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洗脸。”楚影闭了眼睛,将脸凑到她面前。 阿佑几乎要叹气了,劳二公子大驾到她房里来,只不过是要她帮他,洗脸? 旁边早已备好了水和帕子等物,阿佑更想叹气了,既然万事都俱备了,干嘛不把脸一起洗了? 把帕子从水里捞出来,拎干,一只手固定住他的脸,一手拿着帕子,一点一点,从额头上,擦过那冰雕般线条分明的脸。 不用睁开眼,也可以知道她脸上一定有着专注的神情,那清澈眼底,只映得下他的容颜。 所以他说,“再洗一次。” “为什么?”阿佑仔仔细细端详一阵,确认已经洗得干净。 “洗!”没有更多的解释。 “哦!”谁让她是小丫头呢。 终于第三遍洗完之后,楚影睁开了眼,“饿了没?” 眼睛一亮,阿佑诚实的点点头。 “饭菜端进来。” 楚影这样吩咐的时候,楚福差点在门口跌了一跤。 不是吧,一向在吃饭时候,连公主驸马都要赶得远远的人,如今居然果真要和一个小丫头共桌? 他瞪着眼睛看着公子吩咐的菜色一样样传入,倚在墙边半点喘不过气来, 完全,是被吓的。 看见阿佑仍然辛苦的用左手夹菜,楚影看得眼睛都不眨。 阿佑抬头看他,半天,才说,“我以后会用得和你一样好的。” “笨蛋!”楚影面无表情,却抬手将她半天都夹不起的菜一筷子夹到她碗中。 没有阻止她这样可笑的行为,他身边的丫头,自然该跟他一样,就连左手,都应该一样。 所以,他心安理得的吃起了饭,间或,帮那丫头夹个菜什么的,谁让她那么笨呢,连个左手都用不好。 其实,两个人吃饭,就算不说话,也要比一个人,热闹得多,他突然这样发现。 “吃饱了?”楚影这样问她。 阿佑擦擦嘴,点头。 “那就去睡。” 话音出口,就直接把她往床上拖。 “我不要睡。”虽然她的确觉得身上乏力,有些困倦,可是她刚刚才从床上爬起来,怎么又叫她去睡。 “我叫你睡。”拿眼瞪她,阿佑倔强瞪回去,却发现公子眼里那明显的红血丝。 楚影索性不再说话,直接拎起她往床上丢去。 痛!阿佑小脸皱成一团。 “睡!”简直是魔音穿脑,睡就睡,阿佑赌气的一拉被子盖住头,不理他。 那他该走了吧? 阿佑竖着耳朵听动静。 结果,她越听越狐疑,脚步声是响起没错,但是为什么是朝自已这个方向来的? 还来不及掀开被子看个究竟,就已经被一双铁臂给牢牢环住。 “你干什么?”阿佑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开始挣扎。 楚影连人带被子抱住,往里移了移位置,躺上去。 “闭嘴,睡觉。” 阿佑在被子里动了半天,终于拉开一条缝隙,透了口气,无语望天。 二公子,你要睡你不知道回你房间去睡啊? 这话她没机会说出口,因为抱着她的那人,已经闭上眼睡着了,眼敛下有淡淡的青色,那脸色也不见往日的红润,嘴唇上有干开的裂纹。 耳听得旁边有规律的呼吸声,阿佑的眼皮也重重地搭下来,也想睡了。 所谓男女大防,一个不屑,一个不懂。 头痛的,是外间眼皮直跳的楚管家。 最先醒来的,是阿佑,因为某人抱得越来越紧,她已经浑身僵硬了。 “二公子?”她喊,没醒。 “二公子!”她再喊得大声一点。 楚影睁开眼来,似醒非醒的样子,看看阿佑,就直接把脸贴上来,蹭蹭,极满意的从鼻子里“唔”了一声。 “二公子!”阿佑继续喊。 “乖,睡!”索性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阿佑看着近在咫只的容颜,皱了眉,也不及思索,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动作。 张嘴就朝面前的人咬去。 …… 脸上一疼,楚影反射性就向前挥去,却又在半途中想起了什么,硬生生的改了方向,收回来一拳拍在自已肩上,从床上滚落。 “你在干什么?”一手摸着脸,楚影怒不可遏。 阿佑气鼓鼓的看着他,“谁让你抱着我手动不了,喊你又喊不醒,所以我就,就咬了你一口。”在他的目光下,阿佑越来越说不下去,到了最后,只余了一点尾音。 但楚影是谁,当然听清了她最后几个字。 脑袋像被爆竹炸了一下,哄哄作响,她说什么,咬了他,在他脸上? 等意识到这句话表达的意思,楚影就捂住脸,睁大了眼睛。 而阿佑,也不明所以的,看着二公子以极快的速度从她房间里消失了。 楚影回了自已院子,“给我滚出去!” 