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是男人,你应该多少有一点风度吧。我们今天还没有谈正事。” 肖童站住了,忍耐着:“你要谈什么正事?” 庆春从他背后走上来,说:“你前一段为我们工作,有成绩,有贡献。下一步还有许多工作需要你做,我们希望你再接再厉。”她从自己带的小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说:“我们领导批了一千块钱给你,给你当个车马费补贴,也算是一种奖励吧。你给我签个收条。” 肖童并不去接那个装了钱的信封,那信封里的钱更刺痛了他的心。“我不是为了钱,庆春,我是为你!你想拿这一千块钱把我做的事来了结掉吗,我还不致于这么便宜!” 庆春正色地说:“我告诉你,你做这些事是为国家为社会,我欧庆春个人绝不欠你的!” 肖童的眼里霎时充满了血丝,声音也抖起来:“庆春,你,你为什么这样说,这么多天,这么多天我冒着危险……,我和我不喜欢的人没完没了地泡在一起,因为我想着你,我心里想着你才坚持下来。你今天,你今天为什么这样说……” 庆春的口气也一下子软下来,她想用手绢替他擦拭眼泪但他没哭。她说:“肖童,你为了我我很感谢。但是,我们并不是在做一项交换,我不可能拿自己的感情去和你的情报进行交换。” 肖童的泪水干涸在眼里。他带着一种输不起的愤怒和暴躁,说:“我也不是在交换。可我有我的自由,我的权利。现在我告诉你,我不想干了。我不再给你们干了!你们另找别人吧。” 肖童说完,并没有因发泄而获得畅快,相反,他感到自己内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坍塌和崩溃。他撇下庆春,向礼堂里跑去。庆春在身后没有叫他。 跑进礼堂的后门肖童才发觉自己跑错了方向,他本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快地哭上一场。但此时礼堂的后台已全是忙碌的人群,盛大的演讲比赛马上就要开始。工作人员和比赛的选手都各就各位进入角色。他必须立即收住痛苦,擦干眼泪,循规蹈矩和别人做出同样喜悦和庄严的面孔,见了每个老师同样要热情礼貌地称呼。 他这样做了,眼圈红着但对每个迎面而来的人都笑一下,笑得非常生硬,他确实无法控制和掩饰自己,在后台一角他碰上郁文涣。这礼堂也是交给他的服务公司管理的,学校没活动的时候他可以出租经营。他一看肖童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把他拉到一边低声盘问: “你怎么搞的!你到底犯什么事啦?” 肖童说没事你别管我我什么事也没有。 “你还瞒我!公安局抓你的人都来了,我刚才在学校保卫处都见到了。你前天把谁打了?” 肖童愣了。公安局?抓我? 郁文涣不失老师身份地嘱咐教育道:“呆会儿演讲比赛一结束,人家警察就带你走,你可别耍脾气,好好配合人家,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听见了吗。到里边有什么说什么,别害怕,现在公安局也都是讲法律讲政策的。你是学法律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应该懂。” 郁文涣走了。 演讲比赛开始。 他是第几个出场的,是怎么走到台子中央的,全都糊里糊涂。舞台迎面的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静得只有一两声咳嗽。他下意识地想找一找卢林东,但什么也看不见。他身后成梯形地坐着年轻的主持人和年老的评委,一个个面带疑惑地注视着他的脸,他由此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台下也响起了嗡嗡嗡的议论声,人头摇摆r作为朗诵配乐的钢琴协奏曲《黄河》从扩音喇叭里放送出来,震得他的耳鼓嗡嗡作响,他居然忘记了该在哪一个音节上进入。他张开嘴念了第一句,似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重新开始,拼足全身的力气把演讲词念了出来。 “我们每个人都热爱自己的母亲……是母亲给了我们生命、养育和温情。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母亲……那就是我们的祖国。我们的祖国有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壮丽的山河,是世界文明发达最早的国家之一。