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咳,天儿在,娘一点都不咳了。” 中年男子站在外屋,听着屋里两人的对话,脸上浮起一个极清浅的笑来。 “爹!”过了一会儿,少年轻轻掩上房门,走了过来。 “怎么样了?”中年男子转过身去,稍微有些紧张,眉头都皱成了个川字。 少年站在他身旁,看向屋檐下被飞溅的雨珠砸出来的小洞,叹了口气,“得去找药了,娘没药的话……”少年话没有说完,便沉默了。 中年男子脸上闪过一丝郁色,低声道,“如今去哪里能找,恐怕连皇城都找不齐那么多药材配全一方药了。” 少年缓缓低下头去,“药王谷,或者云山。” 中年男子看了看旁边的少年,伸手拍拍他的头,“你先别多想,我们再想办法。你今天又冒雨出去了吧?总是不听话,先去泡泡热水,好好休息一下。” 转身又进去陪着妻子了。 少年独自一个人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向自已房间走去。 屏风后的木桶已经装满了热水,还冒着腾腾热气。 少年扑过去,欣喜的弯了嘴角,趴在木桶边上,抄起水来玩了几下,才站起身来,脱去外衣。 接着,是中衣,内衣,再然后,将缠在胸上的白布一层一层解开,原来玲珑有致的身材便展现出来。 少年轻轻偏头,解开了束发,一头青丝如瀑布撒下。 原来这少年郞,竟是个清丽的女子。 她跨进了木桶,靠在桶沿上,一侧头,便看见了水中倒影。 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伸手摸摸脸,不知道若有一日再见到他们,还会不会再认得她。 恐怕,是再也认不出来了吧? 少女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靠着。 她想起那日在雪玉冰床上醒来,大仙含笑而立。 她原本要行礼请安,却在立地而起之时,愣在了当地,因为她发现自己的身形外表,完全变了,映在冰壁上的人影,连她自己也陌生。 大仙告诉她,“紫草,你幻化成人的肉身已毁,是那魔界少主影刹以其魔魄之力,护住了本元,因此三魂六魄归于紫草之中。如今以洗髓水洗去你身上的气息,脱胎换骨,重新做人,这一世,你要陪他们二人历劫,直至功德圆满,方可回归。” 大仙还说,“洗髓水洗过之后,他们再不会认出你来,如今放你应劫重生,自是另有用意,你断不可冒然相认,也绝不能有一丝一毫暗示之意。否则,收回天命,你即使有护咒保住本元,也只能再做回一株无知无觉的紫草,泯然于众生之间。” 她当时呆愣了很久,才道,“那如果是别人认出我来了呢?” 大仙慈祥的看着她,“只要不是你故意透露,自是天意,另当别论。” 接着大仙手指一点,她就被一片黑暗笼罩,等到醒过来,却是一个人站在丛林之中。 她正呆愣着不知身在何处,却被一突然冒出来的妇人抱住。 “天儿,天儿,是不是你?”妇人抱着她,脸上又是笑,又是眼泪。 “思杰,你快来看,我找到天儿了。”妇人一边紧紧的抱着她,一边高声喊道。 不过片刻,便有一中年大叔如风而至,先是看见她的脸之后,神色微变,再然后,去看那妇人,“小宁,他不是天儿,你认错人了,来,我们回家。” “才怪,他就是天儿,你看看,这眉这眼,我绝不会认错的。”妇人却把她搂得更紧了。 那男人神色一怔,接着,仔细的看了那妇人一会,才道,“小宁,你认得我了?” “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连你都不认得,思杰,你是不是发烧了?”那妇人嗔道。 那男人大喜,伸手抓住她胳脯,“小宁,你真的认得我了,你刚刚就是在叫我的名字,是不是?小宁,你病好了,你认得我了!” 男人显然有些语无伦次。 妇人拍了拍阿佑的脸蛋,很是愉悦,“天儿回来了,我什么病都好了。” 那男人上下打量了阿佑一会儿,才不动声色的道,“对啊,天儿回来了,这下你该高兴了吧。” 就这样,阿佑便成了余思杰和方宁的孩子。 原来夫妻俩原本膝下育有一子名天佑,却在八岁时不慎跌入湖中溺亡,方宁一时承受不住,竟然得了失心疯。 阿佑与那孩子有几分相似,方宁当日一见到身着男装的阿佑,便坚持认定他是长大后的天佑,一高兴,疯病居然好了。 此后,一直拉着阿佑不肯放手,居然一点不记得幼子溺亡的事,只当自己是生了一场病,一病好几年,故而孩子都已经长大了。 余思杰爱妻心切,求阿佑暂时帮着扮演天佑,以弥补方宁丧子之痛。 阿佑原本是无根而生,从未享受过亲情之福,顿时答应下来。 却不知这一相处,竟然极为融洽,方宁对他爱之入骨自不必说,便是那余思杰,也看这少女乖巧懂事,再兼着与早夭的儿子确有几份相似,不知不觉,也是真心的疼爱了。 自此,阿佑便做了余天佑,以少年的身份行走于世。 这余思杰天文地理,文滔武略,竟是毫不保留,对阿佑倾囊相授。 阿佑学东西自来专心,这一番得被称作父亲的人指点,更是刻苦用心,进步飞快。 偷偷打听过大人和楚影的消息,知道他们还好好的活着,又记着大仙的教诲,便安心住在这偏远小镇。 这一住,便是四年过去了。 如果不是方宁这一病,或许还能再继续住下去。 出门 夜已经很深了,阿佑将未来几日里父母要吃的食粮准备妥当,才伸伸懒腰,准备走向自己的房间。 卧房里,一灯如豆,方宁还坐在床上缝制着衣服,不时咳嗽几声。 余思杰却是在东翻西翻的收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一边把有用的东西放进桌上的包袱里。 听见方宁的咳嗽声,抬起头看看她,轻声道,“天佑的的衣服够多了,你别再给他做了,也不怕压坏他的小身板。实在不够穿了,外头也能买到,可别再累着了,天佑比谁都心疼。” 