刹时间人都走得干干净净,不明白是哪里又惹得公子生气了,一干人等愁眉苦脸的候在院门口。 而楚影,关了房门,才放下了捂着脸的手。 镜子中,左颊微微发红,印着一个清晰的牙印。 心,怦怦的跳快了几下。 楚影微微弯了嘴角,“原来我的小丫头,还有这么尖利的牙齿。” “二公子,几位主子已经启程回府,明日就该到了。” 楚福双眼努力的盯着地面看,尽量不往上瞟,他可不想问公子脸上的牙印是哪里来的。 楚影转着手中的杯子,好半天,才问,“大公子呢?” 楚福诧异的抬起眼看他,却又在接触那张脸时迅速调转了视线,好吧,今日他也不想问一向与大公子不亲近的眼前这位,怎么突然关心起大公子的行程来了。 “自然是三位主子一起回。” “阿佑在哪里?” “在,在大公子的花园里。”楚福只觉得后背上的汗流得更快了,只得把头低得更低一些,“属下去把她叫来?” 半天没有声音,他抬起头来,面前哪还有人! 满园山茶中,身着嫩黄衣衫的女子,很容易找到。 她正满头大汗的清理着每株茶花下微有些枯萎的叶子,仔细查看着根茎处有没有虫害和水损的痕迹。 浑然不觉趴在地上时的泥土,污了身上新穿的衣裙。 那场景,其实并不美丽,尤其,那个女子也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她只是,她只是…… 楚影放慢了脚步,她只是,眉目如画。 “你喜欢这茶花。”看着她脸上异于常日的欢喜,他的话是陈述句。 “嗯!喜欢。”毫不掩饰自已的感觉,阿佑大大的点头。 “这是大公子的院子,他不喜欢别人随便动他的茶花的。”他这样说。 仿佛想起什么,阿佑脸上的喜悦淡去不少,大人,的确不喜欢自已去动他真正宝贝的那些东西的。 一定是她笨手笨脚的原因吧! “来我的院子吧!”像是瞬间作了什么决定,楚影看着她,接着说道,“在我的院子里种很多茶花,我允许你随便动。” “如今虽然花草皆不盛,但是种子倒还是有的。你若喜欢,我给你找些来让你种,只是种不活可别找我哭鼻子就行了。” 阿佑张着嘴,看怪物似的看了他一半天,才张嘴道,“原来你一口气可以说这么长的句子啊!” 一口气堵住,楚影心中怒意又起,“总之你给我滚回去,以后这院子,不准踏入。明白没?” 被他的气势吓到,阿佑愣愣的点点头,“明白了。” 脸色慢慢缓下来,楚影这才满意的转身,“那走吧。” “那不进这院子还可以在哪里见到大公子?”阿佑在身后问,不见到大人怎么报恩? 虽然目前她还不知道该怎么个报法,但是先问清楚在哪里可以见到大人这种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 而楚影,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已经控制不住那沸腾的怒气,转身回头揪耳朵,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哪里都不许见到,听到没?” 阿佑只觉得左耳快要聋了,他那么大声在她耳边暴吼,她怎么会没听到? 当即含泪点头,“听到了听到了。” 呜!大人,阿佑还是觉得你最好,你什么时候来救阿佑啊? 长街 万里,却,空无一人。 阿佑抬头望望天,她是还在做梦么? 伸手掐了自已一下,“嘶!”疼得直吸气,不是在做梦,那么青天白日的,为什么大街上会空无一人。 当然,除了她自已,和抱着双臂,冷冷打量着她脸上阴晴圆缺的二公子。 “二公子?”没办法,探询的视线只能望向唯一的一个活人。 楚影将视线移开,根本懒得理她,当没听到。 “影!”一个声音响起,花翩翩缓步走来,阿佑眼睛一亮,终于看见一个人了。 花翩翩轻笑一声,有趣的看看眼前这两人的反应。 楚影瞟瞟阿佑,“你先回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院子。” 阿佑被他一瞪,只能扁扁嘴,往回走。 “怎么舍得离开你的小丫头了。”花翩翩斜睥着他。 楚影面不改色,“那边怎么样了?” 而阿佑,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看那正谈着什么一脸专注的两人,偷偷的,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了。 