然而……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和我们中华民族一样,在漫长的……历程中,充满了灾难。危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上下五千年,英雄万万千,壮士常怀报国心!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就是每个龙的子孙永恒的精神……” 他断断续续丢词落句地勉强背出了第一段,便再也想不起后面的词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知道台下乱了,台上也慌了。主持人用尴尬的声音挽救着场面: “这位同学太紧张了,让我们用掌声鼓励他!” 下面立即响起了掌声,鼓励和起哄兼而有之。 他没有继续开口,低头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但脑子里只有庆春刚才的冷漠,她宣布已经订婚时的冷漠。 《黄河》协奏曲迟疑地中断下来,全场都在看他。主持人说:“这同学真是太紧张了,没关系,你先下去再准备一下,我们请下一个同学出场。” 一个工作人员上来,示意他下去,他这才机械地挪动双脚,步履蹒跚地走到后台。看见两个保卫处的干部迎面上来,他立刻明白自己的时限已到。他这时突然清醒了也镇定了,脸上无所畏惧。坦然地问道: “现在就走吗?” 保卫干部被他的镇定自若弄得有些意外,表情上反应了一下,才说:“啊,走吧。” 警察也到了后台,他们在后台的一间房子里向他出示了拘留证并让他签字按手印。然后,明明没有必要,还是给他带上了手铐。也许在警察的概念上,他犯的是暴力攻击的罪行,因此属于有必要使用械具制约的危险人物。 警察把他带出礼堂的后门,又从后门押到前门,押上停在那里的警车。肖童在回首反顾的瞬间,恍惚看到围观的人群中,欧庆春那张美丽的脸。那张脸在他的思想里,留下了一片无可挽回的温情。他并不知道,欧阳兰兰也来了。她站在礼堂的最后一排,听了他半途而废的讲演。然后,走到门外,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冷静地目睹了他被押上警车的那个乱哄哄的场面。从桂林回来的这些天,是李春强当刑警以来最得意的日子。他领导的6.16案侦破组,一举截获价值两千多万元的巨额毒品,震惊了全国,更是全局全处上上下下一连多日的中心话题。昨天他又获得了自己从警后的最大荣誉——一个个人一等功和一个集体一等功。这是他事业上最光辉的一页,他成了名副其实的侦察英雄。 在事业迈向颠峰,荣誉赞誉如潮的人生快意之时,他心里唯一的缺憾,就是庆春并没有答复他的求婚。也唯独此事,他不知该不该拥有自信。 庆春作为这个专案组的副组长,虽然没有个人记功,但她无疑也是富宁大捷的最大受益者,因为在昨天的会议上,处长当众宣布了她的刑警队副队长的任职命令。 昨天的会既是6.16案前一段工作的总结会,又是下一步工作的部署会。会上决定了一些重大的事情。从这些决定上李春强不难揣摩出处长的“野心”,他还是处心积虑要把案子往大里搞,而并不想陶醉在这场惊人的胜利上。 处长决定不抓欧阳天。理由有: 第一,毒品虽然截获了,但能认定关敬山和广州红发公司犯罪的证据,却并不齐全。这场毒品贩运案显然是被精心策划过的。只要没有在关键环节上人赃俱获,其结果就必然是抓到东西抓不到人,很容易使他们逃避打击。现在关敬山和红发公司的负责人都否认和这批毒品有关,而要在法律上认定他们的罪行,确实还比较麻烦。要再由此认定欧阳天和这批毒品的关系,就更困难。至少仅凭一张从电脑里调出来的含义晦涩的账单,是远远不够的。 第二,即便能认定他们犯罪,这个案子也破得残缺不全。他们的毒品货源在哪里,钱付给了谁,毒品的目的地在哪里,货要交给谁,中间还有没有其他的中转站,这些问题都没有搞清。从胡大庆和红发前任经理的活动看,从这次截获的毒品数额看,这种操作精细而数额庞大的贩毒活动,只有那种规模很大的犯罪组织才能有此作为,而这个组织进出毒品的完整线路,还没有暴露出来。 处长的判断,李春强从理论上是不陌生的。从无数个情报资料,敌情分析和一次次反毒培训班。研讨会上,他早就知道多年以来,国际刑警组织便认定中国内地是一个国际贩毒的运输通道。毒品从缅甸泰国经中国内地到香港,然后运往欧美,确实是一条被证实了的途径。美国现在有百分之二十的毒品是香港黑社会与意大利黑手党联手贩人的。处长认为,欧阳天贩毒的主干市场很可能并不在内陆各省,而是在国外,他充当了这个国际贩毒通道上的一个搬运夫的角色。因此这个案子应该带有国际性犯罪的性质。 处长大家气魄的分析,让李春强尤其兴奋。这比在中关村当街扭住几个小毒贩过瘾得多。而6.16案的下一步行动,就必然地分出了许多个战场。