听见这最后一句话,方宁忍不住的弯了嘴角,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她的天佑,真的是极为孝顺的。 “外面买衣服怎么成,那又不是当娘的做的。也不知道料子好不好,刮痛了阿佑的脖颈怎么办?” 余思杰正将几绽银子放进包袱里,笑了一声,“天佑哪有这么脆弱?” 方宁瞪了他一眼,在她心里,当然巴不得要给儿子最好的,抖开了手中的衣裳,想像着它穿在儿子身上的样子,不禁笑开了眼,“思杰,你看这个衣服好不好看,天佑会不会喜欢?” “只要是你做的,一块抹布他都喜欢。” 方宁也忍不住笑了开来,想起她第一次做的衣服那惨不忍睹的样子,天佑可怜兮兮的接了过去,又在她期待的目光套上了身,结果,结果衣袖居然被缝死了,阿佑费力了一半天还是穿不进去,只能歉意的对她笑笑,还说,“娘下次会做得更好的,这件,留给天佑做个纪念吧!” 她的孩子,就那样清清浅浅的笑着,她忍不住的一把把他搂到怀里,有想哭的冲动。 她的孩子,是天底下最最可爱最最英俊最最乖巧最最迷人的少年。 而站在屋外的阿佑,却因着这一段对话,任笑容爬上了眉梢。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有这样一种感情,能叫人放了心去依靠,去相信。 他们说,这叫亲情。 让她的心里,暖烘烘的,都不想走了,她将头靠到墙壁上,咧着嘴笑了。 这屋里住着的,是她的爹和娘。 爹说,他的儿子要多去历练历练,才能真正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阿佑小声的应着,眉眼弯弯,爹是把她当成真正的儿子了,却忘了啊她还是个小姑娘。 所以自从她武功小有所成,便一直跟着镇上的一家小镖局走南闯北,这两年来,懂得了很多人情世故。 也知道了当年的自己,是怎么也不可能安全的待在那个地方的,若不是,有他的保护,或许早就已经死了吧。 第二日一早,阿佑看着爹娘花费一晚上收拾出来的东西,不由得苦笑。她以往也有出门的,虽然行李的东西是稍微比别人多了那么一点,可也不像这次这么离谱,看着面前堆着的三个大包袱,阿佑眨巴着眼睛,她只有两只手,拿不过来的。 余思杰稍为理智一些,一看到阿佑脸上那表情,便反应过来了,自个儿看看桌上那一堆,也是愣了一愣,半天,才说,“好像是多了点,我再重新收拾下吧。” 看着男人转身去忙去了,方宁才小心拉着阿佑,转到了门外,“天佑,你这次的是不是要去京城?” 阿佑点了点头,“嗯,京城里看看有没有您的药,如果还是配不齐,回来的时候再到药王谷去看看。” 方宁“嗯!”了一声,摸摸少年的头发,每看一次,就止不住心底涌上的骄傲,这样风神俊秀的少年,是她的儿子。 “天佑,娘是要你悄悄到护国将军府中去看看,看看那里怎么样了。” “护国将军府?”阿佑不明所以。 方宁回头看了一下丈夫还在里屋忙碌着,才极快的将一封信塞到天佑手里,“你路上慢慢看。” 阿佑坐在镖车上发呆,一时之间冲击太大,她还回不过神来。 原来爹是护国大将军独子,当年也是英勇善战之辈,却不想,在一次从边关回京途中,遇上了敌国的一名普通女子,动了心,动了情。 大将军气极,扬言他不离开那女子,便将他逐出家门。 余思杰苦求两日未果,又发现父亲政敌有以此为借口,在皇上面前陷害余府的打算。于是趁夜带着方宁离开了京城,隐居在这小山中,这一走,便是十七年。 虽然余思杰从来不说,但是夫妻连心,方宁自然也知道夫君心中对老父的愧疚和担忧,日日夜夜不息。 如今刚好趁此机会回去看看,或许能能稍解夫君心中思念之苦。 阿佑苦着脸,偷偷回去看看可以。 可是最好不要碰上那个大将军,看娘信上写的语气,应该似乎是不太好相处的样子。她真的是没有什么能力去摆平一个老爷爷啊,想想那个时候师父都经常被她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 晚上到客栈的时候,发生了一些小小的麻烦。 小镇上的镖队,本来就没什么名气,排场也不大,那镖旗看起来也是破旧寒酸得紧。一大堆货物,摆在客栈门口,小二的斜着眼,大声吆喝着他们通通靠边站,不要挡了客人的路。 镖队中有个脾气暴躁的小胡子,蹭地就跳出来了,“我们不就是客人?你这什么态度?” “您是客人,可是还有别的客人,都给我挪开点,挪开点,别挡住路了。”小二衣袖一拉,叉着腰站到台阶上嚷道。 “哎,我说你……” 一时之间,客栈门口你推我掇的,乱成一团。 “住手,住手!”掌柜的铁青着脸跳了出来,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的人,“几位客官另寻住处吧,本店不招待了。” “你怎么这么做生意的?”镖局的人吼道。 “我就是这样做的,怎么样,我自已的店,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掌柜也火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状态,可是这掌柜出了名的护短,一看自已的伙计被围在一群乡下小子中,被拉得衣衫不整,顿时那火就噌噌噌上来了。 可是这偏僻之地,哪里还有第二家客栈,镖局领头的也犯难了。连忙陪着小心过去,想要说几句好话。 那掌柜却不耐的一扬手,“什么都别说了,给我走。” 想他在江湖上混的时候,这堆小子还不在哪个肚子里爬呢,今天居然敢在他的地头上欺负起他的人了。 “掌柜的,”一个清秀的少年从最后面的镖车上跳了下来,声音不大,却很清脆,他脸上带着笑,初初一看,还有那么几分腼腆的样子,他走到了面前,说道,“后面都没有别的客栈了,掌柜的要我们去哪儿呢?