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茶公主眼泪汪汪的一把抱住他,有些哽咽,“慕儿没事就好,娘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亏得大师找到了药引,才能炼制成药。” 楚慕反手抱住她,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孩儿不孝,让娘担心了。”让双亲担忧这么多年,实在是他之过。 还好,自此再不用为他担惊受怕,他微微笑着,又抱了母亲一下,才轻轻放开她,侧头叫道,“青色!” “是!”青色无声无息的闪出,跪倒在地。 “她呢?” 青色身子一僵,俯下头答道,“那姑娘是二公子的丫头。” 楚慕脸色一喜,抓住公主的手道,“娘,我想见她。” 公主拍拍他的手,“你弟弟的通房丫头,你见干什么?” “你说,什么?”楚慕脸色一白,血色褪尽。 “娘说,那是你弟弟房里的暖床人,影儿昨日说要出去游玩一番,那丫头当然是跟着侍候去了。” 别离(一) 城门处,卫兵一个二个站得笔直,原因无他,只不过公主驸马今日全都站到门口来了,你一个小兵难道还敢偷懒? 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驶来,那马车上,明目张胆的印着“楚”字,而那赶车之人,却不是王府的装束。 马车驶近城门,并没有停顿的意思,那车夫目不斜视,连余光都没有往旁瞟上一瞟。 “影儿!”楚宇威严的唤了一声,楚福连忙伸手示意卫兵拦下来。 那车夫顿了顿,没有听到车内人有任何指示,便扬起鞭子,继续向前。 可怜那硬着头皮站到路中央的卫兵,既不敢动手,也不敢退缩,只能闭着眼睛作视死如归状。 “影儿!你生娘的气了么?”药茶公主泫然欲泣,楚宇眉头微皱,一个纵身跃下,落在路旁,抓住了那马车的缰绳。 “楚影你给我出来!” 静了片刻,一只手伸了出来,将那车帘卷起。 花翩翩跳了出来,向楚宇施了个礼,也不说话,退到一旁。 马车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但并不妨碍看清楚车内的状况。 楚影斜靠着车壁而坐,怀里,抱着脸色青白的阿佑。 只不过一夜光景,素来英气逼人的楚府二公子,便已经锤炼成冰,不仅身上带着寒意,那无波无澜的眼光也叫看的人,冷冻至心。 楚宇只觉得身上一寒,要出口的话突然间堵住了。 父子俩诡异的对视着,直至,楚宇慢慢的转开视线。 “怎么了?”公主走了过来,疑惑于夫君突如其来的沉默。 楚宇没有回答,他要怎么描述,在孩子并无任何感情的目光里,却看到了那么深沉的悲伤。 那只不过是个下人,而且还是一个入府不久的下人,不是吗? 他并不是个冲动的人,早叫楚福来问过,确定那丫头是新招进府的,虽然影儿对她有些不同,但都是刁难责骂居多。 与此相比,长子显然重要得多,所以,他才下了那样的决定。 至血液放尽之时,即使楚影赶来相救,但那女子已经是必死无疑,既然如此,又怎么能半途而废,让她前面的牺牲也失去意义? 所以那时,他默认了妻子的行为,暗示天池老人取她心头血。 虽然有些许不忍,但怎么比得上长子的身体安康? 可是这一刻,他却突然有些动摇了。 并不后悔,就算再来一次,他仍然会作同样的选择。 只是,有些动摇! 公主此时却已经走到马车前,“影儿!” 楚影垂下眼去,伸出手指,缓缓拂过阿佑的脸庞,感受那若有似无的气息。 “影儿!”这个儿子一向性格清冷,对外人从来有理不理,可是他这副面貌,却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药茶公主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发颤。 楚影死死的抿住嘴,不肯应声。 公主张张嘴,还待再说,楚宇却拉住了她。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再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笛,通体透绿。 “啊!”公主惊呼了一声,却又很快的捂住了嘴,只是睁大了眼睛看他。 