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冰冷的水里等了我很久吗?抱歉,我这就下来陪你,我这就下来了……黑色的身影摇晃了几下,如同断线的风筝,一头扎进沉暗的河水中。剧毒的弱水漫进他的眼睛时,他瞥见那莲花已开到了尽头,隔着水看去,宛如绿莹莹的灯火。“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原来,相思这种毒,也早已侵入骨髓,日夜揪心地痛着呢。杨筝,你可知我想了你很久,很久了?我这一生,只为你流过眼泪……第十六话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像恍然做了一场大梦,醒来时,龙帝第一眼看到的是水晶宫透明的天顶,上面有浅蓝色的水波荡漾,偶尔,几尾色彩斑斓的鱼儿嬉戏着、追逐着游过。十八年的人生如梦境,一朝醒来,身边什么都没留下。织锦的死,九炫的痛,虽是昨日事,但在脑海中也有些不清晰了。然而,谁能忘记失去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呢?龙帝揪着雪白的衣襟,久久不能言语。莫名的空虚感占据了他的心,他恍然若失,以至于身边的龙女一声声唤着:“陛下、陛下……”他都没有去在意。沉眠在深邃海底的龙宫向来很静,外面四季更替,里面波澜不兴。以前龙帝都很享受这份寂静和安宁,现在,却觉得这里静的有些寂寥。有时在繁花处处的庭院中散步,心头也会掠过烦躁的情绪,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是莫名地郁闷起来。回想当日,在人间那小小的水阁上,织锦抚琴,墨尘醉酒,还有九炫在身边说说笑笑,何等畅快惬意。后来,织锦不在了,九炫走了,又从狐族那里听说了墨尘的消息,却是失落在了黄泉深处。曾经相聚过的人都寻不回来了,龙帝心里空空的,仿佛缺了一块。天界已经很久没去了,龙帝连最近一次的天翔祭都没有参加。倒是听回来的龙将说,下界有个地仙给天帝呈上了一株长于蓬莱仙山的兰,那花舒展着翡翠色的叶,连花色也是晶莹的绿。姿态有说不出的清丽高雅。天帝当时见了,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就掩面而泣,泪洒在白玉阶前,惊得庭上众仙面面相觑。月昭,也想起织锦了吧。身为天界最上位者,手里掌握着世间多少生灵的命运,同样留不住身边一个最亲近的人。龙帝黯然徘徊在潺潺的水榭中,衣白如雪,长长的衣袂逶迤在地,随着他的脚步拖曳着。逝去了的人是永远回不来的,轮回也是仙人的禁忌,没有人知道,元神消散的青帝会在何处安息,也许他早已化为一阵清风,一场细雨,或者那开在山坡上的白色雏菊。没有人知道,即便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天帝也如是……但是,总有什么是自己可以把握的吧?摊开双手,再收紧,总有什么留在了掌心中,像那忘不去的记忆。和九炫道别的时候,偷偷从云层中往下望,发现他还怔怔地站在那里,凝视着天际,脸上泪下如雨。开始不明白他为何哭得那么伤心,后来想想,渐渐明白了他眼里深藏的痛苦的含义。墨尘以前也多次说他不懂,原来,自己真的不懂,九炫对他的那片心,是现在慢慢回味起来才知晓的。明明学会了的剑法,却总是骗他不会,而到了晚上就自己一个人起来练剑,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剑气的锐鸣声足以吵醒任何人么?