谁都是讨生活的,一日下来,自是身心俱疲,免不了几分烦躁,所以小二哥才不耐烦的说了那么些不太适宜的话,镖队里的诸位大哥也都是些直来直去的率真性子,因此才反驳了那么一两句。” “既然掌柜的亲自迎了出来,我相信,我身后的这几位大哥也不会再计较先前小二哥的不敬了。” 脸上,还带着温文的笑意,那少年往后伸了伸头,“这客栈看起来收拾得很温暖呢,都让人想家了,前几日我出门的时候,我娘还抹眼泪来着呢,要是早知道我们能住在这样的客栈里,那些担心都是不必要的了!掌柜大叔,您这儿有没有热水啊?” “当然有,可别小瞧我这店,小归小,东西那是足的。”掌柜一瞪眼,“小四,给几位客人准备热水去。” 另一名小二应了一声,转身急急的跑进里面去了。 少年笑眯眯的行了个礼,才转头道,“许哥,还不快让大伙把东西都搬到后院去,可别挡住其他客人的路了。” 大堂里,一名黑衣的男子,从头看到尾,不由得多看了那少年几眼。 相不到他年纪轻轻,竟然有这样的玲珑心思,三言两语就扭转了局势。先是不经意的说明了事端是由那小二挑起的,再接着,趁对方不注意,两句话就把对方套到了不利的局面,先暗示对方有罪,再来表明自己的大度。紧接着,再采用温情攻势,趁着对方心神不稳之时,又采取了个不大不小的激将法,顺利的将结果导向了自己想要的方向。 短短几句话,竟似是用了最上等的兵法。 “小兄弟,介不介意过来喝杯酒?”登时就起了结交之心,一看那少年就要踏上楼去,才扬声招呼道。 那少年转过头来,有些不解,却还是愣愣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在叫我?” 男子举起手中酒杯,遥遥示意。 “我叫商文仲,不知道小兄弟如何称呼?” “我叫余天佑。”阿佑坐在了桌前,还是有一点诧异的。 商文仲笑了笑,看出他的不自在,也不点破,只说道,“天佑不必拘礼,只是为兄适才看你小小年纪,却能随机应变,因此,想要认识一番,别无恶意。” 阿意也跟着笑了,接着才道,“其实我以前也一直嘴笨得很,是爹和娘总说我太单纯,这两年逼着我跟着镖队出来见见世面。” 想着每次娘都是红着眼眶,把他送了一截又一截,明明不舍得他吃苦,却又想自己孩子成长的那种矛盾神情,神色更加柔和了。 “天佑是要往哪去?” “这趟镖是要去往京城的。” “那倒好!”文仲一拍桌子,朗声笑道,“我还正愁一路苦闷呢,就和天佑你们一起上路,也热闹点。” 看着这个性情爽朗的男子,阿佑也点点头,“好啊!” 又见故人 一路上,因为有了商文仲的加入,让阿佑觉得添了很多乐趣。 他和小镇上的那些人都是不一样的,他懂很多东西,他的身上,有和爹一样的气息。 每当谈起风国的军队如何驰骋沙场,兄弟们如何同生共死,文仲的脸上,总会显现出不一样的光来,别样耀眼。 他说得正有劲时,察觉到旁边人的注视,他转过头去,问道,“怎么了?” 阿佑托着腮,看得目不转睛,见他疑惑的视线投来,才笑道,“文仲一定很喜欢战场上的生活吧,我有一个朋友,也是谈起自己热爱的东西时,满脸都在放光。” 文仲连连点头,一只大掌重重的拍在他肩膀上,“铁血男儿,就应该奔驰在那战场上,保家卫国,即便有一日马革裹尸还,也死得其所。” 忽地皱皱眉,捏了捏阿佑的肩,“天佑,你怎么骨胳这么细,要真骑上了战马,估计你这小身板能被抖下来。” 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怜悯。 阿佑呆了一呆,连忙去掰他的手,一边不自在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生来就这样,也没办法再改的。” “没事!”文仲像是忽然明白了她的苦衷似的,刚刚拨开的手,又搭了上去,朗声笑道,“到时带你到军中磨练磨练,自然就结实多了。” 阿佑看着隐隐作疼的肩膀,暗暗想着,要是真把自己锻炼成他那样结实的样子,那还真是个奇迹了。 两个手指夹起肩上的大掌,阿佑笑吟吟的说道,“文仲大哥,你一直在军中,可熟悉护国大将军?” “老将军啊,当然熟悉,熟得不得了,阿佑,你也是崇拜着老将军的吧?”好不容易被搬离的手,又重重的落在少年肩头。 阿佑脸一垮,为什么这新认识的大哥老喜欢把手往好肩膀上放。 而文仲,笑得灿烂,“因为我就是在将军府长大的啊,是老将军收养的孩子。” “收养?”阿佑皱了眉头。 “嗯,是老将军收养的孤儿。”文仲却不以为意,神情自然。 阿佑张张嘴,想要问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难道她要问,老将军现在怎么样?或者是老将军还怪不怪他儿子了? 扁着嘴,似乎怎么问都奇怪。 “天佑,到时候我带你去府里玩玩好不好,老将军人很好的,见了你这样的年纪的小家伙也一定喜欢得紧。” 商文仲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听管家说,要是少将军还在,估计老将军的孙子或者孙女也跟我们一般大了。老将军虽然绝口不提,可是我们都知道他心里是念念不忘的。” 他淡淡了笑了笑,转了头看着阿佑,“你说我们少将军的孩子,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那有差别么?” 商文仲抬起头来,看向远方,一向坚定的眼神,因为想像而变得迷离,“我们以前在府中比武,老将军有一次喝了酒,很高兴,他说,要是我们谁胜出,以后就把小小姐许配给谁。那时候,是我胜出了呢!” 阿佑一头从镖车上栽了下去,文仲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才道,“天佑你在想什么,怎么坐在镖车上都能掉下去?” 