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夫人自己坐在一个高榻上,轻声道:“听说你是子楚的好友,他近来过得怎么样?” 吕不韦道:“公子一直精神紧张,人越来越憔悴……” 华阳夫人道:“可以想见——在那样一个环境里,睁开眼睛,所看到的都是敌意……原来我还以为,山河阻隔,路途遥远,我们的供应难以保证,他的难处更多。现在看来,后一点倒是我想错了……” 吕不韦道:“夫人善解人意、疼爱子孙,真乃贤德之人。确是如此,公子所处环境确实恶劣,可有朋友相助,公子的供应并无难处……” 华阳夫人道:“对不住,我打断你,先生,我想知道,像你这样的朋友,为什么肯于资助我们的公子呢?” 吕不韦道:“一则,公子是秦公子,现时,只要不是盲目之人,谁都看得到,未来的域中乃秦国之天下,身边有个秦公子在,何人不附之?二则,公子为人仁慈贤德,即使并非秦国的公子,也是可交之人……” 华阳夫人道:“先生往下讲:子楚既无衣食之虑,又何故紧张、憔悴呢?” 吕不韦道:“为秦国思虑之故。邯郸,天下之中央,道路纵横、四通八达,各国使者频频出入,又有数国的质公子常驻,故而敌友杂居。倘不为国计,闭门不出,或出门只结交那些合性子的人,又吃喝不愁,就没紧张、憔悴可言了。可是公子并非如此,为了秦国,公子结交四方,纵横捭阖,如此必思虑憔悴甚耳!” 华阳夫人道:“难为了这孩子……” 吕不韦道:“公子不但思虑外事,秦宫内事也是经常挂心的……” 华阳夫人的姐姐道:“夫人就是子楚最最挂念的……” 华阳夫人道:“是这样的?” 吕不韦道:“贤德之人心心相印。公子常常跟小的提起夫人的贤德,也每每为夫人的未来担忧……” 华阳夫人道:“这孩子,难得,难得……他怎么想的,先生能够告诉我吗?” 吕不韦道:“这方面的事本是不想与夫人讲的,怎奈来时公子一再嘱托,定要告夫人,对未来之事须要早做谋划……” 华阳夫人道:“他怎么讲?” 吕不韦道:“公子既贤且孝,有讳长者,此事并无深论。” 华阳夫人道:“那先生必有谋划了——请先生指教。” 吕不韦道:“不敢讲什么指教。今日夫人得以受宠,色也。有道是,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所虑之处是夫人无子。常言道,母以子贵。为夫人计,当早结诸公子中贤孝者举之,以为子。如此,夫人现时尊贵,他日事迁,所立之子为王,终不失势,此所谓一举而得万世之利也。另外,有道是:繁华树木。夫人当于受宠之时速决此事。否则,过后色衰爱弛,再想开口,那事情就难以办到了。” 华阳夫人想了一想,道:“先生的意思是叫我速立子楚?” 吕不韦道:“夫人嗣立,当立贤者。诸公子中称得上贤德的,他们的母亲虽然难说得幸,可也难讲失宠,故而夫人是不好与争的。子楚公子贤,可自知排行居中,其母又失宠于太子,不得为嗣,故而必愿附夫人。夫人若在此时立之以为适,则毕生有宠于秦矣!” 就在这时,外面一个太监兴冲冲地闯了进来——但他一看殿中的阵势,立即吐出长长的舌头,站住了。 华阳夫人倒是没有讲什么,在门口侍立的太监说那莽撞的太监道:“一点没有规矩!” 那被说的太监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这时,华阳夫人问:“什么事?” 那太监一下子又兴奋起来,大声回道:“前线传来捷报,我军在长平大获全胜。赵军四十万大军全部被我军给坑了!” 吕不韦从秦宫走出来那会儿,整个咸阳沸腾了。 吕不韦回味着那个莽撞的、兴奋的太监的话:“前线传来捷报,我军在长平大获全胜。赵国四十万大军全部被我军给坑了!” 秦军大获全胜,这当然令人兴奋。但那“赵国四十万大军全部被我军给坑了”什么意思?是一种振奋人心的形容,还是真的把赵国的四十万军士一个不剩地打死了,还是像那太监讲的,秦军真的把赵军四十万士兵给活埋了? 在吕不韦的心目中,其表示的意义只有第一种。他虽然没有指挥过军队,但兵书读了许多,战例了解不少,像长平那样,双方各集中几十万大军,战争的结果,一方不可能将另一方一个不剩地全部吃掉。至于说一方最后将另一方全部活埋掉,那就越发不可想象了。//---------------六、西行(3)--------------- 最后,吕不韦收回自己的思绪,让它回到了华阳宫。他回想着。他觉得谈得很成功。谈话由于那太监的闯入中断了,但他要讲的话已经讲完。最后,吕不韦临走时,华阳夫人也曾有个表示:有什么结果,会告诉吕不韦。 事情进展快得出乎预料,第二天,吕不韦即被告知进宫见太子。太子名柱,见太子的地方依然是华阳宫。太子和华阳夫人都在那里。太子柱看上去近五十岁。大概是长平前线的胜利使他兴奋,他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情。只是,喜悦之情依然抹不去他的病态:他的眼圈呈灰暗色,嘴唇呈酱紫色。太子笑逐颜开,跟吕不韦讲了很多话。他问邯郸的情况,说道:“贤德街有一处房子,传说曾是赵盾住过的。当时,晋灵公暴虐,赵盾屡屡劝谏,弄得灵公心里好烦,要杀赵盾,赵盾知情后,逃离都城,到了邯郸,就住在了那所房子里。”太子接着道:“后来,赵穿杀掉了灵公,立黑臀为王,赵盾返回了都城,继续主持国政。当时的史官对这段史实记了一笔说:‘赵盾弑其君。’赵盾感到冤枉,史官说,身为上卿,‘亡不越境,返不讨贼’,就算你弑君了……”吕不韦看到,太子讲这些,并没有炫耀学识的意思。他知道,太子当初曾质于赵,在邯郸待过三年,这些话大概就是因此而起——太子实际上是在回忆一段往事。 太子又道:“邯郸的老十字街,把着口,东、南、西、北四条街都有一个铁匠铺,它们没有一个打造农具,而是打造刀剑……”说着,他转向吕不韦:“你晓得,邯郸的剑是驰名天下的……”说着,他转向北山墙——那里挂着一把剑。他指着那把剑道:“这把剑就是三十年前在那里打造的——西街那家,字号是‘湛卢’,说是五百年老店了,在那里,我点名要的工匠,看着他打造,铜用的楚国铜绿山的铜,铁用的是当地峰峰的铁……”说着,他问吕不韦:“那个武灵台还在吧?” 这是第一次向吕不韦发问。 太子讲的贤德街那栋老宅还在。十字街西那称作‘湛卢’的铁匠铺也还在。当时太子讲起它们,并没有向吕不韦问什么,因此,吕不韦听着,没有讲什么。现在,太子直接发问了,吕不韦自然要回答。 武灵台邯郸人是无人不晓的。此台建于五十年前,赵武灵王喜欢看大型歌舞。为了居高临下观看歌女们的歌舞,他让人用青砖筑起一个台子,高达六丈,方圆足有一万平方丈。上有天桥、雪洞、妆阁、花苑。顶上有一亭,红柱碧瓦、画栋雕梁,亭外古木参天。吕不韦回答道:“还在。” 随后,太子停下来。可能是在默默地回忆着什么,也可能是对某事在作推理判断。