公安部也决定在近日召开一个联席会议,让广西,云南、广东。北京等几个主要战场上的指挥员坐到一起,协调动作,共商良策。 而昨天的会是处长和6.16案专案组自己研究工作的一个务实会。会上决定了下一步他们自己要做什么,不做什么,要对其他战场上的工作提出什么建议和需求等等。当然,也包括决定奖励肖童一千元人民币并且继续让他在欧阳家卧底。 今天上午庆春告诉李春强她约了肖童准备和他好好谈一谈,并且带去了那份不薄的奖金。中午她情绪反常地回来了,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她告诉李春强,肖童拒绝受奖,也拒绝再去卧底。 李春强有点意外,又不意外,这小子大年轻就是没个长性。或者看见自己搞这两下子就能上千块钱地挣,意识到自我的价值了,现在经济大潮之下,人人都学会了谈生意。他笑着分析说:“他不是嫌钱少,哄抬身价吧?他知道自己立了个不小的功。” 庆春反感地瞪了他一眼,说,肖童父母都在国外,他又不是没见过钱的主儿。口气中带着明显的烦躁。 “那为什么不于了?你是怎么跟他谈的?” 这话似乎又有点责备庆春没有谈好的味道,庆春突然发泄地说:“那你去谈,这个特情以后你自己管,我不管了。” 李春强不免疑惑,欧庆春从中午回来便有些神态异样——焦躁,烦闷,怏怏不乐,若有所失。他用一种刺探的目光窥视着庆春的反应,说:“是不是那小子又冲你犯混了?咳,对这种年轻不懂事的人,你还真得有点耐心。除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有时候还得哄,有时候还得横。用什么方法你可以选择,可不能自己生气。他又不是经过训练受党教育多年的公安干部,对他的要求也不能太高。” 庆春不说话,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李春强点了根烟,坐下来,又说:“要不,我去找他谈谈?” “甭谈了,”庆春头也没回地说:“他刚才让分局给拘了。” 这倒让李春强愣了,烟也忘了抽,“哟,犯什么事了?” “我去分局问了一下,说是前天在帝都夜总会把一个客人给打了,伤得不轻。受害人和帝都夜总会昨天一块儿告到分局去了。” “因为什么呀?” 庆春半晌没吭声,李春强又问了一遍,她才闷闷地说:“喝醉了,为争一个女的。” 李春强不知是恨是恼:“这个小子,我早说过,档次不高。”停了一下,击掌一笑,叫道:“这倒更好,他有案在身,咱们要用他还方便呢,至少咱们手里有这个把柄拿着他,也省得他老是那么嚣张!” 这本来是典型的坏事变好事,但庆春的反应确实离了常规,她不但没有随声附和,反而心生厌恶:“你干吗这么热衷乘人之危……” 李春强不无奇怪地说:“这是正常的工作手段,他打人犯事又不是咱们设计好的。他咎由自取,咱们乘势而入,这和乘人之危是两个性质的问题。” 庆春固执地说:“对他不合适。” 李春强笑了,有点搞不懂地说:“你立场出问题了吧?” 庆春沉闷不答。 李春强想找点幽默来挑起她的情绪,胡乱说道:“你是不是和他接触长了,有感情了,真把他当成你弟弟啦?” 庆春不但没笑,反而彼此话激怒,一推门走出屋子。李春强在后边几乎来不及解释: “咳,我开玩笑!” 但是李春强还是认为这个机会绝不能错过,他决定下午亲自去一趟分局的拘留所找一下肖童,趁热打铁,迫其就范,他既然犯了事,肯定也需要得到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下午临走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征求了庆春的意见,问她愿不愿意同去。庆春想了一下,居然答应了。 他们一同到了分局,先找分局的同志问了问“帝都”夜总会伤害案的大致案情。然后就叫分局的同志领着,到后面的看守所来了。 看守所分为前后两个套院。前院是分局预审科办公的地方,后院是看守所的监房。前后院间隔了一排预审室,围墙电网。警卫塔楼,一应俱全。地方虽然不大,布局却正规。 李春强和欧庆春进到后院,在一个四面用房子围起来的口字形的天井里,预审科的民警正在给新进来的嫌疑犯拍档案照片。因此让他们稍等一等。相机支在三角架上,每次从房子里叫出一个“嫌疑犯”让他们双手把写有自己名字的纸牌端在胸前,正面一张,侧面两张,照完后再换下一个人。拍的速度倒是挺快。李春强和庆春没等一会儿便轮到了肖童。他从屋子里被带出来时面容呆板,无精打采如行尸走肉一样。忽见李春强和欧庆春在侧,眼睛便直了,死死地盯住欧庆春不动。欧庆春冲他笑了一下,他激动得全身发抖。预审干部把一张纸牌给他叫他端在胸前,上面白纸黑字笔画难看地写着肖童二字。他动作机械地端着自己的名字,看着庆春,脸上的肌肉僵着,目光里什么都有。