楚宇将那玉笛放在车门旁的座位上,轻声道,“到了药王谷,如果他不肯救你,你便拿这个出来,或许,或许能有一线希望。” 楚影的手抖了一下,仍是没有抬头。 楚宇轻叹一声,“若是有什么不测,你回家来吧,以后,总会再能碰上令你倾心的女子。”顿了顿,又说,“对我们而言,她的性命怎么比得上慕儿的健康,所以就算重来一次,我们仍是会做同样的事。只是很抱歉,伤了你的心。女人,总会有的。” 马车缓缓驶出,在楚宇和公主的视线里,渐渐消失。 楚影这才抬起头来,吐出一口气, “如果失去的是母亲呢?”你还会这样说,还会说女人,总会有吗? 抱紧了怀中的阿佑,楚影的眼神突然清亮了许多。 这个女人,这样的女人,从初见的那一眼,他便知道,是不可替代的。 夜晚,花翩翩神色凝重的站在屋内,看见楚影缓缓收功,将双手放到膝盖上吐纳半响。 这才开口,“这样下去,不行的,你支持不了几天。” 楚影不以为意,脸上带了几丝柔和之色,看向因为他输入内力而平添了几丝血色的阿佑,低声道,“这个世界很公平,她给了我的兄长全身血液,我便为她倾尽心力。” “值得吗?” 楚影俯下身去,贴近阿佑的脸,似叹似怜,“翩翩,你有没有试过这样的感觉,有些人,是你想要穷尽一切力量去守护的,想看她笑,似乎天空都变得灿烂。” “阿佑,阿佑,你这个笨蛋小丫头,究竟明不明白。” “阿佑,你要是敢不经我的允许跑掉,上究碧落下黄泉,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头渐渐的滑下去,靠在了她的颈侧,疲惫的闭上眼睛。 花翩翩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来,拉起被子盖上两人。 掩上门走了出来,花翩翩抬头看了一会月亮。 一个人,如果流尽全身血液,就算有了还魂丹,还活得下去么? 一个人,如果得了另外一个人一半的血液,那么这两个人,各自都还有一半的机会活下去么? 如果那个人死掉了,另外一个人会怎么样呢? 本就是毁天灭地的性格,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吧! 阿佑从那时起,便没有醒过。 而楚影,在喂下还魂丹之时,眼见阿佑没有丝毫清醒的迹像,居然疯狂的割破了手腕,任那血液一滴一滴流进她体内,如果不是花翩翩发现得早,怕是要同阿佑的情形一样了。 这个人啊,花翩翩轻叹,偏执得可恨,但是对于认定的人,却是一心一意的对待。 无奈的扯起嘴角,无论如何,这个主子,或者说朋友,一定是要陪着走完长长的一生啊! 药王谷外,楚影已经跪了一天,仍然是悄无声息。 自二十年前,药王谷发生一件大事之后,便放言再不入江湖,也再不医治任何人。 眼看天色渐暗,花翩翩开始有些焦急,看着楚影有些颤抖的身子,握紧了拳头,却又咬着牙放了开来。 “影,要不然叫付威他们带了人硬闯进去?” 不过一个药王谷,天再重新亮起之前,就可以踏平。 楚影摇了摇头,“不!” 如果那样做,她或许真的再无希望。 他不能冒险,那样的后果,他承受不起。 手在衣袖里攥紧,心口一阵紧缩,即使是想像,也让人觉得疼痛。 天黑下去,又亮起来。 楚影终于跪不住,身子往旁边斜去,花翩翩连忙扶住。 楚影咬着下唇,强忍着昏眩,还是拿出了那只笛子,然后,吹响。 果然,谷中有了动静。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怪笑着冲了出来,一双眼睛倒是凌厉的瞪着楚影,或者是他嘴边的笛子。 楚影深深的叩下头去,“咚咚咚!”是头撞在地上的声音。 那老头死死的盯住他,半响,才问,“楚宇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呵呵呵……”那老头开始笑起来,到最后,简直是放声大笑了。 “好,好!”连说了两个好,老头又问,“你要救什么人?” “马车中的女子。” “你的妻子?” “我的爱人。” 老头上下打量了他半响,“不是妻子,是爱人?” 虽然都只不过称谓,但很多时候,却并不能等同。 楚影坦然迎着他的视线,眼底一片清澈。 老头的视线又移到他手中的玉笛上,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似悲伤似愤恨。 