最后证实他的停顿属于后者。他道:“武灵台!赵国这片地面会出这样的败类,楚国的地面上会出这样的败类,鲁国的地面上会出这样的败类,齐国的地面上会出这样的败类,世上一切国家都会出现这样的败类,可秦国不会!永远不会!” 太子的感慨启发了吕不韦。他在脑子里梳理了一下秦国的历史,发现,像太子谴责的赵武灵王这种骄奢淫逸的败类,在秦国的历史上确实是找不出来的。随后便在吕不韦脑子里出现了一个问号:为什么会是这样?他来不及对问题进行分析思索,因为就在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太监,那太监进来后垂手道:“太子,大殿议事的时间到了……” 太子这才想起,他已经定好,巳初,要跟相国和其他几位大臣在大殿一起商讨迎接秦王凯旋之事。 说了一通,正经的话还没有讲。他站起来,简明地讲了他今天要与吕不韦讲的话:他和华阳夫人已经决定,定子楚为未来的太子,并聘吕不韦为子楚傅,请吕不韦回邯郸,“早晚教诲”。 吕不韦:“谢太子、夫人,不韦敢不效力……” 太子离开了,临走之前,他又想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问道:“长平战后,子楚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实际上是吕不韦最忧心的事。他见太子问,忙回道:“臣正为此忧虑。来前,曾做了些安排,可并没想到赵军被坑杀之事……” 太子听后思考了片刻,最后没有讲什么就离开了。到了院子里,他又回头道:“其余的事情,由夫人跟你商量……” 太子离开后,华阳夫人曾自己笑了一阵,她边笑边说:“滔滔不绝——他总是这样……” 这一表示使宫中的气氛越发平和起来。 华阳夫人告诉吕不韦,前线打了胜仗,太子高兴,她便乘势按照吕不韦的意思向太子讲了。太子原先也是被质于赵国的,大概对在那里做质公子的苦味深有体验,对子楚怀有同情感,又加听说子楚贤德,所以,便痛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吕不韦感到高兴,称赞了太子的学识和美德,又当面赞美了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也兴高采烈,向一太监吩咐:“去喊赵高!” 太监去了,吕不韦与华阳夫人又讲了一番闲话,赵高到了。 这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太监,看上去老老实实。他进门后躬身见了华阳夫人,垂手听从吩咐。 华阳夫人指着吕不韦对赵高道:“这是子楚之傅吕公。你随吕公去邯郸,好好侍奉公子。走时,支取百金,供公子用度……” 赵高道:“是。夫人还有什么嘱咐?”//---------------六、西行(4)--------------- 华阳夫人道:“公子在那里十分辛劳,去后精心侍奉就是……”//---------------七、忧虑--------------- 吕不韦回到了邯郸。 现时的邯郸与吕不韦离开时成为两个天地了。离开时,邯郸百姓同仇敌忾、摩拳擦掌,期待着胜利。现在,咳! 吕不韦已经闹清楚,赵国的四十万儿郎,的的确确是被秦军给活埋了。一想到这一点,吕不韦就觉得毛骨悚然。邯郸人的悲愤之情随处可见。最近,邯郸又下了一场大雪。可能这雪是上天的一种表示。邯郸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白色的花、白色的挽联和白色的幡。加上白雪,邯郸成了一座白色的城。 官方正在做抚恤工作。四十万为国捐躯者呀! 路上,特别是证实了秦军坑了赵国的四十万降卒之后,吕不韦的那颗心一直提着。他原判定赵国必败。那时的败,无非是仗没有打赢,损失了兵员和辎重,如此等等。我们还记得,在吕不韦出发前,赵女曾经问他,如果赵国败了,子楚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当时,吕不韦回答说,他已经做了安排,料无大事。他确实做了精心安排,如果事情真的像原来他想象的那样,赵国吃的只是一般意义上的败仗,那他的安排确实是可以做到“无大事”的。可是战事的发展并不是那样。赵国的四十万儿郎被秦军给活埋了。在这种情况下,赵国举国百姓对秦国的愤怒是不难想见的。这就意味着,子楚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还有一层:楚国、韩国在邯郸的质公子平日就想方设法攻击、捉弄秦公子子楚。现在,这些人必趁机整治子楚。这使子楚的危险大大加重。 故而,吕不韦一直极度地忧虑。万一子楚出现问题,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岂不前功尽弃! 吕不韦没有进自家的大门,径直去了子楚那里。 走近子楚的宅第,吕不韦发现有赵国的士兵在周围,不知是吉是凶。 进得门去——天哪!子楚平安无事。 只是,吕不韦接下来看到的,令他十分沮丧。公子子楚全然没有把自己的危险放在心上,吕不韦一进门,子楚劈头就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这还是可以原谅的,能不能嗣立,对子楚来说,自然是第一位的大事,故而,他急切知道,事情办得究竟如何? 他听吕不韦讲了宫中行动的结果后一下子跳了起来,一连大叫三声:“我得到了!我得到了!我得到了!”随后对吕不韦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学生了——吾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哈哈哈哈……” 高兴嘛,做出这些动作也可以理解。 赵高早就给子楚见了礼,子楚还没来得及跟赵高搭话。这时,他转向赵高:“咱们足有三个年头没见了——你小子倒是越发地出息了……太子和夫人可有话吗?” 赵高道:“就一句话:到时好好管住公子,不许他花天酒地……” 子楚再次大笑:“你小子也越发油滑了……花天酒地……哈哈哈哈……” 随后的事情便让吕不韦感到沮丧了。他们谈到了子楚的安全问题。一提起这一话题,子楚便滔滔不绝道:“天欲兴我,赵人岂奈我何?再说,我子楚,秦国将来的太子,将来的王,可不是一头蠢驴!我晓得如何保护自己!赵军长平战败的消息传来,我就开始闭门不出了,而当秦军坑杀了赵国的四十万大军的消息传到时,我不但闭门不出,而且谢绝一切宾客,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赵军把房子包围了,可他们只在门外,不敢越雷池一步……哈哈哈哈……”说着,他大笑不止。 