真晨小姐,呜……要是小姐想不开,有什么三长两短……全是她害的!” 心胆俱裂的耿曙天一路狂飙回家,以他的车速能平安抵达简直可以算是奇迹。 老天爷!求求您!不要让我失去她!他在心中呐喊。 该死的!他纵容何明秋去刺激真晨,为的是想拉回她的心魂,而不是逼迫她自尽! 紧急刹车后,他拔足狂奔以最敏捷的速度跃上楼梯,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真晨!他狂吼出声。 偌大的主卧室里空无一人。 浴室! 哗喇水声使他心惊目眩,浮上眼际的是真晨割腕自杀血流满地的惊怵幻觉。不!不会发生这种事!发了狂的他猛然撞开了浴室的门…… 氨钛水雾中是湿淋淋蜷缩成一团的娇小人影,以及散落一地的刮胡刀片。 “真晨……”耿曙天的声调粗嘎不稳。 他攫住了她的双腕审视,又抬起了她的下巴端详,释然地发现她毫发无伤,安然无恙。 “不要碰我……”发出微弱啜泣的真晨低垂着头更缩进角落里。 “发生了什么事?”心底隐约有数的他追问道。 脸色惨白的真晨微启双唇嗫嚅欲语,犹噙泪光的双眸中饱含恐惧与绝望,“我好累……”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耿曙天愕然一怔。 “你……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她幽然凝视着耿曙天,自从被抓回来的那一次争吵,迄今已快两个月了;这是她第一次正视着他。 “只剩我一个人了,你想要的是什么?给你……我的命够不够?”真晨语气平板地自言自语:“可不可以到我为止?不要再拜新的悲剧了!” 默然无语的耿曙天将她抱出了浴室,令手忙脚乱的佣人去收拾善后。 “解释一下,你要表达的是什么?”他力持镇定问。 “我累了,也倦了……”真晨的唇际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泪水却无声无息地滑落脸颊,“没有力气和命运抗争,只好选择逃避……结果如你所见……” 她的声音逐渐哽咽,“我被自己的愚蠢摆了一道,这种刮胡刀片……根本伤不了人,只是让我又多了一项让人嘲弄的笑柄罢了……” 轻描淡写的口吻掩饰不了她绝望的神情,让耿曙天更加心惊,脑海中浮现的景象是真晨锲而不舍地寻死场面,他庆幸的是真晨所找到的是安全刀片。 “为什么想自杀?!”他沉下脸色追问。 真晨合睫无语。 “我要知道原因。”他放缓了声调,想由她口中证实自己的臆测正确。 在他的咄咄逼问下,真是有气无力地说出心底的怀疑:“我可能怀孕了,你要怎么处置我……就去安排吧!” 耿曙天迅速下了决定,电召极少派上用场的家庭医师,和蔼可亲的林医师可以说是白跑了一趟,什么诊断也没做,只是轻松一笑,‘要验孕,到西医房买个验孕试剂便知分晓,确定有了再安排时间到妇产科检查罢!” “呃……”他沉吟数秒,轻咳一声道:“如果有顾虑,要趁早……免得伤害太深……” 明白医师的暗示,真晨忍不住颤抖,一番折腾下来,验孕结果是证实了真晨的女性直觉正确,她怀孕了。 送走了医师并喝退了观望的佣人后,耿曙天转身沉思地望着过度安静的真晨。 他感觉到了她的绝望与混乱,心底不由得产生了一股疼惜与不舍,她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女啊! “要做妈妈的人了,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他环抱住真晨纤细的身躯柔声吩咐,感觉到她浑身一震。 “你……”她低声惊呼,不敢置信地回身凝视着他的双眸,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你在戏弄我吗?”水眸含悲的她微弱追问,“还是……这又是什么我不知情的新游戏?” 她掉下泪来。 他不只一次警告过:只要她敢“挟子自重”,一定要她打掉孩子。 “你不是要强迫我坠胎吗?何必这么麻烦呢?”她嘶声哭喊,“不如给我一把刀或安眠药……” 全然放松心情的耿曙天吻住了她未说完的气话,缠绵而悠远…… “别哭了!对不起。”他一边轻吻着真晨颊上碱涩的泪水,一边说出从未曾出口的抱歉,“都是我不好,别哭了……对不起……看在小孩的份上,原谅我好吗?” “你……你为什么不生气?”她喘了口气,清明澄澈的双眸警戒地望着他。 耿曙天笑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笑得开怀而心安:真晨怀孕了。母性本能强烈的她,再也不会失魂落魄像具行尸走向,肚子里的小生命会带给她生存的力量和勇气。 “为什么……”真晨错愕慌乱地张开双唇,“你说过的……你不要孩子……” “我要的是你。”他轻柔而坚定地说。 “不……”神智昏乱的真晨双手捧头,既苦恼又无助,“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并不爱我!你只是想报复……你的心早被我母亲给毁了!根本没有余地再爱人,我只是你发泄怒火与欲望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