每次下雨都傻乎乎地撑着一把伞到处找他;后来自己走了,留言说不要找还一路锲而不舍地跟过来;在画舫上拼着受他三掌也不愿打消跟来的念头;冒冒失失地问他有无喜欢的人,却一脸痛苦无助地等待他回答;帮断臂的他换衣服时,那脸呀,红得就像一只煮熟的虾子……龙帝不由微微笑了,而后,又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傻气的炫儿,这样执着认真的炫儿,为何以前从不曾明白他的心呢?摊开手掌,空无一物的掌心有着细细的纹路。我也想伸手留住些什么啊,不想错过,至少不想像错过织锦一样错过什么了……慢慢握紧手掌,龙帝仰头望着浮在水晶宫上的蓝色海水,似做了什么决定。末几,只见他白色衣袖一扬,人已从清泉蜿蜒的水榭中消失……——我希望,当我握紧双手时,掌心能够实实在在把握住什么,而那样东西,是我不想失去的。故地重游,人间又是一年春风至,京城无处不飞花。城南那间水榭显然破旧了许多,但是如水春光依旧,如画美景犹在。窗子外面的桃花李花也依然开得红红白白,散了一地落英。抚着沾了些许灰尘的斑竹桌椅,眼前依稀浮现当年墨尘在那喝得酩酊大醉的模样。走上小楼,白色轻纱迎面扑来,似乎还留有一丝丝香气,在风中温柔缱绻着。织锦便在这里抚琴的了。当时,他是用什么心情奏着琴,用什么眼神看着自己的呢?他和他,曾经那么接近,两人间只隔了一层轻纱……唉,龙帝听见自己深远的一声叹息,罢了,罢了,命运弄人。化身为龙,一口气冲上天际,在云间盘旋了一阵,然后朝着那烟雨中的江南飞了下去。一川烟树,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故乡的庭院已经成了一堆废墟,断壁残垣间偶尔跳出一簇火色,原来是傲然挺立的一枝美人蕉。草色青青,皆朦胧在柔柔的细雨里。屋后的池塘还在,却也荒废了很久,水里浮着伶仃几片荷叶,已经看不见往年开得热热闹闹的芙蓉花了。龙帝一个人淋着雨,静静地望着水面一圈圈越泛越大的涟漪,淡然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一把六十四骨的紫竹伞悄悄掩了过来,回眸,执伞的人有对火色的眸子,红鬓黑衣。龙帝抬头,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边的?说话的人老实回答。——刚刚看见你在云间盘旋,所以就冲过来了。龙帝斜瞥着他。——哦,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不是回欲界天去了?那人的脸微微红了。——我不知怎么找你,只好在这守株待兔。龙帝拨拨他火红的头发,诧异道:——炫儿,你的角呢?他有点不好意思。——太引人注目,所以我藏起来了……哈哈哈……龙帝忽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声穿越了密密雨雾,直冲云霄……归去时,应该是晴天吧。尾声 黄泉摆渡人黄泉与人界隔了一条河,河上有桥,名曰奈何。弱水三千,年年月月在桥下流过,只争朝夕。我在冥河这头撑一叶扁舟,总有迷失的亡魂来找我,央求我渡他们过河。他们被未死的执念束缚,留恋前世的爱恨情欲,他们不愿过奈何桥,因为桥上有孟婆的迷魂茶在等待他们。——红尘中的痴子,冥河边迷失的亡魂,我可以渡你们过河,不过我要特别的东西作报酬。我对每一个有求而来的亡魂这么说,即便我知道他们除了对人世的执念之外一无所有。我只是无聊,我想看看还有什么,是他们给得起的。那一日,有一个人摸索着来到冥河边,他对着川流不息的河水叹息着,而后朝我这边走来。