拍照的预审干部喝令:“看镜头!”他像没听见一样,仍对着庆春毫无遮掩地逼视。预审干部喝道:“嘿,看什么哪你,眼睛规矩点好不好,这是什么地方,嘿?看这边!”肖童把头正了。咔喳一张照完,又照左右两个侧相。全照完了,又让他在一张专门的纸上留了指纹和掌印,然后押他回屋。他没有再看庆春,低头进去了。 预审干部对李春强和庆春笑笑,摇头无奈地说:“这种人。你算没辙,这才刚刚进来没几个小时,见来个女的眼就直了,这要是关的时间长了,咳,那就不知道怎么着了。这些人关键是一点廉耻心也没有,跟个动物差不多了……” 李春强随声笑了笑,庆春低头不语。他们被预审干部领进了一间预审室。不多时,肖童被带来了,手上还带着铐子,庆春对预审干部说:“铐子摘了吧。”李春强也说:“摘了吧,没事。” 铐子摘了,预审民警让肖童在一只方凳上坐好,便出去了。李春强点上根烟,故意做出很随便的样子,问肖童: “抽吗,来一支?” 肖童说不抽。 李春强笑着问:“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折这儿来了。” 肖童歪着头不说话。 李春强说:“就为一个女的,值得吗。你一个大学生,本来前途无量。这下好了,故意伤害,你知道刑法规定犯故意伤害罪要判多少年吗?” 肖童一动不动,眼睛不看他。 李春强对肖童的态度有些反感,但还是忍耐着,说:“你说不想给公安局干了,是不是?这下不是还得跟公安局打交道吗。这下想通了没有?想通了我们可以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啊!” 肖童梗着脖子看了李春强一眼,开口说:“我没犯罪!” “你没犯罪,没犯罪你到这儿干吗来了?”李春强把嗓门放粗。“是参观学习呀还是你们法律系组织你在这儿体验生活呀?没犯罪你把人家脑袋打开花了,人家缝了多少针有没有后遗症你知道吗?我还是奉劝你嘴别那么硬了,到了这儿只有一条路,认罪服法,配合政府,将功补过,这是唯一的路!” 肖童同样声气不让地说:“只有法院才能判我有罪,你没有权利说我有罪!” 李春强倒给他说得哑了一下,他忽略了这小子是学法律的,所以在谈话的用词上让他抓了漏洞。他吸着气说:“哟,那是我们抓错你了,你来这儿是冤假错案,是吗!” 肖童倒显得十分理直气壮:“我打的是一个流氓,他玩弄妇女,我是见义勇为!” “你见义勇为?我真是长了见识了,你喝得醉熏熏地跑到夜总会去见义勇为?可惜的是目前还没有一个证人跳出来证明你是见义勇为呢。” 他的这番话把肖童的强词夺理给们回去了。李春强乘胜追击道:“你清醒一点吧,别一误再误卖弄你那点法律知识了。” 肖童低头无话。 李春强又卖了卖老,说:“其实你这种打架伤人的案子我经手的多了。这种案子,说大可以大,判个儿年没什么稀奇。说小也可以小,也可以按一般治安案件处理。拘几天、罚点款。就放了你。你们学校也顶多给你个处分,你还可以接茬上大学。毕了业还可以当法官当律师,高高在上审别人的案子,什么都不影响。但如果判了刑,哪怕只有几年,你这学是上不成了,档案里有这么个污点,将来找工作都是个麻烦,弄不好你这辈子就这么完了。何去何从,你自己想想吧。” 李春强长篇大论完了,肖童抬起头,简短一句:“你想要我怎么办?” “我路已经给你指明了,将功补过,犹未为晚。我们可以把你按治安处罚处理,但你出去了,要为我们工作。你应该为国家做的贡献,你必须做!” 肖童说:“我要是不答应你呢?” 李春强故意冷淡地说:“对我们没什么损失,你别以为我们是来求你的,说白了我们是来救你的,念着你过去为人民做过点贡献,我们不想看着你就这么毁了!” 肖童看一眼庆春,庆春从一开始就一言未发。肖童说:“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李春强断然拒绝:“不行,现在你没有资格提条件!” 肖童目光再看庆春,他大概以为庆春能够同意和他单独谈谈。但庆春仍然一言未发,肖童看了半天,绝望地自语道: “那好,那就让我毁了吧。” 李春强口干舌燥,以为成功,未想到这小子竟是如此朽木不堪雕琢。他无计可施,怒目而视了半天,才按响了警卫的呼叫铃。 从分局回来,李春强仍然余怒未消,他干刑警七八年了,处理过的案子已不可计数,什么嘎杂蔫横的人都见过,像肖童这样软硬不吃的家伙,还是头回遭遇。他苦笑着对庆春唠叨:“咱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你今天可都听见了,我是上至国家利益,下至个人前途,大道理小道理都讲全了,可你看他那态度。人长得满机灵,脑子可是一根筋加一盆浆糊。我今天也算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吧。” 