之前出门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人们都是朝着城门的方向去的,有的满脸兴奋,有的全是焦躁,好奇心前所未有旺盛。 她也想去看看,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越到城门,人群越是拥挤,到后来,已经是寸步难行。 阿佑望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只觉得头皮发麻,怪不得大街上见不到人,原来是都挤到这城门来了。 踮着脚尖,四处张望,奈何入眼之处,是人,是人,还是人…… 阿佑被挤到一边,只能在最外围处,疑惑的跟着人群的目光注视处移动。 直到熙熙嚷嚷的人群声突然消失,诡异的安静。 阿佑睁大了眼睛,城门外徐徐而来一大群人,而那群人当中,最为引入注目的便是走在马车旁的蓝衣公子。 那男子面如秋月,一双眸子透着浅浅的波光,如小溪般清澈,却也如大海般深远,嘴角含着浅笑,即便是看着,也让人如沐春风。 一头漆黑的长发,在浅蓝的衣衫上静静流淌,即使在这人群包围之下,也是高山遗雪般的高贵优雅,明明触手可得,却不远不近的疏离。 阿佑知道,那是大人。 怨不得万人空巷,女人只为一睹那绝世风采,而男人,是要看着自家女人。 阿佑远远看着,却禁不住心中小小的得意,她家的大人,无论天上人间,一样姿容无双。 想当时,据说即使是有第一美人之称的流云仙子,也对大人情有独钟呢!更别提那些整日眼巴巴找着个由头就想来皓月宫的姐姐们了。 阿佑掩嘴一笑,很是与有荣焉。 而楚慕,却在那一瞬间放慢了马速,徐徐转头向人群中扫去。 顿时起了不小的骚动,毕竟一向温文有礼却从来高坐云端般的与人保持着安全距离的世子,从未有过这般举动。 就连楚宇也看向长子,不解这突如其来而且是绝对违背他本性的举动。 楚慕的视线不断的移动,却在某一点上,固定下来。 然后,然后,启唇一笑。 那是真正的笑容,掺杂了无限喜悦。 即使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阿佑也感到那微笑的温度。 大人原来是记得她的么? 阿佑举起手来摇了摇,那是他乡遇故知的快乐。 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的绽放,楚慕一勒马绳,直直向这边奔来。 人群自然的向两侧散开,楚慕一路飞奔,在阿佑面前猛然停下,安静的注视着。 阳光有些刺眼,看不清大人的神色,阿佑眯了眯眼睛。 “终于,找到你了。”温和的声音缓缓荡漾,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激动。 “大人!”阿佑喃喃唤道。 楚慕眼中微光掠过,俯下身来。 惊呼声中,阿佑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一双手提起,紧接着,稳稳的落在马背上,也在他的怀中。 抱紧了怀中人,楚慕头也不回的纵马而去,留下一地尚未回过神来的闲杂人等。 楚慕一只手握缰,一只手牢牢的搂住了怀中的女子,那柔软的温暖,似乎填满了他心中一片虚无。 他认得她,从他记事开始,就认得。 一直在他梦中出现,什么话也没有说,却一直在流泪,含着委屈,带着伤心,透着绝望。 那双眼,似乎要说尽所有情绪。 每一次想要走近,想要问她为什么流泪,却每一次都在他抬手的瞬间,梦境散去。 他的心,痛得发狂,揪着衣襟醒来,却只能摸到眼角不知何时流出的温热。 他自幼带着心疾,每一次做梦,都会发作,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朝廷民间,无数名医国手,都看不出他的病缘自何因,只能开些养身的方子,嘱咐不可以大喜大悲,不可以费心劳累…… 一年一年,他就这样痛过来了。 不想做梦,因为会让他受尽心痛的煎熬,却又想做梦,因为想见到她,想问她为什么老在他梦里出现,却又流着泪不说话。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梦境,可是同一个梦境,长达十余年的重复出现,说是巧合也未免太说不过去。 