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入宫第一次侍寝,玄凌便选了傅如吟的绿头牌,翌日就晋她为从四品婉仪。自此,傅如吟开始得宠。她崛起的势头迅猛无匹,令我、诗韵、昌德仪、庆嫔、祺顺仪等人相继失色。我收起看皇后笑话的心思,慎重以待。 胡蕴蓉在傅如吟的压力下,颇有些焦躁。频频寻我麻烦,我只寻常对待。她竟在玄凌面前挑我娘家的不是。向上进言安比槐县丞一职乃是银钱交易,属买官鬻爵,应革职下狱严惩。我立刻跪下道:“皇上,家父虽不才,但也是正经秋闱考出来的举人。大周律法,举子出身者即可出仕。家父蒙先恩师举荐,出任松阳八品县丞,一切按照朝廷律法,从无私相授受,请皇上明鉴!” 安比槐的官是买的又如何?牵线人安比槐的老师早已过身十余年了,松阳县县令也在乾元十三年因西南军粮一案斩首。直接相关人都已不在,松阳县其余知情者谁不知安比槐有个宠妃女儿?哪里敢出首指证安比槐买官?最妙的是安比槐确实有出仕资格。 胡蕴蓉冷笑一声道:“湘妃先别忙着分辨,”她转身面向玄凌道:“请皇上准许臣妾请人证。”玄凌眸光暗沉的扫过我和胡蕴蓉,道:“准。”胡蕴蓉得意的睨我一眼,拍了拍手掌。我心下一沉,胡蕴蓉这分明是准备良久,玄凌竟然让她带着人入了宫也不知会我一声,竟是连宝哥儿的面子也不给,当真薄情。 一个粗布衣衫身形壮硕,国字长方脸,面相忠厚老实的中年男人低首进来,远远的跪趴于地。我和胡蕴蓉规避屏风后面,只听那人道:“小人张国权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李长尖着嗓子道:“你是何人?何为告发安比槐买官?可有证据?” 张国权道:“小人曾是松阳县主簿,安比槐县丞职位是买官来的,此事松阳县人尽皆知。安比槐欺瞒隐瞒圣听,鱼肉乡里,小人不敢助纣为虐,曾向先县令告发。却被县令和安比槐二人联手罢了职位。小人落魄潦倒,竟直至今日才能将安比槐恶事上达天听。请皇上降罪!”说罢狠狠叩头,额头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咚”声。 张国权这话说的十分动人,隐忍十余年只为向皇上尽忠。我抑制不住的冷笑,这人真是白生了一副忠厚的面庞,请求道:“请皇上准许臣妾问一问这位张大人。”玄凌道:“准。” 我平复下心中波澜,问道:“请问张大人今年几何?”张国栋不明所以,道:“草民过了年就四十六。”我道:“张大人松阳哪里人士?”张国栋道:“草民松阳上河村人。”我做出回忆的样子道:“本宫记得上河村是松阳县最西边?”张国栋道:“是。” 胡蕴蓉嗤笑道:“湘妃莫不是吓傻了,只问些不相干的事?只是湘妃见了老乡心里想叙旧,却也不能让皇上等着啊。”我一滞,这话说的当真恶毒,我一深闺女子,有何“旧”要与外男叙? 我看了胡蕴蓉一眼,继续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本宫父亲买官,本宫且问你,本宫父亲买官花了白银几何?”张国权道:“千两整。”我转头向玄凌道:“皇上,臣妾问完了。”玄凌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道:“哦?容儿问出了什么?”我平静道:“此乃小人,话中尽是虚假。臣妾父亲出仕至今已有二十四年。当时这位张大人年仅二十一,远在上河村,怎么知道县衙秘事?” 张国权连忙道:“此事松阳县人皆知。”我点头:“是了,人云亦云。”胡蕴蓉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松阳县人人都如此说,可见不是空穴来风。”我不理她,只向张国权道:“本宫祖父早丧,祖母一人拉扯本宫父亲长大,靠着五亩薄田供父亲娶亲读书。张大人指证本宫父亲买官,可知安家买官巨财如何得来?”这些都记录在安比槐档案上,我叫不了穷,张国权也不能指我们富裕。 张国权道:“安夫人一手秀活精湛,为了赚钱为安比槐买官,生生熬瞎了一双眼睛。”我的绣工出众,众所周知,是以我也不否认,只道:“本宫母亲的确是绣女出身,那么请张大人说说二十四年前一副绣样价值几何?”张国权迟疑着不说。 我略松口气,他看来并不知道我母亲以绣佛经赚取银钱的事。“那么本宫告诉张大人,一副小绣样100钱,中等绣样250钱,一件绣样日夜赶工需三天。1200钱为一贯,一贯为一两。100两,本宫母亲就需要日以继夜的绣4年!1000两,则是40年。” “皇上,”我不给胡蕴蓉插嘴的余地,问倒张国权就立刻向玄凌道:“便是臣妾母亲自出生起做女红,也决不能赚得千两白银。且臣妾父亲正经举人出身,何至于沦落到买官的境地?这张国权只道听途说,就敢如此污蔑朝廷官员,以下犯上,”我凌厉逼视胡蕴蓉,“臣妾竟不知是谁给他的胆子!” 张国权见事不妥,高声叫道:“安比槐宠妾灭妻……”我释放出浑身怒气,鄙夷的打断道:“宠妾灭妻?本宫父亲怎么宠妾灭妻?因为安家是妾室掌家?”我狠狠一拍身边案几,“本宫母亲早年坏了眼睛,目不能视,处理不了家事如何不能吩咐妾室去做?!这也是你构陷本宫父亲的理由?!” 胡蕴蓉道:“湘妃你……”我不听她说完,喝道:“什么湘妃?小小从四品德仪也敢直呼本宫位份!本宫看在你是皇上表妹的份上,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挑衅,你竟当真自恃家世不把本宫这个皇上亲封的正二品妃放在眼里! 本宫父亲官职如何得来,乃是前朝之事,你这个后宫妃嫔如何得知?不仅派人远去千里之外请来这个所谓人证,更在一旁煽风点火,污蔑本宫父亲清名,糊弄皇上圣明!” 我这话明着是怒火中烧下的呵斥,实际上处处冲着玄凌忌惮之处而去。当年玄凌许甄嬛干政,那是在他的眼皮子地下。胡蕴蓉这一出,必不是先经过玄凌,那么就是她私自动手的。不依规矩,不敬上位,后宫干政,仗娘家势力欺人,胡蕴蓉条条都犯在玄凌忌讳上。 果然我呵斥后,胡蕴蓉还没反应过来,玄凌已经道:“来人,将这污蔑朝廷官员的奸人推出午门斩首!”“皇上!”我噗通一声在屏风后跪下阻拦道:“臣妾请皇上彻查以还臣妾父亲一个清名!臣妾父亲任正五品同知之时,尚且兢兢业业,分毫不敢贪墨,怎会在松阳那小小贫瘠之地,以八品县丞的身份鱼肉乡里? 又有,这张国权口口声声说松阳县人人皆知臣妾父亲买官,请皇上派天使去松阳县暗访,看看臣妾父亲的官职究竟是如何来的!”我以额触地,坚持道:“求皇上彻查,还臣妾父亲还臣妾一个清名!” 安比槐任县丞多年,自然贪墨不少。但这种事,我愈是理直气壮,就愈显得安比槐清廉。玄凌每日国事不断,哪里会为了一个几年前的八品县丞费神?再者安比槐就任同知时,迫于我的威胁,当真分毫没有贪污。这事,玄凌当年想进一步提拔安比槐时是知道的。 玄凌绕到屏风后面,亲手扶起我道:“安卿家廉洁奉公,朕是知道的。容儿也素行高洁,能教育出容儿这样女儿的人家,品行自然是好的。” 我被玄凌握在手里的胳膊不断颤抖,我抬眼定定看着玄凌的眼,力持镇定道:“臣妾陪伴皇上七年有余,臣妾是个什么样的人皇上难道不知道?臣妾知臣妾父亲才干平平,向皇上推拒了提拔他为一省知府的好意。臣妾知臣妾妹夫张靖国不是状元之才,推拒了皇上钦点他为状元的殊荣。臣妾若贪念权势,臣妾若想为家人谋权,为何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眼中湿意浮现,伤心欲绝却倔强的不肯示弱,“皇上不相信臣妾。” 玄凌深深的看着我,双手包裹住我的双手,道:“朕信你,容儿,朕若不信你,怎么会吩咐李长请你来当场对质?”我眼中强忍着的泪水,随着他说信我呼啦一下冲破眼眶的大坝,汹涌奔腾而出。伴着满面泪水,我却情不自禁的绽开一抹欣喜而深情的笑。 玄凌一时被我带泪的笑吸引住,目不转睛的瞧着。我臊红了脸颊,别过身子胡乱擦泪,犹带着几分哽咽道:“臣妾失仪,皇上勿怪。”这一转身却看见胡蕴蓉无声无息的站在一边,立刻明显的僵住身子。玄凌也注意到了,皱眉道:“德仪胡氏不敬妃位,行事乖张跋扈,以妃嫔之身涉政,着褫夺封号,降为嫔。”作者有话要说:哎,提个醒儿,后面有变,胡蕴蓉不会降位份的第 50 章 我甫一回宫,就吩咐山丹准备热水净面,烫热的锦帕覆盖面上,掩去我脸上的冷嘲。玄凌信我吗?或许是信的,但他给我的信任也只有那么可怜的一二分。 今日之事,倘若真查出安比槐买官,宝哥儿的脸上难道就有光吗?便是没有查出,这也是一个信号,引得大臣们争相为皇上效力。这世上哪有真正的清廉?更何况安比槐确实是买了官贪了墨。他若当真为我和宝哥儿考虑,不论这件事事实如何,都应直接打杀了张国权,悄没声息的按下。 我冷哼一声,方才若不是我及时将这件事扯到后宫争风嫉妒之上,把事情从朝廷政事转变为后宫倾轧的性质,决不能轻易解决。我食指轻扣着案几沉思,张国权斩首,安比槐买官一事暂时算是过去了,只是帝王素来多疑,后宫情势朝夕变幻,我不能保证我日后一直如今日这般得宠。这件事终需解决。 然而胡蕴蓉到底没有被降下位份,晋康翁主得到消息及时赶往姬宁宫求见太后。太后碍于舞阳大长公主的情面和胡蕴蓉身上的皇室血脉,饶了她这一回。只罚她禁闭三个月,罚俸一年,抄写《女戒》一百遍。虽然板子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但太后和皇上待胡蕴蓉明显冷淡不少。 胡蕴蓉没有降位,玄凌自然下了封口令不准当日发生在养心殿上的事情泄露。那日的事情,后宫除了太后皇后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嫔妃们不明所以,只道我和胡蕴蓉起了争执,皇上为了我而责罚了他的表妹。由此可见我宠眷优渥,对我愈发恭敬。 太后因没有重惩胡蕴蓉而对我大加体恤。不仅把我宣到姬宁宫宽慰了一番,还很是赏赐了我一些上好物件儿。我心里明白她这是借着我向晋康翁主和胡蕴蓉表达不满,面上感激的受了。毕竟以她老人家的身份,肯拿我作伐子,也是抬举我。 玄凌似乎也颇觉愧疚,流水般的赏赐源源不绝的搬到我宫里,并频频招我伴驾。我心里不满,却也不会得寸进尺的要求他严办胡蕴蓉,一如既往平和而安静的陪伴他左右。玄凌也曾在□过后问我:“朕未为你严惩昌德仪,你心里可怨望过朕?” 我尚带着情.欲后的迷茫和慵懒,道:“昌德仪毕竟是皇上的表妹,晋康翁主也是长辈,她求情皇上不能不允。”捅了晋康翁主一软刀子,我偎进玄凌怀里,轻声补充道:“皇上相信臣妾,臣妾就已经满足了。”回答我的是玄凌将我拥在怀里,不再提此事。 怨望吗?我确实是怨望的。胡蕴蓉若得逞,安比槐至少也是一个革职查办,永不录用的结果。届时我是罪臣之女,宝哥儿是罪女之子。我们身上有永远也洗刷不掉的污点。我虽平和,却也不能不怨望。 既然皇上不能为我讨回公道,我便自己报复。胡蕴蓉仗着是皇上表妹,皇室后代,位分虽暂时不高,却是连皇后也要礼让她三分。今次她被罚禁足,不大不小的惩戒,却是被我在她的荣耀上开一个口子,告诉后宫,胡蕴蓉纵是皇上表妹,也是不能免逃斥责刑罚。再以她的骄纵,她即便入宫年浅,也树敌颇多。至于之后她得罪的妃嫔们怎么作为,却不干我的事了。 又过几日,传来我母亲封为四品恭人,大妹安敏封为七品孺人的消息。我略一沉吟,已知这是玄凌对未严惩胡蕴蓉的补偿。 大雪纷飞,我带着诗韵早早赶到昭明殿请安。皇后头风病已经断断续续持续了三个月。翠容华不顾及自己小月未调养完全的身子,日日在昭明殿奉汤侍药,人已经瘦的脱型。我虽心里恨毒了皇后,然而面上的规矩我却分毫不错。不仅日日早上准时请安,间隔两三天也会到昭明殿陪伴皇后一天,或喂药或谈心或送她些绣活。总叫皇后看着我糟心太后皇上看到我安分。 这日也如往常一般,剪秋代皇后吩咐众人散去。我因安敏今日进宫探望,便向剪秋告了罪,自去回宫。诗韵伴着我唏嘘道:“嫔妾原一直看不上翠容华,虚假做作,只撞了大运攀上了皇后这颗高枝,才有今日地位。可是嫔妾瞧着她最近三个月一直不顾自己小产亏空的身子,日夜侍奉在皇后床头,消瘦憔悴如斯。嫔妾心有戚戚,却不敢再小觑她了。” 顿了顿,诗韵似乎心有不忍的喃喃道:“只是她这样折腾坏了身子,怕与日后子嗣有碍,实在是对自己太狠。”我微微一笑,携了诗韵的手,我最看重的便是她身居高位却仍有善心。“你不必为翠容华惋惜,她自然知道她在做什么。” 当初翠容华瞒着皇后怀了身孕,已经是背叛了皇后。等到孩子保不住后,她当机立断陷害胡蕴蓉,自己毁了孩子,继而释放流言,挑拨我与胡蕴蓉,俱是递给皇后的悔过书。然而皇后的宫门岂是那么容易再进的?只要她还能生,皇后就不能容她一天。也是她运气,皇后这一次头风病来势汹汹,她为皇后侍疾自己熬坏了身子,一面自己绝了生育向皇后忏悔,一面也让能皇上看见她对皇后的尊敬。 只是,我有些复杂的感叹,翠儿到底没有真正做过上位者,不知道上位者的心态。她牺牲孩子的果断,自己绝育的狠绝,如此狠,如此忍,皇后如何敢再如以前一般重用她? 毕竟是我身边出去的宫女,我犹记得乾元十三年的隆冬,喜儿与翠儿玩雪时的天真与娇憨。只是世事变幻,我因宝莺而对翠儿起疑,因怀疑而待她与喜儿不同。她产生人上人的心思,未必没有我冷遇的刺激。现而今她从一个娇憨的姑娘,变得残忍而狠绝,喜儿也因她的叛变而沉默寡言。 回忆软了我的心肠,别了诗韵我对喜儿道:“翠儿现今的状况,便是重新投靠皇后,皇后也靠不住。本宫知你虽然对翠儿冷言冷语警惕防备,却一直没有忘记和她从小长大的情谊。”喜儿张口欲分辨,我拦住道:“本宫知你的忠心,否则本宫贴身事物怎容许你经手?” 本宫念在翠儿没有依着皇后的意思在长杨宫落胎,今日投桃报李给她指条路。你去劝说翠儿,有皇后扶持,她虽能再荣耀一时,但未必能长久。但她若在此时放手,可能日后无宠,本宫念在她伺候一场的份上保她一世平安。” 喜儿沉默的磕了一个头,转身去了。 我静静坐了一会子,唤来卷丹山丹:“二小姐进宫了没有?”卷丹笑道:“方才钱公公去打听回来说,二小姐的马车已经到宫门口了。”“真的?”我情不自禁的展开笑颜,虽与安敏不熟悉,但在深宫这么久,便是遇见了家里的猫儿狗儿,也能叫我喜悦,更何况是血缘上的妹妹呢。 卷丹点头道:“主子稍等一等,二小姐很快便来了。”我想了想,道:“你去看看宝莺那里的赏赐可准备妥当了?二小姐不能久留宫中,务必妥当了才好。”卷丹福身应下。 安敏一身七品诰命服饰,向我跪下叩首道:“臣妾张安氏请湘妃娘娘安,娘娘吉祥。”我的眼圈微红,扶起她,嗔道:“好妹妹,你我亲姐妹称呼这么生疏做什么。”安敏柔和的笑:“礼不可废,总不能叫宫里的娘娘们笑话臣妾不知规矩。” 我也是这么一说,规矩在那里,人力不可违。执了她的手,拉着她坐下,迫不及待问道:“母亲和好?萧姨娘可好?”安敏道:“臣妾知道今日进宫,昨日特特回家里探望母亲和萧姨娘了。她们都好,只是十分挂念姐姐。”我笑道:“本宫有什么好挂念的?本宫在宫里一切都好。” 又问了几句母亲的日常琐事,就敛了神色道:“因着咱们见面不方便,宫里内侍又管的严,是以直至今日才能与妹妹说——乾元十八年皇上本有意点张郎为状元,是本宫推拒了。”