“我听说冥河上有渡人过河的船夫,请问,你可以渡我过河么?”很悦耳很沉静的声音,在潺潺的流水声中宛如筝语琴音。——可以,只要你给我特别的酬谢。听了这话,他缓缓走过来,黄泉中不落的冷月,让我看清了他的容颜。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在一袭黑衣的拥蹙下,像冥河上的一朵白莲,他的眼睛很美,眼神却很飘忽,冥河边的劲风卷起他的衣裳,在岸上那一片红艳的花中如一羽墨色的蝶。他伸手撩了撩被风吹散的发,微微笑着:“你渡我过河,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有意思,我决心让他上船。虽然,我知道他不是亡魂。他摸索着登上小舟,我解缆摇橹,轻轻一荡,半江月光倾斜在我的桨下。“可以开始了,你的故事。”他似乎还沉浸在舟行的颠簸中,听到我的催促,有些恍惚的样子。沉吟了一会,他才轻声道:“那是一只狐狸的故事……”“……很久以前,人间有一个叫奈何谷的地方,那里终年飘着不息的白雪,象四季开不败的花。有一夜,一只落难的黑狐逃到了那里……”小舟渐行渐远,对岸上的曼珠纱华已成了一片模糊的红影,亡魂的悲鸣远去了。冥河上很静,寒夜的月光漂满了整条河,轻盈得似有若无。而他娓娓道来的声音,轻漫而悠远,和着永不停息的流水,如诗如歌。他沉吟的时候,我仿佛看见洁白的月光从天上流淌下来,从他敞开的衣领悄悄滑了进去,当他低头时,我能看到他白皙的颈项在月色下泛着珍珠般的色泽。而他说着说着便会露出悠然神往的神情,仿佛他就是故事中沉浸在幸福里的狐狸。只是,世上但凡幸福快乐的事总不得长久,很快,他说到了生离与死别。“在恩人的魂被夺走的那一刻,狐狸发誓,誓要把他找回来。红尘荏苒,他要还那个人……一滴眼泪。”“哦,后来呢?”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到了奈何桥下?”“你不是要过河么?”我反问他。“不是,我想去奈何桥下,我记得那里有一簇青莲,开在弱水中央。”说这话时,他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前方望见了奈何桥,它如一道苍劲的黑龙横在河心,龙头和龙尾皆没入浓浓的雾中,龙身拱着,三千弱水在下面潺潺流过。我把小舟荡了过去,果然,桥下长了一簇青莲,孤孤单单挺立在弱水中。我很惊讶,因为弱水天生剧毒,不要说长花,就连人掉了下去,也很快会被毒死,连尸骨都不会浮上来。我用桨轻轻拨了拨碧盈盈的叶子,发现那莲花的根都烂掉了,却依旧长出亭亭的叶,顽强托着一朵青色的花。它孤独地抵抗弱水的侵蚀,不知为谁而开花。我不知千万年来,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注意到这朵青莲。我把小舟靠着莲花停住,他有些慌张地四处张望,焦急地问我:“是不是看到桥了?那莲花在那里?”我有些不解:“花,不就在你眼前么?”“是么?就在我眼前……”他摸索着向前伸出手,这时我才愕然发现,原来,那双美丽的眼睛是看不见的。我拉住他的手,让他的手指碰触到花。一霎那,那深邃如海的眼瞳涌起一层雾气,他仿佛想笑,却又像要哭泣,然后,一滴晶莹的泪落到了花瓣上,宛如朝露凝在了上面。“抱歉,我来晚了……杨筝……”说着,他嘤嘤哭了起来,像某种受伤的小动物。他把脸埋在绿叶中,肩膀无声地抽动着,月光落在他的头发上,仿佛一夕间令他白了头。须臾,他折下那枝青莲对我说:“请渡我回去吧。”我不明白,他央求我渡他过河,难道就为了看这朵花?难道他不是和其他亡魂一样,想带着一份不死的执念,投奔对岸的人世?