从子楚那里出来,嫪毐对吕不韦说:“相公,不是小的多嘴,看今天的架势……这小子恐怕不是相公所指望的能成就大事的那号儿人……” 吕不韦听后没有讲什么,他心里惦记着赵女,恨不能立即到家。 吕不韦回到自己的宅第,赵女正在翘首等待,彼此见面,都感到无限的欣慰。听了吕不韦讲述咸阳一行的结果,赵女更加高兴。随后,吕不韦慢慢给赵女讲他路过长平战场的见闻。 自己几十万同胞如此惨烈的命运,使赵女伤心不已。吕不韦陪了赵女一天,晚上便出了门。 他拜访了长安君。对赵国的不幸,吕不韦表示了哀痛,对赵国遇难的将士,表示了哀悼。 去咸阳前,吕不韦见了长安君,目的是对子楚的安全问题有所托付。当然,这种托付不是直接的。当时,吕不韦向长安君是这样讲的:“由于生意的关系,在秦国时就与公子子楚相识。后来我们之间曾有一段不愉快,关系几乎断绝。最近,两人和好,不韦便给了子楚一些资助。近日,不韦有事要去秦国,子楚晓得不韦与公子交谊甚笃,便对不才说,现秦赵两国交兵,胜负未定,而一旦有了什么结果,自己或许就身处危难,故而,在临行前,务请拜见公子,恳求公子届时从中解救。不韦既受朋友之托,就来尽朋友之义,届时,万一出现子楚所担心的情况,解救与否,公子自然自便,因为毕竟秦、赵是敌国,此事不是不韦固求的。” 长安君是一个明白人。自然明了吕不韦的用意,当时说了声“当尽力而为”。 现在,吕不韦从长安君那里才了解了子楚的真正险情。//---------------八、险情(1)--------------- 长平前线赵军失利的消息不断传入邯郸,居民的情绪从兴奋转入悲愤。而自己的四十万士兵被秦悉数坑杀的消息传入后,大家先是失魂失魄,随后全城大哭,那哭声像是仲秋的闷雷,震动着大地。最后,哭声停止了,邯郸,这个一向欢快的都城,刹时静了下来,静得像个坟墓。一切事情都从这一刻开始。 大家开始仇恨秦国:真乃虎狼之国也! 子楚所在街巷的居民,都知道这里住着一个秦国的质公子。许多人还看见过他。往日,他穷酸一个。许多人都说他装的:一个大国的公子,哪里就穷到这般田地!大家发现,近来,他忽然抖了起来,车马衣着与先前变得天上地下。有看得仔细点的,说连神气也与往日大不一样了。开始,大家只是觉得新奇而已,后来,上面讲的那“一刻”过后,人们开始思索:不对。这小子换车换装,正好是长平战事的节骨眼儿上,没两天,赵国失利的消息就传来了。难道他是在有意做出个样子来让大家看,夸耀他们的胜利吗? 后来,有人肯定地说:在赵国士兵被坑杀的消息传入邯郸的当天晚上,子楚的房子里传出了歌舞声,而这往日是不曾有过的。这分明又是故意炫耀! 狼心狗肺!是可忍,孰不可忍! 人们开始聚集,商量着如何给这个虎狼之国的虎狼崽子点颜色瞧。 吕不韦临走时就曾判断,楚国质公子无忌会在赵国战事失利的情况下在子楚身上做点文章。这一判断是正确的。自从赵国长平战败的消息传来,特别是赵国的士兵被秦军坑杀的消息传来,楚国质公子无忌就活跃了起来。他今天会见这国的质公子,明天拜访赵国的文武官员,目的只有一个:煽动对秦国的仇恨,并毫不掩饰地把矛头引向公子子楚。 他的活动是很有成效的。原本就刮着一股仇视秦国的飓风,经人这一扇,风便越刮越强,而且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最早提出向子楚开刀的还不在上面。最后,风刮到了那里。 自己四十万儿郎都被秦国给残害了,动一动窝于邯郸某处的一个小小的秦国质公子,那就像抬起脚来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再说,质公子质公子,住在这里就是一个人质。现在,你秦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我就要拿他是问! 赵王也好,什么人也好,只要有人想到,提出建议,要动这个小蚂蚁,那么,一准是会被认可的。 这次认可的是赵王。 长安君一直陷入悲痛之中。他的母后决定撤回廉颇,任赵括为将,他曾表示不赞成。母亲坚持,他并没有继续劝谏,事后,他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责任,故而悲痛万分。他觉得自己对不住那些死去的儿郎,无论白日还是夜里,他似乎都听到那些冤屈的男儿的哭诉声,看到他们临被推向土坑时绝望的眼神、在坑中不断挣扎着的身影。一连好几天,他都缓不过劲儿来。 一日,长安君想登车去郊外转转,刚刚出门还没上车,就有几辆战车从西面驰来。他没有注意看那些车,要上自己的车子。倒是那车队中有人在向他打招呼。他抬起头来,一看跟他打招呼的是将军乐启。那几辆车停了下来。他也停下来,这才注意看那些人:乐启为首,带领着四辆战车、十来个士兵,看样子是去执行什么任务的。 长安君问了乐启一句:“将军这是去哪里?” 乐启的那句回答顿时让长安君魂飞天外。 乐启回道:“遵大王旨,去捕杀秦公子子楚。” 长安君听后立即道:“慢!将军在此等候,我即刻进宫,杀与不杀,等我回来再说……听清楚了?” 最后他叮问了一句。 乐启诺诺,长安君飞身登车,催车夫加鞭急驰而去。 赵军失利的消息传来时,长安君还记着吕不韦的托付,心里想着子楚的事。后来,秦军坑杀赵国士兵的消息传来,长安君陷于极度的自责之中,悲痛完全控制了他的身心。有关子楚的事,他是彻底地忘掉了。而实际上,惟有此时,子楚才最为危险,也正需要他的救助。可是,他把事情给忘掉了。幸好,或许就是天意,他碰上了乐启。 他的车子向王宫驶去。可他还拿不定主意,进宫到底找谁为好。 捕杀子楚是赵王下的旨。他自然应该去找赵王。但他一直犹豫。平常时期出了这类事,要说服赵王收回成命,有两大理由:一、轻易捕杀一位质公子,会引起诸侯耻笑,不值得;二、两国会因而更深地结怨,也不值得。眼下,这两个理由都变得苍白无力了。耻笑?坑杀了已降的四十万士兵,曲已在秦,在此情况下,杀他个小小的质公子,谁会理会?更深地结怨?四十万人都被坑杀了,怨已经深如东海,再深,能够深到哪里去呢?故而,长安君没有把握能够使赵王改变主意。 他最后决定直接去找他的母亲。他觉得能够从母亲那里得到懿旨,救下子楚的小命儿。越过哥哥直接去找太后,会失礼于哥哥,他打算过后再去给哥哥赔罪。 他找到了太后。他没有讲更多的理由来说明免除子楚一死的必要性。他只是把吕不韦找他、他答应了吕不韦,后来由于自己悲痛将人之托忘记了、出门时正好碰上领旨前去捕杀子楚的乐启的过程讲了一遍。 太后看清了儿子的苦衷。她答应下懿旨给乐启,让他停止行动,并说,要派人把子楚的宅子看起来,以免不测。母后还说,哥哥那里她去说明。