安敏也严肃了神色道:“这件事相公知道。相公说以他的才学能得探花就已经是姐姐提携了,不敢奢望状元。江侍郎也说以相公的才干不仅做状元有些勉强,还容易为姐姐招来事非。” 我观她神色真诚,暗自松了一口气,张靖国如此说,看来不是贪婪的,道:“张郎却有些妄自菲薄了,那探花虽是本宫提的,但皇上也说张郎得探花是实至名归。”又道:“本宫虽还算得宠,皇上却不是徇私的。你只管嘱咐张郎踏踏实实的做事,积累经验资历,”我眯了眯眼,“左右有宝哥儿在呢,皇上是不会亏了宝哥儿的母家的。” 安敏眼睛一亮,暗暗记下。我话锋一转,道:“张郎官场上如何作为,自有他老师提点,本宫不会置言。但只一样,你替本宫传出话去,安家和安家姻亲都记住了,不管谁打着本宫或二皇子的名声作恶,休怪本宫不念亲戚情面!”安敏容色一凛,认真点头:“臣妾谨记娘娘告诫。” 静默一刻,我蹙眉道:“本宫这里有一事,需张郎大伯去办。”安敏站起身道:“请娘娘吩咐。”我白了她一眼,重拉她坐下:“都有身子的人了,站着不觉的累么?”想到安比槐,我不由头痛的按了按额角,“父亲的县丞职位是怎么来的,你也知道。一个月前昌德仪向皇上揭发父亲买官……”安敏小小惊呼一声,紧张的望着我。 我苦笑道:“你安心,暂时被本宫糊弄过去了。直接经手人俱都不在,父亲买官之说从无谈起。本宫所忧虑者是父亲在松阳的官声,作奸犯科、徇私舞弊、贪墨不法,着实坏透了。虽然事过多年,但记得这些事的大有人在。 安家根基太浅,而本宫这几年又颇有些风光,又是二皇子生母。后宫愤恨嫉妒的人不在少数,想拿捏把柄拖我下马的亦不在少数。今日是昌德仪,明日或许就是哪位贵嫔。过日子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若直接从根上断了。” 安敏问道:“那么姐姐要臣妾大伯怎么做?”我转着手腕上的和田玉镯子,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父亲做的那些事,松阳县人大约都知道一些。想要当做没有做过,几乎不可能。本宫沉思良久,才得出一个办法,”我看着安敏,声音轻之又轻:“张冠李戴,咱们替父亲做的那些糟心事拟个主使人。” 安敏一惊,立即压住脸上异样的神色,问道:“不知姐姐可有戴张姓帽子的人选?”我点头,仿佛漫不经心一般道:“本宫看着松阳县先前的梁县令很不错,最妙的是他再也开不了口否认。”安敏迟疑道:“可是有些事情却不能完全推到梁大人身上,这……” “无妨,”我疲惫的揉了揉额角,“想要完全摘干净父亲是不可能的。但只要首恶是梁大人,父亲只是个跑腿的或听命行事的,倘若事发,皇上瞧在二皇子面上或许不会计较。再者事情也不一定到那个地步,本宫也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 安敏抿了抿唇,下定决心道:“姐姐的荣耀不只是您一人的荣耀,也是安家一家的荣耀。为了维护这份荣耀,也只能对不起梁大人了。” 说到此,事情告一段落。我看着安敏微微凸起的小腹道:“早听说你怀了胎,”掐手指算了算,“到今天有四个半月了吧?你觉得身体怎么样?平时有什么想吃的?”安敏抚着小腹一一回道:“是有四个半月了,臣妾身体好着呢,也不知怎么回事,只爱吃些辣的咸的。”脸上有些失落,“都说酸儿辣女,可能臣妾这一胎是个闺女。” 我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心,宽慰道:“也不总是如此,本宫当年怀着宝哥儿时也爱吃辣的。”安敏怀疑道:“真的?姐姐不是哄妹妹的?”我正儿八经的点头:“自然是真的。”两人相视一眼,噗嗤笑开。笑过,安敏柔和道:“臣妾也不是非要生个儿子,只是有了嫡子臣妾会觉得踏实些。” 正说着,卷丹掀开门帘走近我耳语道:“玉照宫绛雪轩的李才人刚传出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我点了点头,对上安敏望过来的目光,淡淡道:“宫里一位姐妹有喜了。”安敏抿了抿唇,视线扫过我的小腹,试探道:“二皇子已经六岁了,姐姐……可需要宣召太医仔细调理?” 我脸上笑容不变,敷衍道:“子女上讲究缘分,本宫下一次缘分还没有到。”又与她说起别的。半晌送走安敏,我唤来周源道:“李才人有孕,皇后必要动手的,你派人将消息传给华妃,请她派人盯着,以便事发后能及时拿到人证物证。”周源领命而去。 天色擦黑,喜儿才丢魂失魄的回来。我看她样子,心中了然翠儿必是拒了我的建议。作者有话要说:哎,还有一点儿没有写完,那啥,今儿状态不好,明天补齐。PS:乃们如果在评论中看到一个很自以为了解剧情的名字叫卡卡西的回复,那个就是我。抽搐的jj,评论回复了一半,就给我抽成未登录状态!第五十一章 腊月十五,玄凌口谕六宫,册封傅如吟为从三品婕妤。后宫哗然,这傅如吟竟比当年菀贵嫔更得宠晋升的更快。入宫不过短短半年,不仅恩眷优渥,更是从从五品做到从三品,跨越四阶。实是后宫前所未有之事。 原本颇有些宠幸现在却几乎月月不能见君王的低位嫔妃们,在向皇后请安时颇多抱怨牢骚。皇后八风不动,淡淡劝慰,却只字不提向皇上建言,打压傅婕妤风头。皇后不动作,妃嫔们更无法强压,只一个个摒弃前嫌,抱成一团孤立傅婕妤。 傅婕妤碰了几次壁后,更加巴紧玄凌和皇后,竟成了昭明殿的常客。皇后在众妃嫔早上请安之时,偶尔会为傅婕妤开脱几句或夸奖几句。以至于妃嫔们与傅婕妤的关系愈发恶劣。 十九年的腊月是傅如吟的时间,所有妃嫔包括我,诗韵、映月,包括胡蕴蓉,庆嫔、杨嫔,都在傅如吟光辉之下黯然失色。 新年后第一日向皇后请安,如往常一般是对傅如吟的排挤和声讨大会。皇后不咸不淡的训示几句,轻轻将事情揭过。等众人散了,眉庄特特赶来与我同行。眉庄裹着藏青色鹅绒大氅,一身铁锈红深衣,手上捧着白铜山水纹饰暖手炉,淡笑着道:“方才庆嫔杨嫔对傅婕妤得宠颇多微词,便是你宫里的明婕妤也有些酸言,偏你淡淡的一语不发仿佛看着热闹的似的。” 我撇了撇嘴角,道:“也不止我一人,端妃敬妃不也没有说话?”眉庄偏首看我,道:“你与她们不一样,她们清冷惯了,位份又高,不拘是谁得宠都与她们无碍。”顿了顿,迟疑问道:“……我听说,皇上近两个月只招了你五次?” 我轻轻颔首,不在意的道:“我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自然比不上傅婕妤新鲜。”眉庄犹豫了一阵,道:“自……出宫后,你一直是皇上身边最得他青眼的。便是后来的昌德仪也因你被斥责。可是这小半年来傅婕妤盛宠如斯,挤压的你大不如前,你……当真不介意?” 我诧异的回望眉庄,这般追根究底不像她的作风。眉庄看到我的疑惑,抿了抿唇,道:“你可需要我在太后面前为你美言几句?”我愕然骇笑,道:“你想什么呢,我怎么能争宠争到太后她老人家跟前?”拍了拍眉庄的手,眯着眼看漫天飞雪,“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月满则缺,水满则溢,哪有长久圆满的事?我很不必与傅婕妤较一夕之长短,且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一时的风光无限。” 与眉庄分别回到景春殿,诗韵正在里面等我。解下大氅,接过诗韵递来的热茶,我道:“你回去看过了帝姬了没有?在这里等着本宫有事?”诗韵咬了咬唇,开门见山问道:“傅婕妤已经宠冠后宫,娘娘为何还要将皇上推过去?” 我讶异的抬眼看她,搁下茶杯,漫不经心道:“你知道了?”诗韵见我承认,追问道:“娘娘这是为何?傅婕妤再得宠下去,这宫里哪有娘娘和嫔妾的立足之地?!”我撩了撩衣摆,道:“还不至于你说的那样严峻。”诗韵激动道:“娘娘!傅婕妤入宫还未有半载,就已经是从三品婕妤了。那么一年之后呢,两年之后呢,三年之后呢!会不会成为傅贵嫔,傅妃,傅夫人?!” 我静静看着诗韵慌乱而焦灼的眼,直到她冷静下来。“那么,按你的意思,本宫现在应该去纠缠皇上,或者,打压傅婕妤?”诗韵在我的迫视下挺直身躯,倔强道:“难道不应该吗?” 我点头:“是应该。”诗韵被我前后剧烈反差惊住,怔怔道:“那娘娘为何……”我平静的打断她:“现在还不是时候。”诗韵立刻问道:“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我回首眺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总要出了正月。” 静默一刻,我收回目光定定注视着她,“诗韵,你的前程不止一个从三品的婕妤,本宫也对你寄予厚望。然而你的得失心太重了,又过于浮躁——你有多久没有只为了纯粹的喜欢而舞蹈?”诗韵一怔,细细回忆之下,面色愧然。 “争宠之道,打压排挤只是末道。而出众的才艺才永不褪色。你如今的舞,舞姿靡丽而技巧纯熟,却失了那年松涛亭里,令本宫为你和舞而歌的激情澎拜。譬如本宫和翠容华同样歌艺出众,但你看着皇上更喜欢谁的歌?你且回去仔细想想,切莫本末倒置。”诗韵羞愧的面红耳赤,若有所思的离开。 等诗韵的身影远去,周源不赞同的道:“奴才深以为明小主所虑甚是。傅婕妤身无长才也无城府谋算,本不足虑。但如今她与昭明殿关系密切,还请娘娘小心为上。”我失笑道:“今儿是怎么了?眉庄问,诗韵问,你也来问,仿佛本宫就应该是第一宠妃似的。”周源恭谨道:“娘娘娘家虽然较以前有所改善,却还未成势。娘娘一己荣耀仍然悬于帝王宠爱之上。不能不谨慎对待。” “宠爱?”我抬手抚摸着自己精心保养的脸,肌肤光滑紧致如十□一般,然而我却已经二十四了,“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久?再有四五年本宫就将红颜不再,这宠爱却能维持多久?” 怔怔的除了会神,我收起淡淡的自伤,又恢复成平日那个波澜不惊的湘妃,“傅婕妤得宠不过是依恃着她那一张脸,相似是相似了,却没有足够支撑的内涵。先皇后的博才多艺,菀贵嫔的机智解语,皇上岂能从一个空心美人身上寻得?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说到此我冷笑一声,“本宫本不介意后宫再多出一位宠妃,偏本宫恰恰讨厌她那张脸。皇上宠爱她,那么本宫为何不推一把,让她宠冠后宫?”周源心思一转,了然道:“娘娘想捧杀她?”我点头,面色冷如寒冰,“太后长年礼佛,不问后宫之事。但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看不知不管,而她老人家最看不得的就是专宠。” 我嘲讽的勾起唇角,“当年甄嬛出宫后,本宫再多得意都不忘扶持几个宠妃出来,杨嫔、映月、昌德仪,为的就是不犯太后忌讳。可这位傅婕妤,竟然痴缠着皇上不给其他妃嫔丝毫缝隙。天真到如此愚蠢!” 周源道:“太后久不问事,娘娘有把握她会出手?”我单手托腮,道:“本来只有五成把握。如今么,却有十成了——你没看见皇后也刻意纵容着她?想必皇后也是极厌恶她那张脸的。” 周源沉吟道:“既如此,娘娘为何与明小主说等出了正月要打压傅婕妤?这岂不是与娘娘计划相悖?”我笑了起来:“一整个月与皇上呆在一起是专宠,大半个月与皇上在一起难道就不是专宠了?我既然知道事情的结果,为什么不趁着机会捞些好处?况且帝王总是忘性大的人,长久不在他身边,说不得就被他忘了。” 转眼到了二月,傅婕妤仍是后宫第一得意人。眉庄曾私下向我透露太后对傅如吟不喜,我微笑不语,是时候了。 初四大雪纷扬,我带着喜儿卷丹捧着我亲手在小厨房炖的山药枸杞子汤,一路施施然行至仪元殿求见。玄凌看到我的第一眼有些怔愣——我们已经有半个月未见面了。我福身见礼后笑道:“皇上在等什么人,怎么见着臣妾后一副吃惊的样子?” 玄凌眼睛一眨,伸手来握我的手道:“很少见容儿来仪元殿求见。”我示意喜儿将食盒交予李长,斜睨着玄凌,脸上盈盈笑着,语气却噙了一分微妙的酸味道:“皇上忘了臣妾,臣妾却还想着皇上。”抽出手呈上一碗汤道:“这道山药枸杞子汤是臣妾亲自选的材料,炖了一个时辰才出锅,特意呈给皇上的,皇上尝尝?” 玄凌脸上闪过尴尬之色,接过尝了一口,眉峰微蹙。我期盼的看着他道:“皇上好不好喝?臣妾亲自炖的呢。”玄凌笑道:“容儿亲手炖的自然好喝。”却随手将那汤搁到桌案上。我促狭的笑:“那皇上都喝了?”玄凌为难的看着那汤,又看了看我,迟疑着去端那碗。 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开,道:“好了,臣妾和皇上闹着玩呢,哪里会真的让皇上喝那加了黄连的汤。”转身重新从那食盒里拿出一碗汤道:“这才是真的为皇上准备的。”玄凌却不伸手来接,只问:“山药枸杞子汤是以山药、莲子、枸杞子、银耳熬制而成,容儿为何在里面加黄连?” 我渐渐敛了笑容静静的看着玄凌,目光里渗出丝丝闺怨,道:“皇上,那汤苦不苦?”玄凌不意我问起这个,怔愣与我对视。我撇开眼,轻声道:“臣妾当时也不知怎的,竟放了黄连进去。回神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盛汤的时候,臣妾突然想着,既然皇上让臣妾心里……”我顿住口,有些失落的低声续道:“那臣妾便苦一苦皇上的口。” 玄凌端起案上的那碗汤,一气喝下。我惊呼道:“皇上!”伸手欲夺那碗又怕冲撞了他,只急的满脸焦灼。玄凌喝下那汤,亮出空碗,深深的看着我道:“朕陪着容儿品一品容儿心里的滋味。”我大怔,泪水不自觉的浸湿了眼眶,愕然而又迷茫的看着他。玄凌怜惜的将我揽进怀里,柔声道:“是朕不好,冷落了容儿。” 我将头死死抵在他胸前,泪水泛滥,湿润了他的外衣。好半晌我离开他的怀抱,低着头胡乱的擦着,道:“臣妾一点子糊涂心思,让皇上见笑了。”玄凌抬起我的脸,看着我湿红的眼,道:“容儿一片心意,怎么会糊涂?”顿了顿,又道:“朕心同汝心。”我闻言痴痴的望着他,一双眼睛里的柔情清和波荡。 是夜凤鸾春恩车将我接到仪元殿东室。 之后我却没有趁机更进一步加深与玄凌的感情——他身边的女人之多,什么样的钦慕爱恋的眼神动作没有看过?我凭着与他多年的相处,可以伪装一时却不能伪装一世。在自身不爱慕帝王的时候,与他大演感情戏,那无异于玩火自焚。但是每日的汤水照样送往仪元殿。作者有话要说:额,回来晚了,上个短小君第五十二章 二月初七,大雪初晴。我带着诗韵、映月以及与映月交好的徐嫔一起在松涛听煮酒赏雪。诗韵笑嘻嘻的指着映月向我道:“娘娘快改个地儿,顺容华和徐嫔最风雅不过的人,赏赏傲骨凌风的红梅也就罢了,这蠢蠢笨笨的松林哪有什么好看的?” 映月扶着肚子,轻声细语的道:“明姐姐可错了。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①。此时此地,正是要看松的时候。”徐燕宜附和道:“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松树的品质高洁并不输与梅花。” 