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找你干什么去了?” “拉我到酒吧喝酒去了。” “什么也没谈吗,你没问她要货的事联系得怎么样了?” “……问了。” “她怎么说?” “她说,她说……老袁他们不相信我,得考验考验我。” “怎么考验?” “她说,让我,让我和她结婚,或者和她同居,或者让我再吸毒给他们看……” “你怎么说?” “我说,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卖身的!” “说得好!那她怎么说?” “她说,那你就别想做这笔生意了,就这么说。” “那你怎么说?” “我说,让我考虑考虑吧。” 庆春站下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似乎越来越郑重了。“那你考虑了吗,你打算怎么回答她呢?” 肖童看着庆春的脸,他反问:“你希望我怎么说呢,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回答她呢?” 庆春不假思索地说:“你当然知道我希望你怎么回答她。” 肖童逼了一句:“可我不这样做他们就不会答应见你的队长!你们定的这个计划,就搞不成了。你们要想和他们拉上关系,我就得按他们的要求干。” 庆春毫不犹豫地说:“搞不成我们也不能让你去干这种事情。我们是有原则的,我们不能像国外有些恐怖主义组织那样,为了所谓最高利益可以不择手段。” 这时他们已经走人二环路边沿的林荫便道。便道上冷清无人,夜晚的寒气乘虚逼近,但庆春的话,她的语气。声音,却感动得肖童热血涌流。他一把揽过庆春,抱在自己的怀里,他说:“庆春,我知道你心疼我。” 庆春没有脱开他,甚至还伸出双手,自自然然地抱住了他的身子。他情不自禁把手伸进庆春敞开的短大衣里,甚至探进了粗粗的毛衣,贴着衬衫,抱着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在他怀抱里显得那么娇嫩,那么柔软,那么温暖。肖童用一只手去捧了她的脸,低头想亲她的嘴唇,她没让,把脸埋进他怀里。他们这样长久地拥抱着。不知多久,欧庆春双肩竟然在他怀里抖动起来。 “你怎么了,你哭了吗庆春?” 庆春不说话,只是抱往他,脸贴在他的胸口上,他有些慌,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他一向以为铁一样坚强的女人,为什么像孩子一样地哭了? “你怎么了,你告诉我,你想什么了?” 庆春抓着他背上的衣服,轻轻抖动着身子,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了。她松开他,掏出手绢擦眼睛,她说没什么,没想什么。 肖童当然不信,他第一次看见庆春的眼泪,而且这眼泪看上去有点无缘无故。 “你肯定想起什么了,你告诉我。” 庆春镇定了一下,回避了他的眼睛,说:“肖童你别介意,我不知道怎么着,突然想起胡新民来了。” 肖童脸上一暗,说:“我知道我和他没法比。” “不,不是,我是觉得,这个案子破得怎么就这么难,就差这一步,也许永远就跨不过去了。我觉得胡新民死不瞑目!” 肖童没有说话,他和她默然相对。 他不知道那位死不瞑目的胡新民,在欧庆春的心里,究竟埋了多深,但无论如何,庆春对亡友的这份心情,令人感动。他觉得这样的女人,真是令人感动。为了这样的女人,自己还有什么不能豁出去的呢? 第二天他呼了欧阳兰兰。欧阳兰兰照例很快回了电话,她说:“我还以为你又要消失了呢,真难得你还能主动呼我。” 肖童在电话里沉默了半天,终于说:“我要见老袁!”当天晚上,当欧阳兰兰那辆墨绿色的宝马轿车出现在帝都夜总会大门口的时候,夜总会里的迪斯科音乐刚刚震天动地响起来。欧阳兰兰下了车,拉着同车而来面色阴沉的肖童。步上夜总会门前高高的台阶。 圣诞节即将来临,这里到处装点着灯光闪烁的圣诞树,树下堆放着许多五颜六色的礼品盒,那些徒有其表的盒子其实都是空的,无非虚应着圣诞老人的传说。但墙上挂着的松圈上,那些饱满的松子倒神形兼备可以乱真。大舞厅里装潢得像个欧洲的城堡,大柱子上画着白雪公主和七个矮人。一个装扮成圣诞老人的魁梧的胖子,扛着口袋吆喝着向进来的客人发放着糖果和玩意儿。舞台上,一队小学生正整齐地唱着电影《音乐之声》里的插曲。 夜总会的那位左右逢源的袁经理,脸上依然挂着诡计多端的笑,一路点头哈腰地把他们,肖童你可好久不来了,要不要再尝尝“黑白天使”?欧阳兰兰看得出肖童对他横眉冷对,但对他推荐的东西一概不加拒绝。老袁又问,肖童现在在哪儿发财呀?肖童冷冷地说,发什么财。就差卖老婆了。老袁半是调侃地说,哟,怎么没把你那位女朋友一起带来玩儿?