庆春却摇头:“你今天晓之以理了,我没见你动之以情。” 李春强语塞,一想,妈的也是。 长春勿谓言之不预地批评道:“我早说过,你这套威胁利诱的方法,对他效果不会好。他的性格我比你了解。” 李春强一时不服,但又找不出道理来否定庆春的想法,抬杠地说:“你既然了解他,今天为什么一句话不说?” 庆春道:“他要和我单独谈,就是有松动。你硬不同意,那他的性格,当然就堵上这口气了。” 李春强说:“我就反对你这样,当时不说,事后又诸葛亮了。” 庆春说:“你当时那么气愤,你和他的情绪又那么顶牛,我能要求和他单谈吗,我总还得维护你的权威吧。” 李春强说:“不是要维护我的权威,我们和这种耳目的关系,必须要有一定权威。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一味地哄着他顺着他,迟早会有麻烦。” 李春强的这个观点,从是非原则上是无懈可击的。但欧庆春回避了和他进行一场观念上的讨论,只是务实地问道: “我想我应该再去和他谈谈,好不好?” 虽然庆春用的是一种商量的口吻,但这口吻过于郑重和急迫,这种无意问流露出来的心情,让李春强感到疑惑和不快,但他还是同意了。他也不愿轻易放弃这个现成的情报来源,那两千一百万元的海洛因毕竟说明了肖童的价值。于是他说:“好啊,你再去谈谈也好,咱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打个战术配合!” 李春强嘴上固然同意,心里对庆春再去谈话能收到多大成效,却有很大保留。不料庆春第二天上午单独去了分局看守所,竟是马到成功,肖童居然无条件地答应了继续为他们工作。他不禁有点摸不着头脑了。问庆春有何法宝,庆春平淡地说:“你昨天不是把利害关系都讲清了吗,我无非唱个白脸说几句软话,让他下这个台阶罢了。” 这确是一个不容轻描淡写的成功,而庆春的神态,却并没有像李春强想象的那般兴奋,她的少言寡语,甚至使人感到几分暧昧难解。李春强始终想不出她和肖童究竟都说了些什么“软话”,她又是怎样地对他“动之以情”。在肖童的问题上,欧阳兰兰彻底佩服了父亲的谋略和远见,她相信他既可以让肖童带上镣铐,也可以把他从缥绁中解放出来。 一切都是为她。 自从母亲死于车祸,她就是父亲的唯一亲人了。父亲始终不让她介入那些地下的生意,不让她参与任何违法的事情,不让她冒一点点风险。他殚精竭虑地为她筹划着另一种生活,一种富足,平安,合法的生活,也作为他自己未来的寄托和终老的归宿。 但她很清楚父亲的一切美好打算都是依靠贩毒。如果说,当她最初明了这内幕时还曾有过一丝恐怖和罪恶感的话,那么现在,在她知道父亲冒着生命危险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她垒造幸福的时候,她除了在感情上体会到父爱的温暖之外,再也不去想别的什么了。 父亲说你应该好好学习英语,以后到了国外可以自己生活。但她对英语没有一点耐心和兴趣。 父亲说那你就找个懂英语又有才能又谦让厚道成熟持重的人结婚吧,然后让他带你出去照顾你保护你。而她对父亲找来的那些老气横秋的学究,也没有一点耐心和兴趣。 父亲说你什么本事也不学什么人都不爱,对什么都没兴趣,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你动心? 是的,她应有尽有,百无聊赖。她告诉父亲她不想出国,不想背英语,不想结婚生孩子。她对这一切都不会有兴趣。但这时出现了肖童。 是肖童使她在旷日持久的无聊和麻木中感受到那么纯洁的美,感受到清新,感受到健康。朝气和一种未被修饰的倔犟,一种毫不做作的浪荡和粗野。他的完美给了她从未体验过的激动和向往,她在见他的第一面就在内心里决定以身相许。她惊喜地意识到当自己一直冷藏在无意识中的那种激情一旦被发掘和释放,它所焕发出来的能量,无人可以阻挡,包括父亲,也包括肖童自己。 在一番阻挠和规劝无效之后,父亲务实地表示了无奈的宽容。肖童也在一阵明确的敌意和抵抗之后,松动了立场。至少他已经把公开的躲避变为经常的相聚,他和她一起吃饭,一起跳舞,一起玩游戏机。甚至同意,在她家留宿。甚至还主动地,背离了原来曾是相濡以沫的女友。欧阳兰兰为自己的能量感到新奇,这种突如其来的成就感,使她对这些天的生活感到相当的充实和满意。 在初步成功之后,最令她心急的,是进展。肖童和她一起吃,一起玩儿,一起聊天,但在感情上,却总是貌合神离。他像一个同性恋和禁欲者一样,处红尘而不染,对她的暗示、允诺。撩拨和进犯,木然不动。她只是在他喝醉的那个晚上,在他昏睡无知的时候,才偷偷亲吻了他的脸颊和双唇,除此之外,几乎再无肌肤之亲。 父亲洞察一切。他说兰兰你必须知道他不是一个爱钱的人,物质上的慷慨不能增加你的半点光彩。