诗韵笑着要辩,忽然身后传来拍掌声。惊愕望去,却原来是玄凌,也不知他听了多久。诗韵和徐嫔连忙扶着映月,跟在我身后屈膝行礼。玄凌单手扶起我道:“免礼。”看了眼映月的高耸的肚子道:“都坐,不必拘谨。”说着就坐了我原先的位子。 我移到他左下手道:“皇上怎么来了?”向着侍立在玄凌身后的李长,轻责道:“李公公也不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倒让皇上跟着臣妾几个一起坐在寒风里。”玄凌摆了摆手道:“朕随意走走,听到你这里在赏雪,就临时起意过来凑个热闹。”看着映月和徐嫔道:“果然不愧你一直夸容华和徐嫔满腹诗书,当真才思敏捷。” 诗韵明快的笑道:“是,顺妹妹和徐妹妹都是才女,皇上亲口夸赞。当饮酒三杯!”我瞪她:“满嘴胡吣,燕宜也就罢了,映月哪里能喝酒?”诗韵道:“是是是,嫔妾说错了。那么顺妹妹的就嫔妾代她一杯。”说着,自己喝了一杯。道:“剩下两杯当由皇上和娘娘代饮。” 玄凌奇道:“这却是为何?”诗韵看着映月的肚子,促狭道:“因为顺妹妹不能喝酒是皇上的造成的啊。”她话音刚落,映月脸上立刻红的要滴出血来。玄凌大笑道:“果然此杯当由朕来饮!”接过诗韵递来的酒喝了。 诗韵见状,举杯到我面前,道:“娘娘最回护宫里人了,这杯娘娘可要为顺妹妹出头?”我白了她一眼,道:“你已经这样说了,本宫能不喝吗?”接来喝了。 诗韵眼珠一转,看着徐燕宜摊手道:“好妹妹,只剩你了。”徐燕宜微低着头,闷喝了三杯。玄凌道:“方才听徐嫔说的诗,是杜荀鹤的《小 松》,却不知容华说的诗是?”映月低垂着头,小声道:“是嫔妾自己胡乱编撰的。” 玄凌赞叹道:“卿真才女也。”诗韵立刻不依的道:“皇上尽夸赞顺妹妹和徐妹妹了,嫔妾也知道九华山人的诗的。”玄凌挑眉道:“唔,知道杜荀鹤别号九华山人,或许是能背他一两首诗的。”诗韵微昂着下颔,一副得意的样子,道:“嫔妾也爱读诗的。” 噗嗤一声,我和映月俱都掩口而笑。我更指着她笑道:“说你胖你还真的喘起来,是哪个在映月教帝姬诗词的时候打瞌睡的?”诗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跺脚就要过来闹我。玄凌拉偏架道:“诗韵你背一首九华山人的诗,朕就信你爱读诗。” 诗韵喜笑颜开,故作得意的看了我一眼,背道:“朝喜花艳春,暮悲花委尘。不悲花落早,悲妾似花身。”这首《春闺怨》玄凌未曾觉出什么,我和映月、徐嫔却都微露戚戚之色。我们这样的后宫女子,凋零之快,只在眼前的男人一念之间,比不得诗中的花起码能有一日的风光。 映月和徐嫔都是敏感细腻的心思,面上的戚色几欲压抑不住,我嗔了一眼诗韵,道:“大好的天气,难得皇上与咱们同乐,你偏练这样悲春伤秋的诗来说,引得大家伤感。”诗韵觑见映月和徐嫔的神色,爽快道:“是,嫔妾选的诗不好,嫔妾自罚三杯。” 玄凌笑道:“容儿在说下去,诗韵可是将酒都喝完了。”我道:“皇上放心,给您的酒都留着呢。”拍拍手,喜儿托盘上端着两酒壶上来。玄凌吃惊道:“这么多!容儿想灌醉朕吗?”我却认真的点头,“难得皇上来一趟,怎么容皇上清清爽爽的走了?” 玄凌好笑的看着我摇头,叹气道:“罢,朕不与你计较,今日不醉不归。”映月和徐嫔看着玄凌无奈的样子抿嘴偷笑。诗韵最能挑起气氛,当下自斟了一杯,呈到玄凌面前,道:“皇上就听着嫔妾们卖弄,却没有展示。这杯酒可当罚?”玄凌笑道:“当罚。”接过喝了。又吟了一首九华山人的诗。 映月和徐嫔满腹诗书,虽然性格内敛易害羞,却有诗韵这一个直爽爱闹的人从中调和,玄凌越是与她们交谈,越是发现她们于诗词上的才华,越谈得投机。我微笑的听着看着,时不时照顾她们的酒水点心,却很少开口。 我也曾经在诗词上下过功夫,日夜苦读苦背。然而我所期盼能与之诗词相合的人却只把我当做一个玩意儿。我已经忘记了那时心里是怎样的滋味,但是那种好像浸过凉水的遍体冰凉的感觉犹潜藏在肌肤内里,将我从自己编织的癔梦中彻底清醒。我知道了自己的定位,知道自己的目标,并为之谋划拼搏。我看史书以明理,看佛经以淡泊。而诗词,却完全被遗忘了。 诗韵的清爽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唤醒,只听她咯咯笑道:“此时此景,尚有一不足。”玄凌问道:“哦?还有什么不足?”诗韵眨了眨眼,笑道:“天色未黑啊。”经过一阵交谈,徐嫔此时已经放开许多,疑惑问道:“为什么要天黑?” 诗韵指着李长被风吹起的衣摆道:“有风,”收回手指了指我和映月徐嫔及她自己,“有花,”再望着亭外的白雪皑皑,“有雪。”故意遗憾的叹口了气道:“可惜天色微黑,凑不成风花雪夜啊。”玄凌大笑,大手一挥,豪爽道:“朕与你们共等天黑!” 我看着他们从风花雪夜四个字引申到诗词,再从诗词谈到诗人,继而谈到前朝旧事。静静听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道:“皇上,宝哥儿快回来了,臣妾先回去看看?”玄凌随意的挥手准了。 我起身离席,看到李长等人一直站在风雪地里,微微颤颤。回身望着亭子里几人谈兴犹好,向身后随行宫人道:“喜儿小钱子留在这里伺候,注意别使上面茶点空了。卷丹山丹随我回景春殿,吩咐小厨房浓浓的傲一锅姜汤和一锅羊肉汤给李公公他们送来。”李长听我如此说,躬身道:“奴才谢娘娘体恤。”我点了点头,道:“若是穿的少的,赶紧吩咐人回去取,皇上兴致大好,是要留到天黑的。”李长连连道谢。 才绕过假山,有人迎上来,噗通在我面前跪下道:“奴才小文子给娘娘请安。”我疑惑的打量面前这个颇有些眼熟的人,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卷丹上前一步在我耳边低声道:“这位文公公是皇上宫里侍候的人。” 怪道有些眼熟,许是在玄凌那里见过。遂温和道:“可是皇上那边有什么吩咐?”小文子摇头道:“皇上那边没有吩咐。奴才是来谢娘娘的救命大恩。”我愈发满头雾水道:“本宫何时救过你……”忽然顿住,“你是小文子?!” 小文子看了看我左右随侍的人,我心意一动,挥手示意他们退出三丈远。小文子狠狠磕了三个头,道:“乾元十四年宫里时疫肆掠,奴才不幸被感染送去锦冷宫等死。是娘娘打点了照看奴才们这些患者衣食的掌事内监,使得奴才吃得饱穿的饱。又使人送来药材,才让奴才残喘着半条命拖到太医研制出治疗时疫的药方,逃得一命。” 我仔细想了一想,当年我为了凝聚岚意楼人心,也为了不显示自己凉薄,确实是送了他衣裳药材的。于是问道:“当初时疫理清之后,本宫曾派人到锦冷宫问过,却没有见你?”小文子道:“奴才被抬去了太医院医治,等奴才痊愈后,身体大亏,又在内务府养了两年,之后内务府直接将奴才派到仪元殿做粗使内监。娘娘很少去仪元殿,奴才又不够资格随侍皇上身侧,竟直至今日才能向娘娘叩头。” 我道:“你先起来,你能活下来是你命大,却不是本宫的功劳。”小文子跪着不动,泪水肆意的面上有几分后怕惊惧,道:“娘娘不知,当初被扔进锦冷宫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寒冷疾病里,可不管你曾经多么得主子看重或是多么落魄潦倒,都被人畏如蛇蝎。主子们将奴才们丢进锦冷宫就万事不管,也不忧心奴才们是死是活。 奴才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因为缺衣少食或冻死或饿死,心中惧怕,每日每夜里即使烧的迷迷糊糊也不敢睡,生怕自己一合眼就再也睁不开。”他忽然抬头看我,瞳孔扩散,仿佛沉浸在内心的恐惧里,“娘娘您知道吗?真正被时疫夺去性命的,不及死去人数的十之二三。” 我惊愕的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他沉重而悲痛的点头:“进了锦冷宫,最后活下来的,包括奴才在内,只有十一个人。而那十个人,是太医研发出药方的前三天才被关进来的。”他死命再磕了三个头:“奴才这条命是娘娘救的,今后奴才就是娘娘的人,但凡娘娘有所命令,奴才都万死不辞!” 我唬了一跳,直道:“胡说!你是皇上的人,怎能说这样的话?快快起来,叫人知道了,本宫也保不住你。”小文子纹丝不动,道:“奴才在锦冷宫时,阖宫主子小主里,只有娘娘还记挂着自己宫里的奴才,为奴才送了衣药,这份恩义奴才永世不忘。不论主子还要不要奴才侍候,奴才心里都只有您一个主子!”说罢不管我推拒,直直磕头。 我看他坚持的模样,无奈道:“此事以后再说,你出来的久了,快回去吧,莫让人起了疑心。”小文子又磕了一个头,才起身走了。 回宫之后,我细细思量一番,唤来周源将小文子的事说与他听。最后道:“瞧着小文子今日跟随皇上行走,想来是受李长信任的。若他的话是出于他真心实意,倒是可以用一用。”周源建议道:“娘娘可以含糊透露出个意思,看他表现,日久见人心。左右有华妃在仪元殿的眼线,虽然娘娘指使着不方便,但有事之时,华妃总要知会娘娘的。”我点了点头,将事情交给周源去办。 安置了宝哥儿睡觉,回到正殿里,玄凌却过来了。我诧异的迎上去为他解了披风,道:“皇上怎么过来了?”玄凌揉着额角道:“朕今夜留宿长杨宫,自然是歇你宫里。”我手上的动作一滞,他这是给我这个主位脸面?回过神来一面继续手上动作一面吩咐喜儿道:“去小厨房熬一碗醒酒汤来。” 玄凌笑道:“不碍事,你们女人家的酒水味道寡淡,朕喝的虽多却没有醉。”我道:“您是没有醉,臣妾却担心您明早头疼呢。”又问:“皇上可需要先沐浴?”玄凌点头。我亲自跟去伺候。 夜里躺在一张床上,却什么都没做。他或许是今日太尽兴而有些疲累,我却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不由自嘲,果然人老了就爱回忆。翻身看见旁边玄凌睡的正熟,忽然觉得不爽。伸手推了推他:“皇上?”他一动不动,又推了一下,“皇上?” 玄凌眼皮子动了动,却没有睁开。我翻起身子小声的又唤了一句。玄凌仍闭着眼,但在床头昏暗的烛火照映下,他的眼珠动了动。我心下了然他必是被我吵醒了,却不愿意睁眼。抿唇无声一笑,暗道:“既然我睡不着,你也别想睡得好。” 趴着身子,以左手肘支起上半身,右手食指轻柔而缠绵的隔空描摹着他的五官。划过他的眉眼、到达鼻梁、绕过嘴角、抵达他坚毅的下巴。静默着持续的画着,我确认玄凌已经被我彻底弄醒。我就这样支着手肘,痴痴的看着他,突然轻声唤道:“四郎。”玄凌眼珠剧烈的转动了一下,却仍闭着眼睛。 我抿平勾起的唇角,慢慢依偎进他的怀里,声音淡淡的带着些情丝,轻轻道:“皇上和映月徐嫔谈诗谈画谈风花雪夜。臣妾安静的看着,心里却在想着,臣妾这一生最风花雪月的事,便是陪着四郎慢慢变老。” 伸手握住玄凌的手,十指交叉,看着床顶畅想道:“等四郎与臣妾都老了,每日清晨,四郎都会牵着臣妾的手,与臣妾在上林苑散步,看太阳出来的那一瞬间为万事万物染上金黄的色彩。四郎会为臣妾拔下白头发,嘲笑臣妾青春不再。臣妾会生四郎闷气,别扭着不肯理四郎。 上午,予泽会带着孙儿孙女们进宫向四郎和臣妾请安。四郎板着脸摆出严父的样子责问予泽办事不利,予泽都长得与你一般高了,却还要被你教训。”说着,仿佛那是真的一样,恨恨的拧了玄凌手臂一下。“臣妾则在景春殿,搂着孙女儿叫心肝肉,孙儿也跟在一旁说笑话逗臣妾开心。” “下午,四郎与臣妾一起歇午觉。醒来后四郎会去仪元殿教导大皇子处理朝事,臣妾就留在景春殿练字。在黄昏的时候,臣妾会蹒跚着去仪元殿请你出来,与你一起握着手漫步在夕阳的余辉里。臣妾会絮絮叨叨的抱怨你每次都要臣妾来请,你会不耐烦的嗯嗯啊啊的敷衍臣妾。” 覆上与他十指相扣的手,眷恋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四郎,臣妾想陪你一起慢慢变老。”我说完,觉得困意上涌,靠着他这个暖炉闭上眼睛。却没有发现玄凌一双黝黑的眼睛已经睁开。他怔怔的看着与我相握的手,良久才闭上眼睛。作者有话要说:写到现在总算把小文子写出来了,很久以前恍惚二十几章的时候就就埋了点线索,小文子是继周源之后陵容的第二大臂膀。嗯,这个,有筒子想看玄凌和陵容的温馨,嗯,上个假的。摔,这俩人肿么温馨啊,一个想着斗倒玄凌的大老婆,一个却时刻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下一章,傅如吟要倒台了,玄凌要嗑药了。再下一章甄嬛要回宫了第五十三章 早起之后,我依然称呼玄凌为皇上,玄凌也没有对昨夜的事有任何表示,仿佛他当真熟睡了一夜。但他到底是知晓的,他开始频频招我到仪元殿伴驾——当然傅如吟也在。 我频繁的出现在玄凌左右,令傅如吟产生了危机感。她常常在我面前对玄凌撒娇撒痴,愈发痴缠不已。我只安静的坐在一边做针线,或为玄凌绣个荷包,或为宝哥儿做套新衣,丝毫不对她的动作有所吃味。偶尔玄凌被她纠缠的烦了,便与我同去景春殿。 整个二月,玄凌依然很少招其他后妃侍寝,除了初一十五固定到皇后那里去的日子,其余所有时间几乎都被我和傅如吟瓜分。或者前面傅如吟太过独霸,又或者在后妃眼里,我一直是个宠妃,我的得宠并未引起后宫嫉妒。甚至在一日我向太后请安之时,太后借口我的绣工夸赞了我几句。藉此,我清楚的明白,太后确实不喜傅如吟。 到了三月,我开始把玄凌往外推,诗韵、庆嫔、杨嫔、徐嫔,时常寻了借口让玄凌雨露均沾。周源不解的问我:“皇上只招娘娘和傅婕妤侍寝,正是可以加深娘娘在皇上心中分量的大好时机,娘娘作何把皇上推走?” 我将手伸出让喜儿为我剪掉长长的指甲,漫不经心的道:“皇上只招本宫和傅婕妤,难道本宫就不是专宠了?不过目前有傅婕妤以一己之身吸引着六宫怨望,本宫又分了傅婕妤一半的恩宠,才没有人嚼舌头。倘若二月的情况再持续一两个月,德倡议几个还能安静多久?早早的就会跳出来了。” 周源思考了一息,默认了我的说法,却又问:“既如此,娘娘何为不只把皇上引到明小主那里?既可以为娘娘分忧又可以帮娘娘固宠。”我笑开道:“诗韵近期舞艺更进一步,完全可以吸引住皇上。本宫自然可以按照你的法子,既可以与诗韵、傅如吟二人人共分雨露,又不能算作专宠。但是,”我的声音冰冷而充满恶意,“本宫为什么要帮傅如吟摘掉专宠的帽子?” 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整个二月里,我都在细细的观察玄凌与傅如吟的相处之道。发现傅如吟缠的玄凌越紧,玄凌蹙着的眉头越紧,与傅如吟相处后的空洞感越深。我几经思考、试探,有了个大概的猜测:玄凌在傅如吟身上寻找前人的影子,而傅如吟除了那一张脸,却没有半点可以令他欣赏愉悦的才艺智慧品行。然而,她那张脸实在太像了,相像到即使傅如吟偶尔会使得他厌烦,却也舍不得放弃。 我讨厌傅如吟的脸,即使我与甄嬛的关系并非亲密无间,然而她毕竟曾经是我的朋友,对我有过恩惠。我每次看见傅如吟顶着与她五分相似的脸,却做着蠢不可及的事情,总觉得她冒犯了甄嬛——眉庄也与我有着同样的想法。