他觉得有些好笑,这么漂亮的小兄弟哪像个跑江湖的。阿佑擦擦额头上的汗,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才道,“你都没见过你家小小姐,你就想娶她了啊,而且你怎么知道,你家少将军一定会生个小小姐?” 文仲的脸,悄悄红了,“不是,我没有喜欢,我只是经常想一想,乱想的,而且少将军说不定会有一个小小姐啊……” 他语无伦次的,本来还想说下去,却在面前少年亮晶晶的眼神里,闭了嘴。 过了好一会儿,才不自在的说道,“我只是好奇,传言中文武双全的少将军,如果会有女儿的话,会教成什么样子呢?” 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神情有些恍惚。 阿佑偷偷的吐了一口气,以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小小的拍了拍胸,还好还好,她只是爹的假女儿。 已经打定注意,绝对不要去招惹那个老将军,一丁点和他接触都不要有。偷偷看过之后,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闪人。 夜晚,错过了宿头,众人只能将就在树林中住了下来。 一大群人围着火堆,说说笑笑的,倒也很热闹。 阿佑正细心的转着手中的烤肉,油在火上滋滋的响,飘着诱人的香味,小胡子凑了过来,使劲咽着口水,“天佑?” 阿佑擦擦额头上的汗,“马上就好了,等等啊!” 商文仲坐在旁边,看着火焰将那少年的脸烤得通红,他一次一次把手中弄好的食物递给了旁人,自已忙乎了一半天却连一口都还没吃上。 等到阿佑再一次把手中的食物给了小胡子后,一串烤好了的肉递到了她面前。 “这是我烤的,你不能给别人了。”文仲面无表情的说道,却在他听话的接了过去,咬了一口之后,微微弯了嘴角。 “他们和你做不了兄弟的。”那样一些不懂得互相照顾互相体谅的人,如何能与这样良善的少年共走同一段路。 阿佑笑了笑,没有说话,专心向眼前的食物进攻。 爹爹说过,世上的人有千千万万种,相处之道也各有不同,不轻易否定,也不轻易肯定。每一个人,都有自已的生存方式,可以不赞同,但是不能苛求。 夜晚,阿佑忽然被惊醒,她微微坐起身,却发现同一时间里文仲也动了一动。 一个影子,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男人的影子慢慢移了过来。 淡淡的视线瞟过他们,没有多看一眼,也没有多做什么表情,就坐在了那已经熄灭却还冒着热气的火堆旁。 然后,从鞋底抽出一把刀来,拨开表面的灰烬,将刀□火炭里。 过了片刻,再将已经发烫的刀取出,再然后,毅然的贴到自己的腹部,“嘶!”皮肉被灼的声音,和着那特有的味道,瞬间传来。 那人的口中,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阿佑的心,抖了一两抖,不管文仲眼神的示意,径直站起身来,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轻声道,“我来帮你看看吧,我学过医,你放心,我没有恶意。” 那人还是一声不吭,阿佑等了一会儿,察觉到那身体慢慢不那么僵硬,才走了过去。 将他身体转了过来,取开他腹部的刀,那已经与皮肉连在一块的刀,一离开便带起了几块腐肉。 原来是伤口已经发炎腐烂了,想必是因为没有药材吧,所以才想到用这个办法。 这些,都是因她而起的啊,因为愧疚,阿佑的心里沉沉的,几乎是有些颤抖的,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药瓶,刚要往那伤口上倒,却又停住了动作。 她咬着牙,不敢看那人的脸色,只轻声道,“很疼,你忍着点。” 然后取过他手中的刀,一点一点刮掉那伤口附近的腐肉,果然没有听见这人哼一声,只有那急剧紧缩的皮肤,昭示着那刮骨的疼痛。 阿佑吸着鼻子,好不容易清理完伤口,才把那药倒在伤口上,正想着哪里去找点什么包扎,一块白布就递到了面前。 文仲安静的站在那少年身后,没有提醒他如今世上这伤药万金难求,也没有责怪他去救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看着他转过身来接过白布那一刹那,那眼睛里涌动着的眼泪,所有的话都变成了沉默。 直到伤口包扎好,那人仍是一动不动的。 阿佑抹着眼泪站起身来,声音因为过度的压抑而变得低沉,“很痛是不是?过来这边躺着,睡一觉明天就好很多了。” 小心翼翼的拉过他,睡在先前她自己睡的地方,扶着他躺了下去,边道,“这里已经铺好了的,下面是火灰,很暖和。” 男人的脸,因为疲惫和伤痛,早已惨白成一片,那双眸子,幽幽的望着她,不带一丝感情,即使面前人的眼睛,因为心疼而泛着水意。 “睡吧,好好的睡一觉!”阿佑摸着他的头发,柔声哄道。 那人盯了她一会儿,终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而在此刻,将他凌乱的头发理到一边去而露出脸来的阿佑,却差点跳起来。 杀手! 不,或者应该叫他白远兮。 一夜 “天佑,你在哭吗?” 看着眼前把头缩在双膝间的少年,商文仲有些不确定的问。 半天没有听到回音,商文仲走上前去,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一种将这柔弱的少年拥入怀中,再不让他哭的冲动。 