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这样的。”斯慕摇着头,他的阿佑,该是会倔强拉着他的衣摆,努力重复着”大人,我喜欢你”的阿佑,他的阿佑,不是这样的。 右手渐渐握紧,直至能感觉到骨断的剧痛。 是他,亲手毁了她情根,是他毁了的。 “哈哈哈……"鲜血不断涌出,他笑得疯狂。 影刹却将一双眼睛狠狠的瞪向斯慕,“是你拒绝了她对不对,是你让她绝望对不对?” “堂堂天界正神,既然拒绝了她,又何苦要强留她,你该死!” 一掌挥去,却在半空中掉落,只得捂住狂奔的真气恨恨的看向天帝。 普陀怜惜的一叹,闭目不语。 天地一片荒芜,入目尽是黄土。 花草近乎绝迹,又是要花上百年,才能再现生机。 斯慕影刹犯下重罪,贬入凡间,三世轮回,待得历经魔难,平息众生之怨,才能重返。 天帝话音落下,两人皆闭目不语,尤其向来不驯的影刹,此刻更是神色傲然。 天帝看了一旁的阿佑一眼,“若是有人不服,紫草阿佑便须承担此责,毁去元神,形气俱亡。” 直到两人离开,阿佑也没朝他们望上一眼,只是觉得心下怜惜,可惜一身法力,不知修习了多少年。 天帝神色冷峻,向她看了来,却对着普陀大仙道,“不知大仙如何处置这紫草?” 普陀大仙眼含怜悯,“仙气之恩,血济之德,紫草,你要早早还了去,才能了结前缘,早日飞升。” 阿佑不解,仙气之恩她知道,可是这血济?又是什么。 普陀大仙仙尘一指,紫草便掉落下界,半空中,只听到大仙的声音,“三世历劫,紫草,端看你如何化解了。” “大仙?”天帝询问的看向她。 普陀大仙微笑,“三世轮回,是否情根再续,端看这紫草的悟性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是缘是劫,是情是恨,惟心而已! 寻找 如今天下四分,最大者,为尚武的风国。 当今风国,平帝当政。 据说这平帝乃是暗杀了自已三个兄长才登上了皇位,登基之日,天降大难,花草顿枯,天下再无花红草绿。 于是偌大的御花园中,遍是树木灌丛,惟一可见颜色的,便是冬末春来茶花开时。 茶花茶花,无巧不成书,平帝尚有一胞妹,名为药茶。 药茶公主品性淳良,以公主之尊,赐药施食,曾经造福无数平民百姓。 民间流传,平帝狠绝,天神震怒;药茶良善,得施雨露。 要不然,如何解释万花踪迹绝,惟余茶花开的景像? 也或许,是平帝亲刃手足,内心惶恐怕难安,所以格外疼庞唯一的胞妹,总之,药茶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朝堂至民间,得尽人心。 当然,药茶公主不仅得人间宠爱,更受尽天之眷顾。 药茶公主招驸马楚宇,封为阳河王,与京城比邻,是风国最富饶的领地。成亲三年,有孕在身,竟是双生子。 大世子落地之时,枯萎多年的草地竟隐隐冒出新绿,虽只是昙花一现,却也足以令世人振奋。 二世子却要难缠得多,又继续在娘胎里多待了几个时辰,才在接生婆不屈不挠的努力下被拔了出来。落地不哭,只冷哼一声便闭上了眼睛。不过,还是有当时在场的下人反对,二世子虽未大哭,却有人看见那紧闭的眼角,有飞快滑下的泪珠。一个刚出世的婴儿,能作这等无声哭泣之举,有几人能信?于是这微弱的反对之语就不了了之了。 是真是假,不过传言而已,毕竟皇室候门,平常人等又如何去求证! 大世子白衣翩翩,温文尔雅,举手投足,尽显清贵风华,名为楚慕; 二世子却偏是相反,只着黑衣,喜怒无常,最是惹事生非,若不是仗着母亲及兄长清名,恐怕早惹得民怨一片。这二世子,名为楚影。 楚慕,楚影。 阿佑坐在城门下,分析着这段时日听来的消息,不明白怎么就晚了一步,斯慕和影刹就已经在人间长成十五六岁的少年了呢? 她以为,大仙指点她跟着来报恩,是要照顾他们长大的。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也用不着她了吧? 