肖章指指欧阳兰兰:喏!老袁看一眼欧阳兰兰,低眉讪笑:肖童要真成了我们老板的乘龙快婿,我们以前多有得罪的地方,可得请您多多包涵了。肖童冷笑,说:以前既往不咎,从现在起,别再干坑害我的事。我这人心也狠着呢,让我记仇的人,我一辈子都放不过他。老袁嘿嘿笑着,笑得干干巴巴。笑完了才说:干我们这行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得应付,免不了得罪点儿人,没办法,各为其主嘛。话锋一转,他又说,前阵子听说你也吸口粉子了,现在戒了吗?肖童瞪起眼睛,说:我怎么那么讨厌你,你能不能出去!老袁脸皮厚厚的,仍然不急不慢,说:我说肖童啊,你要是这么少年气盛,可就不太适合做生意了。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光闪闪的金属烟盒,从里边抽出一支烟来,递到肖童眼前,说:来,抽一支压压火。 肖童眼睛盯着这支烟,盯了半天才用嘴慢慢地靠过去,叼了。老袁旋即“啪”地一声,,火在烟头上烧了三,四秒钟,肖童才缓缓地吸了一口。老袁心领神会地看一眼欧阳兰兰,欧阳兰兰盯着肖童。 屋里好像突然沉默了,两个人全都看着肖童,看他一口一口地抽那根烟。快要抽完,老袁突然猛醒似地吆喝了一声。 “啊,现在到迪斯科时间了,要不要去跳舞?” 欧阳兰兰也惊醒似地拉起肖童:“走,咱们去跳舞,你最近跳过舞吗?” 她和肖童出了包房,挤进舞池。烟里的海洛因使肖童变得疯狂。他拼命地跳着,不和她说一句话,露一个笑脸。跳完一曲,他们便回包房里喝“黑白天使”。然后再跳一曲,一直跳到深更半夜,她和肖童都喝得酩酊大醉。 那一夜他们就横在包房的沙发上昏昏睡去。欧阳兰兰醒来时肖童还未醒。她拍拍他的脸叫道起来吧别睡了。他睁开眼懵懵懂懂地叫了一声:“欧伯伯。” 欧阳兰兰笑了,“你是叫我爸吗?要叫得欧阳连着叫,不能只叫一个欧。你现在居然想着老头儿都不想着我,是不是做梦都梦见做生意?” 肖童似乎这才看清眼前的人物,疑惑地问:“这是哪儿?” 兰兰说:“这是帝都夜总会,昨天晚上的事你都忘了吗?起来吧,咱们出去吃早饭。” 肖童坐起来,用手抱着脑袋,抱了一会又仰脸靠在沙发上,像是在回忆昨夜的疯狂。欧阳兰兰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叫人送来热毛巾,擦了脸,补了妆。然后到沙发上抱起又要昏睡的肖童,在他脸上深深地亲了一下,她说: “别睡了宝贝,精神点儿,早上你想吃什么?” 肖童闭上眼,咬了半天牙,才说:“我想再抽一支烟。” 欧阳兰兰走出KTV包房去找烟。几个上白班打扫卫生的工人正在用吸尘器吸地,到处都响着吸尘器的嗡嗡声。她走进大舞厅,看见父亲的司机建军正坐在沙发里和一位昨夜没有走的坐台小姐聊大,她问: “我爸来了?” 建军说:“来了。” 她又问:“老袁呢?” 建军说:“和你爸在办公室谈话呢。” 她于是来到办公室。父亲坐在老板椅上,老袁和黄万平都在,他们显然已经谈了很长时间。她进门叫了声爸,然后就跟老袁要烟。老袁问还是昨天那种行吗?她说行。老袁打开保险柜,把那只金光闪闪的金属盒拿出来,从里面取出一支,欧阳兰兰接了,又一把将金属烟盒也拿在手里,说,都给我吧。老袁看了欧阳天一眼,欧阳天说: “兰兰,等一会儿叫老袁先跟肖童谈谈,这件事你就不要再参与了。” 欧阳兰兰点了一下头,她知道父亲这样说就意味着他已经准备接下这笔买卖了。 买卖究竟怎么做,老袁很快就和肖童在那间KTV包房里谈开了。欧阳兰兰没有在场旁听,以表示对父亲旨意的遵从。不过从老袁和肖童走出包房时的神态上,她猜想他们一定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她开车把肖童送回了家。路上他们在香格里拉饭店的咖啡厅里吃了早餐。等结完账起身要走的时候,她把那个金灿灿的烟盒子放到了肖童的面前。 “你拿着吧,也可能你现在并不缺这个。” 肖童看着那盒烟,眼神有些呆滞,呆滞得有几分病态,他的手有些抖,在那烟盒上迟迟疑疑地摩挲了半天,才把它装进了口袋。 她问:“跟老袁谈得顺利吗?你是不是还在记恨他?” 肖童低头,没有回答,良久,他才抬头,说:“走吧。” 欧阳兰兰并没有猜错,老袁和肖童早上确实达成了一项协议,但这项协议只不过是供求双方进一步洽谈的一个日程安排而已。 下午,肖童主动给她来了一个电话,他说他已经按照老袁指定的时间地点,约了于老板,今晚在新开张不久的燕京美食城和老袁见面。他问她晚上去不去。她问:那你去吗?他答:去,我希望你也能去。他们谈他们的生意,咱们可以聊聊天。欧阳兰兰说:行。要我去接你吗?肖童说:不用,我坐于老板的车去。 晚上,欧阳兰兰早早地去了燕京美食城。