或许是从小到大身边接触的都是些战场上来来回回宁愿掉头也不会掉泪的汉子,突然碰上了这么个孱弱的少年,那样玲珑心思,又本性淳良,忍不住的,就起了疼爱之心。 像是个幼小需要兄长来保护的弟弟吧,商文仲这样想着,便伸手将他抱住。 一向直来直去,崇拜强势力量的男人,第一次意识里还有要注意力道这样的东西。 “别哭了,天佑,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事情多了去了,见多了自然就习惯了。” 打打杀杀的事,当然可能会习惯,可是这打完杀完之后,因为药材不够而耽误病情再丢掉性命的事,她永远不可能有习惯的一天。 阿佑抬起头来,干净的脸上,没有泪痕,她只是安静的看着商文仲,“文仲大哥,如果因为你的原因,而让很多的人难过,痛苦,那该怎么办呢?” “那就尽力去弥补。” “如果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弥补,还是弥补不上呢?” “如果用尽全力的弥补,那无论结果如何,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商文仲这样说,而少年的脸,却在那一刻慢慢有了神采,眼睛亮亮的似乎有什么在闪烁, “对啊,用尽全力的弥补,还有什么好遗憾。”阿佑缓缓的笑开了,那笑容,有着打动人心的清澈。 白远兮是被额头的清凉惊醒的,他缓缓睁开眼来,却被光线晃花了眼睛,他微微闭了闭,重新睁了开来,映入眼帘的,是淡蓝色的天空。 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蓝色,那样明朗的美丽。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天空。 第二眼,才看到了背对着他坐着的少年,正忙碌着手里的什么。 他微微眯了眯眼,莫非昨夜的一切,当真不是梦? 那梦里,有一个少年,轻轻柔柔的问他,要不要帮忙。那个少年,有一双柔软的手,还有一双柔软的眼睛,在他的眼里,看得见真实的温暖。 温暖,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啊,从他家毁人亡开始,从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唯一曾让他有片刻心动的少女坠崖开始,他的世界里,便只留下了寒冷。 他甚至开始后悔,当时不应该早早在崖下伪装了一个身形与己相似的尸体,也不该早作好了准备在身上捆好了细细的天蚕丝。在威胁楚影之前,他便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退路。 可是后来,他却无比的后悔他曾经准备好的退路,他应该就那样死掉的。 死掉了,就不会在梦里,还看到那一脸稚气的少女,浅笑着告诉他,“你都不知道,忘了喜欢的感觉,多么可怜。” 阿佑转过身来,便看见白远兮睁大的眼睛,她惊喜的扑过来,摸摸他的额头,“还好烧退了,太好了。” 放在额头上的小手,带着微微凉意,却奇异的让人觉得舒服。 白远兮只是怔怔的看着好,再然后,吐出一句,“主人。” 阿佑脸上的笑容顿住,嘴巴半天合不上,倒是一旁的商文仲走了过来,“你是谁?” 白远兮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一样,只是专注的看着阿佑。 他的家,被人毁了,曾经触手可及的温暖,被他毁了,面前的这个少年,他不想再错失。 他想,站在他身边,即便是飞蛾扑火,也想要碰触这光亮。 “哼!”文仲哼了一声。 阿佑赶紧的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你别叫我主人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主人。” 白远兮看着他,依稀仿佛也曾经有人这样对他说过,“我不是你的媳妇。” 他眨了眨眼,“我的前一任主人,在我昨日为他办完最后一件事之后,便不是了。你救了我,所以你便是我的主人。我的名字,叫做白远兮,但……” 他的话还没说完,商文仲便一把扯过阿佑,迅速离开他好几步,脸色像见了鬼似的,“你说你叫白远兮?” 白远兮没有理他,继续把没有说完的话说完,“但是这个名字会给主人带来麻烦的,所以还是另外取个名字吧。因为是主人问我,所以我不能撒谎。” 以前的白远兮不是这个样子的,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佑还在愣愣的想着,商文仲拉着她的手臂一紧,便冲着那白远兮吼道,“白远兮,我们当今日从未救过你,也从未见过你,你该知道,你呆在他身边,会带来灾难。” 眼睛里的光芒慢慢黯了下去,白远兮没有说话。 阿佑扯扯商文仲的衣袖,有些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激动。 商文仲看了她一眼,才道,“他当年得罪了不得了的人,不过听说是死在当场了。如今看来,哼!似乎也只是些障眼法,可是若让人知道他还活着,怕只也有个生不如死的后果,不仅是他,所以和他有些关系的,通通不得善终。” 他当然清清楚楚的知道当年的事情。 莫说只是这么个无权无势的小小杀手,即便是当今怡亲王府,那人也是不管不顾的闯了进去,将那才貌双全的郡主生生弄了个不死不活。 犹记得他那时跟在老将军身后,看着那黑衣的少年,倒提着剑,血淋淋的样子。即使是早已经过出生入死的洗礼,那一刻,也还是被那汹涌的杀意刺得身上一寒。 