真是奇怪的人。我渡了他回去,然后望着他虔诚地捧着那朵青莲,蹒蹒跚跚向黄泉深处走去。妖红的花在他身后犹如升腾的火焰,映红了天,映红了水,浓艳如霞……此后每一晚,他都会来,用一个故事作为酬谢让我渡他过河。他依旧要我在桥下停住,寻找开在水中的花。那株青莲仿佛为了他,天天顽强地开出花来,他们在这三千弱水中邂逅,依偎,然后分离,日复一日。只是,他的样子渐渐憔悴,我清楚看见死亡的阴影逐渐爬上他的身体,而他离去时的脚步一次比一次蹒跚。他讲的故事,也接近尾声了……“那只狐狸去了黄泉寻他的恩人。只是,他发现恩人其实是另一个人的影子,而那个人不记得他了。然后,那个人一出手就夺走了狐狸的灵珠,没有了狐珠,就等于毁了狐狸毕生的修行,很快,他就会被打回原形……”“那怎么办?”渐渐地,我也被他的故事吸引,不由为那可怜的狐狸担起心来。他侧着头想了想,仿佛有些事情困惑着他:“令人诧异的是,那个人没有置狐狸于死地,反而从弱水中救起了他。可是,狐狸的眼睛已经被弱水毒瞎了,再也看不见和恩人酷似的他。那个人每天给狐狸渡一点仙气,让他维持人形,子夜过后,如果没有他的仙气延续,狐狸就会被打回原形。”“那狐狸也不能逃走了?”“狐狸没有想过逃走……有时他也在想,那个人和他的恩人是完全不同的,他的恩人其实已经不在了,但……”他释然地笑了笑,“他还是选择留了下来,那个人虽然贵为帝王,其实身边一个亲信的人都没有,他造出自己的影子,借此隐藏自己脆弱仁慈的那一半灵魂。狐狸后来才明白,恩人深爱的,原来就是另一个孤单的自己……”忽然,他迸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抓着船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掩住口的那只手,鲜血从指缝间涌出,宛如小溪顺着他的手臂蜿蜒流下,他的脸上泛着浓浓的死气,我看过那么多亡魂,我清楚,他不久也将成为其中的一个,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小舟渐渐靠近奈何桥,他没有说话,侧着耳朵聆听着什么。“今天桥上似乎很热闹呢。”他轻声说。“中元节到了,亡魂们都涌到人界去探望自己的亲人。”我淡淡回答,每一年的今天,仿佛亡魂的庆典一样。他们不约而同地向桥边涌来,一年一次和亲人团聚的时刻,怎不叫他们欢天喜地呢?方才,老远就看到奈何桥上点着大红的灯笼,白衣白帽的冥司掌着灯笼领他们过桥,亡魂的队伍从桥上一直延伸到红花开遍的岸上,灯笼如鬼火,喜洋洋地,燃亮了亡魂的眼睛。即便是阔别人世的灵魂,依旧眷恋着红尘啊。他却看不见这些喜庆的灯火和漫长的行列,就算眼睛没有失明,他眼中也只有奈何桥下那朵青莲吧。那簇青莲依旧开了花在等他,亭亭玉立的,莲叶在水波上摇曳生姿。弱水三千虽然腐蚀了它的根茎,却阻止不了它开花。他小心翼翼折下青莲,带血的手指拈着花,仿佛对待情人一样温柔。我听见他喃喃低语着:“杨筝,或许我不能再来看你了,也无法再把你带到他的身边,如果你思念他的话,就让魂魄附在花上跟我回去吧。”“回去吧……”他轻叹了一声,安静祥和的神情仿佛他已经了结了最后一桩心愿,再无遗憾了。我想,他这次回去,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走出黄泉了,黄泉的国度如此广袤,他会在什么地方安身呢?“我渡你过河去,代价是你把那个故事讲完。”忽然,我心中有股强烈的渴望,渴望他能活下去,在冥河彼岸开始新生。