虽然这里地处偏僻,但规模宏大,连餐饮带休闲娱乐,项目很全。也可能是开张不久,生意还没旺起来,所以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不免有些冷落。连圣诞节的布置,也显得过分简单,她走进美食城的大转门,一眼便看见肖童已经到了,正和美食城的副董事长郁文涣在大厅里闲谈。郁文涣问肖童这么多日子都到哪儿去了,怎么也不通个音讯,好多老师同学都惦记你打听你来着。都以为你上外地去了或者出国找你父母去了,谁知道你还在这儿。转脸又埋怨欧阳兰兰,说你和肖童还好着怎么也不说一声,害得我还瞎忙着给你找对象。你这可有点不像话了,你说你怎么补偿吧。欧阳兰兰笑着说,以后我和肖童一起请你吃饭。 肖童在这里还碰上几个同学,穿着服务员的衣服在这里打工。郁文涣向肖童介绍说,我这儿用了不少特困生来打课余工,还有几个生活并不困难的学生来这儿算是社会实习。我这儿在替学校增加收入的同时,也算是为学生做一点好事吧。原来我总是打听你也是怕你找不着工作,想让你上这儿来。看来我也是瞎操心了,你和兰兰以后要真成了事,说俗点你就是这儿的少东家了,兰兰她爸爸是这儿的大股东。 欧阳兰兰见肖童面带尴尬地和他的几个同窗叙旧,竟不见一丝“少东家”的快乐和轻松,他甚至比那几个端盘子洗碗在这儿挣辛苦钱的同学,更多了几分邂逅的拘谨和难堪。他向他们打听学校里的变化,打听熟悉的老师和同学的现况,遮掩着脸上的羡慕和向往。欧阳兰兰想不通上学难道也像抽海洛因,也能让人上了瘾似的这么恋恋不舍? 老袁姗姗来迟。见到欧阳兰兰便低声问她干吗也来了,你爸爸不是不让你再掺合了吗!欧阳兰兰说,你们谈你们的,我和肖童有别的事。 肖童见了老袁,把坐在门厅角落里的两个男子介绍给他。欧阳兰兰猜想为首的一位就是那个于老板。她看见他们握手寒暄然后有说有笑地相跟着上楼去谈。肖童回头招呼她一起去,她摆摆手说,你们谈吧,我在下面等你。 他们在楼上包房里只谈了不到半顿饭的功夫便结束了。欧阳兰兰在楼下的散座里叫的一份鱼翅还没吃完,便见肖童陪着于老板和那位人高马大的跟班从楼上下来。郁文涣放下师道尊严,迎上去一路笑着,极尽亲热地和肖童勾肩搭臂,陪他们走出美食城的大转门。欧阳兰兰连忙跑出去,问肖童谈得怎么样。肖童说还行吧,给了我们一点样品。他把她拉到一边,说:兰兰你回去替我打听着点,看老袁他们对我们是什么印象,他们说他们的货挺纯,你帮我打听打听底价是多少,老袁他们最后肯让到多少钱。欧阳兰兰说没问题,回头我呼你。 她兴奋地想,这真是一切顺利!她高高兴兴地答应着肖童,然后当着他那位于老板的面,突然在肖童脸上热情奔放地亲了一下,再然后她几乎要笑出声来,因为肖童的脸被她闪避不及地一亲,刹那间红得那么迅速。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在瞬间竟然十分动人。她想这小子身上的那股子清纯劲儿真是与生俱来,他就是玩过一百个女人也还像是一个天真的雏儿。 他们走了。她回到座位上吃完了那份红扒鱼翅,又吃了一份水果拼盘。然后充满回味地开车回到樱桃别墅。让她回味的并不是鱼翅和水果,而是留在红唇上的那份刺激。 回到家她的心情十分轻松。她把小黄和它的几个子女都抱到客厅里,任它们在闪亮着小灯的圣诞树下大捉迷藏。那些猫崽已经长得半大,玩儿得兴起时总是把一双眼睛睁得溜圆。那圆圆的眼睛何时何地都挂出几分惊惶和疑问,她觉得那味道很像肖童。而它们的妈妈小黄,疏懒地蜷在沙发一角,做出深沉厌世的神态,她觉得也像肖童。 院子里汽车声响,老袁也从燕京美食城赶回来了,走进客厅和她打了个招呼,便上楼钻到父亲的书房里去了。欧阳兰兰灵机一动,想到肖童托她打听的事情,便扔了猫蹑手蹑脚上了楼。她扒在虚掩的门外,屋里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父亲的声音在问:“样货给了他们多少?” 老袁答道:“给了一克。按您交待的,含量是百分之七十五。” 接下来是父亲的助理老黄的声音:“如果他们下次见面不提出异议,怎么办?” “那就只能不做。”父亲说:“能一次就要一万克的大买家,不可能不把样品检查清楚。能要这么大的量,我估计也是往海外运,说不定又给我们开辟了一个新的市场。省得以后总是吊在香港14K这一棵树上,也是好事。但假使他们拿了这种稀释了的货色不做反应,还要我们照此出货的话,那就肯定出问题了。你们下次接头一定要选一个有条件下手的地方,而且预先不能让对方知道地点。如果真让我说中了,你们就先下手为强搞掉他们,然后老袁要离开北京出去躲一躲。” 父亲的声音虽然照旧沙哑,但欧阳兰兰却听得声声入耳,心里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屋里有根长一段时间鸦雀无声。