她看看毫无法力的自已,再想想前日看过的那深门高院,应该是用不着她了,她肯定的得出结论。 于是,她盘算着,去哪座山里静坐修行呢,人间百年,天界不过短短数月,这一世,应该很快就过了。 旁边有人走过,随手丢了什么东西下来,阿佑无意识的接过,捏在手中哗哗作响。 “姑娘!”猛地的有人抓住了她手腕,听那声音,仿若见了亲人。 阿佑回过神来,不解的看着面前一脸富态的大叔,她才来人间时日不长,肯定确定以及绝对的不会认识面前的人。 她眨眨眼睛,嗓音轻柔,“你认错人了。” “不,我没有认错。”大叔很是固执的抓着她,然后用另外一只空闲着的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没有认错,难道说是大仙派了别的人来监视她? 那她想要不见两位大人躲进深山里去修行的想法看来是行不通了,阿佑有些丧气。大仙,果然是大仙,连她什么想法都算到了。 阿佑勇敢的抬起头来朝大叔笑笑,“您要带我到王府去吗?”终究还是不死心,要问个清楚明白。 大叔笑得合不拢嘴,“是啊,是啊,我会给你安排得好好的。” 眼看躲不过去,阿佑只得乖乖的站起身来,跟着大叔往王府走去。 而大叔,也就是王府的管家楚福,终于放下心口的大石,将阿佑的衣袖抓得紧紧地,一刻都不敢放松的往回走。 天可怜见,他终于找着一个肯侍候二世子的丫环了。 看看阿佑手中还揉着的招工告示,他小心翼翼的扯了过来,递给旁边的仆从,“折平了收好。” 留着等这丫环过两天走了或死了,他还要用的。 只在心里祈祷,只但愿这次二世子别这么快给他找事做,好坏让他缓上两天。 这时日,好的丫环,尤其是肯去侍候二世子的丫环真的不好找,更何况,还不能强抢,也不能强买,还得人家姑娘自愿,要不然被公主或者大世子知道了,又是一重罪。 唉!王府的管家,也有不能诉诸言语的苦啊。 “丫头,你得多呆待点,多扛上几天,啊?苦是苦了点,但是在其他方面不会亏待了你的。”一路上,他这样语重心长的告诉阿佑。 阿佑点点头,她知道,大仙说她是来还仙气血济之恩的,所以再苦她也要忍着,这是大仙给她的历练呢。 楚福看着她瘦瘦弱弱的样子,暗自叹气,估计那告示很快就又需要用上了。 一边才又想起来问她,“姑娘,你叫什么?” “阿佑。”难道大仙忘了告诉他自已的名字?转念又想,也有可能,毕竟大仙只知道她是紫草。 “姓呢?”接着问。 姓?阿佑一怔,半响才回道,“斯,斯佑。” 是大人度她幻化,跟着他的姓,约莫是没错的。 “滚!”阿佑跟着大叔七拐八拐的刚拐进一个院子,就听见一声怒喝,紧接着,前面的大叔灵巧的一闪,黑乎乎的某物便直直砸在尚来不及反应的阿佑头上。 院中一片寂静,阿佑愣愣的伸手摸摸额头,并不很疼,就是觉得辣乎乎的热,手上粘粘的,拿下来一看,指尖已经染上了红色。 犹如当日挡在她身前的那个人背上,滚烫的湿热,同等的鲜红。 “滚!”短暂的静寂过后,暴怒的声音又响起,一个穿着青衣的小丫头捂着脸,跌跌撞撞的从阿佑身旁跑过去了。 “二世子。”大叔一拱手,还来不及说完,少年的声音又气急败坏的响起,“这又是个什么鬼,给我撵出去。” 阿佑抬起头来,向院中望去,黑衣少年倚在一棵梨树下,长发高高束起,双眼犹如沸腾的烈焰,正显示着主人此刻烧得正旺的怒火。 就那么随意的站着,也自站成一种尊贵的神态。 影刹,多了几分稚气还来不及修成冰寒之气的影刹。 “不是鬼。”她喃喃道。 “什么?”似料不到她还敢回嘴,少年眼中的火又旺了几分,直要将人灼伤般亮了起来。 阿佑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不太在意的又在衣服下摆蹭了蹭,才又正色道,“我不鬼,我是阿佑。” 她不是鬼,只是她不能说她是一棵草,尚未成仙的草。 