//---------------八、险情(2)--------------- 长安君喜出望外,立即出宫飞车去向乐启宣告懿旨。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子楚所在街区的居民商量着要给子楚一点颜色看。最后,他们决定趁夜深人静之时在子楚的宅子四周放火,把子楚的房子点着。他们估计,子楚等狼崽子全都会葬身火海。 他们的计划没来得及实施,长安君布置的士兵已经将子楚的宅子保护起来。 子楚只知道自己的宅子被赵军“包围”了,其余一切,他一概浑然不知。 尽管母亲说过哥哥那里她去说明,长安君还是进宫见了哥哥,向赵王请罪。赵王对长安君的做法倒没有再讲什么,气依然在秦国身上,最后说了一句话:“如若下次秦军再踏上赵国的土地,哪怕是一兵一卒,我也要子楚的脑袋!” 吕不韦事情繁忙,和赵女仍是离多聚少,一天,正是吕不韦和赵女难得相聚之日,赵女为吕不韦起舞——跳的依然是吕不韦喜欢的那《云随风舒》,就听堂前有人抚掌。这样,赵女停了下来,随即回避了。 看去,抚掌的是子楚。 吕不韦把子楚让进厅中,子楚道:“学生失礼,有要事与吕公相商,一急就顾不得让人通报了……” 吕不韦知道,发生了长平坑卒事件之后,子楚是不出门的,现出门来到了这里,并明讲“有要事”,那肯定事不宜迟了,遂问:“什么事?” 子楚道:“齐公子告,楚国和韩国正联合魏国、赵国、燕国谋划攻秦,特来相告……” 吕不韦立即警觉起来,道:“公子先回去,我打听后再谋对策……” 当日,吕不韦出了门。他了解到,楚国牵头,拉上韩国正在魏国、赵国、燕国间游说,谋划共同攻打秦国。 这事吕不韦自己曾经思考过。 当时,赵国的青壮年在长平几乎全部丧生,粮草也全部损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如果秦军一鼓作气,灭赵,那是最好的时机。但秦军没有那样做。吕不韦想到,凭张禄的精明、白起的老道,秦国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但秦军还是撤回了。这说明,尽管秦军打了胜仗,但自己的伤亡也是惨重的。它已经无力再战下去了。 在咸阳他了解到的情况从另一方面证实了这一点:秦国的兵源已经竭尽,粮食的征集也到了极限。 于是,吕不韦想到,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其他国家能够联合起来,共同攻打秦国,那秦国是难以招架的,因此是十分危险的。而如果那样,他自己正在有效实施的计划的前景就难以预料了。 自然,吕不韦对此并不过分忧虑,因为根据他的分析,其他六国是很难走到一起的。 现在,他担心的事正在酝酿之中,情况究竟怎样,他需要做进一步了解。 他所了解到的另一个信息很快让他放下心来:燕国正在秘密筹划攻打赵国。 燕国是对的,赵国的元气大伤,能打仗的青壮年没有了,粮草用光了,赵国的民气、士气(如果它还能组织一支军队的话)很可能都是低落的。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攻打赵国,那是百战无一败的。 就是说,当时,列国中有两项军事计划正在筹划之中,一项是明的,由楚国发起,联合其他五国,共同进攻秦国。另一项是暗的,燕国要进攻赵国。 吕不韦分析,这两项计划同时酝酿,而最终实施的,将是后者而不是前者。原因并不复杂,联合攻秦由于各自利益的不同,会迟迟难以实现,而独占利益这一因素会驱使燕国很快实施进攻计划。这一计划一旦实施,那楚国的计划就自然告吹。 故而,吕不韦放下心来。 这事可以放心了,另外的一件事却冒出头来,而且可以讲,对吕不韦来说,这冒出了头来的事,就不仅仅是让他感到忧虑,而简直是让他急得发疯了。 吕不韦出去一天没有回来。回到宅第之后,嫪毐告诉吕不韦,午前赵高来,说公子子楚要他问,前一天在相公堂中独舞的是相公的什么人?午后赵高又来,问吕不韦回来了没有。嫪毐问赵高到底是什么事?赵高说,子楚公子看上了那个独舞的…… 吕不韦一听肺都气炸了,骂道:“畜生!”//---------------九、气恼--------------- 当日,嫪毐没有随吕不韦出门,上午和下午便有赵高来的事。最后嫪毐闹明白了赵高的来意,立即觉得事非寻常。他晓得赵女在吕不韦心目中的分量。想到必须尽快把事情告诉给吕不韦,赵高走后,他就一直待在门房里,等吕不韦回来,好趁吕不韦没进家门就把事情禀报给吕不韦,以免吕不韦进门后,和赵女漆在一块,没有了机会。 吕不韦回来,在下车的工夫,嫪毐便向吕不韦禀报了。 吕不韦听后,狠狠地骂了一句,便进去见赵女。 赵女问了吕不韦出门了解的情况。吕不韦心里一直想着嫪毐讲的那件事情,无论是讲起话来,还是听赵女讲话,都表现得心不在焉。赵女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状况,但对此并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讲什么。 这一状况一直持续到晚饭后,吕不韦觉得应该把打听到的燕国欲攻打赵国的消息去廉颇那里告诉给老将军。 长平惨败加重了廉颇的地位,赵国重新起用廉颇那是迟早的事。 廉颇已经知道了燕国准备攻打赵国的消息。但他还是十分感激吕不韦的好意。 料到廉颇眼下一定非常忙碌,吕不韦在那里没有待住就赶回来了。 还没进门,嫪毐迎了上来报告说:“秦公子到了……” 吕不韦进厅,子楚正在厅中坐着。没等吕不韦讲什么,子楚便问:“楚国联络其他五国攻秦的事可打探到什么?” 吕不韦淡淡道:“有了一些头绪……”接着就把自己打听到的讲了一遍。为了让子楚少讲一些罗嗦话,还主动把对问题的分析讲了一遍。 子楚听后道:“如此便可高枕无忧了……” 吕不韦道:“需将此事报与国内……” 子楚道:“这是要做的——明日我派人去……” 讲完,子楚告辞。吕不韦出厅送子楚,走到院子里,子楚悄声道:“有一事相求……” 吕不韦心里一震,道:“公子请讲……” 子楚道:“昨日来,见堂上独舞女子,深深怜爱,昼夜相思,难以自持,愿得之,望相公割爱……” 吕不韦一听无名大火冒上了头顶,正要发作,一种什么声音在内心响起:不可莽撞! 大火一时被压了下去。半天,吕不韦道:“公子先请回……” 子楚一时不明白吕不韦是什么意思,愣了半天,点头离开了。 吕不韦心中翻江倒海般折腾起来。 这可不是吕不韦在为是否答应子楚的要求拿不定主意。他压根就不会答应子楚的要求,把赵女送出去。现在,对吕不韦来讲,千金易散,赵女难舍。是的,他觉得,他一切都可以舍弃,能够买下邯郸城的金钱,其余家产,可以统统不要,但让他舍弃赵女,那不可能。他还觉得,赵女是上天给他的,他不能违背天意,把上天给了他的赵女送出去。 