良久,脸上浮起诡异的笑意,“你能付出多大的代价救她?” “倾我所有。” “爵位?” “可以。” “继承权?” “可以。”钱财什么的,他本来也从未放到心上过。 老头脸上的笑意变了一变,继续说道,“那么就卖身给我药王谷吧,为奴为仆,任劳任怨。” 楚影飞快地抬起眼来,一丝怒意闪过,最终,却是归于一片平静,“好!”竟是无一丝犹豫。 “但是我要先看见你治好她。” 梦里梦外 阿佑在想,自已是不是死了? 飘在半空中,再看看那躺在寒玉冰床上的自已,不是非常确定。 洞外有脚步声响起,有人进来。 浅蓝布衣,依然掩不住满身风华,阿佑怔住了,不管是影刹大人,还是楚影二公子,她从未见过他这样低调的穿着。 他,总是高昂着头,似乎世间一切都不入眼底,锦衣华服,在他长发下肆意翻飞。 “二公子!”她喃喃道。 只是那声音,不为人所闻。 楚影走了过来,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不清楚往日的意气风发,只剩下柔和光芒。 忽地,他眉头一竖,伸手就在那昏迷不醒的人儿脸儿揪了一下。 不重,却也足够留下痕迹。 “臭丫头,居然还敢偷懒,不知道本世子已经非常生气了么?” “阿佑又不是故意的。”阿佑着急地大声嚷嚷,在他身边跳来跳去,奈何手如风般,根本无法碰触。 “二公子!阿佑不是故意的。”她只能委屈的站在旁边,扁着嘴。 二公子生气了啊,那会不坐罚她不准吃饭? 阿佑抱着肚子想道。 却见楚影在那脸上轻轻抚着,几份心疼,几分懊恼,“阿佑,你醒来好不好,你醒来我就不生你气了,让你吃好吃的,再不让你饿肚子。” 忽尔一笑,似叹似怜,“傻丫头!” 似乎只要能吃饱肚子,便是世间最幸福的事。 这样的阿佑,一定是吃过很多苦吧,他那时候,怎么舍得让她饿肚子的。 他恍恍惚惚的回想,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她,就有控制不住的愤怒和委屈,是为什么呢? “总之,就是你不对。”他低声道。 起了身,端了水过来,拿起毛巾给她擦脸,然后是手…… 很笨拙,却很温柔。 “笨丫头!”他这样骂她,却带着微微的宠溺。 阿佑慢慢瞪大了眼睛,二公子居然端着药,喝了一口,然后慢慢度到她嘴中。 猛地伸手捂住了嘴巴,却又很快发现根本于事无补,只能无力的放下。 觉得脸在发烫,阿佑不知所措的捧住了脸。 一碗药很快见底,楚影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在她额头上飞快落下一吻。 眉眼带笑,“阿佑,要快点醒,不然便宜要被我占光了。” 阿佑怔怔的望着他,只觉得心里,什么地方动了一下。 “二公子!”想要伸手抚平他眉间涩意,却又被什么惊动一般,徒然放下。 “浑帐,一个小小精灵……”有个声音总在脑海里不断浮现,后半句是什么却总也听不清。可是即便如此,她也能想到,只不过一个小小精灵,她是为了报恩才能来此历劫的,有什么资格让影刹大人为她操心。 “二公子,阿佑没关系的!”她努力的露出笑脸,就算对方看不到。 没关系的,她没有前世今生,没有亲人朋友,如果就这样离开,也不会有人悲伤,她曾经存在的痕迹,也不会留一丝一毫。 所以,真的,没有关系的。 阿佑微微闭了眼,只觉得一向澄明的心境里,多了几分波动。 “小子,你可以走了。” 老头一脸嫌恶的看着他。 楚影脸色一变,瞬间便来到老头面前,声音里带着紧绷,“是不是,她……?”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双眼一瞪,老头的胡子都在抖,“你敢置疑我?” 楚影神情一松,往后退了一步,只要不是她有事,那便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我不走。” “我叫你走。” “你不是说要我卖身为奴么,我能走到哪里?” 老头恨得咬牙切齿,你有见过这么嚣张的奴仆么?更何况,这人天生的风仪,当着他的主子也不自在。为自已找不自在,他是何若来哉? “还没签卖身契呢,你给我滚,不准在这吃闲饭。” “我可以付钱。”楚影不以为意。他当然不会离开,阿佑还生死未卜,他怎么可能丢下她。 要走,也要一起走。 老头哼一声,“你不走,她就再醒不了了。” 冰冷地视线射向他,楚影的左手慢慢捏起,周围的空气慢慢卷动。 这小子,居然动了杀意。 