黑衣的少年,站在一片惊嚎和鲜血之中,却出奇的安静,安静得仿佛这世间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他呆呆的看着天空,高高的仰着头,明明没有流泪,徐军师却在身边低低一叹,“直将泪飞,化作了倾盆雨。” 最后,是老将军走到他面前,“楚小子,你能杀人,便到战场上去给我杀几个回来看看。保护不了该保护的人,即便在此杀尽所有人,又有何用?” 那少年的目光一点一点从天上,移到了老将军脸上,凝住不动。 老将军背着手,站在他面前,纹风不动,口中的字字句句,却落地有声,“你的命,如果你不要了,就借给我用一下。” 楚影被带入宫中,押入天牢。 再后来,再后来,便被贬到边关苦寒之地。 他当时曾经问老将军,为何那么肯定楚影不会被皇上斩首,毕竟怡亲王府可不是一般人家。 老将军眼中精光一闪,朗声笑道,“那样性情的孩子,不主动招惹的话,闲杂人等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更何况那般伤心伤身疯狂的杀戮。所以必定是有原因的,只要是有原因的,皇上便不会处死,毕竟,他可是公主的儿子。” “那……”他还想再问。 军师却已经接下来说道,“再加上,老将军看上了那孩子的资质了,手起刀落,一点都不含糊,是颗好苗子。” 商文仲再也不敢问了,老将军和军师的眼神,有一刻让他觉得,似乎有那么点邪恶的意思。 那可是大不敬的想法,所以便不敢再问了。 所以如果白远兮还活着的事,若是被那人知道,他想都不敢想,又会掀起如何的腥风血雨。 天佑根本不知前因,如果因一时心善,便被卷入其中,实在是极大的危险。 白远兮听了他的话,又看了阿佑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他自以为是的追随,是不是也会演变成另一场灾难? 就如同当日他自以为是该做的事,也成为他心口再不敢碰触的痛。那些深深的悔痛,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时,铺天盖地而来,让他所有的逃避都无所遁形。 所以只能年复一日,挥剑如雨,在那血腥里,平息内心的空洞。 天色已经亮了好久了,镖队的人开始起身,收拾上路。 白远兮躺着,恍若没有听到动静,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当然,只是似乎,他其实清醒得很,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听见了一个人的脚步,轻轻的走到身旁,走得很轻,轻得不带任何攻击性。 紧接着,一只手掌按在他额头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撤去。 将什么东西放在了身边,那人站起来,视线在他脸上停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那脚步,慢慢远去,更远,直至无声。 很久很久了之后,久得白远兮都已经以为自己再也睁不开眼睛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微侧了头去,视线却开始渐渐变得模糊。 他的身边,放了一堆衣物,衣物正中央,是一小瓶伤药。 他摸索着坐了起来,将那衣服抖开,有重新缝制的痕迹,要比那少年的尺寸要大上很多。想到凌晨时醒来看见他忙碌着什么,眼角余光有瞟到露出的一截衣袖。 他将衣服捧在手心,头深深的埋了进去。 这是有人,专门为他做的衣服。 京城 “天佑,你还在不开心?是不是生我的气了?”自从把那白远兮丢在树林里以后,天佑的脸色便一直不太好,话也变得少了。 “不,”阿佑摇起头,勉强朝他笑笑,“我知道文仲大哥是为了我好,也知道他会给我带来麻烦,连你都不想招惹的麻烦,必定不是什么小事。” 知道是一回事,情感上,却还一时不能坦然接受。 尤其离开之前,看那男人孤伶伶的躺在地上的样子。 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人曾经想要害影啊,想要拿她的命,去害影的命。 她救人,留药,是因为医者之心;可是曾经想要害影的人,她又怎么能毫无芥蒂的接受? 影啊! 她抬起头来,又想起他骂她笨蛋的样子! 眼睛里突然热热的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她使劲的睁大眼睛,不想哭。 爹说的,哭会让人变得软弱。 她不想软弱,因为影已经不在身边了,从她离开影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影再不是她的影,她以后,要自己保护自己了。 “天佑,天佑,”旁边有人叫她,阿佑连忙整理好情绪,冲着商文仲笑笑,“好啦,我没事啦,文仲大哥,你还没有告诉我,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呢?” 商文仲一时语塞,他是在京城呆过没错,可是他们每日习武读书,哪懂得什么好玩的地方。 看着阿佑兴致勃勃的样子,只得说道,“天佑,我还有个义弟叫云朗,正跟你一般年纪,等到了京城,叫他带你去玩好不?” 云朗生性好动,整日里的见不着人,让他带着天佑去玩,应该再合适不过了。 “好啊!”阿佑笑眯眯的点头。 等到了京城,和商文仲约好等镖局的事办完再去找他,两人便分开了。 货物送到地点,几人分了赏钱,小胡子便吆喝着要去尝尝鲜,据说京城里的女人比起别地来,格外的香艳。 