楚影抿着嘴,打量着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子,那一刹那,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那双眸子,清亮如星,仿若天地初开,最纯净清淡的颜色。 心头忽然涌起了愤怒,来世汹汹控制不住的愤怒,他一个闪身跃了过来,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腕,想要推开,却更像挽留。 “我讨厌你,讨厌你。”这句话一出,似乎那莫名而来的愤怒全都找到了出口,忽啦啦一起涌出。 一把把她推到地上,楚影咬着牙,又踢了她一脚。 真的很讨厌她,一看见便忍不住的讨厌。讨厌得他心都在颤抖。 “楚福,把她给我关起来。” 丫环 楚福只觉得这几日频频擦汗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以前他是担心找不着合适的丫环,担心二公子脾气太坏,动不动就把人杀了伤了撵走了,总是奢望着能来个三头六臂的人当他家二公子的丫环。 可是现在,果真来了这么个人,当然没有三头六臂,只是个瘦瘦弱弱的小丫头,居然果真也扛住了这么几天,他却又矛盾了。 想要她留下,却又想要她离开。 人都是自私的,身为府中管家他自有职责在身;可是,却又还有那么良知在,不忍心一个好好的丫头那样沉默着送了命。 已经三天了,三天来,二公子没有让那丫头吃过一口饭,光喝水这人怎么撑得下去? 偏偏公主驸马加上大公子都已经外出了,真是想找个求救的人都没有。 终于,忍不住,站在了那被关的门前,轻声道,“阿佑,你家有什么难处么?” 要不然,她干嘛巴巴的来做这不讨好的事,说不定还要赔上条命! 几日不进食,阿佑脸色显得更白了一些,她缓缓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句话没有问出口,因为他看见,二公子正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神情阴冷。 阿佑倒不知门外情景,只将头靠在墙上,有些无力。 人都要吃饭的,人不吃饭要死的; 那草呢,还没有修成仙的草,死掉会去哪里呢? “大叔,楚慕呢?” 都还没见着大人呢,不知道就这样死掉的话,大仙会不会算她已经陪着了他们这一世? 楚福张了张嘴,眼中闪过了然,又是为着大公子来的。 暗叹一声,向着那面色越加不好看的二公子行了一礼,退到一旁。 直到二公子踩着不轻不重的步子踱过去,他才抬起略显沉重的头颅。 可叹天下盲目的女子,总是为着那惊鸿一瞥的心动,就丢了心失了魂。 大公子那样的人物,又岂是平凡女子可以肖想的。 门轻轻被推了开来,阿佑睁开眼睛, 当清眸如水,碰上了烈焰之眼,是火掩了水,还是水灭了火? 阿佑只是慢慢的弯了嘴角,笑了,就算变作了人,那位大人,还是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不许笑!”一看见她的笑,楚影的心里就不舒服。 更何况,她还是为着那个人来的,又是为着那个人来的。 “咚!”用脚踢正子椅子,坐了下去,冷冷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阿佑也没说话,不过那是没力气了。 “哼!”楚影不满意了,重重地哼了一声。 阿佑终于努力的睁开了眼睛,嘴抿了又抿,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我饿了!” 她从来不想委屈自已,想说的话,就那么自然的说出了口。 就像在她那段失去的记忆里一样,喜欢,就说出了口,百折不挠。 就算最后一切成了虚无,这人的性子,其实也还是没有改变。 