不知想起了什么,老头的表情柔和下来,“楚影,那小姑娘生机已断,要不是你强输鲜血,喂食了还魂丹,怕是早就进了鬼门关。如今你强留下来,就算能醒,也是病痛缠身,一生受尽折磨。不如,让她就此离去。” 楚影愣住了,好半天,才握紧了拳头,微笑, “不,我要留她下来。就算一生痛一生病,也要留她下来。” 老头轻轻一叹,“那你更应该走了。要救她,需要香馥草浸泡十次,而这香馥草极为难得,恐怕世间也就不到十株,她是否能醒,就看造化了。” 楚影走的时候,只紧紧的抱了阿佑一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甚至,都没有停顿。 阿佑远远望着,看那枯黄的落叶,在他身后旋转旋转,然后掉落,悄无声息。 “二弟!”楚影刚刚回到院中,还没换下衣服,便听见楚慕的声音。 手顿了顿,还是把外衣脱下,慢条斯理的取过干净衣物。 “二弟,你回来了?”楚慕径自推开了门,几乎是有些急切的走了进来。 楚影自顾自的穿着衣服,头也不回的说道,“难得见兄长这般失态,恐怕要让外头那些心迷于大世子翩翩风度的姑娘们吓一大跳了。” 楚慕自知今日表现有些失了沉稳,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是扫了一眼房内,才道,“阿佑呢?” 正在系腰带的手停住,半天,抬起头来,似笑非笑,还藏着极深的怒意,“你,来问我?” “是啊,母亲说,阿佑跟你在一起的。” 楚影看着他,几乎是要狂笑了。他居然还敢来问他,若不是他,若不是他,丫头又怎么会人事不知的躺在那里,怎么会注定一生病体缠身? 他居然还敢这样坦然的问? 二话不说,一掌便挥了出去。 楚慕足尖轻点,极快的退出房门,一边伸手招架,一边问道,“二弟,你怎么了?”二话不说就向他出手,而且招招带着狠意,并不像是互相切磋,便像是,要取他性命了。 楚影绷着脸,积累多日的怨气和徨然终于找到了出处,半分不留情的攻向楚慕。 楚慕连连后退,论武,他当然是不及这个弟弟的。 所以在那掌风堪堪触及他的脸时,身后跃出两个黑影,拔出长剑联手向楚影击去,才勉强挡住了那凌厉地一掌。 楚影身形落地,看向青色和紫印,“带着你们主子离开,本少爷现在心情不好。” 眼看他转身要走,楚慕连忙道,“阿佑呢,她在哪里?” 楚影看着他,“大哥,我以前便不喜欢你,现在,更不喜欢。” “至于阿佑,你不需要知道,她是我的。” 声名爵位,甚至父母的偏爱,你统统都可以拿去,唯有她,是他惟一不会放手的。 寻药 书房里一片寂静,那微微摇动的烛光,照不清楚慕的神情。 他呆呆的望着桌上某一处,忽然开口, “青色,你去帮我查两件事!” “第一件,天池老人给我找的药引,究竟是什么?”似乎一觉醒来,就隐隐觉得府里的气氛有了变化; “第二件,这些日子里,老二去了哪里。” 好不容易,才有了真正想握在手心的东西,他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失去。 就算,她,已经是别人的女人; 就算,那个别人,还是他嫡亲的弟弟。 什么都可以让,唯有情,是世间最无法转让的存在。 几日之后,漠北第一山庄,人山人海,庄主方显五十大寿,广开宴席。 “嫣儿,今日到来之人,皆是江湖上有名有望之辈,难得的聚会,必定都会带着儿孙徒弟的来,你当心看看,若有看得上眼的,爹给你作主。” 方嫣儿脸腾地红了,慌忙低下头去,娇嗔道,“爹!” 方显哈哈一笑,拍了拍女儿的肩,大踏步走出去了。 方嫣儿低着头,那红晕在脸上经久不散。 哪个少女不怀春,尤其那春天还可能近在咫尺的时候! 管家往厅前一站,大大地咳嗽了两声,那些起起伏伏伏的喧闹就下去了一些,方显一边朝前来祝贺的人连连拱手,一边笑容满面的往主位上走去。 在主位上站定,方显高兴得胡子都在抖,一双透着精光的眼睛四处望了望,满意地眯了眯。 今日来的年轻少侠不在少数,嫣儿该是能找到合适的伴侣了。 想他漂泊半生,膝下只有一女,偏又生得娇俏可爱,真真是捧在手心怕化了地疼着。 “多谢各位抬爱,来参加老夫……” 方显才刚起了头,就又停住了,顿时,脸色变得阴沉,原因无它,就是在那庄门口,徐徐而来的一队人马。 来晚了不说,还端着这么大的架子,打断了他华丽丽的开场白。 不过,那晚娘般的脸色,随着来人的渐渐走近,又奇异的变得好了一点。 