“不,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他抬眸笑了笑,月色下,那笑容幽静而清浅,仿佛莲花在瞬间冉冉而开,“最后,狐狸决定留下,他想,也许自己可以代替恩人去爱他……”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沉默着。我不懂那些执着于人世的亡魂的心思,但我更不明白放弃往生希望的他。自我在冥河边摆渡以来,第一次萌发渡人过河的渴望,而那个人却拒绝了我。月光在我桨下碎成一片一片,又慢慢聚起来,涟漪散去,一弹指,又是几度轮回。罢了,罢了,生死由命,我这个冥河的摆渡人,又操什么心呢?“下雪了么?”他忽然问我,用一种惊喜的语气,“黄泉之国也会有雪么?”我抬头望去,月光下,只见漫天飞舞着洁白的芦花,轻飘飘的,落在脸颊上仿佛雪的残屑,却不似雪那般冰冷。原来是人间那边芦花开了,被风一吹,就飘到冥河这边来。我忽然想起他讲的那个故事,狐狸遇见恩人的那一夜,谷里落着不息的白雪。“是的,下雪了,雪像花一样洁白。”闻言,他唇际浮起了欣然的微笑,仰起下颔,仿佛要承接从天而降的“雪花”。芦花静静地落在他脸上,那苍白如纸的容颜宁静而安逸,仿佛沉醉在温柔的梦里。月似流水花如雪。双目失明的他,梦里一定见过一场很美的雪。我把小舟系在岸上,凝视着他向繁花深处走去的背影,他的步履依旧蹒跚,摸索着前进的步伐很慢,忽然,他被什么绊倒了,扑进了曼珠纱华的海洋中,隔了很久,当我以为他溺死在里面时,才见他重新站起身来,用衣袖拭去了唇边的血,又再次向黄泉深处走去,无边无际的血色汪洋将他瘦削的背影吞没……那晚之后我再没见过他。我依旧日复一日在冥河上摆渡,依旧嘲讽着亡魂们的痴心和执着,黄泉上有过客来来去去,奈何桥上纷扰了又平息。曾经一度有仙界的人来过。他们由一个红衣的少女领着,据说是来向黄泉帝王要人的。但黄泉的国度深远无涯,他们又怎么找得到陛下呢?注定无功而返。他们离开的时候,我看见那个红衣女子在奈何桥上痛哭失声,凄切的声音一声声喊着:“公子,无心会回来救你的,你等着我——”最后,他们泄愤似的放火烧了岸上的花,熊熊火光映红了沉暗的冥河水,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吓坏了很多在岸边徘徊的亡魂。后来,黄泉又平静了下来,一切如常。第二年,岸边的花又重新长成,一簇簇,一片片开得如火如荼。中元节时,我得以进宫朝拜陛下。当我抬头瞻仰陛下的容姿时,骤然发现他身边多了一只墨色的狐狸。那狐狸倦倦地伏在他怀里,毛色极为漂亮。偶尔抬起头,我发现它竟有对美丽的眸子,乌黑而又深邃的眼眸仿佛似曾相识。我听见陛下温柔地唤它:墨尘,墨尘……而它闻声抬头,轻轻蹭了蹭陛下的手,又蜷起身子睡去。它安然慵懒的样子,仿佛在那方寸之间,就是幸福的所在了……我不由想起他所说的故事,那只黑狐和他的恩人。一眨眼又是很多年,我依旧在冥河上摆渡,看着三千弱水从桨下滚滚流逝。有时,我会莫名地想起那个恋上一朵青莲的玄衣人,想起他那对足以湮灭红尘的美丽眸子,可惜,长在弱水中的那株青莲,很久以前就已不再开花,并渐渐枯死了……我不知道他,是否还在黄泉深处活着,是否还在期待着黄泉中有漫天飞雪。对岸的芦花又开了,在月下纷纷扬扬,真的有些像飘雪呢。拈起一朵洁白的芦花,我轻轻一笑,问一声:痴心的狐狸,你幸福么?——全文完——番外 青帝之章——《初遇》芙蓉城在一片玫瑰色的晨曦中悠悠醒转,阡陌纵横的七十二道水脉贯穿了整个城郭,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如筝乐般环绕着这座春城。朵朵芙蓉悄悄隐在这涓涓水域中,白的,青的,绯的,火的,仙姿娉婷,绽放如歌。