那他的心里翻腾什么呢? 他大骂子楚不是东西,他思考在不答应子楚的要求的前提下如何了断此事,思考此事会对他的计划产生怎样的影响,等等。实际上,说翻腾,主要是他对子楚有气: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尤其觉得,子楚的举动,实际上已经对他爱如仙神的女人构成了一种难以容忍的玷污。 事关赵女,在赵女的面前,吕不韦尽量克制,自己的不悦情绪不想让赵女察觉。但赵女早就察觉到了,只是,她还没有闹清吕不韦情绪变化的原因,既然吕不韦自己不愿讲明,她便决定暂时不查不问,免得让吕不韦为难。 次日清早,嫪毐报告:“相公,公子那边的赵高在外面等着求见……” 吕不韦一听,愤愤道:“不见!” 嫪毐退出,但接着就又返回,四下看了看,悄声道:“赵高说,公子让问,昨日公子所求之事如何了?” 吕不韦再也无法忍耐,大吼:“让他滚!” 这一吼,自然震动了在内室的赵女。她出来了,轻声道:“相公息怒……” 在赵女面前,吕不韦又一次控制住了,他轻轻拍了拍赵女搭在他肩上的手。只是,他并没有讲什么。 赵女依然什么也没有问。 晚间,吕不韦辗转反侧,赵女在一旁安静地陪着他。 次日,吕不韦决定不出门。早饭后,嫪毐悄悄进来,见吕不韦独自在厅中,便回道:“公子子楚请见……” 吕不韦头也不抬地道:“不见——就说我身体不适……” 嫪毐退出了。 快到中午,嫪毐又进厅。这次赵女在,嫪毐不能不回,轻声道:“公子子楚请见……” 吕不韦依然是那句话:“说我身体不适……”把上午那生硬的“不见”去掉了,态度也变得缓和了许多。 嫪毐又退出了。 到了下午,嫪毐又进了厅。这次赵女在,嫪毐没有讲什么,站了片刻就出厅去了。不一回儿,趁赵女离开吕不韦,嫪毐进厅悄回道:“赵高前来告急,说,公子不吃不喝,焦急暴躁,请相公过去一趟……” 吕不韦道:“休要管他……” 嫪毐退出去。 晚饭后,嫪毐又进厅回道:“赵高又来,说公子讲,既得不到他要的人,一切的一切都去他娘的……他就要回咸阳,向太子请辞,不要什么嗣立……” 这回吕不韦惊了一下。//---------------十、割爱(1)--------------- 当夜吕不韦仍旧辗转反侧。 这样,赵女开口了:“相公有什么需要妾身分忧之事吗?” 吕不韦觉得无法再向赵女隐瞒了,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事向赵女讲了。最后,他表示了自己最最根本的态度:“一切皆可以舍弃,惟不能舍卿!” 她回想了这两日的情况。吕不韦先是忧心如焚,接着怒火欲发,白日茶饭难进,晚间整夜不眠,这说明有大事困扰着吕不韦。是什么令吕不韦如此呢?有关秦国前途命运的嗣立之事,有关各国之间的军国大事,吕不韦都没有瞒她,是什么事让吕相公对她如此讳莫如深呢?这两日,嫪毐屡屡进厅,从嫪毐的神情看,他回的事并不想让她听到。早上,她正从内室到厅里来,走到门间还没有进厅,就听嫪毐对吕不韦讲,公子子楚请见,而吕不韦的回答——那绝对的回绝,那极端气愤的口气——让她吃了一惊。她想到,在这种时候如果她到了厅中,吕不韦可能感到很不自在。下午,嫪毐又回相同的话,吕不韦也答了与上午相同的话,只是,当时她在场,相公那话讲得婉转了些。这使她想到,吕不韦思虑的事,与公子子楚有关,而且判定两个人之间出现了芥蒂,要不然,相公为什么不见他,还生这么大的气呢?赵女随后想到:与子楚有关的事,为什么总是回避她呢?往日,有关让子楚嗣立的计划,吕不韦是从没有回避她的呀!她百思而不得其解。 啊,原来是这样! 她对吕不韦的申明是异常感动的。她相信吕不韦说到做到。 她自己何赏不是如此。不错,吕不韦是一富商,可以说,有金山,也有银山。但如果把金山、银山和她与吕不韦之间的爱相对起来让她选择,她会选择后者而放弃前者。正是:金山可舍,银山可弃,爱恋之山不可移!她不能说对吕不韦一见钟情,但路上她就对吕不韦产生了爱慕之情。她清楚地知道,这可并不是由于吕不韦救了她,有救命之恩在。事情很简单,她家是邯郸有名的富户,如果没有爱慕之情的纠葛,救了命,重金酬谢罢了,用不着把一个女儿身送过去。正因为她对吕不韦产生了爱慕之情,回来后,她便要求父亲去了解吕不韦。父亲了解到的情况使她甚为满意。她的父亲看出了女儿的心思,便促成了这桩姻缘。与吕不韦结合之后,她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她和他,都处在了极度的幸福之中。 现在,巨石投向这池静静的幸福之水。 是啊,一个说:“一切皆可以舍弃,惟不能舍卿!” 另一个说:“金山可舍,银山可弃,爱恋之山不可移!” 可现在一石投来,究竟如何处理为好? 这下,她自己陷于深深的思虑之中。 当夜,吕不韦和赵女一同辗转反侧。而到了东方的太阳向他们的寝室射来第一缕光的时刻,赵女的心中豁然开朗。她转身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轻轻道:“相公,看来,只有妾身过去一条路好走了……” 吕不韦一听猛地坐了起来,大声道:“你说什么?” 赵女一看吕不韦的这种反应,不由得垂下泪来。这时,吕不韦一下子抱住了赵女,也流下两行热泪,随后大吼:“绝不!绝不!绝不!” 赵女转身躺在吕不韦的怀里,没有说什么。她要吕不韦吼,让他尽情地吼,如此发泄,或许能够把内心的郁积释放出来。 “你真心的吗?真心离开我?到他那里去——到那个畜生那里去?” 赵女依然不讲什么。吕不韦继续吼:“绝不!我吕不韦宁肯死,也不能让你离开我!” 赵女依然没有讲话,只是,她的眼泪流得越发地厉害了,简直可以用泪如泉涌来形容了。 吕不韦看了,又道:“是啊,你也是不愿意的——你也是不愿意离开我的,那你为什么讲那样的话?”他的声音变得嘶哑了。 赵女心中有数。她看到,吕不韦的眼睛里淌出第一滴泪水表明,他的心扉已经开了。他为什么流泪?因为他实际上已经承认了赵女讲的“只有妾身过去一条路好走”那句话的合理性,就是说,他已经承认,当前,只有那一条路好走。但他的感情割舍不开,内心产生了极大的矛盾,故而,他发作。 看到这些,赵女越发难忍了。一个女人,一个身上没有铜臭气的女人,还追求什么呢?一个似乎只有理想中才有的男人的真诚的爱,不就足够了吗?这种爱她得到了。 然而,她将失去这种爱。这倒不是由于对方感情出现了问题,而是由于别的原因。 还有,对这种变化,对方也是难以接受的,因而处于极度的悲痛之中。 这些因素合在一起,赵女,这样一个重感情的女人,如何叫她不痛苦呢? 我们讲了,最后,吕不韦用变得嘶哑的声音向赵女讲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讲那样的话”。