那居中的公子,一袭墨衣,头发随意束起,懒洋洋的飞扬着,就那么漫不经心的款款而来,载着一身的光辉。 一身锦衣,侍卫都精光内敛,必是大富之家; 走路悄然无声,翩然如风,必定武艺非凡; 脑海中忽然有了某个念头,那笑意也就自然地流露出来了。 “不知这是哪家的少侠?”方显拱拱手。 那公子也不说话,只是不耐烦的往侧面看了看,身旁一男子站了出来,深深鞠了一躬,“我家主子名为林影,是花满楼的老板,今日冒昧来访,实是有事相求。” 花满楼? 底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方显有些茫然的望向身后的管家。 管家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他的脸色陡然难看起来。 但早已不是冲动血性的年轻男子了,当然能想到,能撑得起那样地方的人,断然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更何况还选在这样的日子以这样的形态出来。 于是勉强笑笑,笑容中已经少了先前的欢欣之意,“不知林老板今日到此,有何贵干?” 楚影皱了眉头,脸色不太好看。 这个“林老板”的称呼,听起来也恁俗气了一点。 方嫣儿站在人群之后,心险些要跳出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男子,一举一动,宛若从画中走出来一样。那样的清贵风华,让人不敢直视,满天银河的星子,都比上他眼中浅浅光芒。 紧紧的按住左胸,怕心跳得太快。 有谁说,只是一眼,便是沦陷? 更何况这样风华绝世的男子,于落英绽纷中含笑走来? “我要香馥草。”楚影等不及两人的客套,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方显脸色一变,“众人皆知,香馥草举世难求,我漠北山庄又怎么会有?” 楚影脸中冷光轻掠,“我说,我要香馥草。” 花翩翩摸了摸鼻子,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他知道,公子等得不耐烦了。 方显怒极反笑,“公子想要,就一定能要到么?”山庄的侍卫已经以合纵之势围了过来,底下有交好的几个派别也面露不忿之色。 玉剑门大弟子路夷飞朗声道,“这位老板,好生不讲道理,别说方庄主没有此物,即便是有,也岂是你伸手就可要的。” 手指在剑柄上缓缓摩挲着,楚影开口,“那么你们要怎么才肯交出?” “老夫都已经说了本庄没有……”青筋皆露,显然已是气极。 “爹爹!”一个柔美的声音打断了方显的话,方嫣儿推开了侍卫,走了出来,行动处如弱柳扶风,端地是娇艳可人。 “嫣儿?”方显张着嘴,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方嫣儿撒娇般的挽着父亲的胳脯,对着楚影柔柔一笑,“林公子,小女方嫣儿,是漠北山庄的小姐。” 楚影看了她一眼,伸出一只手指,戳戳,不动,再戳戳。 一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奇异的动作,花翩翩无可奈何的低了头,“好了,影,别再戳了。” 认命般的走前几步,对着方嫣儿施礼,笑出标准的四颗牙齿,“方小姐,不知贵庄需要什么价格,才能出让这株香馥草?” 方嫣儿脸红了一红,却仍是望着楚影,“山庄是有香馥草,可是那草,却是,却是……”那晕红已经一路红到耳根,声音却已经低到泥里,渐渐消失不见。 方显心中暗叹,接了下去,“是嫣儿的嫁妆。” 楚影迅速眉开眼笑,大掌一拍,花翩翩身子一歪,差点没栽倒在地。 “好了,这样就太简单了,翩翩快点。”声音里的愉悦谁都听得出来。 花翩翩无奈的摇摇头,他不会笨到以为对方看中的是他自已。 “影,他们说的是你!” 笑容攸地一收,楚影的眼神恢复了冷淡,径自跳过方嫣儿,直接望向方显,“其他的选择呢?” 方嫣儿脸色苍白,不可置信地望向楚影,半响,眼里有了泪珠,颤抖地偎着父亲,摇摇欲坠。 视而不见,楚影紧紧地盯着方显,“再问一次,其他的选择呢。” “嫣儿!”方显有些焦急的望向脸色苍白的女儿,双眼一瞪,“老夫说了没有。” 