她竭力透过门缝往里看,里面的光线很暗很暗,三个人面目依稀。她只能从他们熟悉的身形上,辨认出谁是谁。老黄终于打破沉寂,说: “老板,下次见面如果肖童也在,怎么办?” “只能一起搞掉。”父亲的口气没有半点犹豫。 老黄说:“兰兰可是迷上他了。” 父亲说:“也未必长得了。不过你们要是干掉肖童,千万别告诉兰兰。” 老黄又说:“会不会,货样不纯的问题被他们忽略了,因为百分之七十五也不算稀释得过分。” 老袁说:“这就没办法了。咱们也只能先让自己保险了。” 黄万平说:“那倒也是。” 父亲说:“你们可以拖两天再和他们接头,假使他们有这么充分的时间还不认真检验,只能说明他们对货的成色并不关心。买货的不关心货,那他们关心什么,你们就想去吧。索性你和他们接头前我们出去避一避,万一发生意外,也免得让他们一锅端了。” 老袁说:“也好,只要您和兰兰安全了,我们会见机行事的。”停了一下,又笑道:“老黄是担心兰兰的脾气,兰兰要是知道咱们把肖童一起做掉了,非气疯了不可,女孩子嘛,心里没别的,还不就是儿女情长。” 父亲默不作声。老黄说:“我倒有个主意,如果老板和兰兰要出去避过这段时间,那就让兰兰拉上肖童。他要不是让雷子收买的,也不会误伤了他。他要是的话,雷子就不敢对老袁轻举妄动,至少他们会顾忌肖童还在我们手上。等于我们抓了一个人质!” 父亲马上指了一下老黄:“好计。” 这番暗室密谋,直听得欧阳兰兰惊心动魄,继而心乱如麻。难道肖童会是雷子的眼线吗?欧阳兰兰怎么也不能相信。她屏着气息下楼时,双脚突然发软,一步踏空,整个儿身子都险些顺着这窄窄的楼梯翻滚下去。杜长发开着汽车一离开燕京美食城,李春强便对独自坐在后座的肖童说。“现在我们和他们联系上了,你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你这一段干得还不错,等将来破了案以后,我们还会专门表示感谢的。下一阶段的工作基本上你就不用参加了。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们再找你,啊。” 李春强的这段表扬和感谢,在肖童听来,例行公事的味道太过显著。不过他倒无所谓,他本来也不是为了几句表扬和感谢才干这事的。说实在的,他现在对这个案子的投入,已经完全是发自内心了。如果说,他起初答应去干这个卧底仅仅是为了讨庆春高兴的话,那么现在,他觉得正是这份工作让他锻炼得逐渐成熟起来。他的思想感情和生活态度与过去相比,也有了很大不同。过去不太相信,不太在乎的东西,譬如什么爱国啊,正义啊,责任啊,等等,现在就不觉得空洞,在心里就挂得很重。 他没想到在美食城会意外地碰到几个旧日的同学。他看到同学真想哭啊。过去的一切不堪回首。他敏感地察觉到这些同窗旧友显然已队郁文涣那里证实了他和富妞欧阳兰兰的传闻,因比在他们的眼神中,既有惊奇羡慕,也有冷淡鄙夷。在有的人眼里。他摇身一变,成,他又是卖身求荣靠“吃软饭”过日子的“瘾君子”。那些不屑的眼神令他如芒在背。他真想告诉他们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他们不会想到他也是在为国家和社会出生入死啊!同学脸上的轻蔑使他甚至觉得这个过去他一直当个额外负担的卧底任务,现在竟成了唯一能让他找回自尊和心里平衡的一份光荣了。 于是他在李春强面前就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积极。他把身子探到坐在前座的李春强和杜长发之间,自告奋勇地请示:“你不是让我今天把欧阳兰兰约来假装让她帮忙杀杀价吗,我顺便又托她替我打听一下老袁他们对今天见面的反应,所以她这两天也许还会找我。我还要不要再和她接触了?” 李春强说:“你不要主动找她了,如果她找你,也用不着回避。她要是说了什么情况你可以及时告诉我们。另外,这个案子没结束以前,你还是呆在家里。我们不找你你不要找我们,也不要去找欧队长。还是得防着他们有人跟你。如果他们发现你和警察来往就麻烦了。好不好!” 肖童喉咙里唔了一声。 他们用车把他送到家,在街口把他放下,再次说了感谢的话,便轰着油门走了。从李春强和杜长发在路上的对话中肖童知道,他们是直接到“老板”家里汇报去了。 肖童站在街头,看看表,时间似乎还不算太晚。他没有往家走,而是拦住一辆路过的“面的”,奔欧庆春家来了。 他上了楼先侧耳听了听庆春父亲房门里的动静,里边隐约传来电视机的声音,但愿老头儿是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看电视呢。他轻轻地敲了敲庆春的房门,然后心神不定地等了半分钟。