我每次见着玄凌对傅如吟特殊的宠爱,我总忍不住猜想,这里面有没有玄凌对甄嬛的移情作用?甄嬛在甘露寺布衣清修,宫中甚至不可以提及她的姓名,而傅如吟却凭着她的牺牲这般得意张扬——这一切的猜测令我作呕。 “若只有本宫和诗韵与傅婕妤争宠,傅婕妤自然不能完全争抢过我们。但她起码能挣得皇上三分之一的宠爱,或许她会失落,会不甘,却不会丧失理智,毕竟还有三分之一的宠爱呐。但若加上庆嫔、杨嫔却又不同。这么多人与她争,还是对她有敌意的人与她争,会使她产生一种急迫的恐慌感——皇上会不会像冷落庆嫔杨嫔一样冷落她?” 我口中分析着人性的贪婪和脆弱,目光却平静无波,“人一旦急起来,便会容易犯错。而傅婕妤的身边,”我看着周源提醒道,“可有着后宫唯一一位会护着她的皇后呢。你猜,皇后会为傅如吟出什么主意?” 傅如吟当真不及甄嬛的万分之一,错把虎狼当友人。皇后会出什么主意我的确猜不到,但是结果我却可以预料的。而我,不但已经加深了留在玄凌心底的映像,更是在与傅如吟平分秋色专宠之时,急流勇退,帮助皇上雨露均沾,平息后宫闺怨。这样能容人而识大体,太后那里的评价会不会更好一些?至于那些得到我提携恩惠的庆嫔、杨嫔之流,会不会因感激而对我有好感? 这诸多好处,如何教我能放弃? 一切如我预测的那般进展。玄凌只宠着傅如吟的时候,眼里心里都是她。但当我将他重新推入宫后之时,他自然回想起了这些跟随他多年的女人的好处。从来不要指望着一个帝王长情,我冷眼看着玄凌开始出入后宫,招后宫妃嫔们侍寝,渐渐的减少召见傅如吟的次数。 傅如吟果然急了,也不去昭明殿与皇后联络感情,只整日的纠缠玄凌。玄凌对她的哭闹更加厌烦,愈发对她冷淡。 时间进入四月,我开始为映月生产而忙碌起来。傅如吟的没落我已经为她铺好了基础,只差皇后的临门一脚。我便不再紧盯着此事,安安分分的做我的宠妃,每日准点向皇后请安,勾搭玄凌来景春殿,推拒他去别的宫里,教导宝哥儿做人做事,与眉庄诗韵小聚互通消息,向太后请教佛经拉近感情。 四月初八,我惊诧的看见傅如吟与皇后有说有笑,并在昭明殿呆了整个儿上午。我托了托下巴,知道皇后已经动手了。果然,皇上留在傅如吟宫里的时间越来越久也越来越频繁。我有些好奇傅如吟怎么笼回了玄凌,也有些好奇皇后在里面动了什么手脚。然而,映月生产的事必须我事事精心,件件过问。实在□乏术,那点儿好奇心也被忙碌磨平。 五月十六日中午,映月开始阵痛。江夫人派了映月身边的大宫女来禀报我,我立刻带着竹锦方海去坐镇明瑟居。我到的时候,江夫人已经指挥着宫女们将映月抱到产房。映月才开始痛,女人第一胎又生的慢一些,是以我并不着急,吩咐竹锦和喜儿宝莺一道将映月生产所用的物品最后检查一遍。又令人将稳婆带到更衣间换了我特意准备的衣物首饰,杜绝她们所有做妖的可能。 映月进产房还不到一个时辰,玉照宫那边传来消息,绛雪轩的李贵人小产。我几不可见的蹙了下眉。且不说这兆头不吉利,这时代的人也非常迷信。映月才要生产,那头李贵人就小产,只怕宫中会留言映月肚子里的孩子命硬,还未出世就克了弟弟的性命。 江夫人也阴沉着脸,她的女儿正在产房里生产,就发生这样晦气的事,她如何不怒?我算着时辰还早,便道:“映月素来胆小,头次生产还不知吓得什么样子呢。夫人进去陪陪她,好叫她安心些。本宫这里也有些事情要处理,不用江夫人陪伴。”江夫人勉强露出个笑容,谢过我后,进去产房。 我静静立着数着手上佛珠,为那不能出世的孩子念了十遍《后土往生经》。虽不是我亲手害的他夭折,但我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却仍助李贵人怀孕,有一分间接责任。念完经文,我吩咐周源道:“你带着小钱子在长杨宫四处转转,若有什么不好的留言,直接将胡咀的人打出去,本宫宫里不需要这些无事生非的人。” 映月生产的还算顺利,午夜的时候产下一个白胖的小子,江夫人喜得合不拢嘴,我也欢喜的忙使人去昭明殿报喜——宝哥儿总算不是唯一的庶子了。 十七日上午,玄凌下了朝后,直接赶来了长杨宫,抱着他的第三子,看着在一旁淡然微笑的我道:“辛苦你了容儿。”我眼中微湿,有暗中付出被他首肯的感动,面上却笑着道:“皇上说什么呢?功臣在里面呢。” 玄凌将三皇子交给乳母抱进去,握着我的手,道:“予泽,诗蕊,还有这个孩子,你的尽心和维护朕都看在眼里。”我偏过头,轻声道:“这是臣妾的本分,一切为了皇上子嗣繁盛。”玄凌亦轻声道:“今生有你陪伴,朕十分高兴。” 映月产下皇子,太后十分开心,派竹息姑姑亲自将我请到姬宁宫。到了姬宁宫,太后远远看着我就绽出开怀的笑,拉了我的手,问了一遍三皇子的情况,我细细的说了。太后道:“哀家自打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不奢不贪,不骄不妒,大度能容人,将当初明婕妤的胎和如今顺贵嫔的胎都照顾的妥妥当当,也将哀家的乖孙教育的很好。”她亲昵的拍了拍我的手,“如今宫里乌烟瘴气,那个傅如吟芝麻小官之女,你看皇上将她宠的,也不怕折了她的福气!” 太后能说玄凌,我却不能附和的,反而还要为他开脱:“傅婕妤侍候皇上细心又妥帖,皇上爱重她一些也是情理之中。”太后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只道:“哀家只盼着宫里像你和眉儿这样的再多一些。”我低头羞涩的赔笑。 离开姬宁宫时,太后又赏赐了我许多物件。有些十分贵重,我推迟着不肯受。眉庄笑道:“太后赏你的你就老实的拿着,左右这些东西对于太后不过是九牛一毛。”太后笑骂道:“你这猴儿越发贫嘴了。”转向我道:“容儿不必推迟,这些都是你应得的。”我只得受宠若惊的收下。 告辞了太后,眉庄携着我的手送我出来,道:“你前些日子引着皇上到其他宫里去,太后就在我面前夸了你几句。今日大早,太后听说你宫里的顺贵嫔产下皇子,也很夸了你。”假作吃味道:“我日日在太后跟前伺候,竟不比你这个躲懒的得太后心意。” 我自得的笑道:“那是,你也不晓得我费了多少心思。”复又轻叹道:“积累了这么多年,今天才算是真正入了太后的眼。”眉庄自然知道我为了讨太后喜欢,费了多少心力去拿捏分寸,如今总算有了成果,自然为我欣喜。沉默了一刻,眉庄好奇的问道:“你怎么当真那么舍得将皇上推出去?” 我看了一眼眉庄身后跟随的太后宫里的宫女,并不压低声音,复杂而落寞的道:“我不能再生,一直霸着皇上有什么意思?做个寻常的宠妃也就罢了。”眉庄愧疚的道:“是我不好,提到你的伤心事。”我笑了一笑,道:“无妨,我到底还有宝哥儿呢。” 映月因与皇嗣有功,晋位贵嫔,玄凌特意赏下长杨宫右边的长春宫赐给映月居住。由于映月尚在月子中,她迁宫事宜要由我这个曾经的主位来办。但是我为避嫌而江夫人恰好在宫里,我便全权交由她来处理。诗韵羡慕的看着江夫人忙碌的身影,喃喃道:“不知嫔妾能否有这么一天。”我将她神色尽收眼底,劝慰道:“映月家世深厚,是以升的快些。但你也不必羡慕,论宠爱,映月不及你。” 诗韵黯淡的道:“原先是这样,只是最近那傅婕妤也不晓得施了什么狐媚手段,笼住了皇上。”我一直忙着,对傅如吟的事自然没有以前那么关注,因问道:“你也不晓得?”诗韵懊恼的跺了跺脚,道:“也不知怎的,傅婕妤的宫里突然整治的铁通一般,嫔妾好容易收买了一个她的宫人,却当天就被打死立威。是以,嫔妾丝毫探不出消息。” 我心里起了不妙的预感,只凭着傅如吟的手段,她如何治得了宫里的人精们?必是皇后出手了。但是皇后究竟做了什么手脚,竟然防备的这么严密? 心里有所怀疑,玄凌再招我伴驾,我就不像以前那般推迟。傅如吟再看见我,一脸的得意。我观她面色红润健康,声音也中气十足。我一时间有些糊涂了,我确信皇上已经动手,傅如吟却一切正常。难道皇后还有后招? 为了试探皇后,我故技重施,引着玄凌留宿诗韵寝宫。然而玄凌只去了一次便不再去,就是我,招我伴驾的时候多,留宿的时候渐渐的越来越少。傅如吟满脸嘲讽,仿佛我是她手下败将一般。 时至七月,后宫形势再度回到十九年冬傅如吟初进宫的模样。我纳闷和周源分析道:“傅如吟没有丝毫才艺,也不能和皇上吟诗作对。她怎么吸引住皇上,任凭本宫如何使手段,都不能把皇上从她身边拉开?”周源也百思不解,道:“的确奇怪,四月的时候皇上分明对傅婕妤淡了许多,怎么毫无缘由的又这么宠爱?便是原先菀贵嫔最得意时,也未有这般恩眷。” 喜儿看我们都理不出思绪,插言道:“奴婢看着傅婕妤必是有人么过人的手段,才引得皇上着魔一般粘着她。”“着魔?”我的心脏砰然一跳,我一直只从傅如吟身上寻找原因,却有意无意的忽略了玄凌。仔细回忆玄凌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可不是他主动的贴着傅如吟的? 我与周源骇然对视,头皮发麻。我舔了舔唇,干巴巴的道:“也不一定就如咱们所想,先探探再说。”周源起身道:“奴才去联系小文子。”我点头,道:“别被人发现了。” 坐卧不宁的等着周源,脑中一团混乱。我如何也不敢相信 ,皇后会对皇上不利——她分明是深爱着玄凌的啊。许久,周源才回来。看着他摒开喜儿,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安的感觉浮上心头——我们讨论从来没有避开过喜儿。 周源木着一张脸,将从小文子那里打探的消息一一禀告我:“自四月起,皇上就转变了口味,喜吃冷食,穿薄衣,现在更是格外的嗜冰。因天气渐热,李长等人也没有太过在意,只在皇上服用的过量时提醒。小文子本来也不在意这些,因为奴才问起,才说了一两句。” 我长舒一口气,侥幸道:“或许是皇上突然转变了习惯也未可知。”周源却面色沉重,续道:“然而奴才却听小文子说,皇上每天总有一会儿忽然脾气烦躁,只有傅婕妤陪伴着才能松快一些。” 我脸色登时大变,傅如吟既不会医也不是解语花,她拿什么安抚玄凌?周源见我也猜测到,才慢吞吞的开口道:“奴才以为定是傅婕妤给皇上吃了什么东西。”作者有话要说:困死了,本来想写到傅如吟倒台的,却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下章再写吧第五十四章 玄凌是我在宫里唯一的依恃,他的身体若出了什么差错……大皇子是唯一的嫡子,我绝不愿意仰仗皇后的鼻息过日子。因而我并不敢留心试探或慢慢查证,那样所耗时日过多,而我却不知道玄凌的身体经不经得住那东西的侵蚀。 七月二十九日,玄凌招我伴驾御书房,傅如吟也在。我觑着玄凌面色虚黄,眼底深深的青黑色,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眼睛一转计上心头,捂着心口微微蹙眉,玄凌转眼间瞧见了,关心的问道:“容儿身体不舒服?”我勉强笑笑,道:“臣妾原先心口痛的毛病已经调养的差不多,许久都没有再犯。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竟似乎有些起伏。” 玄凌闻言搁下手中毛笔,走到我身边,道:“许是你近日太过劳累所致,映月生产,坐月子,迁宫都要你事事过问,又有予泽和诗蕊要你操心,还要处理一宫事物,”说着,凝重了脸色,向李长道:“去请太医来。” 我嗔道:“或许臣妾眯一会就好了,哪里需要兴师动众的去请太医?这里又是御书房,若惊了太后和皇后凤驾,以为是皇上龙体微恙,就真是臣妾的罪过了。”说着,李长回来禀报道:“因着湘妃娘娘的心疾一直是方太医诊治,所以奴才方才遣小文子去太医院请的是方太医。”玄凌道:“你有心了。” 我却站起身道:“臣妾妃嫔之身,私自挪用御书房看诊,实在对皇上大不敬。请赎臣妾先行告退。”玄凌又劝,傅如吟却巴不得我立刻走了,插言道:“皇上,湘妃姐姐最重规矩,您就依了她吧。” 我心中冷笑,捂着心口的手紧了一紧,眉间的褶皱越深。福了福身,扶着喜儿的手就要离开。玄凌突然道:“朕陪你回去。”傅如吟恼恨的咬了咬唇,继而堆上灿烂的笑,挽着我的胳膊,亲热道:“妹妹进宫这么久了,竟没有去拜会过姐姐,实在太不应该。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妹妹就觍颜随着姐姐一道过去。” 我斜了她一眼,抽出手向玄凌道点了点头,一行人往长杨宫去了。方海已经等着,他从小文子和周源口中得知我招他的理由,诊脉后乖觉道:“娘娘近日过于疲劳,致使病情反复。不过并不严重,也不需服药,仔细修养十天半月就可以了。” 我长松一口气,道:“原来是虚惊一场。”玄凌也道:“无事就好,容儿记着以后再不许这样劳累了。”我笑道:“臣妾宫里出了一个主位,臣妾虽忙些却也是与有荣焉呢。”又看着玄凌的脸色,担心道:“臣妾瞧着皇上脸色不佳,也让方太医把把脉?正好他在这里,医术也不错。” 玄凌也对他这几日的身体状况有些疑虑,我这么一说,他就同意了。 方海把着玄凌的脉,脸色微变,低下头请示玄凌换手。需要换手诊脉如此谨慎严峻,我脸色一白,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傅如吟竟真的给玄凌下了药。 玄凌眸色忽的一下深邃幽暗,他抬眼扫视一圈,慢慢伸出右手。方海三指才搭上去,额头已经微微见汗。不过两息,他膝盖一软,直直与青石地砖相撞,噗通一声,跪趴于地。玄凌眼中寒光咋现,死死盯着方海。在他落地时的那一声噗通,刺激的我心头恐惧突增,心惊肉跳,按捺不住的抢在玄凌前面喝道:“有话直说!皇上好好的,你做什么作出这幅样子?!” 方海勉力收敛了心神,磕了一个头,道:“微臣请教皇上,皇上是否时常觉得胸口燥热,昼夜不能安眠?是否喜爱吃寒食穿寒衣?”玄凌收回所有外露情绪,失了笑意温柔的肃静面庞,陌生的距我觉得遥远而不可及。他只坐着,却令整个大殿沉静而压抑。我心脏突突直跳,胸膛之中竟产生了一丝闷窒,却不敢伸手抚住。这,就是帝王威仪吗? 只听玄凌平声说道:“具有。”我看见方海额头正下方的地面上,汗水一滴两滴三滴的汇成了一滩。他却不敢擦拭,甚至不敢细微的动作舒缓一下僵直的身体。方海道:“皇上脉象沉迟散缓,是长久服食五石散的症状。”说罢,狠狠低头,额头与地面相触。 我大惊,惊呼道:“五石散?!”不敢置信的望着玄凌,却看见玄凌惊愕过后,带着杀意的眼不经意一般望向傅如吟。傅如吟犹拧不清情况,满面关怀,喝问方海道:“五石散是什么?对皇上身体有什么损伤?” 我直直跪下,道:“五石散毒瘾之物,时与魏晋祸害先人不浅,药方早已弃用,未有字句流传于世。此等毒物重现,其中蹊跷莫名。再有皇上龙体受损,臣妾猜测必是饮食被奸人所趁。这等大事,臣妾不敢擅专,请皇上准许臣妾派人禀报太后及皇后娘娘。请太后和皇后娘娘彻查宫闱,清洗追缴奸人。”玄凌薄唇微张,冷声道:“准。” 我招来小钱子小德子,当着玄凌的面吩咐道:“速去姬宁宫和凤仪宫,途中不得与他人言语。禀明太后及皇后,太医诊出皇上曾服食五石散,皇上与本宫及傅婕妤以及太医具在长杨宫,等候太后和皇后娘娘亲驾处置。”