因为你没有文化、没有学历、一无所长,所以他看不起你。这种大学生都爱把自己幻想得不可一世,幻想今后事业如何登峰造极,名誉啊。地位啊。品位啊,他们爱想这些。这些东西给人的快感是金钱无法取代的。你想让他爱你就必须要和他平起平坐,并驾齐驱。所以你有两条路可走,或者,你自己发愤努力弥补差距,迎头赶上去;或者,你把他拉下来毁掉他的幻想让他声誉扫地,二者必择其一。 她只有高中毕业,在学业方面显然难以和肖童并驾齐驱。于是,她和父亲便策划了后者。肖童在“帝都”醉打建军这件事本来生不出官司,这种在自己家门里发生的流血事件,不过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一场斗殴而已,完全可以自行调解,自行了结。但是在父亲的授意下,夜总会的老袁和受害者何建军,小题大作串通证供诉之于公安分局,结果就弄出了肖童在演讲会上被拘的一幕。 父亲说,你放心,这种打破头皮的事最多拘几天,罚点款,最后终归是具结悔过,开监放人,不会真上法庭的。这么弄弄他也就够了,他的学校里就没人不知道他有过这么一段劣迹了。 欧阳兰兰毕竟不忍肖童在拘留所受苦太多。在肖童被拘的当晚,她就以女友身份,为他送去了被褥和换洗衣服。到了第三天,她仍然以女友身份到分局代表肖童与建军做了民事调解,并且同意赔偿夜总会的损失。她并没有告诉分局她和夜总会以及受害人之间的关系。三方在分局如此这般像演戏一样地商讨一番,然后很快达成了赔偿协议。在肖童拘留满七天之后,他被放了出来。在分局大门口来接他的,还是那辆擦得锃亮的宝马740和打扮人时的欧阳兰兰。 她把他接到家里,让他在樱桃别墅那豪华的浴室里,好好地洗了一个热水澡。为了迎接他出狱,几天来她流连在丰联厂场、世都百货和新开的新东安广场,为他买了好几套流行的衣服。在他洗澡时便叫人一一挂在浴室外屋的衣架上,想让他出浴时有一个惊喜。她断定他不会再像以前拒绝那身西服那样没心没肺。 果然,肖童洗完澡出来,被告之他的衣裤已被洗了之后,很自然地从衣架上取了一套穿上,只是并没有表现出她所期望的那种惊喜。然后他们一起吃了一顿事先经过认真准备的丰盛的午餐,她用法国的红酒为他接风和压惊。肖童吃着喝着,少言寡语,心不在焉。酒至耳热人至半饱,肖童突然问道: “你爸爸呢,不在家吗?” 她说不在家。 肖童问:“他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发了这么大财?” 她说餐饮娱乐房地产,什么挣钱做什么。 肖童又问:“最近生意好吗?” 她说不好,听说亏了几大笔钱。 肖童问:“亏了钱怎么办,他着急吗?” 她说怎么不急,他这几天天天在书房里和人谈话不出来。前几天还突然说要陪我出国散散心。他过去再忙再累也从来没有休息过,可见现在生意做得身心交瘁。 肖童问:“出国?打算什么时候走?” 她说,也许不走了,这两天他又没提。另外,这两天我也走不了,我不是还等你出来吗。怎么样,你要愿意的话,咱们一起去。 肖童摇头:“那哪行啊,我还要回去上学呢。” 肖童像是无意地东问西问,欧阳兰兰毫无戒备地东拉西扯。午饭之后,肖童急着要回学校,她还是把那辆丰田佳美给了他,让他自己开了回去。她告诉他老黄已经帮他在海南的一个小地方花钱办了一个驾驶执照,过两天就可以去换出一个北京的“车本儿”来。只是帮忙的人粗心大意把名字听错了,肖童写成了夏同。好在那人还真有门路,同时又帮他办了一个假身份证,名字也是夏同,两证可以一并使用。肖童听了,并没显得多么高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你们怎么净干违法乱纪的事啊。 他临走的时候,欧阳兰兰扒着车门带着点撒娇也带着点含情脉脉,冲他说:想着我肖童。肖童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她才松开手,说:我也想着你。 肖童走后,当天晚上没来吃饭。她哪儿也不去,就在樱桃别墅耐心等他。第二大晚上他还是没来。第三天也没来。星期六星期天也没有同她联系。呼他,也不回。她傻老婆等汉子似地天天等,越等越感到气愤,越感到自己一次次的努力和期待,到如今都化为不知去向的流水,她的忍耐近乎崩溃。她觉得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她这样的雨露恩泽,也该有所感知了。她一个人关在屋里痛哭了一场,把肖童骂得一钱不值,这以后便茶饭不思。父亲让老黄和建军分别来劝她,意思是如果她有悔意,索性就劝她和肖童断了。建军说你要是觉得这口气没处咽,这好办,我可以让你出了这口气! 她把老黄骂跑了,也把建军骂跑了,她是觉得不把肖童制服了就出不了这口气。