所有的情绪都被这句话堵住了,楚影整整调节了几息之后,才挤出一句话来 “不准吃。” “可是我饿了。” “不准。” “好吧” …… 阿佑觉得很委屈,她明明是从善如流的说不准就不准算了,可是影刹大人还要给她脸色看。 楚影眉头跳了好几跳,才咬着牙站起来, “去吃饭。” 所以说,老天总是喜欢和人作对的,天上掉下来的影刹大人,也是一样。 不过事实证明,那顿饭也不是好吃的。 虽然说她只是株草,可是她也是会累的。 阿佑看着面前堆得如小山一样的衣服,大大地叹了口气。 楚福在旁安慰道,“二公子吩咐了,只要你把衣服洗完了,明天就可以吃饭了。” 阿佑抬起头,“这里的人,一天只吃一顿饭吗?” “呃?”他还在那想着怎么回答,小丫头已经低下头去,自言自语, “还好,一天还有一顿。” 总比三天一顿好太多了。 阿佑专心的洗着衣服,就像以前,她洗着大人的衣服一样。 仔细地,专心地,专业地…… 在她的眼里,衣服就是衣服,谁人穿的都是衣服。 在旁人的眼中看来,就不一样了。 阿佑正洗得兴起,“呯!”一块不算小的石头砸入水中,溅起她一身的泡沫。 “笨蛋,连衣服都不会洗。” 阿佑不会听错,这是原来的影刹大人,现在的楚影二公子的声音。 有些困惑了,莫非人间连洗衣服都是和原先不同的? “二公子,”阿佑顿了顿,确认这个新称呼是没有叫错,才接着说,“你来教我洗。” 牙齿有被咬碎的趋势,心里头有一股小心扑腾着往上冒,就在快冒上烟来的时候,却又撞进了那双眼睛,流动着清澈的光,明明很安静,却会让你的心跳,失了节奏。 满肚子的怒火一古恼儿消失了,楚影这才发觉自已的异常。 一向冷如冰寒如霜只是偶尔暴躁发发火的人,这几日居然把发火当成了家常便饭; 一个看不顺眼就直接把人丢出去,或者直接推下河的人,这几日居然养着她吃了一顿闲饭,还任她说些完全不在常理的话来把自已气个半死。 是自已突然间变了,还是她的功力太深厚了? 而此时的阿佑,在求教未果之后,趁着他呆愣的功夫,想想明天的一顿饭,又蹲下 身去洗衣服了。 用手搓,细细的从衣领到衣袖一处都不放过,搓完了之后,放清水中洗,要在水中将衣物抚平,拉直,再细细抖开。 反正她本来就是个婢女,只不过工作地点从天庭改到了人间。 所以她做起来,无比娴熟。 她又去拿另外一件衣服的时候,一双脚阻止了她。 她眨眨眼,确认自已没有看错,的确是一双脚。 楚影已经平静下来,并且分析过了,他会生气的原因,只不过是不喜欢她洗衣服时专注的样子,尤其,那还是别人的衣服。 不再去想近日这纷纷扰扰突如其来的复杂情绪,他顺从心意的脱下身上外衫,丢给阿佑,顺便再留下一句话, “洗完了拿来给我看。” 走几步,又补充了另外一句,“除了我的衣服,不准再洗。” 阿佑拿着手里的衣服,欲哭无泪,那她自已的衣服要谁洗。 就算是草,在成人形的时候,也还是要穿衣服的。 “大人,你在哪里呢?”阿佑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家大人好。 至少,会让她吃饭,洗衣服,洗自已的衣服。 可是听说,出远门去了,很远的远门,归期不定。 是一家三口出远门去了,突起又起了疑惑,那为什么独独留下二公子了呢? 阿佑抱着衣服,兴冲冲的往楚影的院中跑去。 院中没人,连平时守着的侍卫都不见了,阿佑自是不知有什么规矩,一路畅通无阻的冲了进去。 “滚!”这一次是声音夹杂着怒气还有别的什么,阿佑还没来得及分辨,便被一股劲风托起,生生甩向院中。 紧接着,楚影的身形如鬼魅般闪出,一只手掌就牢牢的扣在阿佑的脖子上。 有些无法喘气,阿佑却只是乖巧的闭上眼睛。 人死了变成鬼,草死了要变成什么? 反正应该大仙也不会害她,她是不是要变成妖再回天上去修炼,这样想想其实也挺好的,原本她也就没什么好牵挂的,能这么快就回去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一根筋的阿佑并没有想到,她其实并不确定她会不会变成妖。 