楚影拍拍手,众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一名弟子急匆匆的冲来,“报告庄主,山庄被团团转住,对方还备有弓箭手,来历不明。” 方显脸色铁青,咬牙道,“你想硬来?” 楚影伸出手指摇了摇,“你开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码?” 这已经是他的底限,只要能救得了那个人,别说是一个山庄,整个武林他也可以颠覆。他有的是耐心陪对方玩,只是现在,他怕她等不及了。 可恶,这个老头还在这儿磨磨蹭蹭! “好,好,好!”方显连说了几个好,却不难听出怒意。 “庄主,今日大伙儿都在这,万不能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讨了好去!” “是啊,一干武林同道都在此,难道还能看着别人的巧取豪夺?” …… 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楚影等得有些累了,索性往后一靠,一名侍卫已经知晓心意的赶紧上前来当了支柱。 花翩翩眼角一抽,几乎要哭了。 方显沉吟半响,一只手抬起,示意大家安静。 面前这男子,绝不只是青楼老板的身份这么简单,单这份凌人的气势,就不是一般人有得起的。 略微思索了一会,才道,“林老板想要也可以,这香馥草放在后山之中,如果是我漠北山庄的女婿,我自会奉上;如果不是,可能就要劳您大驾去取了。” 楚影眉毛一挑,等着他的后话。 “只不过这后山乃是我方家历代先辈安息之地,只能林老板一人进去,省得惊动了先辈的清静。” “你那后山,是让人去送死的?”楚影嘴角微弯。 “那就要看老板有没有本事能活着出来了。这是老夫最后的让步了,否则就算是拼个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方嫣儿死咬着嘴辰,眼睛红红的看着楚影。 楚影冷笑一声,“那就请庄主找个人带路吧!” 站直身体整了整衣裳,拍了拍花翩翩紧绷的肩膀,“等着,我去玩会。” 花翩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微闭了眼,再睁开来时,适才的轻松写意完全消失不见,被他视线扫过的人都不自楚的打了个寒颤。 嘴角绽开绝美的弧度,“他要是有个万一,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得陪葬。” 原来是爱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直至月到当空。 花翩翩的脸色越来越惨烈,到了后来,索性闭了眼。 先前站在楚影身后的二十名侍卫,渐渐绷直了身子,手握在剑柄上,坚定有力。 在场那么多人,也感受到了这种紧张的气氛,平时野蛮随性惯了的江湖人等,居然没有半分喧哗。 方显额头上出现了密密的汗珠,或许方才不该赌那一口气的,围在山庄周围的杀气越来越重,几乎快要压到头顶。 方嫣儿将父亲抓得越来越紧,终于忍不住颤声道,“爹?” 方显将视线转开,到得此时,即便是他,也是无能为力了。 就在此刻,却听到脚步声自后院响起,在这样的寂静中,越发明显。 花翩翩轻轻舒了口气,惯常的笑容慢慢浮起,“影,你再不出来,我都在想什么时候进去给你收那啥了!” 话音方落,那颀长的身形便转了出来。 没有什么异常,只除了那发丝微微凌乱。 楚影斜斜看了他一眼,手一挥,“走!”带头向门口走去。 “林老板!”方显回过神来,连忙张口道,却见面前白光一闪,慌忙伸手接住,却是一个盒子,装了四颗夜明珠,颗颗圆润有光,显然不是凡品。 花翩翩笑道,“这是那株香馥草的价格,请庄主笑纳。” 他家老板虽然比较喜欢干这种强抢的事,奈何那些麻烦的后事还得他来处理。为了避免后面更多更让人头疼的事,他还是稍微注意一下人之常情好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的怪胎,不需要太多,有楚影一个也就够了。 “林公子,那位姑娘是谁?”却是方嫣儿强忍着眼泪,往前冲了两步。 楚影已经提起的脚放了下来,微侧了头,“什么姑娘?”颇有几分兴趣的样子。 方嫣儿泪光盈盈,深深的看着他,“你能回来,便是有了心爱之人,而且,非她不可。” 