父亲到她房间里来了三次,先是劝她,老生常谈的一套。后又责骂,说你也算是个大家闺秀,你太没骨气了。最后,一切该说的都说了,该骂的也都骂了,她只还给父亲一句话: “我恨!” 父亲叹口气:“你恨他,还不如恨你自己呢。你恨他是无奈,你拿他没办法。你恨自己是因为自己无能。你没能力遂了自己的心愿。” 她犟嘴:“我早就没什么心愿了,什么也没有!” 父亲说:“你想让他在你身边,想让他听你的话,受你统治,服服帖帖地爱你,这就是你的心愿,是你每天夜思梦想的东西。但是兰兰,我告诉你,这些东西你一旦得到了,一旦他这样遂了你,你马上就会厌烦的,马上会失去兴趣。” 她看着父亲,父亲这几天瘦得形销骨立。她知道他有笔生意做赔了本,好像还惹上了公安局的注意,已经意乱心惊的几天没好好休息了。按理她的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本不该这时候再让他操心,但她忍不住还是拉住父亲: “爸我求求你,你能不能让我遂了这个心愿,以后怎么样我自己认了。” 父亲没说话,离开她的屋子上楼去了。她跟到楼上,跟到书房里,求父亲。父亲欲言又止,迟疑再三,终于说:“那我告诉你: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他自动来找你,受你统治,服服帖帖地跟着你。” “什么?” “毒!” 欧阳兰兰怔住了,还没细想便连连摇头,“不不不,沾上这个他就废了,我再恨他,也不想废了他!” 父亲说:“那就随你啦。” 那天她思想混乱地斗争了一夜。第二大中午她去学校找了肖童。她直接去了他的宿舍。宿舍里的人说他去食堂了,她到食堂,食堂里的人说他回宿舍了。她在宿舍食堂之间走了两个来回,突然在路边一个树林里发现了他。他坐在树下两眼无神独自发呆,见她走来竟视如陌路。 “肖童,你怎么啦?” “没怎么。” “没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子吗?” “歇歇。” 她走到他身边,也坐下来,问:“是我做错了什么你生我气了吗,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也不来电话?” 他说:“没有,我只是心烦。” 她看看他没精打采心事重重的样子,伸手想摸摸他的脸,他躲开了,说别动,小心让人看见。 她又问:“你到底心烦什么?” 肖童低着头拔草,地上的草已拔了一片。 他说:“我背了个处分,留校察看。现在没人不知道我为争个女的跑到夜总会里和人打架了。”他自顾冷笑:“我在燕大成了名人了。我在这儿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可我爱你,你有我在爱你呢。你知道吗肖童,我是多么地爱你,你用不着这么孤单。” 肖童抬头看她。那目光既犹豫又缺乏热度。他对她注视良久才移开视线,他说:“可我们约好的,只做普通朋友。说实在的连做普通朋友对你也没好处。如果你离开我,讨厌我,再不和我来往了,那最好,对你也好,我不想毁了你!” “为什么?肖童,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像对你这样好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就不能也对我好一点吗?” 肖童说:“你要我对你好,是吗?那你能按我说的,去做吗?” 欧阳兰兰问:“你要我做什么?” 肖童张嘴想说什么,又停住了,想了想,突然莫名其妙地问:“兰兰,你说,你爸爸这个人,怎么样?” 欧阳兰兰不知肖童是不是还在记恨着父亲,她说:“我爸原来是做过伤害你的事,可他现在对咱们俩交朋友是同意的。你知道我妈死后一直是我爸把我带大的。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相信他以后会喜欢你的,只要是我爱的人,他一定会接受的。” 肖童愣了半天,又问:“兰兰,假使你爱的人,他犯了罪,做了坏事,你会怎么对待他,你会大义灭亲吗?” 欧阳兰兰想笑一下,说:“肖童,不要说你只是进了两天拘留所,让学校给了个处分。你就是判死刑枪毙了,我也敢到刑场上为你送行去。我对你,对我爸,你们就是犯了天大的事,我对你们都不会变心的。” 肖童问:“要是我和你爸,我们势不两立了,你站在谁那边呢?” 欧阳兰兰皱着眉,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不明白肖童提这种牛角尖的问题有什么意义。她说:“肖童,你干吗老这样问呢,你们都是我最爱的人,干吗要势不两立,逼着我非此即彼?” 肖童真是钻在这牛角尖里出不来了,他问:“要是我让你为我,背叛你爸爸,你干吗?” 