庆春打开了门,见他站在黑暗里,有些意外,说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他压着声音说你小声点,让我进去,别让你爸爸听见。 庆春让他进了屋,她已经穿了薄纱一样的宽松的睡衣,像大使般地纯洁和美丽,以至让肖童觉得非常性感。他的目光有些发呆地在她身上滞留了一阵,不知怎么搞的他突然想到帝都夜总会里的那些妓女,他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她们总是清7色地要打扮得那么俗艳,脸上总是涂抹得那么过份,都爱穿那种黑皮短裤,露着多肉的腰腹,一点也不能激起他的兴趣,有时甚至还让人觉得恶心。他认为庆春身穿警服时的英武,和她现在的洁白飘逸,才真正会令男人心动。他认为男人心动全是基于某种幻想。 庆春也在看电视,她让他进了客厅,让到沙发上坐下来,问:“干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你今天不是跟李队长去燕京美食城了吗?” 肖童说是,也在沙发上坐下来,把刚才在美食城与他们见面的情况扼要地叙述一遍。庆春问: “是李队长他们送你到这儿来的?” “啊,不是,是我自己来的。”肖童说:“我怕你惦记这事,所以跑来告诉你。” “你小心有人跟你,万一有人跟你到这儿,白天找邻居一打听,知道我是警察,这案子就麻烦啦。” 肖童闷闷不乐,垂着眼皮说:“你就知道关心案子。” 庆春笑了:“也关心你,你要暴露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自己。我可不是吓唬你,现在贩毒案的特点是枪毒同流。搞贩毒的都是些提着脑袋玩儿命的家伙,可以说他们什么都敢于。” 肖童说:“我来的时候都注意了。我老远就下了车,自己一路走进来的,绝对没人跟着。” 庆春说:“小心没大错,知道吗?” 肖童说:“啊。” 两人的目光都投向电视,但似乎都没在用心真看,一时谁也找不出合适的话题。庆春问:“喝水吗?” 肖童摇摇头,他说:“庆春,咱们俩相处这么久了,有些话你始终没有直接对我说过。” 庆春转头看他:“说什么?” “你到底喜欢我吗?” “你说呢?” “我早说过你喜欢我,可你自己没说过。” 庆春停了一下,反问:“不喜欢你我把你接到这儿来往?” 这回答肖童基本满意,但仍心有不足,又问:“那,你爱我吗?” 庆春看电视,不回答。 肖童说:“我不该这么问吗?” 庆春歪过头来,还是反问:“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就是想问这个?” 肖童扭捏了一下,说:“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回答。你爱我吗?” 可庆春迟迟不答,想了半天,才说:“你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你必须彻底把毒戒了,彻底!我才会回答你。这是你现在人生中的最重要的任务,在你没有完成这个任务之前,不该再想别的。想也不现实。” 肖童的脸红了,随即又发白,他怯怯生生地小声说:“我,我不是已经戒了。” “不,你只是有了个好的开始,还不能说是彻底没有复吸的可能了。这需要时间。” 肖童犹豫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假使,假使,欧阳兰兰他们非逼着我吸,拿这个来考验我。我为了骗取他们信任,就吸了一点,这,这不能算是复吸吧。当然,我是说假使。” 庆春笑笑,“你别找这种小儿科的借口了。你可别跟我耍小聪明,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肖童嗫嚅着不敢往下说了。庆春突然神色认真地问:“你不是又吸上了吧?” 肖童拨浪鼓似地摇头,“没有没有!” 庆春笑着吐口气:“你可别吓我。” 肖童来时兴冲冲的情绪,此时荡然无存。直到离开了庆春的家,他才觉出背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湿透。他本想把这次在帝都夜总会被迫吸毒的过程和庆春解释清楚,但和庆春之间这两句对话把他的胆子弄破了。他想庆春即便是能够理解他,但要是知道他的瘾又上来了,也不会爱他了。吸毒上瘾的人不难得到一些理解和同情,但有谁会爱呢! 他失魂落魄地坐了一段地铁,又换了一站公共汽车,回到自己家的时候,才发觉腹中空荡荡的。晚上他在燕京美食城几乎没顾上吃什么,可又并不觉得多么饿。