心爱的人!心爱的人么? 楚影像是被惊住了,好半响,才轻轻笑出声来,“原来如此!” 枉他自许聪明,却一直不明白,他对阿佑,那样矛盾复杂,扰得他心境乱得一塌糊涂的感觉是什么。 他闭着眼睛,微微笑了,那一向冷漠倨傲的脸上,带了少见的柔和。 原来,原来是爱! 他转过身来,终于开始认真的的打量了一下方嫣儿。 清秀端庄,果然是个让人看着顺眼的女子,他开口,“谢谢你!” “你?”方嫣儿惊喜的看着他。 楚影轻声道,“她的名字,叫做斯佑!” 脸上温柔浅笑,端地是风采无双。 他楚影的爱人,有何不可对人言? 这份醒悟的喜悦,恨不得,天下皆知。 马车上,花翩翩冷眼旁观了许久,实在不想去看那破坏某人丰神俊朗形象的傻笑,却还是勉强问了一句,“那后山中有什么,怎么出来之后,那方嫣儿要问你这么一句?” 楚影回过神来,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闭便往后倒去。 “影!”马车中传出来花翩翩的惊呼。 背上三道剑伤,深可见骨,血已经浸红了他随意包扎的纱布。 这个家伙,花翩翩只能抚额苦笑,恐怕是光想那小丫头,忘了自已受的伤吧!结果这一提醒,才强撑不住倒了下去。 话说那后山究竟有什么呢? “其实没什么!”楚影靠着床头,极不在意的说。 人有爱恨嗔痴,无限欲望,那后山之中,除了重重机关,最为厉害的,却是那扰人心神的幻像。 最爱的,最恨的,最渴望得到的,最执着最无法放下的,都在那幻像里出现。 若是禁不住情绪波动,那必是在那悄无声息的机关里,死无葬身之地。 “那你呢?”花翩翩不是很上心的问。 楚影也不是很认真的哼了一声,他有讨厌的人,却还不配到恨的程度,所以那幻境中出现的人,他还不屑于动手,尤其是在他紧张的要寻找更重要的东西的时候。 他天生尊贵,有什么是不可求的,所以那些富贵堂皇,他连瞟也没有瞟一眼。 当然,还有个阿佑。 在那里深情款款的向他微笑,他心中欣喜至极,已经止不住双手伸向前的拥抱,却看见了那个阿佑眼中的浓情蜜意。 忽而清醒,他的阿佑,有着世间最单纯清澈的眸子,有着最闪亮干净的光芒。 那里的阿佑,即使摆出了最深情的样子,却也不是他的阿佑,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推开了。 再美的梦境,也不如真实动人。 楚影抚着胸,悄然叹了一口气,“翩翩,她睡着的时候会做梦吗?” 梦里,会不会有他? 花翩翩抬眼,“送药的人刚刚出发,你要不要随着去看她一眼?” 楚影凝望帐顶半响,终是坚决的摇头。 要她醒过来,所以不辞辛苦的奔波,即使相思难耐。 可是,他咬牙切齿的想,不能只有他心痒难忍,她却无知无觉的躺着。这般不公平,相见,不如不见! 小丫头,你欠着的,要千百倍的还回来。 总有一天,本世子也要你尝尝这滋味,让你心痒难忍,而他,却要生她的气,装作不理她的样子,要她端茶递水,侍候洗漱。 这样想着,嘴角就忍不住的弯了起来。 另一旁,花翩翩就无语望天。 不用问也知道,此时神游天外的公子影,一定是想起了那个阿佑了。 “二公子,公主和驸马来了!”房门外有人通报。 楚影慢慢躺了下去,疲惫地闭了眼睛,呼吸轻缓而规律。 花翩翩站起身来,退到一侧。 “影儿睡了?”推门进来的药茶公主,失望的看着床上人,这话,却是问的花翩翩。 “是的!”花翩翩神色恭顺。 “他的伤好些了吧?” “是!” 几句问答之后,房间安静下来,像是突然找不到什么说了。 楚宇心中暗叹,自这个儿子回来,就调着府中亲卫,四处奔波,去寻找香馥草,想也知道,必定是为了那小姑娘。 只是香馥草,如此难求,寻找已是不易。更何况,需要用到香馥草的病症,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了。 心下黯然,只得拉了公主的手,“罢了,先让他休息吧!” 药茶站在楚影床前,端详了一会,只得含泪而去。 “你要一直这样装睡来面对他们?”花翩翩问。 楚影懒得理他,被子一拉,真的决定睡了。 那还能怎么样,这是他的父母,又不能一刀下去了事。爱不得,恨不得,他还能怎么样? 几天之后,医谷的谷主一蹦三尺高。 想他楚家世代行医,他楚云杰也不是平庸之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判断失误。 