欧阳兰兰有点反感地说:“我不会那样做人的。如果我爸爸让我为他而抛弃你,我也同样不会那样做的!” “如果你爸爸确实做错了事,你也不会反对吗?是非曲直对你来说,就那么不重要吗?” “我更看重感情,我说过,我爱你们,就算你们犯了杀头的罪,我也一样爱你们。” 肖童摇摇头,似乎不想再说什么了:“你真是个没有脑子的女人!”他站起来,想走。欧阳兰兰拉住他: “肖童,那你要我怎么做?怎么做你才满意?” 肖童站下了,说:“兰兰,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因为咱们俩没有共同语言。我说的话你一点也听不懂,听懂了你也不会去做的。” 欧阳兰兰说:“我知道我学历不如你高,懂得也比你少,可我对你诚心诚意,你总不能全当没看见吧。” 肖童说:“今生没缘,来世再报吧。” 他说完这句话,冷淡地转身,走出树林。欧阳兰兰在他身后大声叫道: “肖童,你想这样就走吗?我欧阳兰兰也不是好欺负的!” 肖童站住了,回头说:“我要上课了。” 欧阳兰兰说:“我告诉你,我不是好欺负的。你要甩了我也没那么容易,你别让我给你来阴的。你把我逼急了我什么都敢做,我比那个郑文燕狠多了!” 肖童说:“你不就是到学校来闹吗,反正我也臭了,随你来造什么谣,随你!” 肖童说完便走了。她一个人留在这有些荒凉的树林里,流着泪咬牙切齿。 第二天她呼了他,狂呼了不知多少遍,他终于回了。她在电话里说:“咱们和好吧,还是普通朋友。我不强迫你了,一切顺其自然。我心里很烦,真的很烦,看在我对你不错的份上,你今天晚上陪我跳一回舞吧。” 他答应了。 晚上他开车来到了“帝都”夜总会,见了面就把车钥匙和大哥大都还给了她,说他反正每天上课,要这些也没什么用。欧阳兰兰没说什么就收下了。他们就跳舞。就喝酒。喝各种鸡尾酒:“黑白天使”。“凯撒大帝”。“夏威夷之夜”等等。还是那个老袁前后伺候着,一再和肖童解释上次的事告到分局并非他的本意,是他们一个保安部经理自作主张未经批准擅自行动,他已经把他开了。他给肖童递烟,说抽一根,肖童说不抽,抽了嘴臭。他又说了一套男的不臭女的不嗅的理论,说得肖童笑了。老袁说,肖童别看你平时不抽烟,可你一抽起来,那姿势特别……,他用了句英文,意思是性感。 肖童就接了烟,他接烟的一刹那欧阳兰兰的脸抽搐了一下,看着他点着火喷出青色烟雾,她的面色突然惨白。肖童抽完烟老袁就再也不见了。肖童说他有点头晕恶心不想再玩儿了。欧阳兰兰也不勉强,便说好吧,我开车送你回学校。在车上肖童吐了,吐得一身都是脏物,昏昏欲睡。她见此状便没去学校,直接把他拉回了樱桃别墅。肖童进了别墅便疯疯傻傻地说这是在哪儿啊,这么漂亮咱们进天堂了吧?她叫人把他扶到卧室躺下。她看他半张着嘴半闭着眼,脸上的表情痴痴若仙,心里害怕,便走到客厅给夜总会的老袁打电话。她问老袁,你到底给他吸了多少,会不会过量了出问题?老袁说,没事,就让他吸了点纯的。不是得一次上瘾吗。但量不大,你放心,头一次都得有点头晕恶心的反应,问题不大。她问,以后会不会伤了身子变成个没骨头没肉的大烟鬼?老袁说,不至于,你得控制他的用量,让他只吸别注射,别用太纯的,那就看不出来,不上瘾的时候跟好人一 样。欧阳兰兰松了口气。 半夜里肖童清醒了,说口干想喝水。欧阳兰兰睡在他身边的沙发上,跳起来给他倒了杯凉开水,他咕咚咕咚仰脖喝完,环顾四周说怎么没送我回学校?欧阳兰兰说你醉了吐了一身,我拉你回来换衣服。 肖童看看身上已经换过的衣服,突然大发雷霆,说谁让你又给我换衣服的,换不换衣服是我自己的事。欧阳兰兰默然不语,任他发作。肖童命令说你送我回学校!我现在就走。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腿一软又瘫在床上。他闭上眼问,你们给我喝什么了?欧阳兰兰依然缄口不答。肖童喘着气说,你送我上医院,我浑身发冷。欧阳兰兰这才冷冷地说不用上医院你其实没病。他哆嗦着站起来扶着墙走,说你不送我我自己去。走到客厅他走不动了,贴墙根蹲下像发了疟疾。欧阳兰兰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他低着头打摆子似的痛苦万分。欧阳兰兰向他伸过一只手,那手的两个纤纤细指上,夹着一根又粗又白的香烟。 他抬头看那根烟,目光迷茫,脸上冷汗涟涟。欧阳兰兰说:“抽一口吧,你会好些。”他不接,欧阳兰兰又说:“刚才在夜总会抽的,也是这烟,抽一口你就不冷了。” 她的特别的语气使他疑惑,“这是什么烟?”他口齿打战地问。 欧阳兰兰冰冷着面孔,从容不迫地说:“就是一般的香烟,里边有点海洛因,解乏的。” 海洛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