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折腾着一个念头,那就是趁这案子没结束他还一个人独自在家的机会,尽快把欧阳兰兰和老袁这次逼出来的毒瘾戒了,在回到庆春家之前,把戒毒的成果恢复到原来的水平。 他深知这一次戒毒比上一次更难,因为上一次是在戒毒所,而这一次则要自己孤军苦战。这是对自己意志毅力的一次考验。他不断地警告自己,给自己壮胆鼓劲。一遍一遍地对将要面临的痛苦做着种种心理准备。他并没有去找吃的东西,怀着恐惧的心情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毒瘾的来临。为了避免在执行任务时毒瘾发作,他在傍晚去燕京美食城前,已经吸了一支,距此已过去了六七个小时,他躺在床上,心里不停地下定决心不停地发誓:傍晚的那支就是最后的一支,绝不再吸,绝不再吸!凌晨一点他开始明显地头晕,耳朵里嗡嗡一片,像要失聪,眼泪不停地流淌出来,鼻子里灌满了清鼻涕。浑身一阵一阵地发紧发冷,四肢的皮肤上像有无数小虫子来回爬行,奇痒不止。而骨头里又发出一种弄不清源头的疼痛。他拼尽全力熬着,呻吟中呼唤着庆春的名字。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整整一夜,天明时才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他睡得并不踏实,睡得断断续续模棱两可。迷迷糊糊地,他飘飘然又到了樱桃别墅,天上阴雨绵绵,他听到欧阳兰兰雨中凄惨的哭声,这哭声使他骤然发觉樱桃别墅已变成了一个志怪电影中的废墟,里面风声汨汨,蛇行狐奔。欧阳兰兰和她的枯瘦的父亲,还有大腹便便的老黄,油头粉面的老袁,青面獠牙的建军,游魂一样鱼贯而来。荒屋残垣,冷雨青烟,空谷足音,遥远处响着野寺钟磬。那苍凉的钟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以致后来震耳欲聋。他醒来才知道那是楼下不知道谁的汽车防盗器出了故障,报警的怪叫声响个没完。他爬起来,在镜子里看自己,也许他是刚刚走出那个凄厉的鬼梦,他在镜中看到的,竟是一张人鬼不分的枯槁的脸! BP机这时响了,把他拉回到现实的人间。是庆春呼的,让他回电。他这时不但不能兴奋起来,而且举步维艰。意识的清醒对他来说又是一个地狱之行的重始。他又全身难过得不知所措,满脑子只是越来越有力地响着一个声音,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吸一支吧,吸一支吧,吸一支吧……”当他终于决定再吸一支的那个瞬间,脑子里还苟延残喘的一点点挣扎抵抗的意识顷刻瓦解。他跌跌撞撞地冲向柜子,拉开抽屉,取出欧阳兰兰给他的那个金色的盒子,一刻不容迟缓地取出一支烟,哆哆嗦嗦地点上火,迫不及待地把一大口烟气深深地吸进心底。他闭上眼,连自己都能感觉出眼皮止不住地抖动。他大口地抽着烟,每一口都把烟闷在肚子里。海洛因的滋味迅速地在身体的每个细胞里渗透,扩散。他没用几口就抽完了这支烟,他躺在床上,身上开始舒服起来。可当他一恢复了常态,就又一次地懊悔不堪,又一次发誓这是最后一支,绝不再吸,绝不再吸! 庆春在电话里约他今天回家吃晚饭,庆春热情的声音让他悲喜交集,他心情发苦地问:“怎么想起让我去吃晚饭?”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进入他梦想的幸福了。 庆春说:“今天是个节日。” “什么节日?” “你这个大学生,连这个都不知道,现在很时髦的一个节。” “啊,我知道,是圣诞节。” “来吗,晚上?” 肖童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回答来躲避自己矛盾的心情,他胡乱地说道:“你爸爸那么正统,让你过这个洋节吗?” “你来的时候别说是这个节。今天正好是我爸爸和我妈妈的结婚纪念日。我每年都给他过的。你就说是我告诉你的。” “那我不能给你送圣诞卡了吗?” “不用了,现在那些卡也都很贵。再说你要送还得送我爸爸一份。他也不讲究这个。咱们俩也没必要搞这些繁文缛节。” 肖童说:“这怎么是繁文缛节,给自己喜欢的人送张卡,写几句祝愿的话,这是很浪漫的事。” 庆春笑道:“行,你的浪漫我心领了。你要没事的话,可以早点去,帮我爸爸准备准备。另外,你还是得注意有没有人跟踪你。” 肖童这时的心情才慢慢安定下来,脸上也晴朗了一些。尽管庆春轻视浪漫,只是很实际地让他早点去帮忙“准备准备”酒莱之类,但这又给他一种共同居家过日子似的温馨。去除了繁文缛节,倒也显得亲密无间,因此他很高兴地答应着: “好!” 下午,他早早地打扮好,准备去庆春家。出门前,犹豫再三,为了防瘾,还是吸了半支烟垫底。他在头脑完全清醒时吸这烟,心里就充满矛盾,自责和罪恶感。