几个轻纱宫簪芙蓉面的仙子从远处凌波而来,到了近前,一齐飞掠而起,柳絮似的飘然落到殿前。“青帝陛下,您的发还没梳好……”“陛下,您的朝服弄皱了……”青帝一身盛装打扮站在殿前,任一帮仙子们七手八脚地摆弄着,朝见天帝对她们来说是莫大的盛事,难免在自己主子身上吹毛求疵。半响之后,青帝见那些纤纤玉手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不由暗自叹了口气道:“好了,再弄下去要误了时辰了。”仙子们这才万分不舍地垂首退开。头戴银冠,一袭淡青色朝服的青帝沿着玉石铺就的长道向天门走去。身后遗下众花仙们细细的碎语:“陛下真是怎么打扮都好看……怎么弄都不腻啊……”青帝奉诏朝见,都是经由芙蓉城上的天门前去的。并且由天帝指派的风仙护驾。此刻,天门外已经有风仙驾驭的辇驾在那候着。“我们启程吧。”青帝微微一笑,风仙忙收敛起自己有些呆滞有些不守礼法的目光,驾起天马直奔天宫云殿而去。天界西山,蟠桃园。园子里的桃花已经凋尽了,青涩的桃子夹在一片葱翠枝叶间若隐若现。青帝悠然行走于园中。忽地,一颗微青的桃子不偏不倚地打到他的银冠上,然后骨碌碌滚了开去。他装作没看见,依旧神情自若地在林中巡视着。踱了几步,又一颗桃子正中他的头,这次用力很大,不止打痛了他,还把银冠也打歪了。青帝倒也没有气恼,只是慢吞吞地揉揉发疼的头皮,顺手把繁复沉重的发冠也取下来,拆开已经散乱的发髻,自顾自地打理起一头流泉似的发来。躲在枝叶间窥视的肇事者有些不耐了,这个人怎么没有气得跳起来呢?一点都不好玩。忍不住一个挺身跳将下来,叉着腰对着那人叫道:“喂,这里是蟠桃禁地,谁让你进来的?”青帝绕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金袍童子,只见他约莫十一、二岁模样,束着两个垂耳发簪,红扑扑的脸蛋长得甚是漂亮,尤其那指手画脚大大咧咧的模样更是让人莞尔。“今年蟠桃收成不佳,天帝陛下让我过来看看。”青帝及时瞥见金袍童子脸上浮起一层难堪的红晕。照料桃园的仙女最近常向天帝哭诉园里的桃子结实少,长得又小,怀疑是仙树病了。今天看来,也许不是仙树的问题吧,收成不好是因为桃子还没成熟就被人摘下来吃了吧。金袍童子的目光在空中飘忽了一会,语气中带了点欲盖弥彰的羞怒:“这些臭桃子,一点都不好吃,又小又酸又涩。”“那是因为它们还没成熟啊。”放眼望去,确实没看到几颗熟透的桃子,哦,不,眼前不就有一颗么?青帝笑眯眯地望着他,只见那赌气似的脸蛋白里透红,仿佛捏得出水来,怎么看怎么像一颗熟透的桃子啊……“你对着我笑什么?”金袍童子狐疑地瞪回去,而后大模大样问道:“吾乃天帝皇太子月昭,你是何人?报上名号来。”“咳咳……”青帝清了清嗓子,暗地里笑翻了,脸上却风平浪静,神情谦恭:“微臣乃芙蓉城青帝织锦,见过皇太子殿下。”随着上前一步行君臣之礼。皇太子皱皱鼻子,有些沉迷于忽然袭来的幽兰香气,眼前的人一身琅缳仙气,谈吐温文有礼,对了,他好像说他叫什么青帝的来着……难道……“父皇说的那个新来掌管蟠桃园的花神就是你?”狐疑的眼神……“正是微臣。”“哼!”扭过头打算给这个家伙一个下马威:哼哼,看我怎么把你整跑……“嗯……殿下……”“什么事?”“……你嘴边还留有桃子毛……”温和的声音非常非常之有礼貌地提醒他。“……要你管……”月昭回头瞪圆了那双原本已经很圆的金瞳,这次,真的,恼羞成怒了。初见时的第一回合便被人摆了一道,委实丢脸啊。**********“哈哈哈哈……”天帝一阵朗笑从天宫内院中传出来,惊起了庭间几只优雅踱步的仙鹤。“月昭这孩子拿桃子丢你?