所以他知道,那个人一定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 不是前世,便是在前前世,一定一定是存在过的。 所以辗转轮回,他却还留着她的影子。 可是今日,她却活生生的出现了。 不是做梦,不是幻想,她这样真实的被他拥在怀中。 低头看去,她脸上有些微微的讶异,却,没有眼泪。 没有眼泪,真好! 梦里纷落的那些眼泪,远比心疾更让他难以忍受,几乎要无法呼吸。 不知道想去哪里,只知道牢牢的抱住她,然后天地间,只余他们两个人。 这样想着,他便顺从心意的,抱着阿佑出了城,直至某处安静的所在。 抱着她翻身下马,恰好落在一条小溪旁。 小溪里的水,清流见底,两岸有着颜色不一的石头,大大小小,形状各异。 楚慕不肯撒手,却忽然之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了。 如果,就这样直到天荒地老,就好了! 一个念头就这样冒出来,突兀得连他自已都吓住了。 被大人这样抱着不动,暖暖的呼吸刚好喷在耳侧,阿佑有些不自在。 左右动了两下,抬起头来,“大人,你先放开一下手。” 楚慕没动,手劲却放松了,阿佑两手一拨,就从他怀中挣脱开来。 向前一步,呼了口气才转过头来,“大人,你认识阿佑?” 怎么会这么奇怪,明明大仙都抹去他们的记忆才投胎的啊,影刹大人都不记得了,为什么大人还记得? 楚慕看着她,“阿佑?” 眼前清秀的人儿,仿佛是从梦中跳出来的,只是少了几分悲伤,多了些柔和。 阿佑还在疑惑的望着他,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透着干净的纯真。 楚慕伸出手去,理着她被飞吹乱的发丝,“是的,我认识你,在我的梦里。” 心疾 楚慕伸出手去,理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是的,我认识你,在我的梦里。” 这话一说完,他却抚着胸,脸色苍白的倒了下去,一手,还牢牢的抓着阿佑。 身为世子,楚慕自然不会真的是孤身一人。 所以他软软倒下去的时候,阿佑还没来得及惊叫,便已经有人将他接住。 来人一身黑衣,神色端肃的扶住楚慕之后,再扫一眼被主子紧紧抓住手的阿佑,向身后叫了一声,“青色,我先带公子回去,你送这位姑娘。” 一只手,毫不犹豫的扯出了她的手,转身离去。 阿佑收回被捏疼了的手,不在意的在身上擦擦。 然后,回头问刚刚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人,“大人怎么了?” 青色勉为其难的看看她,对于公子身边的一等侍卫而言,要应付个娇滴滴的姑娘的问话,实在是很难得的经历。 不过,看了大公子刚才的神情,他似乎不能把眼前的人当作随便可以打发的对像了。 于是,非常有耐心的,将大公子的病情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 阿佑听得有些发晕,愣愣的问他,“你是说,大人患有心疾,动不动就发作?” 青色给与肯定无比的回答,一边还再次征求意见,“姑娘,你真的不用骑马回去?” 阿佑看了看眼前的庞然大物,摇摇头。 一边还在想着,大仙怎么那么奇怪,既然都已经偏心得给大人留了一点点记忆,怎么会给他一个破败的身体呢? 突地停住了脚步,一个念头清晰无比的突现出来。 该不会,这就是大仙给她的报恩机会吧? 于是,她非常认真的转头,那认真的神色连青色都有点被吓住了,愣了愣,才开口问道,“姑娘,请问您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阿佑当没听到,只问了她想问的问题,“大人的病可以治好吗?” “当然可以。”青色的声音很坚定,随后又补充道,“我们还在找,一定可以找到的。” “姑娘,你家到底住哪里?”青色的神色已经开始有些不耐,大世子的情况还不清楚,他实在没有心情陪一个姑娘慢慢走,更何况,她还不愿意骑马? 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青色!”阿佑当然没有回答他,叫他的另有其人。 阿佑抖了抖,看向来人。 青色也抖了抖,当然两人抖的原因不一样。 “二公子!”