老头和阿佑对看半天,怪叫,“你怎么就醒了?” “我怎么就不能醒?”阿佑比他更疑惑。 “你怎么可以醒,怎么可能醒?”老头连连怪叫,在房内转来转去,已呈疯癫之态。 这小姑娘体内早无生机,只靠着一颗灵药掉着一口气,他虽是让那楚家小子去寻香馥草,却也不是有绝对的把握,只是想着试一试,顺便折磨一下楚家小子。 这香馥草是寻来了没错,给她用了有效也没错,可是怎么才这一株她就醒了? 阿佑往床内缩了缩,不是很有力气的看着满屋子乱转的老头,虚弱的说了一句,“爷爷你别转,阿佑头疼。” 像是一口气喘不过来似的,引得全身都憋闷。 给她把完脉,重新开了药之后,老头才渐渐平静下来,看着她的眼里,有少见的怜悯,“你会一直这样疼,一生不断.” “哦!”阿佑平静的点点头,有些昏昏欲睡。 “是不是宁愿选择不要醒过来。”日日夜夜的疼痛,足以让一个强壮的男子生不如死,更何况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 “不!”阿佑睁开眼,一个柔美的笑容就绽了开来,“我想活着。” 因为她只有这一生,惟一仅有的一生,再无来世。 抢人 “你在我谷中要吃要喝,所以你得做事。”楚云杰吹胡子瞪眼的看着阿佑。 阿佑抿抿嘴,在可以下床之后,就慢慢的开始在厨房帮忙。 阿佑是个很单纯的人,在她的心里,是她该做的事,无论怎么样辛苦,都没有推脱的理由。 所以,即使,傍晚疼得整夜难眠,她仍然会在清晨准时起床,去洗菜烧火,扫地做饭。 “楚爷爷,二公子还会来接我吗?”她刚醒来的时候这样问过。 她那时虽然魂魄离体,但是却不能离开身体太远,因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二公子离开的背影,叫她呆望了好久。 “怎么?做这点事就嫌辛苦了,要等你家公子来接你?”老头很是生气。 阿佑抿嘴,“我只是想告诉二公子我已经好了。” 二公子还要不要她没关系,可是至少该告诉他,她已经好了,不会让他操心,也不需要他再照顾她了。 老头哼哼两声,“人家什么身份,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估计早就把你忘了,你就好好呆着吧。” 阿佑低着头,再也没有说话。 其实他说得很对,现在的影刹大人,真的什么都不缺,哪里还用得着她呢?大人不是经常都骂她笨么,定然是嫌她烦了。 “师父,你为什么不通知楚影,她已经醒了?”大弟子温夷早已听说那第一株香馥草得来的经过,怕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世子再搞出什么风波来。 “才用一株香馥草,她就醒了,定有古怪,我得研究透了再说。”反正打死他也不承认,有可能是他的诊断出了问题。 “师父,你说,再有一株香馥草,能不能把阿佑完全治好?”那小丫头疼成那样,也没听她叫过一声,实在让人有些怜惜。 “试了再说。”老头这次不敢发话了。 谷中除了楚老头之外,还有三个弟子,大弟子温夷,老成持重,颇有当家之风;二弟子江枫,聪明伶俐,性格豪爽;三弟子祈霜,活泼可爱,很是让人喜欢。 再来,就是阿佑了。 江枫和祈霜是一对欢喜冤家,只要有他俩在,准是安静不了的。 所以温夷看书捡药的时候,都会把那对撵得远远的,偶尔,会让阿佑帮个手。 起初,温夷是没有太在意阿佑。 直到,不经意的看见阿佑分好的药草时,变了脸色,“阿佑!”他叫了一声,冲过去细细查看半响。 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阿佑,目光深沉,“阿佑,你以前可是学过医?” 阿佑摇摇头,然后有些不安,“我是不是分错了?我只是往日看见你收了药都是这样分的,所以就想着反正也是闲着,就帮忙分了。” 温夷怔住,半响,回去从房里又端了一大盆出来,“阿佑,你把这些也分开。” 阿佑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的接过,蹲下身去一根一根分开。 温夷在旁边看着,阿佑动作很快,几乎没有停顿。 温夷越看越心惊,终于忍不住问,“阿佑,你是怎么区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