看着同行的几个两眼放光的样子,阿佑顾不得那些哄笑声,脸红心跳的往外挤。 可是许哥一把捉住她,“天佑也有十七岁了吧,看起来还青涩得很,没长开的样子,就是因为还没开过荤,等你尝过女人的滋味,自然便有男人的雄风了。” “不要,我不要去。”阿佑挣扎着,她要是真能有男人的雄风,就真的奇了怪了。 镖局同行的几个人,便哄笑着拥着她走了。 阿佑当然可以使力挣开他们,可是她一直以来都是低调行事,装作武功低微的样子不想引来注意,现在又怎么能自己露了马脚。 更重要的,现在是在京城,万一要是爹教的武功是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被人认出来怎么办。她一点都不想被那个将军府的老爷爷认出来,再然后把她许配给个什么人啊! 于是只能双脚离地的,被腾空架着,向那偎红倚翠的地方去。 乡下来的小镖师们,自然去不起什么雅间包不起花魁,就在大堂里一坐,便左拥右抱猴急起来。 白花花的大脸,红通通的嘴唇,扑天盖地的来,阿佑左挡右挡之后,终于从人群的夹缝中逃了出来。 还正在那喘气呢,许哥的大嗓门便响起,“妈妈,我这位小兄弟还没开过荤呢,给我找个善解人意的来,好好的侍候着。” 阿佑心惊肉跳的接受着四面八方而来各式各样的目光,心扑扑的跳个不停。 “哟!”香风扑来,阿佑赶紧往旁边一跳,却刚好跳到某个人的身边,那人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还很暧昧的“嗯!”了一声,阿佑手忙脚乱的推开那人,脸上红通通的快要滴出血来。 刚被她推开的红衣女子咯咯直笑,扬扬手,噘起嘴唇亲了一下,满意的看见阿佑的脸色又是一变,才道,“小公子的皮肤好好啊,可比奴家还好摸!” “真的吗?”同时有几个声音响起,似乎很是蠢蠢欲动。 阿佑快要哭了,抱住头大叫一声,“谁都不许过来,许哥,你们慢慢玩,我要先走了。”再顾不得那许多,捂着眼睛,勉强从指缝间看到一道门,便双脚一蹬,一跃而过。 埋着头一口气奔了好远,阿佑才敢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就愣住了,她这是跑到哪里来了啊。 面前假山流水,景色怡人得很,阿佑左右看看,也不见一个人。 她刚刚是被一群人硬拖过来的,根本就不知道路,刚才又是一阵乱跑,哪知道跑到什么地方来了。 回头望望,似乎还能听见那靡靡之音,似乎还是在妓院里头呢,也难得,妓院里还有这样雅致的所在。 可千万不要再碰见什么不合适宜的场面了。 阿佑轻巧的跃上墙去,想要看清楚地形离开了。 却没想到,刚刚跃上一堵墙,还没看清楚情形呢,便有凌厉的掌风压到。 慌忙中,阿佑连忙伸手去挡,两掌相接,双方都是一震,尤其是尚未站稳的阿佑,便脚下一滑,掉进了旁边院中。 “什么人?”另两人围了过来,低声喝道。 而先前和她对掌的人,也在落地后抢了过来,等看清楚她的样子,神色也是一变,想不到能接下他一掌的人,居然是个瘦弱的少年。 阿佑也是一震,这人她是认识的,是大人身边的侍卫,叫青色的那个。 青色在这里,那大人是不是也在? 一口气堵在那里,闷闷的很不舒服,天人似的大人,怎么会来这样的地方? 此时此刻,她却什么也不能问,只能沉默的盯着青色,以及他背后紧掩的小楼。 小楼的门紧紧的关着,窗口有粉纱轻扬,这是女子居住的地方,大人在那里干什么呢? “你是什么人?”青色当然也察觉到了这少年的目光所向,于是神色更加凌厉。 阿佑咬咬唇,才道,“我叫余天佑,被几位哥哥拉到了这里,不习惯那些场合,才想着番强离开的。” “你来了多久?”青色面无表情。 “刚刚跑到这里,才刚跳上墙头就碰上你了。” 阿佑低着头答道。 “哼,你跟个乡下小子废话什么,直接杀了吧。”旁边有人说道,青色没有说话,就当是默许了。 “动手!”先前围住她的两人,抽出腰中的剑便扑了过来。 阿佑连忙后退,她不想跟大人的人动手,可是面前的人似乎并没有要放过他的打算,招招不留余地。 “吱哑!”一声,门开了,楚慕走了出来。 阿佑心神一震,手上动作微缓,就觉得脑后一轻,连忙后退几步,才伸手一摸,束起的头发被削去一截。 “怎么了?”楚慕并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侧头问身边的青色。 等听完原委后,楚慕的目光便轻轻的扫了过来,上下看了她几眼后,摇手道,“让他走吧。”便转了身,带着青色离开了。 一刻的停留都没有。 即使早已经设想过无数次她再见到影和大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即使早已经知道他们已经认不出来她来了,可是到了此刻,她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大人眼中的陌生,她才知道那伤心会有多重。 她的大人,认不得她了。 他一丁点都认不得她了。 他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视线一扫便离开了。 他说,“让他走吧!” 她的大人,亲手度她幻化的大人,不认得她了。 脑子里正纷纷作响,那拔剑在手的两人,一看楚慕走得不见踪影了,便齐齐向她攻来。 楚大世子心慈手软,他们可不是那易与之辈。 阿佑心里正有一股气郁郁不得发,那撞上来的两人,便正发成了她发泄的对像。心随意动,再顾不得想那些有的没的,运足了全身力气,便往那两人推去。 “碰!”,“碰!”两声,那两人便掉落在远处,半天动弹不得。 “坏蛋,谁叫你们削去我头发的。”她恨恨的说道,蹲下身去抓起地上的头发,回头冲小楼喊道,“不要叫你的人再出来了,我现在心情不好得很,再出来我可就不客气了。” 