小钱子和小德子去后,我又招来宝莺和喜儿道:“喜儿立即把持景春殿宫门,宝莺把持长杨宫宫门,严禁宫人随意走动,封锁消息。”又抬头向玄凌请示道:“宝莺和喜儿虽是臣妾身边老人,最稳重谨慎不过,但毕竟是女流之辈,请皇上派遣皇上身边信任之人相助。” 玄凌目视李长,李长亲自带着喜儿和宝莺出去挑人。我想了一想,请示道:“虽然消息能及时封锁,但长杨宫戒严,如此大动作,臣妾恐怕会令有心人起疑,打草惊蛇。皇上与臣妾是因臣妾心疾而至长杨宫,因此臣妾想请皇上使人宣扬长杨宫戒严乃是因为臣妾心疾是人为,所以皇上震怒,下令彻查长杨宫,以放松歹人戒心。又,皇上饮食衣着事关重大,从来是重重把手。今日被奸人得手,臣妾忧虑是皇上亲近之人所为,请皇上派人暗中看守仪元殿,以便于太后皇上皇后查证。”玄凌看了我一眼,阖上双目,道:“许。” 玄凌闭上眼,显示不想继续多说。我闭上嘴静静思考,是否有哪里做的不妥当。五石散是令人成瘾并坏人身体底子的东西,出了这样的事,并不等同于后宫后妃倾轧。若是后者,我大可以一人做主,在玄凌面前展一展能力,向后宫显一显作为后宫唯三妃之一,仅次于皇后的威仪。但是这件事却不是我能做主的,不管我有多么想请示玄凌大搜六宫,让他亲眼看看后宫女人的阴毒。 合上眼,摒除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李长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回去仪元殿把守,只留下小文子近身服侍玄凌。我让皇上的人帮助宝莺和喜儿监管长杨宫不过是一个借口,为的是要皇上用自己的眼睛,监督宝莺和喜儿,看到景春殿长杨宫于此事上的干净与敬业。 傅如吟再多没有眼色,此刻也惴惴的不敢多言。我瞥了她一眼,这个空心美人至此还未察觉大难已经临头了呢。 出了这样大的事,太后和皇宫均顾不得更衣,直接一身常服乘着轿撵先后抵达。我端肃着脸,带着傅如吟迎上去。太后带着眉庄,皇后紧跟在太后后一步,满面焦急而来。太后见着我,厉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怎么路上哀家又听说是你犯了心疾?皇上呢?” 我辨着重点,快速而清晰的答道:“皇上正在正殿里等待太后和皇后娘娘。今儿皇上招臣妾伴驾,臣妾心口不舒服。皇上怜惜臣妾特意带臣妾回宫医治。之后臣妾看皇上眼底青黑,以为皇上是操劳太过,便让方太医也为皇上诊脉。”又将事发后,我的安排细细说了一遍。 太后不置可否,到了正殿,先是将玄凌拉着,细细扫视了一遍,才喝令太医道:“还不快将皇上的情况仔细告诉哀家!”方海跪了这许久,饶是他一向身体健壮,也到底五十岁的人了,有些吃不消,颤声应是,将玄凌的情况仔细复述了一遍。 皇后追问道:“太医能诊出来皇上服用了多久五石散?”方海沉吟道:“微臣不敢确认,大约有百日以上。”我看着方海撑在地上颤抖的胳膊,为牵扯他进来颇有些歉意,向皇后请示道:“方海一家之言或不可尽信,皇上龙体为重,是否需要招其他太医确诊?也可以几人共商医治之法,稳妥也令人安心。”我说这话也是为了免方海一人承担所有责任。皇后看向太后,太后轻轻点头。皇后道:“那么这位太医先下去歇着。”向剪秋使了个眼神,剪秋会意的亲自去监督方海。 皇后道:“五石散始是医圣张仲景为治疗伤寒创造而出,后由何晏推广,魏晋时尤为盛行,害人匪浅。后来五石散配方失传,世人只知以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加以辅料可以制成。但是无人知道这辅料是哪几种,又需量几何,是以五石散最终消失。”她看向太后,忧虑道:“这等几乎消失千年的药都被做出,臣妾担忧这幕后之人,所图不小。” 我诧异的望向皇后,方才见着玄凌之前,她脸上的担忧、愤怒、恐慌不像作伪。此刻却为何要误导太后?玄凌身为帝王,暗害他的身体,又“图谋不小”图的是什么?太后和玄凌脸色巨变,透着一股狠戾。玄凌的儿子们还小,谋害了他,这江山自然是别人来做。 我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承受太后和皇上滔天的怒火。太后狠狠一拍靠椅扶手,道:“查!给哀家仔细的查!掘地三尺哀家也要把这个无法无天祸害朝廷祸害天下的贱人揪出!”玄凌沉寂的等着太后说完,轻声道:“先搜傅婕妤的宫殿。” 傅如吟脸色大变,跪下哀求而不可置信的唤道:“皇上?”玄凌视而不见,向太后道:“朕已经命令李长看守仪元殿,母后带人去清查一遍吧。”太后点点头,整个后宫也只有她能搜仪元殿,而也只有她是玄凌全心信任的。 我沉默的看着皇后带人去傅婕妤的寝宫,玄凌或许与情字一事上有些糊涂,却一直是个合格的君王,多疑而无情。五石散有壮阳的功效,他每次服药后与傅如吟翻云覆雨欲罢不能。若是没有起疑也就罢了,一旦起疑往日的种种蛛丝马迹格外清晰。 我静静的立着,皇后从傅如吟宫里搜出大量五石散药包凯旋而归,傅如吟面如死灰,连挣扎叫冤也不会了。太后在仪元殿一无所获,倒是将妃嫔们买通的宫女内监几乎全部拔出。太后见了那些药包,大怒,下旨将勒杀傅如吟。这样一个经年吃斋念佛不问世事,面容和蔼的老人,今天再现曾经作为庄妃,作为太后初始那几十年时间里的杀伐果断,分外的令人心惊胆颤。 太后静静的数着佛珠道:“皇上的安危,涉及朝廷安稳,涉及江山社稷,因此今日之事不宜外泄,但凡再叫哀家听到相关的一个字,”她威严的扫视四周,我迎着她的目光,温顺的低垂下头,“立即捆到慎型司鞭挞致死!”众人心头一凛,神色恭敬中混杂着畏惧。 太后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对我道:“事发后湘妃处置的妥当,傅如吟心胸狭隘,嫉妒湘妃身为皇上身边第一宠妃,打听到湘妃曾患有心疾,以药阴害,现已伏诛。”我心下微喜,这第一宠妃由太后亲口说出,不论是她是表扬我今年七个月的表现,还是把傅如吟的死推到我头上的封口费,都加重了我在玄凌心里的分量和在后宫之中的分量。至于也加重了皇后对我的忌惮,我轻声微笑,皇后什么时候不忌惮我? 心中喜悦,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应下。傅如吟伏诛,此事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玄凌身体疗养问题,以及“图谋不小”的问题。身为宠妃,这些都不是我该知道的,我识趣的让出主殿,出去偏殿避嫌。 傅如吟的死,我有些许微妙的伤感,她的死有我一份出力,也是我手上沾染的最鲜亮的一笔鲜血。闭上眼轻声念着《后土往生咒》,愿她来世莫入帝王家。而玄凌的无情,我有直面真实的感伤,却不会觉得他错了。毕竟自己的性命是高于自己喜欢的女人,更何况这女人只是一个替代品。 八月,这次事情渐渐平息,玄凌静心调养,几乎不出入后宫。中旬的时候,胡蕴蓉那传来好消息,她已经怀孕四个多月。我听闻后,轻轻一笑,她倒是谨慎,藏到今天。可是依然还有六个月的时间,她必会低调自保而不来寻我麻烦。 太后亲口称我第一宠妃,又由于我素来低调和善,更在傅如吟最得意时,也曾提拔过后宫,是以我威望大盛却并没有如想象中招人怨望。唯一能和我叫板的昌德仪晋封为正四品容华,安心养胎去了,我总算可以自在一些。作者有话要说:从甄嬛出宫到下章她要回宫,拉拉杂杂写了十多章,这是必不可少的。甄嬛出宫的四年,对于陵容可不能是空白,反而是甄嬛华妃两大宠妃没落后崛起的大好时光。这四年,陵容安排好了家族,拉拢了江家,映月投靠,诗韵死心塌地跟随,庆嫔、杨嫔、徐嫔等人的好感,她自己也在太后和玄凌心里积累的分量发生质变。嗯,以后甄嬛回宫之后的剧情,或许我会写的和原著分歧或相悖。这个,我觉得原著后面几部的剧情有毫子奇怪,不晓得大家是否也有同感,因此,会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修改一些。当然,我也不能保证我修改后的比原著合理,嘛,同人文嘛,此文又不V,大家权当看个乐子。有不合理的尽管提,我酌情考虑是否征用,嘿嘿第五十五章 乾元二十年秋,赫赫频频动作,派人潜入大周刺探军情,蠢蠢欲动。玄凌一直对西南用兵又有汝南王之乱,是以有意无意忽略了赫赫。九月,玄凌听闻赫赫有人入京,虽未抓捕到人,却对赫赫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十二月二十日,玄凌招清河王入宫,在御书房密商许久。 朝政的事,我从来只听一耳朵,大概知道玄凌在忙些什么,以及他对事情的态度就不再关心。年关将至,我正忙着处理宫务,忙着与眉庄商量捎给甄嬛的东西。对于甄嬛,曾经我父亲和我都欠她一条性命,然而乾元十六年我救了甄衍妻儿薛氏及致宁出狱,已经算还了一半。她出宫的近四年来,我时时惦记着送她财物药材资助,又常常照看胧月,她的恩情,我也算是还上了。将来胧月出嫁,我少不得要在玄凌跟前为她谋一份好前程。 十二月二十三日,玄清出城。我估猜着或许与玄凌御书房密议有关,转瞬丢到脑后。春节过后,上京又是一年春闱。玄凌有意将张靖国放到地方历练,在招我伴驾的时候略提了一句。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在京城,或者看着我和宝哥儿的面子,或者看着江侍郎的面子,张靖国又只是一个普通翰林,从未有人为难刻薄与他,也不算是经历官场。 江家在地方势力庞大,张靖国出去历练,有江家护着,自然不会危及自身生命安全。历练经验丰富后,他是在玄凌心里挂了名儿的,只要不犯错,回来必然是高升。这与他与我都是双赢的好事。 至于江家,我轻轻哂笑,他们曾经也是明白的人,却在映月产下三皇子之后,态度逐渐变了。映月倒是对我一如既往的亲近尊敬,只是江夫人,我玩味的笑笑,竟是把我看做映月的保姆一般的人了。这名利场啊,我眯着眼睛眺望仪元殿方向轻叹,若不是映月真心尊敬与我,若不是江家目前还对张靖国有益,仅凭着江夫人态度轻慢侮辱挑战我身为正二品妃的尊严,三皇子的安危我是再不愿意经心的。 乾元二十一年正月,眉庄传来消息,甄衍与人发生冲突,仇家为报复,派人侮辱了薛氏。薛氏经受不住这样的屈辱,自缢而亡。甄衍愤恨懊悔郁郁不得志之下,心智受损,疯了。眉庄将此事通过温实初传递给了甄嬛。 正月十六,昌容华产下一名女婴,晋为贵嫔。小德子传来消息,胡蕴蓉的药被皇后动了手脚,日后再不能生育。我默伤一刻,捂着小腹,与她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我和胡蕴蓉的遭遇何其相似!当年若非我家世寒微,皇后怎敢动手欲叫我一尸两命?然而胡蕴蓉到底家世强硬些,皇后不敢像对我一样对她下狠手,却也取走了她再做母亲的能力。 我的感伤不过持续了一两日,就叫诗韵的喜事冲没——她查出身孕一个半月。诗韵兴奋的脸色涨红,她如何不开心?她是玄凌后宫中这二十一年来唯一能再做母亲的人。玄凌亦大喜,他才得了一个帝姬,正是兴头上,又传来一件喜事。立刻降旨晋诗韵为贵嫔,赐居延禧宫秋梧殿。 诗韵却在请示我之后,上书请求玄凌,欲延后待她平安生产之后再行迁居。玄凌一向是放心我的,想到我已经保住了长杨宫三个皇子帝姬,照顾过三位孕妇,从无不妥当,遂应允。诗韵再次有孕,后宫目光俱都汇聚长杨宫,长杨宫四周形迹鬼祟之人愈多。诗韵也知她这福气是后宫从没有的,愈发低调小心。为了安心养胎,她将诗蕊托付给我。 宝哥儿如今大半时间在上书房,其余时间大多在姬宁宫。太后甚至在姬宁宫特意为宝哥儿准备了宫室,是以宝哥儿也不能每日回长杨宫歇宿。唯一的儿子被太后占了大半,我心里既难受也有为宝哥儿得太后欢心而高兴。只是时常暗暗庆幸,幸得大皇子是嫡长子,太后若不是碍着嫡庶之别,看这情势只怕要将宝哥儿抱养了去。 虽然有太后亲口说的“第一宠妃”的称号,我却是万万不敢当真去专宠做这个宠妃的。长日漫漫,我也只精心教养诗蕊以打发时间。映月来访时,总是羡慕的看着诗韵的肚子,眼里带着渴望。我知道她在渴望着什么,但是她却也与胡蕴蓉一样,再不能做母亲。虽不是我下的手,却也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① 我看着诗韵的肚子,眼神晦暗不明。相较于我和眉庄平等交往,诗韵却是全心投靠与我。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允她第二胎。然而,倘若她这一胎是个皇子,我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眸深处划过一丝刺人的凌厉,我必将不会允她再生。许她一个皇子,已经是我对她宽宥的最大底线。 出了正月不久,迎面又是一件喜事,玉照宫徐嫔②亦被查出怀有二月身孕,晋位从四品婉仪。因为映月与徐嫔交好,在徐嫔有孕而无主位照顾的情况下,主动往玉照宫去的勤快,精心照料。碍着映月的请求,我也少不得分出一分精力盯着玉照宫。一时之间我竟是由年前极清闲的状况,变得极忙碌,立时疏忽了玄凌。 三月中,小文子传来消息,玄凌近日十分喜爱出宫游玩,而他常去的地方,是甘露寺。我心头一阵复杂,玄凌去甘露寺,也不知可与甄嬛巧遇过?当年甄嬛离宫时,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接受没有甄嬛在前面顶着的日子,而今四年过去了,我业已独当一面。她若回宫……轻轻哂笑,我果然是忙糊涂了,大周立国以来,从未有出宫修行的嫔妃回宫。祖宗规矩,想来玄凌也不会违逆。 四月初,太后旧疾复发,皇后也遭受头风困扰。司天监夜观星象禀报玄凌,太后和皇后病体,乃是因危月燕冲月所致。而这“危月燕”指的自然是徐燕宜。玄凌下令闭锁玉照宫宫门,让徐婉仪静心养胎直至生产。 而后,宫中关于三皇子命硬之说再度盛行。早先三皇子出生之际,李贵人小月,而三皇子即将满周岁之时,怀有身孕的徐婉仪被禁足。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玄凌心中起疑,欲寻司天监为三皇子批命。 恰此时我正侍奉在侧,因我漠视着皇后毁了映月的生育能力,怀愧在心。因阻拦道:“皇上寻了司天监为三皇子批命,若是司天监说三皇子当真与皇上子嗣有碍,皇上将如何处置?将您眼下唯三的儿子之一囚禁?那么您叫他长大后如何自处?如何面对皇上,太后?如何面对朝堂重臣?”玄凌哑然。 我细细劝道:“论亲疏远近,自然是明贵嫔与三皇子接触的多些,怎不见她出了什么状况?再论血缘亲情,也是诗蕊与他一母同胞亲近,怎不见诗蕊出事?可见那些流言都是无稽之谈。再说婉仪禁足,乃是她自身命星的影响,却与她的身孕无甚相干。三皇子是皇上的儿子,天潢贵胄,命运自然是万生众民不可相与比拟的,这命运有什么可让外人批的?” 我觑着玄凌听了进去,趁机进言道:“皇后是皇上所有子嗣的嫡母,端淑慈爱,一向对宝哥儿良玉这些皇子皇女们关怀有加。