但他还是吸了,刚刚吸完,就听见房门有节奏地被人敲了几下,他匆忙将剩下的半支放回小金盒装回抽屉。打开门,门外无人。地上放着一束红色的玫瑰。那束玫瑰上别致地扎着一条丝带,丝带的扣结是一只花纸叠就的燕子。花的下面有一只装在信封里的圣诞卡。 他知道这是文燕,他似乎也依稀听见了一个纤细的脚步悄悄下楼的声音。他打开圣诞卡,卡设计得很简单,只画着一棵圣诞树和两只童话里的铃铛。树和铃铛之间,手写着一行字: “哭泣的圣诞,与你同在。” 他看了半天,似懂非懂。回到屋里,行色匆匆,竟找不到一个瓶子把花插上。 为了防备万一回来太晚,他又在金盒子里拿了一支烟带在身上,才离开了家。他先坐了一段公共汽车,下车后去了商店,买了一只专门给小动物喂奶的袖珍型的小奶瓶,然后换乘地铁。一路上左顾右盼,直到确信无人尾随,才直奔庆春家去了。 庆春还没有下班。她父亲大概早知道了他要来,所以见到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奇和热情。他让肖童进了屋,问他现在身体怎么样,药是不是还在吃。肖童说身体没事,药还在吃。他把奶瓶交给庆春的父亲,然后就蹲在纸箱子边上玩猫。他说几天不见这小东西就长大了。 庆春的父亲坐在床上,看着他嗲声嗲气哄孩子一样逗着小黑玩儿。问道:“肖童啊,伯伯不在你身边这些天,没人管着你了,你有没有动过那个念头啊?” 肖童回过头来,心里有点慌张,便用明知故问来掩饰:“什么呀?” 父亲看着他,没说话,那意思是不言自明的,肖童结结巴巴地说: “没有,没有。” 父亲点点头,“啊,那就好。” 肖童转过头来继续逗猫,但心情顿时黯淡下来。庆春父亲的问话和表情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有形无形的阴影。肖童和他几天不见,一时不知这份隔膜和生分从何而来。 父亲又说:“听说你原来有个女朋友,还来往吗?” 肖童说:“伯伯我原来没有女朋友,以前有个邻居家的女孩对我不错,不过现在也没来往了。” 他说完才回头看了父亲一眼,父亲的眼神说不清是怀疑还是麻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肖童做贼似地把目光回避开。父亲说:“是啊,你现在交女朋友,年龄也小了一点,更何况你现在还有这个病。这个病要想去根儿不容易,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坚强的毅力,你必须全力以赴。这个阶段谈恋爱,会分散你的精力的。再说,你这病能不能彻底去根儿,你究竟有多大决心和毅力,也还不好说。你这病没治好之前,就找女朋友,对人家女方也不负责任啊。万一你好不了啦,那不也是害了人家吗。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肖童低着头,心乱如麻地听着,嘴里含含糊糊地附和着: “是,是。”好在庆春的父亲站起来,说了句:“咱们做饭吧。”他才如释重负。 在帮庆春父亲做饭时,肖童竭力表现得既听话又勤快,但没有了以往的活跃;也不敢放开闲聊了,厨房内外因此显得有些枯燥和沉寂。甚至,还有一丝紧张,他们烧了鸡爪子和五花肉,做了凉菜,包了饺子。饺子用了两种馅,猪肉韭菜的和猪肉茴香的。父亲说他爱吃茴香的那个味儿,肖童说他也爱吃,父亲说现在的速冻水饺一点味儿都没有完全不是那种感觉,肖童说没错,饺子还是自家包的好吃。 饺子包完,用干净报纸垫着,摆了一片,父亲对肖童说,大蒜没了你去买点吧,吃饺子不能没有蒜。肖童麻利地答应着,套上外衣便出门去了。父亲在他身后又喊了一句:你再带几瓶啤酒来! 他下了楼。天色渐晚,楼群拱立在夕阳残照之下,投出一个个红中带紫的巨大阴影。而迎着晚霞的一切景物,都显得格外娇嫩。肖童此时的心境,被这娇嫩而斑斓的色彩所感动,觉得生活毕竟是那么美好,但同时又顾影自怜,无尽的伤感。他想,就因为“只是近黄昏”,所以夕阳中才自然就有一种挥赶不去的伤感。他过去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青春年华就会有这种夕阳心态,看见一抹彩霞也会激起对人生的留恋。 如果这时他不是看见了李春强,他也许会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少年的好胜。忌妒和激烈。李春强的吉普车触目地停在路边,他和欧庆春正站在车边娓娓交谈。他手里拿了一束成熟的玫瑰。笑着把它递给庆春。庆春也笑着,不知说了些什么,竟伸手接了那束玫瑰。肖童看在眼里,妒火中烧。他恨透了李春强!也恨庆春。他挺胸抬头,从他们身边凶狠地走过,不发一言只用脸色示威。