这话讲完,赵女本想开口,但还没有讲什么,院子里传来赵高很大的说话声。还有嫪毐的声音——细听,是嫪毐告诉赵高,说相公和夫人还没有起来,不好惊扰。随后,传来赵高的话:“报不报由你——反正我来报了,公子已经打点好行李,说午前得不到准信儿,他就上路了……” 事情变得越发紧迫了。或许子楚是虚张声势,可这样一个人是什么事情也能做得出来的。//---------------十、割爱(2)--------------- 赵女开口了。其实,她也无须讲太多的话。在他们面前有三层值得考虑的因素:金钱、爱情、事业。金钱是可以舍弃的,而且已经舍弃——那是为事业舍弃的。现在剩下了爱情和事业。特殊情况是,事业已经展开,已经投入,已经取得重大进展。而且,这是一种怎样伟大的事业呀。无论是吕不韦还是赵女,都曾被这一事业强烈吸引、]强烈振奋,都曾想为这一事业投入一切。现在,可以让它半途而废吗? 吕不韦不能不明白这一点,因此,还跟他多讲什么呢? 讲了这一切之后,两个人紧紧拥吻在一起,仿佛是做最后的绝别。 早饭后,赵女把从赵家带来的乐女招集到大厅。她要给吕不韦跳一个舞。她对吕不韦说,这舞的名字叫《凤翅击霞》,曲和舞都是她自编的。 这个名字引来吕不韦一阵感伤。他强忍着没有滴出泪来。 舞蹈开始了,舞步与乐声同启,给人一种意境:东方朝霞万朵,一只凤翩然出于霞光之中,她展开双翅,在晨曦中翱翔。随后,乐声时时发出尖声,旋律变得急促、跌宕。舞者随着这旋律时时收缩双袖,然后甩出去,让人想象到,那只凤在频频用她的翅膀击打着彩霞。随后,一阵悠扬的长笛声响起,使人想象到,一轮旭日正在冉冉升起。 最后,乐收了,舞也收了。 赵女道:“妾与相公一起迎接旭日的跃出。” 吕不韦热泪盈眶。 此时,吕不韦拿出一双玉佩,一为龙佩,一为凤佩,将龙佩递与赵女:“这一璧给卿,可随身携带,见璧如见我。凤佩不韦收着,见佩如见卿……” 赵女将佩收好,含着热泪,急促奔向内室去了。 子楚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当日下午,他自己亲自驾车来迎接了赵女。 吕不韦没有在家——当时,他驾了一辆车,正在邯郸的郊野狂奔。 如此过了三天,吕不韦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就在第四天早饭后,有人扣响了吕不韦的大门。嫪毐开门后不由得一惊:是赵二女。嫪毐赶快把赵二女让进来,问她出了什么事?赵二女道,奉夫人之命,来见吕相公。嫪毐赶紧领赵二女到厅里,向内室喊道:“相公请出来……” 吕不韦出来了,一见是赵二女也吃了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 赵二女道:“夫人请相公速速过去一趟。” 吕不韦听了问了句:“子楚呢?”赵二女回道:“公子出门去了。”吕不韦心中疑惑,忙命嫪毐去吩咐人备车,随后问赵二女是怎样过来的。赵二女说乘车过来的,并说自己先回去回禀夫人,就出院去了。 吕不韦悬着心,在厅里团团转。嫪毐进来说车已备好,吕不韦立即出门上车,直奔子楚宅第。 到门前车还没有停下,吕不韦便从车上跳下来,进了大门。他一溜烟奔进去,赵女正在厅外等他。他上去将赵女抱住了。赵女也拥抱了吕不韦,然后二人进入厅内,赵女道:“子楚一连三日不出门,今日好劝歹劝才被劝出——他的人也全部被妾支了出去。命人叫相公来,是告诉相公一件大事!” 吕不韦的心一直提着,听后忙道:“卿有话快讲……” 赵女:“妾招相公来是告诉相公,妾身有孕已经两个月之久了……” 这简直是一声霹雳。吕不韦觉得浑身在发抖,半天道:“怎么……卿……怎么不早讲?” 赵女慢慢道:“相公回来后,本想说与相公,可相公先是忙得不可开交,随后便又出了子楚索要之事,相公情绪那样,妾怎么好讲……” 吕不韦道:“你做错了一件大事!” 赵女没有讲什么。吕不韦又道:“如果你讲了,我吕不韦说什么也是不会叫你过来的……” 赵女又轻声道:“正因为如此,便绝不会告知了——还是我们最后讲的那番道理……” 吕不韦发怒了:“可这回何止我们的爱——连儿子也搭进去了!” 赵女拉起吕不韦的手,轻声道:“相公息怒。相公曾忧虑子楚是否是成就大业之人。问相公,万一子楚难成大事,相公有别的指望吗?” 这话令吕不韦一愣。赵女提的问题他确实未曾想过。吕不韦是一个大智之人,举一隅而三隅反的本事自然有。从赵女的话里,他已经想到了赵女的意思,回道:“你是说,要指望我们的孩子?” 说到这里,吕不韦发现赵女的眼睛一亮。随后,他听赵女道:“倘若是个女孩儿,也就罢了。要是上苍有眼,是个男孩儿,凭相公的才智,我们未来的孩子何愁不能成为雄才大略之君呢?” 吕不韦一下子觉得眼前豁亮了,他深情地对赵女说:“多谢卿的指点——就照此行事便了。啊!我吕不韦之志或许真的能够实现了……”//****************第二部宫变*************** 这被称十三哥的,名叫子盈,是太子嬴柱的第十三个儿子。这被称十五弟的,名叫吾成,是太子嬴柱的第十五个儿子。眼前这所宫院,是夏妃住的地方。这夏妃是公子柱的一个妃子,也就是公子子楚的生身母亲。---------------一、宫谋(1)--------------- 十五的皓月把它的青光洒向秦宫,使宫中的一切都置于自己的监视之下。 一个年轻人独自走在宫院的甬道上。他步伐很慢,看样子在边走边思考着什么。 走到一所宫门前,从里面走出另外一年轻人,两个年轻人差一点彼此撞上,因此全都停下了脚步。 “原来是十三哥!” “原来是十五弟!” 他们又差不多一起喊了起来。 这被称十三哥的,名叫子盈,是太子嬴柱的第十三个儿子。这被称十五弟的,名叫吾成,是太子嬴柱的第十五个儿子。 眼前这所宫院,是夏妃住的地方。这夏妃是公子柱的一个妃子,也就是公子子楚的生身母亲。 公子吾成走出宫门让公子子盈碰见,便主动向公子子盈解释:“母亲脸上长了些癣,听说夏夫人有一种药能够治得,便打发小弟前来问问——谁知,竟是以讹传讹,并没有的……” 公子子盈一听心里冷笑了一阵,嘴上道:“那再到别处问问……” 公子吾成见公子子盈独自一人夜间出来,心里早就想:果是个不安分之人!现在他问:“哥哥这是要去哪里?” 公子子盈早就想到公子吾成会问他,故而答案是现成的:“读书累了,想去大哥那里看看……” 公子吾成点了点头,两个人就分手了。 公子子盈这里所说的大哥,指的是太子嬴柱的长子伯禽。他与公子子盈是一母所生。这倒是去公子伯禽宫院的路,但实际上,公子子盈原本并不是要去公子伯禽那里。 公子子盈担心公子吾成在后面盯着他,因此,不得不临时改变目的地,真的去找大哥公子伯禽了。 公子子盈到了公子伯禽那里,兄弟俩说了一会闲话儿,公子伯禽便对弟弟道:“子盈,你可听到了有关子楚的事?” 