这些恼人的流言趁着皇后凤体微恙大肆流行,不仅中伤三皇子,也刺伤了皇后一片慈母之心,让皇后如何能静心养病?请皇上下旨息平这些流言!” 玄凌点头准了,复又皱眉道:“朕往日瞧着端妃敬妃不错,事到临头才晓得是不中用的,连区区流言都奈何不了!”我笑着歪缠道:“臣妾却以为皇上这话有失偏颇。”玄凌不解的望着我,我继续道:“皇后事事经心,令行禁止,从来宫闱肃静整洁,皇上有这样能干的皇后,纵观上下几千年,也未有几个帝王能与皇上想比。”斜睨着玄凌,“偏还有人不知足,来埋怨端妃敬妃不如皇后能力。” 我看着玄凌满意的神色,也勾起嘴角。皇后在玄凌心中分量越重,日后跌落时也就摔得越疼。回去长杨宫,我立刻带着周源将宫里清理一遍,皇后以危月燕冲月困住徐燕宜,那么她首要对付的就是诗韵了。 服侍了皇后用药,算了算我有四五日未去向太后请安,便带着诗蕊一起往姬宁宫行去。诗蕊从没有见过太后,有些胆怯。见状我向敬妃道:“姐姐带着胧月耍的时候,也带着诗蕊一些。”我抚着诗蕊红扑扑的脸蛋,“明妹妹是个急性子,这些年就诗蕊一个孩子,平日看护的如眼珠子一般,却也把她拘束的狠了。四岁了却还没有什么玩伴。胧月是姐姐,俩人又年纪相近,亲姐妹间多亲香亲香,将来长大了嫌咱们烦了,也有人说说知心话。” 敬妃奇道:“宫里就属你长杨宫出来的孩子多,怎么诗蕊竟没有玩伴?”想了一想道:“是了,你宫里的都是皇子。”停一停,笑道:“再好也没有的了,也省得你总往畅安宫来看胧月。本宫也该带着胧月去看看她的湘母妃。” 太后斜倚在床头,道:“正是,都是小姐妹们,正该一块儿打小处着,将来出宫后也要相互扶持。”宝哥儿闻言,拍着胸脯道:“太后奶奶放心,将来自有孙儿护着姐姐妹妹们。咱们大周的公主,自己都捧着护着的,怎么能叫外人欺负了去?” 太后笑开一脸细纹,摸着宝哥儿的头顶,赞道:“你有这个心就是好的。”又唬下脸道:“怎么今日不去上书房念书?”宝哥儿也严肃了一张脸,不赞同的看着太后:“因为孙儿听说有人不好好吃饭。”太后眼神闪烁了一眼,嗔怪的看着眉庄。宝哥儿轻叹一口气,伸手探了探太后的额头,道:“不吃饭哪有力气?没有力气怎么能速速康复?太后奶奶总叫孙儿挂心。” 一个七岁的孩子这般老气横秋,直叫眉庄和敬妃抿嘴闷笑。我也笑着,心里却有几分微酸。才七岁的孩子,已经被生活调/教的这般知冷知热早熟。太后感动的拦着宝哥儿揉在怀里,一阵心肝肉的叫着。 玄凌进来时就看见这一副祖孙天伦之乐的情形,向太后了安后,罕见的踌躇了一息,看了一眼敬妃。敬妃识趣的带着胧月退下,玄凌道:“若昭也带着诗蕊,让她和胧月一处玩。”我听着似乎玄凌是刻意打发走敬妃,却迟疑着不肯放松牵着诗蕊的手。宝哥儿眼尖,知道我的担心,跳下床牵住诗蕊的手,道:“儿子跟着妹妹们一道去。”玄凌点了点头。 敬妃走后,大殿里热闹的气氛似乎也被她们带走了,一时间竟有些清冷。沉默一刻,太后温和的看着玄凌道:“皇帝今日来的很早。”玄凌道:“今日早朝无事,是以下朝的早些。”迟疑了一瞬,道:“儿子有事禀报母后做主。” 太后拈着佛珠,低垂着眼,道:“什么事?”玄凌停了停,道:“甄氏已经有孕一个多月,朕想接甄氏回宫。”甄氏?谁?我一时怔住,清楚的瞧见太后拨着佛珠的手顿住。眉庄小小惊呼一声,旋即满眼期盼的望向太后。我才反应过来,那甄氏,指的是,甄嬛。脑中砰然一声巨响,有半刻钟的晕眩。 太后微阖着眼道:“大周立国以来,从无出宫修行的妃嫔再能回宫。”玄凌一时神色有些讪讪,道:“甄氏怀了朕的骨肉,总不能让皇室血脉流落草野之间。”太后波澜不兴,重又拨弄手中珠串,“后宫无子的妃嫔不少,位分尊贵者如眉儿。她与甄氏交情匪浅,甄氏之子落草之后可以抱进宫来交与眉儿抚养。” 眉庄惊呼一声,噗通跪下道:“臣妾不愿意养菀贵嫔的孩子,求太后准许菀贵嫔回宫!”我木木的看着眉庄跪下磕头,身体有自主意识一般,也跟着跪下。太后凌厉的扫视过来,喝道:“菀贵嫔?!什么菀贵嫔?不过是一介废妃!”她的怒气焯燃爆发,一掌扫掉床头药碗,砰的一声,碎瓷四溅。“佛门清修之地,甄氏也敢狐媚惑主,□佛前。哀家看着她这几年不但丝毫没有长进,反倒越发不堪入目!” 太后潜心修佛,素来讨厌烟视媚行的女子,她如此大怒气,玄凌自知德行有亏,闷头受了。我却被这清脆的瓷器破碎声惊醒,脑中飞快运转,磕了一个头道:“太后息怒。不论过程如何,甄氏都怀了皇家血脉。皇上膝下子嗣单薄,因此她肚子里的孩子皇家不能不认。但是甄氏从来慧黠,臣妾听说越聪明的人越容易多思。而思虑过甚对孕妇身体和腹中胎儿都有妨碍。” 眉庄此刻也明白过来,不再一味求情,接着我的话道:“甘露寺清贫,嬛……甄氏身怀龙裔,不利于她养胎。再者甘露寺佛家清修之地,若传出甄氏有身孕,臣妾担心……”咬住嘴唇不敢再说下去。 我抬首飞快的瞥了一眼太后的神色,却是有些松动。我一怔,突然了解到太后并不是当真要拦着甄嬛回宫。时隔四年,玄凌还会跑到甘露寺去令甄嬛怀孕,想来在他心中甄嬛占据着颇重的分量。作为一个依靠儿子的太后,看似万人之上,却不能当真与皇帝拧着干。且甄嬛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还是一个没有娘家依靠的罪臣之女。 瞬间想通这一层,我却对太后先前那么大的怒火有些糊涂。只听玄凌道:“此事是儿子做的有些不当。但请母后看在甄氏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准许甄氏回宫。”玄凌话音才落,眉庄已经祈求的唤道:“太后!” 太后闭上眼,良久才睁开道:“那么,皇帝将甄氏接回宫后打算如何安置?”我身躯微震,已然捕捉到太后的目的,她是想压着甄嬛的位分!是了,我平复心头震动,甄嬛出宫的原因,那件纯元皇后的故衣,管氏反咬污蔑甄衍的告发,甄家的没落,那些时桩桩件件都与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太后虽不能和玄凌拧着作对,却也不想甄嬛如四年前一般风光,凭借皇帝宠爱与皇后分庭抗礼,一如——曾经的华妃。 不提我的恍然大悟,玄凌听出太后话里的一丝松动,连忙道:“朕打算以妃位③迎接甄氏回宫。毕竟四年前,她就已经是昭仪了。这次有孕回宫,按照规矩是要提一提的。”太后勃然大怒,扯下额头上的抹额,用力掷到玄凌身上,道:“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母后?!哀家还没死呢,你就这样的肆意妄行!” 玄凌立刻跪下道:“母后息怒!”太后胸膛剧烈起伏,激烈的斥责道:“你喜爱甄氏想要接她回宫,哀家看在孙儿的脸上,不能不允。你却还得寸进尺,妄想封她为妃!甄氏何德何能,能忝居妃位?!哼!昭仪!皇帝难道忘了吗?当年甄氏册封昭仪,礼未成,是皇帝亲口贬了甄氏的昭仪之位,金口玉言那! 她一介罪臣之女,废妃之身,寺庙清修的姑子,烟态媚行迷惑皇帝在佛祖面前行那淫/秽之事,哼!若不是看着她的肚子,依着哀家,乱棍打死才是正理!”抚着胸口,太后剧烈的喘了几口气,推开玄凌过来顺气的手,偏首怒目视玄凌:“皇上以为秽乱佛堂是件美事?这样招摇的抬举她?” 太后口口声声都是看着孙子的脸面,玄凌知道太后对甄嬛当真无丝毫好感,只得道:“那依着母后的意思?”太后道:“甄氏出宫之前犯了大过,皇帝以嫔之礼相待。”玄凌皱了下眉头,心中不满欲要反驳,太后已经继续道:“看在她的肚子的份上,拟定为正四品容华。” 玄凌迟疑着试探道:“这,容华似乎低了些?”太后突兀的抬首,目光锋利如刀,直直逼视着玄凌,一字一句道:“皇帝难道想我大周也出一个武则天?!”玄凌骇然。太后却忽然颓然的无力躺倒,面庞骤然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废妃回宫,实乃大周开国从来未有之事。皇帝身为帝王,执意如此,哀家不想管也不能管。但若是皇上一心想给那甄氏高位,哀家只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你也从此莫踏进哀家姬宁宫半步,哀家百年之后,自有玄清④为哀家处理身后之事。” 这话竟是断绝母子关系的意思,我和眉庄心头一跳,立即趴伏于地。玄凌大惊,仰头拜倒道:“儿子知错,请母后息怒。甄氏以容华之礼迎入宫中。”太后扫了我一眼,看着我和眉庄紧挨着的身子,眼神闪了闪,道:“蕴蓉是你亲表妹,侍奉你也有五年了,又才为你产下帝姬。甄氏回宫前,你下旨册封她为九嫔之首的昭仪吧。” 玄凌连忙应是。太后慢慢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这便是乏了送客的意思。玄凌起身道:“母后,儿子告退。”我与眉庄亦跟着玄凌身后出去。临出宫门时,太后苍老而带着深深卷意的声音传来:“出宫清修的废妃回宫,古往今来,唯有唐朝武氏。你做了二十一年的帝王,哀家只盼着临到了不要做了唐高宗才好” 我脚步一滞,太后这是要打压甄嬛到底了。玄凌面色沉静,看不出端倪。但眉庄与我俱是一脸苍白。我勉力向眉庄笑道:“眉姐姐,我身子不适,先行一步了。”寻到敬妃,让宝哥儿回去照看太后,我牵着诗蕊的手,向敬妃道谢告辞离开。敬妃只客气的笑笑,并不追问她离开之后的事。 回到长杨宫,我遣开服侍的宫人,独自静坐了整个下午。酉时五刻,才打开门招来周源,平静道:“皇上欲招甄嬛回宫,太后已经同意以容华位份相待。”周源面色大变,试探道:“皇上请求太后时,娘娘可曾为菀容华说话?” 我疲惫的揉了揉额角,道:“甄嬛已经有孕,皇上一心招她回来。后宫的老人都知道本宫与甄嬛交情甚笃,不仅在初入宫的四年相互扶持,她出宫之后本宫更是每月使人送钱送物,有心人都是心里有数的。事发突然,当时的状况下,本宫只得依着皇上的心意,维护在他心目中的信义形象,不得不开口求情。” 周源问:“那容华的位份……”我道:“太后强压的,皇上原本的意思是封做正二品妃。”周源倒吸一口凉气,惊道:“菀容华在皇上心中的分量竟如此之重,”他看着我忧心道:“是娘娘大敌啊!” 我几年经营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但以玄凌今日的表现来看,甄嬛甫入宫,就将对我第一宠妃的地位照成强劲威胁。我扣起食指,敲击着案几沉思道:“太后今日虽对甄嬛成见极深,但她身边有个眉庄。滴水穿石之下,日子久了自然会在眉庄影响下逐渐转变对甄嬛的看法。唯有……”唯有离间甄嬛和眉庄,才能阻止这种情况,但是她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我丝毫把握没有,头疼道:“罢了,滴水穿石的过程漫长,暂不必想它。” 忽然想起甄嬛为玄凌带了绿帽子……我眯起眼睛,道:“本宫交代你一件事,此事事关重大,你寻个机会亲自去甘露寺附近打听,去年年尾至今年年初,清河王是否在附近。”周源豁然抬首,不可置信的望着我。我沉沉的点头:“此事切勿走漏了风声。”①,映月不能生育,是皇后下的手。但是皇后下手过程陵容是知道的,毕竟长杨宫是她的地盘,又整治的铁桶一般。陵容对映月和诗韵生育的态度,是努下之道。允她们生皇子,并在她们怀孕生产之时尽心尽力,才能使她们从内心深处尊敬、感激与她。再有养育皇子的风险,迫使她们不得不团结在陵容身旁。借皇后的手断她们再次生育,是为了防范诗韵和映月凭借多个皇子做大,不能驾奴。②,徐艳宜的位分,徐嫔在玄凌被傅如吟以五石散摧残吐血时,为玄凌日夜求佛以致昏倒,才晋升为容华。再以孕事封为婕妤,生产之后封为贵嫔。这一段,本文中因为陵容发现的及时,玄凌木有吐血而蝴蝶了。所以徐嫔位分有变。③,恩,曾经有四妃,端妃、华妃、悫妃、敬妃。原著中是为了甄嬛,砍了一妃一夫人的位分,那啥这也特金手指了,所以本文还是有四妃。④,太后还不知道玄清出事了,她病着,玄凌担心使她心情不爽,还隐瞒着消息的。嗯,我和原著不一致的地方,我争取都写出自己的理由。或者放在作者有话说,或者在文章内容里。比如甄嬛以妃位入宫,私以为这是最大最不和情理的金手指。历史上,武则天回宫是以宫女身份。当然甄嬛和武则天不同,武则天是李治他爹的妾。但是甄嬛传中太后还健在。即使玄凌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即使皇后不敢违逆玄凌,放她心腹大患安然回宫,但是太后还看着呐。皇后是朱家的女儿,她养的孩子在玉碟上是朱家的外孙。甄嬛与皇后之间的深仇大恨,(文中写了),太后能容许她风风光光回宫,然后成为淑妃,与皇后叫板嘛?前面华妃的负面影响还在呢,太后能允许出第二个华妃?以上私人观点。作者有话说的重头戏:请假!!!!!17-20号不更,即从本周三至本周六不更新。原因,青菜要出差。不过,今天的这一章老肥了,乃们觉得呢?第五十六章 五月初三,失踪已久的清河王回京,玄凌大喜,召入宫中一同向太后请安。恰逢我和眉庄侍立在侧,听见玄凌带着玄清来了,连忙避入屏风之后。太后久不见玄清,拉着他的手很是埋怨了一通。清河王连连作揖赔不是,半晌才将太后哄回转来。 我在屏风后静静听着,清河王温润的声音中多了三分坚毅刚强,却仿佛潜藏着七分的嘶哑痛楚。透着屏风,他的侧影恍惚蒙了一层薄雾,模糊而看不清楚。然而他身周却无劫后余生的空明,亦无平安归家的喜悦。萦绕着的,竟是一种失魂与落魄。 许是我盯着清河王看得久了,他微微侧首飞快的向我的方向扫了一眼。我低垂下眼睑,落落大方的轻轻福了福身子。只我内中起了疑心,越看他越像一个情场失意之人。 玄凌耐着性子等待玄清和太后叙完离情,而后与玄清一道去了。太后盯着他们的背影,不知想了些什么。闭一闭眼,再睁开,已经是平常静暮的神色。直至此时,我和眉庄才从屏风后出来。太后继续与我们闲话家常:“哀家记得管氏入宫不少年了吧?”我笑着道:“太后好记性,祺婕妤是乾元十五年冬入的宫,至如今,也有六年了。” 太后拨了拨手中佛珠,道:“倒也资历年久,却是无福为皇上诞育子嗣。”我脸上笑容有些黯然,只留下唇畔一抹浅淡的弧度,道:“或许福气在后头呢。譬如徐婉仪,也是入宫多年才结下珠胎。”太后顿了顿,道:“也罢,到底是功臣之女。”又拍了拍我的手,另起话题道:“你那长杨宫竟是个一等一的风水宝地,宫里七个孩子,竟是有三个是你长杨宫出来的。眼下还有明贵嫔和徐婉仪两个孕妇。” 太后面上笑着,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清冷。我小心的赔笑道:“明妹妹也就罢了,一直伴着臣妾居住长杨宫。那徐妹妹又与长杨宫有何干系?”太后指着我嗔道:“打量着哀家不知道呢,那徐婉仪是最爱往你宫里去的。” 我假作细思,恍然道:“太后这么一说,臣妾也才发觉。从前只看着顺妹妹与徐妹妹知己相交,常常来往。却原来徐妹妹的胎,臣妾也是有一份功劳的。”太后看着我得意的模样,笑骂道:“你个机灵鬼儿,顺杆子爬的倒快。” 我讨巧的笑着,不依道:“太后说臣妾顺杆子爬,臣妾若不真向太后讨个赏,岂不是白担了这名儿?”