捏紧手中的头发,蹬蹬地跑了。 “爷?”一个明媚的女子,向身旁看得一脸兴味的人请示道。 凤清弯了嘴角,“叶娘,你的两个武功高手,看来不怎么样啊?” “是,爷教训的是。”被唤作叶娘的女子,诚惶诚恐的低下头去。 凤清单手一搂,便将她扯到怀里,另一手伸进她裙下,“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了!”身旁的另外几人,早已识趣的躲到了别处。 而沉迷在□中的女子,却没有看到,凤清的眼里,一片澄明。 那个小少年,看起来挺不错呢,也不知道影卫能不能顺利的跟上他,查清楚了底细。能用便尽力拉拢,实在用不了的话,手下一紧,女人发出了低低的呻 吟。凤清安抚似的咬咬那诱人的锁骨,心里却在想,用不了的话,就冲他今天曾经出现在这里,便只有死路一条。 阿佑气冲冲的走出来,越想越气不过,狠狠的一脚踢向路边的大树,半响,才被脚尖传来的剧痛激得眼泪汪汪的。 她抱着脚,坐在路边,愤愤的骂道,“笨蛋,笨蛋!”笨蛋大人,居然都不认识她了。 大仙只说不准她认他们,又没说不准他们认她。 呜!大仙洗去了她身上先前所带的气息,还改变了形貌,他们,一定都认不出来她了。 她伤伤心心的哭着,旁边有人递来一个手帕,她抢过来,狠狠的抹了抹泪,才继续骂道,“笨蛋,笨蛋。” “主人,你是不是不懂被赶出来了?要不,我教教你,你再去吧!” 阿佑这才抬起头来,“啊!”抱着脚惊叫一声,手指指向他,抖个不停。 而脸上多了几道伤痕,早已毁去先前清秀相貌的白远兮,平静的说道,“现在不会有人认出我了,主人,我可以跟着你了吧?” 仆从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阿佑忍不住要惊叫了。 她揪着白远兮的衣襟,气得声音都在抖,“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怎么这样啊?” 白远兮看着她,一直不安的心,突然平静下来,“主人,这跟你没有关系,我也不想被那个人认出来啊!” 以前就算认出来也没关系,大不了一死,可是现在,他不想死了,不想死的话,便要永绝后患吧。 他是男人,失去一张脸,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许叫我主人!”阿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以后也不许叫。” 白远兮看着他,“是!” “也不许再对我说是。”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被别人当作主子的感觉,她当惯了丫头,当不来主子的。 “好!”白远兮好脾气的答道。 “也不准回答好!” “好的。” “带个好字也不行。” “我记住了。” 阿佑眼睛瞪得圆圆的,猛地放开了他,挫败的坐回到地上。 她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那我叫你什么?”那人站在她背后,轻声问。 “什么也不许叫。”她头也不回的吼道。 然后再也没听到任何回音,等了好一会儿,阿佑终于忍不住转回头去,却见他把头埋得低低的,规规矩矩的站着。 那样子,说不出的凄凉。 阿佑站起来,气冲冲的走到他面前,“你知不知道,这样子不好的。你不要把自己的人生过得这么凄凉,没有人天生就是你的主子,你自己才是你自己的主子。” 白远兮看着眼前少年气得两颊绯红,义愤填膺的样子,没有说话。 阿佑伸手戳戳他,“你明白了没?你倒是说话啊。” 被她戳得身体晃了晃,白远兮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日夜兼程赶路的结果,“好,让我跟在你身边,等我变成了自己的主子,我再离开。” 阿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几乎想要把他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白远兮只是深深的望着他的眼睛,似乎要望进他的心里去,“我的家,没有了;我爱的,爱我的,通通失去了;我在阎王阁的那些年,被逼着出卖了自己,”他顿了顿,在心里接了下半句,出卖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他的脸色,很白,白得像没有生气,“在我生命的最后几年,就让我留一下回忆,好不好?” 阿佑狐疑的看了他两眼,忽然伸手搭在他的腕上。 白远兮顺从的站着,安静等待。 “你?”阿佑的脸色变了,望进白远兮波澜不兴的眼里,好半天,才问,“为什么是我?” 白远兮当真认真的想了想,他想说,因为你很柔软,柔软得似乎可以碰触我的心; 他还想说,因为你救了我; 或者说,因为你为我包扎伤口的时候,让我想哭; 最后,他说,“因为你像我家屋后的紫草。每次我做错事的时候,就躲着娘亲,躺在屋后的紫草上。那草软软的,很香,我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他的脸,因为回忆,而慢慢有了光彩。 阿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白远兮继续说,“可是后来,紫草突然就大片大片的枯了,紫草没有了的时候,我的家,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