公子子盈正为这事去找公子黑象,不想在路上碰见了公子吾成,这才改变计划来到了这里。他不想骗他哥哥说没有听到,因此回道:“听说了些……” 到现在为止,太子柱与华阳夫人议定立子楚为太子的事并没有公开。真情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但是,绵里包不住火。吕不韦以公子子楚和他自己的名义送大量的礼物给华阳夫人,动静非小。吕不韦还以子楚的名义送了大量珍玩给了子楚的母亲夏妃,这也是难以瞒人的。赵高被派去邯郸专门侍侯子楚,临走时支了大量的金钱。所有这些都并不是秘密进行的。做这些事情,有不少的宫女和太监在场。华阳夫人倒是嘱咐过这些人“这事大可不必张扬”。哪个心里都明白,嘱咐“不必张扬”,便含有保守秘密的成分,但这与明令“不许外传”大有区别。另外,华阳夫人身边的这些人都可称为心腹或亲信,但事实上,再亲再信,还有更亲更信的人。故而,难免通过这些人“走漏风声”。 世事总是如此,某些状况下,刮起一丝风,就会让人联想到一阵雨。有关上面的事发生在宫中,传出一个钉,人们便会想到一扇门,传出一节木,人们就会想到一辆车了——难免引起种种猜测。 原来子楚是一个“不起眼”的质公子,现在,一下子抖了起来。特别是,原来几乎是备受虐待,现在,却专门派太监去服侍他,并带去了大量金钱。这意义非常,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思索。有人说,子楚已经得宠,未来的太子非他莫属。十分明显,所有这些变化,都是太子和华阳夫人使然。而太子和华阳夫人所以这样做,是由于吕不韦的进宫,是吕不韦金钱的魔力。 公子伯禽问弟弟的有关子楚的事,指的就是这些传闻。 公子伯禽听弟弟说知道这些事,便道:“子盈,不是哥哥说你,你是一个不肯安分的人。眼下,对子楚议论纷纷,有的认定他就是未来的太子。有的人听后心内难平,便蠢蠢欲动。我告诉你,你可不许这样,不可跟着起哄。一窝鸡蛋,你怎的就断定哪个会壳破出鸡?再说,就是定了子楚为未来的太子,又有什么好闹的!太子不就是未来的王吗?谁当这个王就让他当去——一不傻,二不残,就成了,反正跑不出我们赢家!我们这些人,一不愁吃,二不愁穿,三不愁住——有此三者,足矣!咱们总比那些可怜的黔首强上百倍吧!再说,现列国终年战乱不休,‘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这还不够吗?难道我们宫廷之中也要你死我活,彼此杀将起来才痛快吗?弟弟,不错,大王喜欢你,父亲也喜欢你,大家认定你会成为未来的太子,未来的王。现在这些传言未必是真,未来的太子兴许依然是你。但话说回来,那些传言即使是真的,也没什么。你自己必须摆脱这一切。你要记住老子的两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不要争什么。老子还说: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 随后,伯禽把眼前的竹简推给子盈:“你看看这里写的——这是庄子写的,我正好读到这一段——好,我干脆给你读读好了:‘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数十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者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哉?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哲人!哲理!”//---------------一、宫谋(2)--------------- 公子子盈在听着,但他有自己的哲理,只是,他嘴上说:“小弟记住就是了。” 从公子伯禽那里出来,天更晚了,公子子盈犹豫还去不去公子黑象那里。最后他决定当晚不再前去,因为他想到,如果去,天这样晚了,叫人看到,会引起怀疑,于事不利。 公子子盈回到自己的宫中,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睡了。他的脑子里无法摆脱子楚这个名字。 晚饭前,侍奉他的两名太监的私下谈话被他听到,是他走出自己的宫门去找黑象的直接原因。 当时,饭吃完了,茶也送过了,一切事项都已经结束,离侍奉公子上榻休息的时间还远,两名太监,一名叫黄市,另一名叫韩山,便在西厢房踏踏实实坐下来拉开了话匣子。 公子子盈饭后原想看一会儿书,但心里有事,塌不下心来,便想到外面走走。他走到院子里,就听西厢房传来一个太监的说话声:“这宫里的事就是这样,一天一个中心——哪里有肥肉就向哪里聚。”公子子盈听得出,这是太监黄市的声音。公子子盈想到,这个比喻很有点意思,便产生了听一听他们要讲什么的想法,于是站定了。下面,他听到另一个人问:“你这又说哪个?”这是太监韩山问的话。 下面是黄市的答话:“说的是公子吾成一伙儿……” 随后,两个太监你一句我一句谈了起来。 韩山:“啊,明白了——你是说公子吾成、公子子埝几个兄弟老往夏妃那里跑的事吧?” 黄市:“正是。他们看到夏妃肥了,故而就聚到了那里……” 韩山:“可你说,人们传的子楚将被立为太子的事有谱吗?谁都知道,大王在孙子辈里最喜欢的是咱们这位,那子楚怕是大王连三句话都没有跟他讲过的,凭什么将来立他为太子?” 黄市:“你这就把事情看偏了,立太子是父亲的事,可不是爷爷的事。大王百岁以后,现太子就是王,他的太子是由他定的……” 韩山:“可太子也是喜欢咱这边这位的呀!” 黄市:“要不我说宫里的事一天一个中心嘛!” 公子子盈没有再听下去。这几句话,尤其黄市那句“宫里的事一天一个中心”的话,狠狠地刺疼了他的心。 正像两个太监所说的,他的祖父、现在的秦王,是最喜欢他子盈这个孙子的。他的父亲,现在的太子,同样是最喜欢他子盈这个儿子的。无论在众人的眼里,还是在他子盈本人的眼里,未来的太子非他莫属。可是,一下子,宫里进来了一个吕不韦。自从这个吕不韦在宫里走了两趟,一切都变了样——至少在他公子子盈的眼睛里是如此。此后人们议论纷纷,子楚会在将来被立为太子的传言甚嚣尘上。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传言的可信程度如何?对于其他的人,这可能并没有什么,可对公子子盈来说,这却是跟生命一样重要的事。 秦国的制度是这样的:作为宫室成员,你可以有吃、有穿、有住,而且还可以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然而,仅此而已。