太后捻了几颗珠子,睨着我道:“趁着哀家心情好,说来听听。或许哀家一时高兴,就答应了你。” 我闻言后退两步,正色伏跪于地,道:“徐婉仪命星冲撞了太后和皇后,致使太后和皇后凤体有恙。皇上让她禁闭,本意是保全三方,不使任一方受命星损害。然而,后宫之中多有跟红顶白。众人眼见着徐婉仪身怀六甲却禁闭于玉照宫,又冲犯了太后和皇后。皇上国事繁忙不来探视,皇后病中不能关怀,竟使众人以为徐婉仪失宠,伺候着也不经心。臣妾昨日去探视婉仪,发现她午膳只有一点点残温。” 太后重重一拍案几,喝道:“放肆!这宫规愈发松散了,一起子宫人也敢怠慢龙嗣!朱德顺做什么去了?!皇后病着他难道也病着?还有端妃敬妃,平时万事不管,今番皇后病中,也由得宫人肆意妄行?枉负哀家和皇上皇后对她们的信任,赐予协理六宫之权!” 我听着太后的怒火牵连到端妃敬妃,连忙道:“玉照宫没有主位,皇后病着,不能照顾。端妃敬妃需要主持宫务,已经忙的脚不沾地。徐婉仪的胎,端妃和敬妃原先是交与了顺妹妹的。可是,”我迟疑着,不敢再说。太后道:“可是什么?你尽管说。” 我咬了咬唇,道:“可是前一阵子宫中都流传徐婉仪禁足,是三皇子克弟的缘故。”我觑着太后面上怒气闪现,快速道:“皇上曾下令禁止这些无稽的流言,然而……顺婕妤碍着这些流言,竟不好继续照顾徐婉仪。臣妾宫里有着明贵嫔和宝哥儿诗蕊,一时□无暇。再者,玉照宫是东六宫,臣妾的长杨宫是西六宫,路途遥远,臣妾也是有心无力。只得吩咐玉照宫的刘德义多多费心。 但刘德义位分低微,力有不逮。而徐婉仪的禁足,涉及到太后和皇后的病体,端妃不敢擅自做主,又不能看着徐婉仪胎脉日弱,无奈之下,才请了臣妾将此事报与太后,请太后为徐婉仪做主。” 太后听到宫中流言三皇子克弟时,眼神暗沉,道:“流言之事,堵不如疏。待予沵①成长之后,这些流言自然不攻自破。”我温顺的听着,垂下的眼睫掩住眼中的冰冷。予沵克弟的名声,是凤仪宫散播而出,而今日太后的表现,竟是听之任之,毫不作为。背负着这个名声,我想到玄凌曾经想要为予沵批命的行为,只怕将来予沵会失了圣意。便是他母家再强,也强不过朱家。便是他将来再多聪慧,有个克弟的名声,也足以毁掉他的努力。 我不由暗自庆幸我娘家势力微弱,不足以威胁大皇子的嫡长子地位。而宝哥儿也算得了太后几分真心喜爱,不会被太后和皇后在他还未长成之前就毁了根基。 心中念头百转千回,耳边听到太后淡淡道:“徐婉仪命星犯上,但哀家的孙儿却是无辜的。竹息,你挑些赏赐,亲自去玉照宫一趟。代哀家看看哀家的孙孙。”竹息是太后身边最得太后信任之人,便是皇上皇后遇见了,也要叫一声“姑姑”。有她亲自去,后宫自可以辨明太后的立场。我再以此事说事,请玄凌过去转转,或许徐婉仪这一胎就能平安产下。 暗自叹息一声,后宫皇子还是有些少了。 太后扫了我一眼,不经意般的道:“端妃体弱,敬妃一向不爱管事。皇后才病了短短一个月不到,宫里就生了这许多是非。也只你一直尽心尽力,后宫才能平静。”她看着我,目光晦暗不明,“哀家一向看重你,日后,你便协助皇后与端妃敬妃一般掌理宫务吧。” 我心头一凛,觍颜笑道:“太后饶了臣妾吧。明妹妹专心养胎,把诗蕊丢给了臣妾。臣妾自己还有宝哥儿需要教养。又有,顺妹妹头一次照顾皇子,常有不妥当的来询问臣妾,臣妾少不得费一二心力。明妹妹虽没有迁宫,但她的延禧宫也需要人打理。她自己身子不方便,也需要臣妾协助。这许多事,桩桩件件都要臣妾来处理。便是徐婉仪,若是不顺妹妹一再拜托,又曾是常见面的情分,臣妾也挤不出那个心力去关心。” 这是在向太后解释我为什么关心予沵的流言和徐燕宜的胎。 “至于协理宫务,臣妾实是个懒散的。自己宫里尚忙不过来,更遑论偌大的六宫?皇后福泽天佑,眼下不过一时小恙。待到皇后身体康健,宫里自然事事清爽。哪里用的着臣妾?” 太后数着佛珠,道:“皇后头风旧疾顽固,时常卧病。端妃敬妃又都不及你细心,你也是妃位,很该为皇后分忧。”我笑道:“为皇后分忧是臣妾这些嫔妃应该做的,臣妾也日日为皇后侍疾。”却绝口不提宫务。太后再劝,我只一味推迟。 最终太后恨铁不成钢的嗔道:“协理宫务,多少人眼馋着的大权,偏捧到你面前你也不屑一顾。”这话却是将我捧得高了,我连忙道:“臣妾哪里是不屑一顾?不过臣妾会取舍罢了。有协理宫务的时间,臣妾倒不如日日来太后这里奉承讨巧。奉承的太后高兴了,还会赏臣妾一口热茶吃。 但那宫务,每日里纠葛不断,却还要事事理顺。劳心劳力不说,还要误了饭点。端妃和敬妃姐姐原是有个孝顺的女儿,才能每餐按时吃上一点子。臣妾却没有两位姐姐福气,只一个小子,倒还要操心他。两相比较,臣妾自然选不吃力又讨巧的事了。” 太后笑骂一句皮猴儿,就搁下此事不再提及。转而说到欣贵嫔和翠容华的事迹。 好容易太后累了,服侍了太后用药用饭,才从姬宁宫解脱出来。眉庄看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不解道:“太后要赐你协理六宫之权,你作何推迟?手中掌握了实权,岂不比你现在好施展?”我张了张唇,想到即将回宫的甄嬛,咽下到了嘴边的剖析,轻描淡写道:“太后久不理事,何以突然要赐我协理六宫之权?为何不是让皇上和皇后赐?” 眉庄想了一想,明白了几分,道:“太后是试探你?”我置之一笑,并不回答,只道:“不论如何,我眼下都不该去碰协理六宫之权。” 自乾元十二年入宫,我一步一个脚印缓慢而又踏实的走着。不专宠,不擅权,先后保住三位皇嗣,又令诗韵再孕,甚至还提拔那些末进的妃嫔得宠。积累到我如今在玄凌心里的分量,在后宫的威望。这样一个有子的宠妃,太后做为朱家的女儿,大皇子的姑祖母,难免要试探我的野心。 然而,在傅如吟得宠时,我就已经在姬宁宫表明过“心迹”,愿做一个寻常的宠妃。那么,作为一个“寻常的宠妃”,这宫权,我暂时是不能碰的。起码在太后活着的时候,在我依然需要太后庇护宝哥儿的时候,我是不能碰的,我必须不能表现出对皇后和大皇子的潜在威胁。 “眉姐姐,”我郑重的看向她,“你与嬛姐姐的情谊,我一直看的明白。然而,嬛姐姐自己选择回宫,必然准备好了面对回宫后的风雨。太后不喜嬛姐姐,这已是既定事实。你便是在太后面前说再多嬛姐姐的好处,也无丝毫作用,反倒连累你在太后心中的分量。” 眉庄难言眉间焦躁,揉着手中丝帕,道:“可是,嬛儿出宫之前,就已经与皇后结下不解之仇。现如今她身为废妃回宫,宫中已经流言蜚语漫天。皇上特意为嬛儿修建未央宫,再加上她是因孕回宫。如此两件殊荣,却令她犹如漫步在刀尖之上,如何不教我担心?而太后的态度,对她至关重要啊。” 我柔声劝道:“正是因为太后的态度重要,你却不能一再的在太后面前提她——太后正是厌恶嬛姐姐的时候,你提她岂不是在刺她老人家的心?只有你一直是太后身边的得意人,将来你才能出手提携嬛姐姐。你这几日失了分寸,引得太后对你冷淡,且回宫调整一两日,平静了心绪在去姬宁宫吧。”这些道理眉庄何尝不明白?只是关心则乱罢了。她疲乏的揉了揉眉峰,点头应了。 五月初九,祺婕妤晋为贵嫔,翠容华晋为婕妤,欣贵嫔晋位昭容。我翻了一页手中史书,淡淡想着,祺婕妤,翠容华加上之前晋位昭仪的胡蕴蓉,后宫颇得玄凌喜爱的几位各有晋升。以皇后一贯的手段,这样提携后妃必不是她的手笔。联想到前几日太后与我和眉庄闲话妃嫔,我眯了眯有些疲劳的眼,遥遥眺望姬宁宫,在甄嬛回宫之际,晋封后宫宠妃,这是太后给甄嬛的下马威吗? 乾元二十一年六月②,玄凌以从妃③之礼迎甄嬛回宫,由清河王亲做册封使,亲自从甘露寺一路迎接到重华殿。 我远远的看着甄嬛扶着玄清的手,目光直视,面容肃静,坦坦荡荡而威仪不减的漫步行来。若不是周源确定玄清在甘露寺逗留了近三年半的时光,只看着这二人光明磊落的行为,我也不敢相信她二人之间不明不白。 及至近了,甄嬛敛衽屈膝行礼,风姿错约而恭敬端庄:“臣妾来归,恭祝皇上、皇后圣体安康、福泽绵延。” 我静静立在敬妃身后,仔细打量她的眉眼手脚。听说她甫入寺庙,便被支使着做最累最脏的活,可是她的手指依然白皙纤细。听说她白日做活,只有晚上才能点灯抄写经书,可是她的脸盘肌肤依然细腻紧致。她仍是那个曾经的菀贵嫔,清丽知性而言语伶俐。但她又不是曾经的菀贵嫔,她看向玄凌的目光中曾溢满的柔情蜜意变得虚假而做作,甚至她的目光深处,偶然乍现的,是名叫野心的东西。 她与玄凌说话,言辞间的亲昵,眉宇间的情义,那么自然的流淌,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四年的离别,仿佛他们依然乾元十三年的时候那个菀嫔与玄凌。我的目光飘忽的移到被她有意无意护着的小腹,夏季的薄衫,并不足以遮掩被胎儿隆起的弧度。那个孩子,我怔怔的想着,想来不止是四个月吧? 胡蕴蓉是要强的,她明白太后封她做昭仪的目的。娇俏的笑着,口中却有些刻薄的讥讽。甄嬛挑了挑眉,轻易的化解。我耳边听着她们的机锋,眼睛却探查着玄清的神情,那黯淡安静的眼眸,带着亲手将心爱之人送回兄长身边的萧瑟与悲凉。 我收回目光,定定的看着甄嬛身上极尽华丽奢荣的宫装,仿佛看到我与这位熟悉而又陌生的“嬛姐姐”相行渐远。 简短的对视微笑,甄嬛在玄凌的搀扶下,上了轿辇,去往历时三月,后宫愤愤嫉妒,玄凌亲自下命修建的未央宫④。我静立一旁,等待皇后的凤辇起驾,才跟着敬妃之后离开。胡蕴蓉赶上来,道:“这位菀容华相貌好似一人?” 我有些不明白这位昌昭仪如何在与我撕破脸之后,又突然变得恭敬的言行。只淡淡道:“不是菀容华像谁,是傅如吟像菀容华。”胡蕴蓉听我称呼甄嬛为生疏的“菀容华”,眼神微闪,笑道:“难怪当初那个空心美人能那么得宠,原来是托了这位的福气。可惜,才去了一个宠冠六宫的傅婕妤,现在这本尊自己回来了,日后她做了那第一宠妃,也不晓得还有没有咱们的好日子过。” 第一宠妃?我斜了一眼胡蕴蓉,竟然挑拨的如此直白。“本宫宫里有事,先行一步。”撇下胡蕴蓉独自去了。 甄嬛带着玄清的孩子回宫,已经注定我与她不能站在一起。抬起团扇遮住刺眼的阳光,可惜了,这样一个对皇后有仇而又富有心计之人,我却不能与之合作。作者有话要说:①,予沵,映月的儿子,三皇子的名字。②,这个时间与原著有差别。因为原著中甄嬛和玄凌勾搭的时间和甄嬛怀玄清孩子的时间冲突。我这个时间,是按照甄嬛怀玄清孩子的时间来推算的。③,从妃,正二品妃是从妃。④,甄嬛目前的位份不能居一宫主位。所以此时未央宫仍叫未央宫,但只是一个宫殿,不能等同于瑶华宫、长春宫等。本来想弄个肥章上来的,但是,我竟然卡了,卡了……第五十七章 “娘娘可听说了?今早菀容华和皇后同去向太后请安,太后宣了皇后进去,却以病中静养为由,拒了菀容华。”诗韵掩口娇笑,一双妙目湛湛然直往我脸上看来。我为诗蕊擦擦拭喝过蜜水的嘴角,吩咐喜儿带她出去玩耍,方抬眼横着诗韵道:“越发口没遮拦了,这些子事是能在诗蕊面前提的?” 诗韵看我回避话题,就收了笑,正颜道:“娘娘是知道臣妾的,从来与娘娘一条心。今日还请娘娘给臣妾一个准话儿,那位,”她扬起下颔点了点未央宫的方向,“娘娘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也好教臣妾知道,省的臣妾拿错了态度与娘娘相左。” 我曼斯条理的带上景泰蓝护甲套,淡淡道:“本宫哪里有什么态度?菀容华回宫是皇上顶着太后一力促成的。”诗韵眼睛转了转,我这话听着仿佛只是陈述事实,没有丝毫透露对甄嬛回宫的喜恶。但是,以我从前和甄嬛的交情,此时的没有态度也是一种态度。起码,表明了我并不是欢喜的。 于是诗韵笑着试探道:“菀容华挺着肚子回宫,皇上特意为她修建了未央宫,以容华位份独居一宫,好大的荣耀。只是,后宫吹过的风里,”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微妙,“尽是关于她肚子里孩子的月份的猜测。” 我的视线掠过她凸起的腹部,也难怪她吃心,方海私下曾说她这一胎是个男胎,只要平安产下,便是四皇子。徐燕宜也就罢了,恩眷平平。可这突然冒出来的甄嬛,若也产下皇子,不但压住她的风光,再佐以甄嬛的盛宠,只怕甄嬛的孩子也会盖过她的孩子的风头。 我浅浅提点道:“皇上已经接了菀容华回宫,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就毋庸置疑。你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即将迎来另一个孩子,宫里的风言风语,你当做笑话听一听也就罢了,不值当在上面多费心思。” 诗韵唤道:“娘娘!当年的菀贵嫔有多得宠您是最清楚的,连宠冠后宫的慕容氏也败在她手里。出宫四年,还能再以身孕回来,这份恩宠,这份心机,实在非寻常之人。”她顿了顿,眼中溢出一丝杀机,“她的确离开了皇上四年,但是,那傅如吟只凭着与她五六分相似的容貌,无才无德就能独霸圣眷一年之久,可见她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娘娘,甄氏此人,绝不容小觑啊!” 我点了点头,道:“菀容华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本宫最清楚。然而,正是因为她在皇上心里不一般的分量,本宫才不能针对她。”诗韵疑惑的问道:“这却是为何?臣妾听闻太后她老人家对甄氏十分不满,甄氏回宫当日,昌昭仪就敢当面讥讽。” 我轻声斥道:“什么甄氏?她未出宫之前也是正三品的贵嫔,与你一样的人。虽然暂时被太后压着位份,但是你也瞧着皇上是以什么仪制迎她回宫的。这是昭示众人,菀容华是他心里的菀妃!皇上常来看你,你称呼上用心些,莫因为这点子小事惹得皇上不快。 至于太后不喜菀容华,”我看着诗韵认真道:“太后是皇上的生母,而我们,是皇上的后妃。太后能不喜菀容华甚至打压她,本宫和你却要顺着皇上的心意,敬着她。你且看着,太后为了分甄嬛的宠,提拔的昌昭仪、祺贵嫔和翠婕妤三人,日后胆敢去刺皇上放在心上的人,会得个什么结果。” 勉力安抚住诗韵,我带着喜儿小钱子等人,牵着诗蕊与眉庄约好一同去未央宫探望甄嬛。 四年的分别,未曾在甄嬛和眉庄深厚的情谊上刻下划痕,她们一如既往的亲密,默契。与眉庄叙完别情,甄嬛笑盈盈的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我的脸,道:“湘妃依然还是四年前的那个湘妃,模样一点未变。” 我任她握着手,微笑道:“嬛姐姐取笑我呢,四年前哪里有什么湘妃?倒是姐姐,”我拿起她的手,赞道:“十指纤纤,水嫩春葱一般,越发白皙漂亮了。”甄嬛脸上笑容不变,伸手端来热茶,自然的将手收回。 我看着她饮过茶后,随意的掩在宽广衣袖下的手,抿唇微笑。这样的手,可不是做过粗活的人能有的。眉庄不明其中机锋,打趣儿道:“你们两个,一见面就相互吹捧,忒臭美了。”甄嬛敛了笑容道:“我可不是吹捧陵容。”她理了理衣衫,郑重屈膝向我行福礼,“甄嬛出宫四年的日子,多谢湘妃娘娘一直以来的关怀和资助。” 我连忙扶她,道:“嬛姐姐这是做什么?你曾经救了我的性命,我不过报答一二而已。