可是就在阿佑的脖子轻轻作响的时候,楚影却突地放开了手,飞快地站了起来。 那一刻,居然会觉得心悸,楚影背在身后的双手,难以自制的颤抖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滚!” 这一次,没了火气,却足以把人冻成冰。 阿佑使劲的咳了一阵,才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把还抱在胸前的湿衣举到楚影面前,“二公子,你的衣服。” “我叫你滚。” 阿佑忍着脖子上的痛,去拉他的右手。 一时猝不及防,或者也是没想过居然有人在这种境况下还敢去碰他的右手,楚影的右手就被她拉了起来。 将湿衣服搭在他抬起的右臂上,阿佑指指他握成一团从未展开过的拳头道,“放放衣服的话,手臂就可以了,这里不用没关系。” 也不管他反应,自顾自的走了。 而楚影,呆呆的站在那里。 第一次,没有杀掉见过自已右手的人。 他的右手,天生就握成拳头,从来不曾打开过。 见面 阿佑自然是回去睡觉了,夜里,自然是梦也没有的。 只除了,有些饿。 早晨,起来,二公子居然没有来骚扰她。 阿佑出了屋,径直去找楚管家 “大叔,我昨天洗了衣服的。” “嗯!”大叔一头雾水的望着她。 阿佑点点头,“所以我要吃饭。” 端着饭菜,嘴巴一张正要往里送,却突地想起昨日所见的一幕:空空旷旷的院子里,悄无声息的大厅中,二公子一人坐在长长的桌子那端,用着左手,极缓慢极缓慢的吃饭。 阿佑觉得那是缓慢,当然,人间的人,说那叫优雅。 二公子的院子里,这一次,有人。 一堆的侍卫,齐刷刷的跪在院子里,而二公子,正摆着个冰块脸,动也不动的坐着。 “二世子?”侍卫甲顶着满头的汗,声音都带着企求。 “滚!”这是他最爱用的一个字。 “二……” 没有机会说完了,都没有看见他怎么出手的,一连串的人就不见了。 “扑通”,”扑通”……片刻之后,湖中心响起了人掉落的声音。 阿佑看得眼睛都不转。 楚影这才转过头来看她,直看到她手上的盘子,脸色变得更阴沉了。 阿佑这才走过来,将手中的饭菜将他面前的石桌上一放。 也不说话,开始吃饭。 只是,她这才发觉,用左手吃饭很辛苦的。 楚影沉默着,看那丫头笨拙的左手执筷,夹起一个土豆,又哧溜溜的滑了下去,再夹,再滑……如此反复好几次,终于晃晃悠悠的夹起一个来,脖子伸得长长的张着嘴去接,那土豆却又跳跃着从另一头滑下去,直直掉到桌上,还弹了两弹。 阿佑气鼓鼓的瞟了他两眼,又去碗里重新作战。 千辛万苦的,终于吃进口去了一块。 抬起头来,努力朝他一笑,“我们那里,都是这样吃饭的。” 所以没有什么好丢脸的,不用躲起来一个人吃饭那么凄惨。 那可是和大人一样厉害的影刹呢! 不知道大仙有没有在天上看着,应该会算阿佑已经慢慢报恩了吧? 阿佑在心底暗暗叹气,虽然她一点也不知道,影刹大人何时对她有恩了。不过大仙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楚影看着她,视线慢慢地从筷子上,移到她的额头。 那光洁的额头上,有一道尚未愈合的疤。 让人看着那么不舒服。 “丑八怪!”他说。 很傻很笨很难看很奇怪的丫头,让他每每看到心头就又酸又痛又怒火冲天的人,明明讨厌得咬牙切齿,却忍不住总想看她。 总想,靠近一点,忍着讨厌和愤怒再靠近一点。 楚影看着她,清晨的阳光暖暖的洒在她身上,她专心致志的吃着饭,用着不协调的姿势。 这样的寂静里,仿若能听到风微微拂过的声音。 这样的场景,竟觉得似曾相识,是在梦里见过么? 这个念头一起,楚影立刻从恍神中清醒过来。 自嘲地一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何曾相信过梦境,更何况对像还是这么个让人讨厌的丫头。 