他们看见他了。庆春问肖童你干什么去?他还是怒目不言,昂首走去。他听见庆春叫他,又听见李春强问庆春:“是你叫他来的吗?”庆春没有回答。肖童能感觉到她从身后追了上来。这时又听见李春强在叫:“庆春!”肖童回头看了一眼,李春强面目平静地喊她。庆春张皇反顾,却没有停下脚步,依然向自己追了过来。 肖童大步走。拐出楼群,庆春追上来,气喘吁吁地问:“你这是干什么,发什么脾气!”肖童不答,只顾走。庆春拽了他一下,委屈地喊道:“你这是干什么!” 肖童说:“他干吗总缠着你!他明明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干吗还缠着你!他还是不是人民警察,还讲不讲三大纪律八项注音!” 庆春哭笑不得:“他开车送我回来,怎么不行?” “他干吗送你花,你干吗要他的花?” “这过节嘛,同志之间表示一下,有什么不行!” “圣诞节都是送‘一品红’,他干吗送这个花,谁不知道玫瑰花是干吗的!” 庆春也板起脸来,“我跟你现在是什么关系?别人怎么就不能送花给我?过圣诞该送什么花,有几个中国人搞得清楚,你这样发脾气也太过分了吧!” 肖童心里受到极大打击,他哆嗦着说:“他不懂,可你懂,你可以不要!” 庆春毫不相让地说:“我们在一个屋里上班,我不想驳人家面子扫人家的兴,这不是我为人处事的原则。你不要事事干涉我好不好。如果有你过去认识的女孩子给你送这个,我不会当成了不得的大事。” 庆春说完这句,便扔下他返身走了,肖童站在路边,傻傻地发呆。他想起文燕放在他家门前的玫瑰,哑然无话。 他精神恍惚地买了蒜,忘了买啤酒就往回走。回到家看见庆春为刚才的事还在闷闷不乐,他便趁她父亲不在眼前的功夫,向她表示了歉意。他说你还生气哪,是我不好,我心眼儿小,你心眼儿大点儿不就行了。 庆春的脸色松了下来,说:“肖童我是怕伤你自尊心不利于你养病,要不然我早跟你急了。我跟李春强同学同事,都七八年了,我跟你才几天?我刚觉得你不错你就这么不讲理,你别让我那么失望行不行。” 肖童低头不语,庆春笑了,说:“也不知道你这算是可爱,还是可气!” 父亲端着凉菜到这边屋里来了。招呼他们摆桌子准备吃饭。他说你们知道吗,今天是西方的圣诞节,相当于咱们国家的春节。我当初和你妈结婚的时候不懂,要懂的话就不选这个日子了。肖童和庆春装做意外地说,那太巧了,今天这顿饺子还吃对了,咱们是洋节中吃。 席间没有酒,他们用饮料碰杯,互相说了祝愿的话。肖童和庆春先是一同祝老头儿身体健康,精神愉快。然后老头儿祝肖童坚持把大学的课程读完,争取自己把学历考下来,肖童极尽讨好地笑着,说谢谢伯伯。老头儿又祝庆春,祝她思想越来越成熟,别什么事都还像小孩子似的心血来潮。庆春和父亲碰了杯,呷了一口,什么都没说。 肖童端起杯,说:“庆春我祝你……” 老头儿打断,“你比她小,别总是直呼其名,你管她应该叫姐姐。我说你们现在年轻人知识多了,礼貌倒少了,这样可不好。” 肖童看着庆春,好半天才叫出一声:“姐姐,我祝你,祝你永远永远,都幸福!” 庆春和他碰了杯,四目相视,她说:“祝你永远像现在这么有毅力,有热情,永远这么单纯,诚实。”她祝完,自己先喝了一口,又说:“祝你别忘了给我的保证。” 庆春的这几句祝福,像尖锐的钉子,一根根钉进肖童的心里。他强撑笑脸,将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说:“这几句话,我会永远记着。” 接下来开始吃菜,边吃边聊。一如肖童希望的那样,聊得都是些山高水远无关紧要的话题。从NBA说到甲A,从最惠国待遇说到巴以关系,还说到香港回归后到香港去照样那么难。父亲说可以跟旅行社组织的旅游团去,除了香港还有新。马。泰,都可以去,现在很方便。庆春说,可是钱呢,新。马。泰。港转一圈一个人就得上万,再说出去总不能连个纪念品都不买吧,这又是一笔钱。 父亲说:“你们还年轻,今后总有机会出国转转,我这岁数,也不想了,我一个人也不愿意去。” 庆春说:“我陪你去。” 父亲摇头:“花两万块钱,就为看几天新鲜,我思想还没解放到这一步呢。” 肖童说:“我以后拼命挣钱,一定要让伯伯和庆春出一趟国。我陪你们一块儿去。” 父亲说:“等你挣够了钱,我也老得走不动了。” 肖童说:“我过些天就出去找工作,多苦多累多脏的事,我都能干。干它三年,我不信挣不出几万块钱来。到时候我一定让伯伯出去!” 庆春嗤之以鼻,“那么多下岗待业的人还找不着这么高工资的工作呢,你别干什么都想入非非。” 父亲说:“肖童有这份心,我们领了。肖童也是该找份工作了。我不指着你挣钱让伯伯和姐姐出国,我只要看到你自食其力,正正常常地生活,那就不容易,就是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