你这样郑重其事的道谢,那我岂不是要向你磕头?”甄嬛执意要拜,眉庄也来扶她道:“咱们姐妹之间互相扶持乃是应当之事。偏你这样严肃的道谢,好像咱们生分了似的。” 眉庄说着,甄嬛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却直直向我看来。我看她模样,才晓得她刚才一番动作是来试探我眼下对她的态度。我不动声色的微笑,附和眉庄的说辞。此时诗蕊拉了拉我的衣角道:“湘母妃,诗蕊好像看见胧月姐姐来了。” 甄嬛甫听到胧月的名号,脸上神色似喜似悲,忙不迭的转过身去望向大门处。果然是敬妃牵着胧月过来。甄嬛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恍恍惚惚的向敬妃潦草的行了一礼,只贪婪的盯着胧月瞧。 敬妃脸上绽开的笑颜滞了一滞,抬了抬脚,想要抬起遮挡甄嬛的视线,又勉强按捺下冲动。强笑道:“菀妹妹,一别近五年,一切安好?”甄嬛才回过神来,与敬妃攀谈。 我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着敬妃将曾经服侍甄嬛的人还回来时,甄嬛脸上浮出的暖意。看着她们的话题转到胧月身上时,敬妃眼中的不舍和波澜。说了许久的话,敬妃再不能拖延分别的时刻,咬一咬牙,狠下心肠道:“你们一处说话,本宫就先回去了。”说着站起身要走。 那边与诗蕊一起玩耍的胧月看着敬妃要走却不带她,急的哭了起来。敬妃急急的蹲下身来心疼着哄劝。那边诗蕊看着胧月大哭,惴惴不安的挨蹭到我身边。我牵住她的手向甄嬛道:“嬛姐姐,时辰不早了,小孩子不禁饿,我先带着诗蕊回去用膳。” 甄嬛看着诗蕊被胧月感染的眼泪在眼眶中转圈,胡乱的点头道:“那我就不送你了。”我向眉庄点了点头,带着诗蕊离开,留下身后胧月的哽咽,敬妃和眉庄的细声哄劝。 出了未央宫,诗蕊小声问道:“湘母妃,方才惠母妃说胧月姐姐不是敬母妃的孩子?”我答道:“是呀,你胧月姐姐是菀母妃的女儿,敬母妃只是你胧月姐姐的养母。”诗蕊应了一声,纠结的皱起小眉头。我以为她理不清楚其中关系,道:“菀容华生下胧月后,因故出宫清修,所以把胧月托付敬妃抚养。现在她回来了,胧月自然也要回到生母身边的。” 诗蕊怯怯道:“那,那诗蕊以后还可不可以和胧月姐姐一起玩?”我一怔,不意诗蕊问起这个。后宫的女人间的争锋相对,常常影响到孩子们的交往。但是诗蕊才四岁啊,这小小年纪已经能敏感的捕捉到大人们的心思了。我有些心疼她的早熟,蹲下身,抚着她的头顶道:“诗蕊自然可以和胧月姐姐一处玩耍啊。” 甄嬛回宫风光太过,而她的品秩只是小小的正四品容华,完全支撑不起她获得的荣耀。这后宫甚嚣尘上的对她贞守的怀疑,虽有皇后在里面推波助澜,但其中更多的是妃嫔藉此发泄对甄嬛浓厚恩眷的不满与嫉恨。以她此时如履薄冰的现状,她必须获得强有力外援,譬如——敬妃。得到敬妃帮助很简单,只要让出胧月交予敬妃抚养。 而以甄嬛的心智手段,势必采用这个办法。届时胧月依然是敬妃的女儿,诗蕊继续与她亲厚与大局无碍。果然,我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就有宫人看见敬妃抱着胧月回去畅安宫。 甄嬛回宫后的生活波澜迭起。先是留言肆意,后又在翠微宫前被人以鹅卵石害她落轿。然而她却一一忍耐下来,并未借着机会请玄凌为她做主。诗韵认为是甄嬛知道她位份不够,所以低调隐忍。我却认为她是在积蓄力量,等待适当的时候,雷霆一击威慑六宫。时值七月,窗外的知了不知疲倦一般早晚的嘶鸣着。为了防止知了的鸣叫打扰到诗韵的休憩,小德子带着几个小内侍拿杆子缠了蛛网,顶着烈日四处去粘知了。 诗韵站在窗边看着户外忙碌的小德子怔怔出神,诗蕊小心翼翼的伸手搭在她凸起的腹上,好奇而探究的摸索。我和映月坐在里边做绣活,予沵躺在旁边的摇床里呼呼大睡。一室静谧被诗蕊带着微惧而惊喜的童声打破:“动了,母妃,它动了!” 诗韵回过神,吃力的弯下腰抚着诗蕊的肉腮,道:“这是弟弟和你打招呼呢。”诗蕊将耳朵贴在诗韵肚子上,静静倾听,良久委屈的抬头道:“母妃骗人,诗蕊都没有听到。”我噗嗤一声笑开,招手唤来诗蕊,握着她的小手道:“你弟弟还小呢,等两个月后他出来了,就会和诗蕊打招呼了。”映月看了看诗蕊委屈的小脸,再看了看摇床里予沵酣甜的睡眼,抿着唇满足微笑。 松烟推开门进来,福了福身道:“娘娘,奴婢方才听到消息,徐小主解禁了。”映月一怔,问道:“怎么突然解禁了?不是说危月燕冲月吗?”松烟道:“皇上召司天监副司仪问话,说是后宫主月之人乃是太后,与皇后并不相干。如今太后病愈,冲月之兆业已过去。所以徐小主并不是危月燕了,因此皇上下令解了徐小主的禁足。” 副司仪?司天监有正经的司仪,怎么让一个副职面圣回话?我目视小钱子一眼,小钱子轻轻点头应下,躬身退出打探消息去了。 映月欣喜道:“燕宜一贯多思,前些日子几乎胎儿不保,如今能解禁出来走走,或许会思绪开明一些。”我看她坐不住的样子,取笑道:“不吉之兆过去,你也不必顾忌着那些流言,派本宫做中间人两处跑腿了。” 映月俏脸微红,不好意思的垂下头。诗韵却道:“臣妾听说,这一阵子,燕宜与那位走的十分亲近。”映月也知道这个消息,她顾忌着予沵克弟的流言而托我照看徐燕宜,本是有几分替我拉拢徐燕宜的缘故在里面。我为徐燕宜做了不少事,甚至求到太后面前,而徐燕宜转眼间却与甄嬛亲近,此时听诗韵提起,不免心里惴惴,抬首向我看来。 上次在太后那里,我就明白太后不喜我与有子的嫔妃亲近。毕竟我自己的宝哥儿,映月的三皇子,诗韵腹中男胎,都与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必不愿意看见后宫皇子都被我笼络了来。因此此刻我倒是面色如常,“菀容华离宫四载,除了敬妃,惠贵嫔和本宫,也就徐婉仪对胧月亲近照拂。如今她回宫了,与徐婉仪交好也是正常。”且一旦徐燕宜平安产子,地位不同寻常,甄嬛正是需要盟友的时候,与徐燕宜交好,于她大有益处。 映月抿了抿唇,道:“可需要臣妾,”她为难的停了停,“从中阻挠?”我微愕,摇头道:“不必,徐婉仪和菀容华都是才华满腹之人,她们一起做的《四张机》和《九张机》令皇上十分惊艳。本宫虽然不懂诗词,却也能品出里面的惺惺相惜之意。她们都是聪慧之人,你若在其间动作,她们未必看不明白,反倒伤了你和徐婉仪五年多的情分。” 映月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我继续道:“她们交好是她们的事,你与徐婉仪交好是你们的事,并不冲突。徐婉仪解禁是好事,你先带着予沵去向婉仪恭贺吧。本宫和诗韵的礼,稍后让喜儿送去。”映月答应着,抱了予沵回宫准备礼物去了。 映月离开后不久,小钱子打听消息回来道:“菀容华以太后凤体康愈为由,向皇上进言,请皇上重召司天监观测星象。恰逢司天监司仪吃坏了东西,不能面圣,故而是副司仪入宫。”诗韵讽笑道:“这真是巧了。这头皇上传召,那头就吃坏了肚子。”小钱子笑道:“明主子英明,那副司仪进宫的时候是副手,离宫的时候却是正职了。” 我笑骂道:“快别卖关子了,直说那副司仪是谁的人?”小钱子道:“奴才多方打听,才知道那副司仪原是未央宫领事内监小允子公公的老乡。”意料之中,我向宝莺道:“赏五两金子给小钱子吃酒。”小钱子躬身谢过。 诗韵揉着帕子道:“菀容华前儿才引着皇上去玉照宫,今日又出手使燕宜解禁。此番种种,竟是把娘娘之前为燕宜费的心力掩住了。”我笑笑,道:“这多大的事?你也念叨。左右婉仪自己心里明白。” “好了,”我将绣棚收起,“本宫该去向太后请安了。你也放宽些心,菀容华顶天的风光,也遮不住你身为皇子生母的荣耀,安心养胎便是。”牵着诗蕊往外行去,诗韵恭敬的应了,起身相送。作者有话要说:恩,因为甄嬛位分变化,所以有些事要推后,比如祺贵嫔贬斥之类。这个也算蝴蝶的翅膀?晚上还有更第五十八章 才进太后的宫殿,就有一股荫凉扑面而来。我带着诗蕊行礼,笑道:“太后这里好凉爽。”太后斜倚在凉榻上道:“人老了,就受不得溽热。”我凝眉道:“可不能说老,太后千秋鼎盛着呢。”伸手探了探太后的手背温度,有一丝沁凉。“太后方才吃冰了?太后病体才愈,是不能吃冰的。” 竹息捧来冰碗,附和道:“可不是,奴婢多说了几句,太后就嫌奴婢烦,要撵了奴婢出去。”太后听闻竹息拆台,瞪她道:“多嘴。”竹息跟着太后几十年,早已摸透了太后秉性,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生气,也不在意。但到底没有再说,将冰碗呈给诗蕊道:“这碎冰上厚厚的浇了一层果酱,酸酸甜甜的滋味不错,帝姬尝尝?” 诗蕊双手接了,微微福身道:“诗蕊多谢竹息姑姑。”我看着诗蕊拿着银勺舀着吃,连忙道:“尝个滋味也就罢了,可不许多吃。”转头向竹息笑盈盈的解释道:“方才顶着烈阳走来,诗蕊晒出一头的汗水。这一热一冷,小孩子身子弱,本宫怕她经不住。” 竹息连连道:“哎哟,看奴婢这记性,真不中用了。幸亏湘妃娘娘看着,否则奴婢真害了帝姬。”我打着团扇,掩嘴笑道:“太后最疼胧月和和睦,只有姑姑专疼咱们诗蕊一个。——本宫也不过白嘱咐一句。” 太后指着我笑骂道:“你这猴儿,哀家几时不疼诗蕊了?”赌气似的向竹息道:“快去将哀家才得的红珊瑚手串取来赏给诗蕊,打一打某人的嘴。”竹息应了一声,忙忙的去了。我轻轻打了嘴两下,逗趣道:“臣妾错了,太后也是疼咱们诗蕊的。”诗蕊咯咯笑了两声,起身行礼道:“诗蕊谢太后奶奶的赏。”太后慈爱的叫她起来。 看见诗蕊,便不由想到她母妃,于是问道:“明贵嫔的胎怎么样?”我答道:“太后放心,明妹妹的胎健壮着呢,方海每日都要来请平安脉的。”说罢,笑了一笑,续道:“今日明妹妹胎动,倒把诗蕊吓了一跳。”诗蕊应景的撅着嘴巴道:“母妃骗诗蕊,说弟弟在和诗蕊打招呼。可诗蕊都没有听到弟弟说话的。” 太后听她天真的童言童语,心情大好,道:“再过两月你弟弟就出来和你打招呼啦。”诗蕊道:“湘母妃也这样说。”她仰起小脸,迟疑道:“弟弟出来后,会不会和予沵弟弟一样?天天吃吃睡睡,都不和诗蕊玩。”太后道:“小孩子都这样,你小时候也是。”诗蕊哦了一声,皱巴着脸,有些听不明白。 竹息取了珊瑚手串回来,为诗蕊戴上,领着她到一边玩儿。太后说了会子话,抿了口茶歇了歇,突然道:“皇上最近常往未央宫去?”我措不及防有些怔愣,道:“不止去未央宫,也常来臣妾的长杨宫,昌昭仪的永昌宫,顺贵嫔的长春宫,祺贵嫔的翠微宫。偶尔也会去看看翠婕妤、徐婉仪和滟常在。” 太后将茶盖叮一声扣在茶杯上,不悦道:“一个行止粗鄙的宫女,一个与畜生为伍的驯兽女,一个出宫清修却趁机勾引皇上败德之人。哼,你看皇上宠幸的都是些什么样上不得台面的人!越发的不像话了。” 我尴尬的立着,为玄凌辩解道:“菀容华未出宫前就是皇上身边的解语花,最体贴圣意的。如今分别四载重逢,又怀有龙裔,皇上偏爱她一些也是常事。” 有些人,你喜爱她的时候,她的所作所为,你总能从好的方面去想。但一旦你厌恶她的时候,她做下的事情,人却会从最恶毒的角度去揣测。而太后对甄嬛正是由从前的喜爱变成现在的厌恶。她听到“解语花”三个字,不由联想到乾元十五年的时候,加封钦仁太妃,玉厄夫人等先皇后妃时,甄嬛从中建议。又想到,平汝南王之乱时,甄嬛及甄家在里面的功劳。种种干政事迹。后来玄凌为了保护她,以禁足为由罚她到无梁殿思过的用心。和甄嬛扳倒华妃时的利落和狠辣。太后微微眯起的眼睛深邃的似一潭无底的湖水,表面平静而内中暗流湍急。 我规矩的侍立着,不敢打扰太后沉思。片刻,太后问道:“上个月,皇上只招了你四五次?”我心中一跳,羞涩的低头嗯了一声。太后就看着我轻叹道:“你啊,什么都好,只一点不好。年纪轻轻的就去专研佛理,养成了个无欲无求的性子。若不是言语还有点子伶俐、俏皮,可就跟个清修的姑子别无二样了。”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自己清心寡欲也就罢了,但你也该为宝哥儿着想,有些东西你纵是瞧不上,也不能不去争一争。” 这是要推我与甄嬛争宠了?我觑着太后真诚慈爱的脸,也推心置腹道:“若不是臣妾心里倾慕……着皇上,若不是为了宝哥儿,臣妾倒是真心想学着端妃姐姐从前的模样,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我脸上颜色有些黯淡:“白日里姐妹之间插科打诨着也就过去了,而夜里,每每守着床前的红烛,看着那蜡烛一点一点的烧灭,流下点点滴滴的红泪。心里的苦涩就缠缠绕绕的爬满了身体每一个角落,苦了口,涩了眼。 有时候半夜醒来,看着身边空荡荡的枕头,发了癔症,傻傻的想着,若皇上只陪着臣妾一个那该有多好?然而天渐渐的亮了,人也就慢慢的清醒了。皇上他不只是臣妾一个人的夫君,他也是皇后的夫君,是端妃的夫君,是敬妃的夫君,是后宫所有妃嫔的夫君。 从前年少,经受不住这样漫漫孤寂长夜,发了狠的想,臣妾要学以前的华妃,做那后宫最最得意之人。但是,”我露出认命的无奈和浅浅的哀伤,“终臣妾这一生,只能有宝哥儿一个孩子。这样,臣妾独霸着皇上能有什么意思呢?这漫漫长夜多了,也就习惯了。习惯了,也就不觉的难熬了。” 我这一番剖白令太后想起曾经作为琳妃的日子,也是这样苦涩而孤寂的等待。所不同的是,她的日子煎熬出来了,而我正在煎熬着。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好继续逼我争宠,只好拍了拍我的手略安慰了几句。我唯唯的应下。 出了姬宁宫迎面遇上眉庄,她的眼角眉梢都舒畅着春情,红唇抿着喜意,一双素日里清冷的眼也流淌着风情。我心中纳罕,眉庄一向对玄凌不假辞色,怎么侍寝过后却这般心情飞扬?捏着帕子,视线在她腰腹打转,调笑道:“眉姐姐今日可来的晚了,我都要带着诗蕊回宫了。” 眉庄见我贼贼的眼光,俏脸飞红,唾道:“死妮子,你这是什么眼光?诗蕊跟着呢,你就做出这幅模样!”我伸手握住她的,笑道:“我这是欢喜呢。”探头到眉庄耳边问:“可留了?”这个留,指的是那事过后,留在体内的东西。玄凌子嗣单薄,一般都是留的。但也有例外,譬如滟常在,太后不准她诞育皇嗣,所以玄凌每次招她侍寝都会备一碗避孕汤。而嫔妃自己也可以决定留不留,不留的话,自己私下喝一碗药。 眉庄脸色涨红的几要滴出血来,推了我一把道:“胡咀什么!昨夜皇上用了酒饭之后就回去了,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谑笑着,她一脸春情的模样,说这话完全没有可信度。眉庄见说不通我,这事也实在不好掰开了说,跺一跺脚,奔走了。 我微笑着抬脚继续走着,小钱子却道:“昨夜皇上先去了棠梨宫,后来微醺着去寻了滟常在。奴才认为,惠主子真的没有侍寝。”我脸色大变,豁然转首盯着他:“你确定?”小钱子也知道事情严重,低下头道:“奴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