他于是站起身来,再不看她那笨手笨脚令人发笑的样子。 “吃完饭跟我出去。” “去哪里?”嘴里还含着饭,模糊不清的问他。 “不许问。” …… 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阿佑在马车里被摇得昏昏欲睡的时候,终于到了目的地。 掀了帘子探出头来,阿佑被那突然撞入眼中的颜色给晃花了眼。 虽然她来人间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她还是知道,这金晃晃挂着招牌“花满楼”的地方,是男人的销魂之所。 这样想着的时候,阿佑就着面前突然伸出的手,跳下马车去。 楚影斜眼看了她一眼,便抓着她的手,大踏步地走进去。 门口花枝招展的姑娘一扭一摆地过来,却在看清来人时,收敛了脸上轻佻的笑,微微俯身,沉默着退了开去。 楚影一路目不斜视,脸不红气不喘地一路往后院走去。 阿佑倒是好奇地东张西望,有后来所谓男人的销魂之所,就是抱抱搂搂,嗯,再顺便嘴对嘴交换一下口水? “不准看。”耳边传来森冷森冷的声音,阿佑立马乖巧地低下头,只看着眼前的路。 完全没有发现,自已是被某人拉着手牵进来的。 或许,那个某人自己也没发觉。 两人都没发现地不妥之处,当然有第三人发现了。 花翩翩斜倚在卧榻上,笑意盈盈的望着由远及近的两人,在阿佑清秀的小脸上多转了几圈,在感受到旁边射来的数把眼刀之后,才聪明地将视线转移到两人相握之处,随便看了那么两眼之后,才定格到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的楚影身上。 “你怎么来了?” 楚影轻飘飘的瞪他一眼,寒意更深了,花翩翩不自觉地笑得更欢畅了。 将手中还牵着的阿佑往前一放,“把她额头上的东西,去掉。” 花翩翩看着两人,轻笑不语。 清凉的药涂上额头的瞬间,阿佑抿了抿嘴。 “痛?”花翩翩的脸近在咫尺, “有一点。”阿佑眼睛都没眨一下。 花翩翩有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就那样捧着阿佑的脸,那眼睛,越发灿若星辰。 楚影倚在门口,眼眸微抬,让人看不清楚神情。 而阿佑,伸手轻碰了一下额头,咧嘴而笑,“现在真的舒服很多了呢!” 眼中波光潋滟,花翩翩缓缓松了手,将脸拉开距离。 楚影稍稍直了身子,看着阿佑,若有所思。 将一个小瓷瓶丢入阿佑手中,花翩翩又懒懒地躺回去 “回去再擦几天就没事了。” “哦!”阿佑点点头,随手放入怀中。 “可要仔细了,女子破了相,当心你未来相公不要你。”花翩翩一手拨弄着榻旁的琴弦。 阿佑愣了愣,方才脆声答道,“不会。” 她无意于世间情爱,只想完成历练,早日得成正果。 “是吗!”花翩翩也不以为意,只徐徐的扫了某人越发冰冷的脸,噙着笑意,双手拂动琴弦。 琴声柔软,如泣如诉,点点如泪浸入心间,道尽多少情爱痴缠。 翩翩一曲,人间歌舞歇! 花满楼老板的琴艺,由此可见一斑。 一曲既罢,花翩翩看向阿佑,“阿佑可喜欢?” 阿佑回过神来,看向那双弹琴的手,以及手下的琴。 记忆里,影刹大人也教过她弹琴,可是,她是为什么要去学呢? 指尖有些灼热的痛,她掉转视线看向自已双手,青葱如玉。 “阿佑,要试试吗?” 恍惚中,花翩翩这样问道。‘ 把手放在琴弦中,阿佑愣愣的看着,手随着习惯而动着,那熟悉而陌生的感觉,仿佛演练了千百万遍。 是为了什么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是为了什么在月光下不停抚琴? 是为了什么努力,直至指尖绯红钻心的疼痛? …… “够了!”一声怒喝,影刹一掌挥去。 花翩翩愣了,因为他心爱的琴,瞬间成灰; 阿佑愣了,是因为她脸上不知何时爬上了泪水,手指轻沾,连她自已也是茫然。 