青色抱拳行礼,而阿佑,悄悄往后退了一小步,让青色先挡挡对面迫人的气场。 楚影只淡淡的看着阿佑,甚至都没有看青色一眼,只微点了头,“青色你先走。” “二公子?”青色略有些犹豫。 楚影扯了嘴角,轻轻一笑,拖长了声音,“我说,你先走。” 青色立即敛了脸上神色,飞身上马而去。 青色一走,阿佑就觉得自已势单力薄的暴露在令人心生压力的目光之中。 半天都没有听到声音,阿佑怯怯的抬了头,却直直撞上了楚影的视线。 那是什么样的一双眼睛呢? 仿佛聚集了世间所有的墨,幽深得,让人看不清楚。 阿佑鼓足了勇气,慢慢蹭过去,拉住他的衣袖,扯一扯。 楚影看着她,没有说话。 阿佑扁扁嘴,又扯一下。 还是没有声音,阿佑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双手使劲的绞着那只衣袖。 看着那只严重变形并且已经有被撕坏趋向的衣袖,楚影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就松了。 抬起另一只手,拍拍那已经快要低到他肚子上去的头,“知道错了?” “嗯!”这个时候,当然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错在哪里?” “不该乱跑,公子叫我回府去的。” …… 楚影摇摇头,使了点劲道在她头上一敲。 阿佑捂着头,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来,却委委屈屈的不敢讲话。 眼中隐隐有了笑意,楚影手一抬,便牢牢的握住了那还挂在他袖上的纤纤玉手。 那手,很小,很细,带着些微的凉意。 “冷了?” 阿佑摇摇头,“不冷。” 她说的是实话,或许是体质的关系,或者是由于她的来处,她的身体一直都是微凉的。与面前这人的不同,他的手,灼热如火,那温度,似乎要藉由相握之处,暖到她全身。 花翩翩牵着马等到前头,看到楚影牵着阿佑回来,神色不由得一松。 因为楚影阴沉着脸的时候,实在是有碍观瞻。 他向来,只愿入眼的是可餐秀色。 楚影双手扶住阿佑的腰,要把她放上马去。 阿佑却紧紧抓住他的手,身子变得有些僵硬。 楚影察觉了她的动作,低头问道,“不会骑马?” 老实的点头,她不但不会骑马,她以前连马都没摸过,大人出门从来都是腾云的,她非常认真的想。 不自觉地一笑,微微使劲,便抱着阿佑稳稳落在马上, “有我在。”他在她耳边说道。 阿佑窝在他怀里,倒也放松了心神,探出头来东望西望。刚刚大人走得好快,她都吓得不敢睁眼,什么也没瞧见。 “阿佑姑娘!”花翩翩的声音从右后方传来,似笑非笑,“你认识大世子?” 阿佑怔了怔,缓缓点头。 “那么,你是怎么认识的?还有,阿佑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讲讲你来自何处,可还有父母亲人,是否婚配?” 如果说花翩翩当时的连串问话,只是叫她头脑发晕的话,那么现在公主驸马的问话,却叫她头痛。 那问话,同样的相似, “阿佑来自何处,高堂可还在,是否婚配?”药茶公主的脸上,几乎还带着急切。 这不能怪她,两个人中龙凤的儿子一向不近女色,却突然都对个小丫头起了兴趣,叫她这个为人母亲的,怎能不惊奇。 终究是个丫头而已,随便给哪个儿子做个暖被之人,倒也不是不可以。 是以,楚影前脚刚带了阿佑回府,后脚就传他们来前厅了。 阿佑低了头,“阿佑只有自已一个人,四海为家,没有婚配。” 这句话她已经回答过花翩翩了,现在也同样的拿来回答公主,两位大人这一世的母亲。 之前她这样回答之后,花翩翩没有再问,因为楚影揽着她,低声道,“她有我就够了。” 可是这一次,没有等到楚影再发言,公主已经问了下一句话,“那么有没有喜欢的人?” 客厅里突然静了下来,就连楚影也坐直了身子,双眼发亮。 有什么东西沉在空气里,让人的心颤着发慌,素来清冷的楚影,只觉得手心里都捂出了汗。 阿佑似乎并不受影响,她的笑容里甚至连半分阴郁也无,“没有。” 楚影放松了身体,又坐了回去,却不知道心里翻涌的,是庆幸,还是失落。 公主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么去大公子那里侍候吧!” “不行!”楚影站了起来,几乎是立刻的,便将阿佑搂在了怀里。 “影,兄长身体不好!”