你想进而拥有领地,享有爵位,那么,你得立有战功。要立战功,就要到前线去,拼命杀敌,或者出谋划策,攻城略地。可是,如果你有幸成了王,那你就拥有了一切,不但保住吃、穿、住,还有无上的荣耀,特别是还拥有一切权力:决定征战,决定和平,决定生杀,决定荣辱,可以一言而兴邦,可以一言而废国…… 而他,公子子盈,原本就是要做后一种人,他将取得荣耀,他将取得权力,他要掌握国家的命运,他要决定别人的生死荣辱,而不是争着上前线,费尽千辛万苦,方才捞得一官半职,闹不好,还要死于疆场,身首异处…… 现在,传言道:事情要变,得到这一切的将不是他公子子盈,而是远在千里的公子子楚。将来,他将匍匐在子楚的脚下,听命于这样一个自己从来就看不上的蠢货,需要从那样一个人那里求得自己所要的一切,而这所谓一切,充其量是一个什么什么“君”而已……安平君、安国君、长信君、长平君,等等,等等,平日里,还要看着这个蠢货的眼色行事,忍气吞声,唯唯诺诺,不得这,不得那…… 不! 公子子盈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那甚嚣尘上的传言变成现实,让自己失去那梦寐以求而将要到手的地位和权力。 他出了宫门,开始了行动。 他要去找黑象。公子黑象排行十七,虽然与他不是一母所生,但兄弟行中,他们俩是最要好、最知心的。他们志同道合,脾气也相投。 前两天,他们已经听到了关于子楚将来会被立为太子的传言,并对传言进行了初步的分析。他们觉得事情还不是十分明朗,要再了解一下情况,之后再作道理。 此后,差不多他们天天碰头。吕不韦两次进宫活动的情况他们已经了解了不少,当然,最核心的内容他们并没有打听到。吕不韦给华阳夫人的姐姐、华阳夫人本人所送礼物的大致数目他们已经了解到。给夏妃留下的东西的大致数量他们也已经知道。他们还了解到一个极为重要的情况:吕不韦在咸阳期间还见了公子吾成。他们是在宫外见面的。吕不韦给公子吾成留下了数目可观的金钱。有关公子吾成等人跑夏妃处的事,他们已经听说。而联想吕不韦见公子吾成并给他留下金钱的事,公子吾成总往夏妃那里跑,就不难理解了。黄市说“哪里有肥肉就向哪里聚”,其实事情并不如此简单,公子吾成去夏妃那里,绝对不单纯是他要闹一口肉吃。//---------------一、宫谋(3)--------------- 结果,出门后碰上了吾成,从而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不得不去大哥那里一趟,耐着性子听哥哥给他讲老子、读庄子。 既然判定公子吾成去夏妃那里绝对不单纯是要闹一口肉吃,这吾成到底要干什么呢?回来之后,子盈陷于深思。 公子吾成回到自己的宫里同样难以入睡。 吕不韦在咸阳时确实会见了公子吾成。会见吾成,是吕不韦离开邯郸之前确定的。吕不韦问子楚,他的兄弟行中,哪个与他关系最好,子楚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吾成的名字。吕不韦遂让子楚给吾成写了一封信。到了咸阳,宫中的事情办妥之后,吕不韦便约了公子吾成,把信交给他,并给他留下了一笔钱。 子楚的信是这样写的: 十五弟如面。愚兄在此举目无亲,其苦与何人言讲?你我数载分离,方知手足之情世之最珍之物矣!所幸天公开眼,让愚兄结识吕公——成大器之人也。相识后,愚兄与他交往日厚,他亦多有资助,愚兄焕发精神,立志强我秦国,必让天下之民引领而望。 此次吕公赴咸阳将成就一桩大事,托他带函,并留些钱物,略表寸心。宫中之事望多加留心。兄弟间本不当言报,然,回咸阳后,必有重谢。 当初次见到那封信的时候,公子吾成还没有领会子楚信中的深意,只想到了子楚的母亲,子楚多年在外,是希望他多过去看看。吾成和子楚要好,子楚不在咸阳,吾成是经常去看夏妃的。现子楚有信来,吾成便大大增加了去夏妃那里的次数。 后来,吕不韦进宫见华阳夫人、吕不韦给华阳夫人留下大量珍奇礼物,特别是有关子楚将来会被立为太子的传言,接而连三地传到了吾成的耳朵里,吾成这才逐渐看清了子楚那封信的真实含义,也明白了吕不韦特意见他的真正用意。 他觉得自己担负起了一种责任。 吾成了解宫中的形势。在这之前,能得到未来太子之位的是公子子盈。现在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将来的太子将不再是子盈,而是子楚。如果子盈是一个贤德的人,或许并不在乎什么,那就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可这子盈偏偏不是这样一个人。或许,不能说子盈是一个缺才少德之人,但他肯定对这件事十分在意,因此,绝对不会轻易让这事自自然然地发展下去。他会感到懊恼,会采取行动,阻挡这件事的发展。公子吾成判定,一场争斗不可避免,并预感到,这场争斗将会异常剧烈,甚至会你死我活。肯定子楚哥哥已经看到了这一层,因此就想到他吾成。信中所讲“宫中之事望多加留心”,就是这种暗示,而“兄弟间本不当言报,然,回咸阳后,必有重谢”,无非是这一用意的强调而已。 这样,他便觉得自己已经负起了一种责任。 那么,如何尽到这种责任呢?或者按子楚哥哥的话,如何留意宫中的事呢? 自然,首先要注意公子子盈的行动。 吾成知道,子盈与公子黑象关系最好,黑象的主意多。一旦要有什么行动,子盈必会与黑象事先商量,并拉黑象一起来干。这样,要想及时了解到这些情况,光自己一个人是不成的。最后,吾成找到了公子子埝。子埝是太子柱的第十六子,与吾成并非一母所生,但两个人的关系,犹如吾成和子楚一样亲密。 当日晚饭后,吾成又去看夏妃。从那里出来之后,出门碰见了子盈,真是冤家路窄。 吾成知道人们对他常去夏妃那里有议论,猛然撞见子盈,便临时编造了那样的故事。其实,吾成回想起来,倒觉得自己大可不必。 他们分手后,吾成并没有像子盈想的那样跟踪他。 吾成并不想采用亲自跟踪这种方式掌握情况。 但是,在那样的一种情况下碰见子盈,吾成却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无疑,子盈在行动。可若干天过去了,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他还一点没有掌握。他们能够干什么?他觉得自己想不明白。这样下去,哥哥的委托很有可能落空。他甚为忧虑。 折腾了一夜,次日天刚亮公子子盈就起来了。他待不住,早早地就去找公子黑象了。黑象还没有起身,子盈等了半天,黑象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