为什么,她会有眼泪? “怎样?”将阿佑叫出去之后,楚影压低了声音问道。 花翩翩收起了人前的笑容,眼神清亮。 “她不为我媚功所惑,不为琴音所扰,不是心中已有爱人,而且坚若磐石,那便是……”顿了顿,看向他,“绝顶的无情。” 生病 楚影出去的时候,已经有淡淡夜色。 视线随意一扫,已经看见门外长廊上倚坐在栏杆上的人。 他站着没动,花翩翩此时却刚好出来,在他身后轻笑道,“刚才不肯让你的小丫头吃饭,怎么?现在又心疼了?” 楚影瞪他一眼,背着手走了过去。 慢慢走近,那脚步却放轻了。 阿佑靠着长廊上的柱子,闭着眼睛俨然已经熟睡。 果然,是个没心没肝的丫头啊! 花翩翩在心中暗叹。 而楚影,已经一脚踢过去,阿佑就咕碌碌地滚落下来,揉着惺忪睡眼,茫然地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 连忙跪好,“二公子。” “走了!”楚影一甩衣袖,前头走了。 阿佑从地上爬起来,按按被踢了一脚的小腿,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爱情的世界里,谁先心动,谁就是输家。 这一刻的花翩翩,笑得格外动人。 “你的琴,谁教的?”马车里,楚影终于出声 “就是……”忽地反应过来,阿佑双手把嘴巴按得紧紧的,生怕它不小心漏出点什么来。 她没有忘记,大仙说过的,漏了身份,或者,说了那句话,那么这一世的历练,也就结束了。 眼睛冷冷的盯着她,透着不可错认的凌厉。 阿佑硬着头皮承受着,一双眼睛左瞟右瞟,就是不敢看眼前人。 一路的低气压,终于在到府门前宣告结束,楚影长衫一掀,掉头下了马车。 阿佑舒口气,拍拍胸膛暗道总算过关了。 却见楚影身形一顿,头也不回的吩咐,“既然精神还好,今晚也就不用睡了,直接去打理花园吧。” 阿佑下马车的动作定住了,好半响,才吞吞吐吐的应了一声,“好!” 听见那恹恹的声音,楚影才抬脚往府里走去,一时之间,心情好了不少。 头疼的,变成了楚福。 王府里的花园,自有专人打理,哪轮得到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与阿佑大眼瞪小眼许久,楚福一摊手, “你自去随便找个地完成二公子的吩咐吧。” 背着手,睡觉去。 而阿佑,只能呆站一会儿之后,自顾自地,去寻找需要她整理的花园。 拖着疲惫的步子,阿佑只差没把两条腿走断,也没看出来,哪里需要整理。 直到,那满园的山茶撞入眼帘来。 心狠狠地一撞,虽不是花开季节,可是皓月宫中日日悉心照料,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浓浓夜色之中,万籁俱静,只有那满园山茶无声的摇摆。 阿佑蹲下身去,满心欢喜的闭着眼轻轻碰触那茶花。 熟悉的气味,叫她瞬间心安下来,仿佛又回到了皓月宫的日子,安静而悠长。 弯着嘴角,看向四处,笑容却在一顿之后瞬间放大,无限热烈。 花园的一隅,茶花的掩映下,竟种着一小块紫草。 紫草,心口有几分激越:纵然是转世为人,大人,也还是记得皓月宫中的山茶和紫草吗? 几乎是小跑步的跑到墙角,几乎是不能自控的,俯下身去,想要将那草儿拥入怀中。 就仿若是将自已拥入怀中,浅浅的暖意…… 却不知,第二日清晨,王府一阵骚乱。 楚影听得管家来报,那小丫头居然不知所踪,房中被褥整整齐齐,昨夜根本就没人睡过。 牙关暗暗咬紧,左手一使劲,那门便留了重重一个手印。 “找,给我找!” 就算是翻遍每一寸土,也要把她找出来。 可是,就在迈入大哥的院子那一刹那,冲天的怒火却忽然变成了另外一种情绪。 阿佑蜷着身子躺在一堆杂草中,纵是晨露含霜,也无损她睡梦中的恬静。 心,突然就静了下来。 