公主脸色微沉。 “那又怎么样?”楚影低低的笑道,“他身体不好,那又怎么样?” “影!”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就是因为身体不好,”楚影继续笑着,那笑意却没有达到眼中半分,“所以更不能误了阿佑。” 抱着阿佑的手一紧,便旋出了门外。 “只不过是个丫头!”身后还传来母亲的声音。 楚影却已经奔出去了老远,而阿佑,听着耳边越来越快的心跳声,终于伸出手去,拉了拉他。 楚影脚步一缓,双手却紧紧的没有丝毫放松,“你不只是个丫头。” 他无比确认,她不只是个丫头,尽管他还没有想到,她之于他究竟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她绝对不仅仅是个丫头。 权势,地位,声名,他都不在意。 可是他也绝不是,什么都不在意的。 今天花翩翩和母亲的问话,阿佑没有答全,他也无意追究。 因为不管她是怎么与兄长相识,又是喜欢什么样的人,最后的结果,都只能有一个。 那便是,她喜欢的,只能是他允许的人。 “二公子!”阿佑不屈不挠的再继续拉着他的衣襟。 楚影终于从自已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怎么了?” “我们去看看大公子吧,他生病了。” 楚影脸色一沉,“他没事。” “二公子?” …… “二公子!” ……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吗?”不喜欢为什么要去看? “去看和喜欢没有关系。” “有关系。” “没关系的。” “我说有关系就有关系。”他的脾气其实一直不是很好的。 阿佑直到睡着,也没能看到大人。 虽然她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执着要去看,明天总能找到时间的,她这样想。 “阿佑!” 而此时,大汗淋漓的从剧痛中醒来的楚慕,张嘴便唤道。 青色跪在地下,“阿佑姑娘原是二世子的侍婢,现在已经歇下了。” 伸出的手无力的垂下,楚慕疲惫的闭了眼睛。 “明日属下再请阿佑姑娘过来。” “好!”用了最后一份力答道,楚慕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明日,就可以再见到她了。 但是,明日,人生能有多少个明日! 情关何处 “砰!”地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书房内,楚宇站起身来,神情激动,在他身前不远处,刚刚落下的茶杯还在地上打转。 “大师,您确认没算错,那女子确实就是慕儿的解药?” 面前的老人,一派仙风道骨,“老夫绝对不会看错,那女子,便是大世子心疾的根源。” 楚宇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也对,不会错的,天池长者,上知天命,通晓前生后世,断然不会看错的。 当下重重地往地下一跪,“多谢大师肯出面相助,救吾儿于水火。”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此间事了,那么百年前天池欠你楚门先辈的恩情便一笔勾销。” 有时候,人总是那么奇怪,明明想着要还这一笔帐,却往往忘了,会欠下新的人情。 阿佑是被一阵阵的疼痛惊醒的,睁开眼睛,才发现眼前一片漆黑,被人用布蒙住了。手脚僵硬,努力的张张嘴,终是无声。 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手腕处的剧痛,鲜血一点点的流失,宛若她正在消散的生命。 这样绝望而无奈的感觉,阿佑有些恍惚,似乎在什么时候也经历过,那样不想失去,却只能眼睁睁补剥夺的感觉。 不想难过的,可是眼泪悄无声息的滑出。 就算她只是一颗草,也想要好好的活着。 可是谁会在乎她的心情呢? 意识慢慢涣散的这一刻,阿佑却觉得从来没有过的平静。她无父无母,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度她成人的大人。 可是大人又有什么责任来保护她呢,说到底,她其实也只不过是大人的侍婢而已。 天地间,辗转跋涉,她其实只有她自已。 现在,就连这个自已也要失去了。 嘴角慢慢的弯起,心里却在想,什么都没有了,就再也不用害怕失去了吧! 在这样的安静里,却突然听到了喧闹。 一阵响声过后,一个人拥住了她。 那个怀抱,有着熟悉的薄荷的香味,犹如每个清晨她端上的薄荷茶,他总是不肯好好喝,嫌烫嫌冷嫌浓嫌淡,她要反反复复的跑好几次,他才会勉强喝上一两口,还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 那个怀抱,有着灼热的温度,每一次的拥抱,都会让她在心里暗暗揣测,冬天可以当他是火炉,夏天的时候,可不可以装作不认识他; 他抱她那么紧,仿佛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阿佑想要告诉他,没关系的,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也想要告诉他,没关系的,反正他也不是她的什么人。 可是现在她好累,累得不能睁开眼了,所以她闭着眼,动也不动的任他抱着。就算只有片刻,也让她假装是有人陪着她,保护她,而不再是她一个人了。 即使只有片刻,也好! 楚影紧紧的抱着阿佑,心揪成一团。 “阿佑,阿佑……”他一迭声的唤着,却发现阿佑揪着他的衣襟,两眼闭着往他怀里缩,身上还带着微微的颤栗。 眼眸深处带着惊心的血红,他冷冷的看着房里的侍卫,“杀了。” 花翩翩撇撇嘴,好歹这也是他自已府里的侍卫,也不知道,不知道委婉一点么,比如说,“请杀了,谢谢!”之类的。 手一挥,身边的人便持剑冲了上去。 这一次,明显的动作快了许多,也直接了许多,不是威慑,而是灭亡。 “住手!” 急匆匆赶到的楚宇一声怒喝,花翩翩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招呼人站到了楚影身后。 楚宇焦急的看了一眼盆中的雪莲,在血液的浸泡下闪着红色的光,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才偏头问道,“大师,可是够了?” 在侍卫的重重保护下有些惊魂未定的天池老人,这才分开众人走了出来,仔细查看了一番后答道,“够是够了,只还差……” 顿了顿,看向旁边的楚影,终是没有再说。 楚宇看了看楚影怀中的阿佑,正色道,“影儿,放开她。” 楚影没有动,只是倔强的望向他。 “影儿!”楚宇的语气有些重了,“你要什么样的女人,要多少都可以,只有这个,不行。兄长受病痛折磨多年,你难道不想兄长好么?” 楚影不为所动,抱着阿佑就要离开。 “拦住他。” 楚宇一声令下,王府亲卫便涌了进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楚影脚步都没有停,只神色变得更加凌厉。 “影儿!”就在双方要拔剑相向的时候,药茶公主到了。 略略扫一眼场中情景,她柔声道,“影儿,你要为一个小丫头跟父王母亲动手么?她难道比哥哥还重要?” “让开!”楚影已经快走到门口,左手疾挥,一个侍卫便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 “影儿,你不顾忌家人,难道你怀里的小丫头你也不顾忌了?你看看,她可还撑得到你闯出王府找到人为她医治?” 楚影身形一顿,低头看向怀中已然昏迷的人。 “我们不需要她的血了,你不要犯傻,就在这里放下她,让大夫看看可好?” “阿佑!”他心头又慌又乱,只能俯下身去叫她,感受到的,是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惶然的看向药茶公主,楚影紧张得手都在抖,“母亲?” 他眼中的哀求,看得人心一软。那是与生俱来的,孩子对母亲的信任和依赖吧。 药茶公主舒了一口气,微微笑着,“乖,不要怕,娘马上让大夫给她医治。” 将阿佑放在床上躺好,楚影几乎是摒住了呼吸去把她的脉,好一会儿,才感受到指间若隐若现的跳动。 “好了!”药茶公主拉过他,“你别挡着大夫为她医治了,耽搁了可不能怪娘。” 天池长者看了楚宇一眼,才走上前去。 楚宇身边几名亲随,不着形迹的围了上去,护在天池长者身后。 