那些自出生以来便不得安生的梦境; 那自记忆以来便觉得空空如也的灵魂; 那些,宛若失去生命中最重要一角的烦躁; 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站在那里看了很久,才缓缓走过去,俯下了身。 右手不便,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早已有侍卫过来,却被他一个冷眼给瞪了开去。 左手托起她的身子,右手穿起她的膝盖,便将她稳稳的抱起。 熟睡中的阿佑,只觉得正在遍体生寒之际,突然贴上了温暖,忍不住的弯了嘴角,往那处更靠了过去。 楚影的身形顿了顿,低下头朝怀中看去,只见那粉样蜜腮正靠在自已怀中,犹自带着笑意。 一时之间,温柔流淌,是他自已都不熟悉的情绪。 阿佑只当自已是紫草幻化而成,夜眠月下也不觉有什么不妥。 却不知,这凡世浊气之重,以她初初之形之躯,又如何能不受侵袭。 那一日回来之后,就迷迷糊糊的发起高烧。 大夫把了脉,开了药方,才恭恭敬敬的向房内散发着冰寒之气的人回道, “二公子,阿佑姑娘只是受了风寒,喝了药,发了汗就好了。 话停在这,却嘴唇动动,似乎意犹未尽的样子。 “说!”极不耐的声音蹦出口来。 “阿佑姑娘体质偏寒,血相虚弱,是身体有亏之相。二公子内功走的是阴寒的路子,以后,当,当……” “滚!”没等他当完,楚影便摔了杯子。 大夫也不急,收拾了药箱走到门口,却又缓缓转过头来,那床上的阿佑,即使是烧至如斯程度,却连一句糊话也无。 是不是,那梦境已是一片虚无? 出得院来,那大夫难得的叹了一口气。 皇族之中,他诊病无数,有几人能得这般澄静心思? 便是平凡百姓,也多的是烦扰憧憬之事,哪能做到真的心无杂念。 阿佑昏昏沉沉的睡了两天,那位府中人见人怕人遇人冷的主子,也在这下人房里待了两天。 直将管家急得,要不要将下人房改造一下,好坏得有个舒服的小憩之所啊,像这样二公子整夜整夜的坐,算是怎么回事啊! 而此时,千里之外,京城之中的王府另三位主人也是坐在正厅之中,久久不能语。 药茶公主将手中书信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才含了几分不可置信的望向自家夫君, “我没有看错吧,影儿那性子,居然会守着个丫头不眠不休两日?” 驸马楚宇,虽已至中年,却也稳重儒雅,不难看出年轻时的英俊,此时方才笑道, “管家是这样说的没错。” 药茶公主的脸上,这才显出几分喜意来,“虽只是个下人,但好坏影儿也开了窍了。”眼波一横,盈盈如水的向厅中另外一人看去。 那人只悠悠的品着新出的茶,眉眼之间,一片淡然。那双眸子隐有波光点点,竟似满天的星辰落入。 如瑾如玉,风仪天成。 忍不住心头又是骄傲又是失落,公主叹道,“只是不知慕儿何时才能寻得意中人?” 楚慕咽下口中茶香,又凝神感受了好一会儿,恍若未闻。 耳听得母亲又不屈不挠的问道,“你表妹逝雪郡主,性格温柔可喜,看来对你也是心仪久之,我儿可有此心思?” 楚慕缓缓一笑,“慕,无意。” 只这一句话,便如数年来所做的那样,浇熄了母亲盼望得近乎急切的目光。 “唉!”长长叹息声起,“为啥别人家的都是烦恼儿子风流韵事太多,不知如何取舍。偏偏到了我们王府,却变成了这般凄凉模样。” 楚宇闻言,不由得淡淡一笑,“实在想烦恼一下,我们不若回府去吧。” “好啊,也看看那丫头生得哪般模样。” 听得父母亲兴致勃勃的讨论,楚慕可有可无的将视线移到门外。 门外晴光方好,几个下人匆匆忙忙有来有去,极平常的样子。 茶花 “你过来。” 睁开眼来的阿佑,还没摸清是怎么回事,嘴里被灌了一大碗药之后,二公子那冷冰冰硬梆梆的话就砸过来了。 阿佑奇怪自已怎么会浑身无力,却还是硬撑着,从床上滑下来,一步一步蹭到楚影身边。 直到她安然走到身边,楚影才放松了随时准备伸出去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