天池长者把了把脉,从怀中抽出一根长长的金针,对准阿佑心脏的位置插了下去,在针碰到阿佑肌肤的那一刻,神色间有些不忍,却还是闭着眼,插了下去。 “不好!”花翩翩脸色突然一变,就在这话出口的瞬间,楚影只觉得左边身子一床,却是公主点了他的穴道。 “母亲?”他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随即想到了什么,立刻看向床上的阿佑,“你们要对她做什么?” “影儿,她已是必死无疑,此刻就算是救也是无力回天了。还不如,让她死前再为慕儿做点事。”公主淡淡的看向前方。 花翩翩却已经是拔出了腰中长剑,捥出了长长剑花,俐落的朝前冲去。 “影,他们是要取阿佑的心头血。” 奈何王府中侍卫也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在这厅堂之中,他的剑术更是施展不开,眼看着那插在阿佑胸前的针慢慢变红,直至针间溢出血液。 “母亲,你只知楚慕是你心头肉,可知阿佑也是我心头血?”楚影猛地大笑起来,神色越见疯狂。 笑声一敛,他已经身如闪电的扑向床头,天池长者只来得及拔下金针,便听见后面四声惨呼,几名跟随楚宇多年的一等侍卫,已经在眨眼之间命毙掌下。 楚影一手将阿佑抱起,长啸一声,就地拔高而起,从房顶一跃而出,花翩翩和几名尚存的黑衣人,也跟着跃出。 侍卫还待再追,楚宇却已喝止了他们,“还追什么,伤着了二公子你们可担待得起.” 一边朝天池长者拱拱手,“小儿无状,还请长者海涵,现在就开始医治慕儿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只这一夜,就可以让楚慕脱胎换骨,从此再地病痛之忧。 可是楚影呢,对于这个一向固执倨傲的儿子,这一夜过去,又会怎么样? 药茶公主握紧了楚宇的手,想着楚影临去前的神情,有些担心,“影儿不会生我的气吧?” 楚宇拍拍她的手,安抚道,“那孩子不过一时意气,过几日就好了。” 公主神色松了一些,“也是,不过是个下人而已。等这段时日过了,也该给两个孩子定下亲事了。” 楚宇握了握她的手,一起看向床榻上脸色苍白的长子。 “这件事情先瞒着慕儿,这孩子向来心善,这又大病初愈的,要是有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阿佑,阿佑!”楚影心神俱碎,抱着怀里几乎已经没有气息的人儿,一路狂奔。 “影!”花翩翩将功力提至九成,也只能堪堪追上,“我来抱她吧!“楚影刚才硬生生冲开穴道,必须也是经脉大损,这般用尽全力的奔波,实在于太过凶险。 “不要!”这一次,再也不放开她。 楚影咬紧了唇,连亲生母亲也不能相信,他还有谁可以相信。 花翩翩自然是个聪明人,只看楚影的神色便已猜到几分,心底暗叹,他这样的性格,不知又要再做些什么,才能将他捂得热了。 只得大声说道,“先去楼里,还有一颗九转续命丹,先稳定了她的伤势再去药王谷。” 他没有说,流尽全身血液,又被人取了心头血,阿佑,已经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人了。 先用续命丹掉着一口气,也只不过是,让那个结局迟一下些来,让楚影多一些缓和的时间,不至于那么难以接受。 “大人,阿佑做的菜好不好吃?” “大人,你不要生气,阿佑又浇死了一盆花!” “大人,阿佑喜欢你!” …… 她的声音在梦境里不断响起,楚慕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只手抓着胸口不住的喘气。 “慕儿!”一见他睁眼,守候了一天一夜的父母快速的迎了上来。 药茶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可还觉得胸口疼?可还有其他不适?” 楚慕眨眨眼,这才发现浑身一阵舒爽,似乎少了些胀痛感。 楚宇舒了口气,朗声笑道,“大师果然神乎其技,药到病除。” “药?”楚慕喃喃的重复到,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根治的药,据说炼制极难,所以他才受了这么多年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