哈哈哈……”青帝含笑托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碧绿的茶汤,一片龙舌状的叶子舒展着,在里面载浮载沉。“月昭向来顽劣任性,之前已经有很多德高望重的仙师被他气得老泪纵横,想不到这次却栽在你手里。”天帝的心情甚是愉悦。“呵呵……”青帝没有答话,心里一想起月昭那张媲美桃子的脸蛋,就忍俊不禁。“看来,也唯有你才克得住他了。正好,月昭原来的老师昨天刚被气跑了,就由织锦来接任吧。”天帝一脸舍你其谁的模样:“嗯,吾儿的未来就交给你了。”咦咦,这是什么话?青帝一个疏忽,天帝已经一锤定音,把自己儿子平价大甩卖了。出手可谓迅捷也。之后过了许多年,月昭一直想不通他老爸为何挑了一个小小花神来当他的老师,殊不知打一照面,两人就奠定了这种相生相克的关系。——完——后记:醉卧红尘的故事,一开始真的没想过写这么长的,纯粹只是为了写五个有趣的人物,青、白、金、墨、红,代表五色的仙或妖。后来,写着写着,人物像是自己有了生命,然后渐渐超出了我的掌控,变成现在看到的长达十几万字的长篇。乌龙的月华也觉得很汗。^^;;;不过,醉卧的正传和外传都各有自身的主题,外传中我梦蝴蝶、蝴蝶梦我的思想和正传中“追寻”的主题。写梦蝴蝶时我总在想,也许人生真如蝴蝶一梦,醒来时,发现曾经刻骨铭心的爱和恨,都不过是梦中的水,月,镜,花。然而,总有些东西留了下来吧,曾追求过,曾感动过,曾眷恋过的,一切美好的人和事。和那种“梦中有梦”的虚幻不同,正传里每个人都在追逐,如同青蚨之子,一生追着那个人的脚步。无论九炫对龙帝,龙帝对青帝还是墨尘对杨筝,他们都不曾后悔过。而他们是否幸福,也唯有自己才知道了,所以,不要问我墨尘是否幸福,青帝是否幸福,龙帝和九炫是否幸福,至少他们要的,都得到了,不是么?*^^*【 m , TXT论坛,TXT BBS,搜刮各类TXT小说。欢迎您来推荐好书!】谢谢大家能喜欢我们的小说,也请你一同分享你收藏的好书~ ^0^~醉卧红尘外传之梦·蝴蝶——BY:水月华——引子随一只无色的蝴蝶 去赴火的死约银针挑拨着 蜡烛的骨与肉让一丝火光在了无止境的黑暗中 挣扎得那么狂野随无数幽灵般蝴蝶 化做飘落的雪纱罩下舞着 触目惊心的诱胁让一种誓言的轮回等不到永世 就在瞬间灰飞烟灭而人间的义无返顾 是否可让神仙理解苍白 鲜红 漆黑 如蝶 如血 如夜前生的罪孽 正是来世的缠绵命运的红线 就在此刻重叠而火焰再声嘶力竭 也难见他的壮烈 烛火 纱罩 银针 是爱 是恨 是无早料到重逢 只为了再次分别却心甘情愿让生命 在此终结永世 忘不了他的笑靥—— 七弦无音第一话 填海精卫——任这般天高海阔,白浪滔滔,犹见她矢志不改,填海而来。十七岁的无祯,溱王朝的第七皇子,皇后嫡出的儿子,在战国乱世中悄然长成。日渐出落得清俊的眉目,一双烟水无波的眼睛细而长,冷而静,有种看透繁华的倦怠和漠然。修长的身姿裹着一袭白衣,掩不住的冰肌铜骨,高华风姿,似一匹冰火麒麟,在纷扰的世间优雅畅行。宫里人将他传得很玄,因他出世时,旒羽皇后的府邸飞来了一群无色的蝶,蹁跹如雪,停落时却好似一夜风来,开了遍树的梨花。那宫里雕花的窗棂上被蝶翼所覆盖,像下了细细的一场雪。皇后在蝶雪中叫得声嘶力竭,却在孩子落地时没了声息。他夺了母亲的命而出生,生命伊始,便犯下了杀亲之罪。为他接生的太医却在后来传道:七皇子不是妖孽,妖孽不会有那么粲然夺目的笑,甚至让看者觉得是一种慈悲。他们说,七皇子定是天人转世,所以才天降异象。任他们众说纷纭,他仍是卓尔不群的神兽,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子,仍在纷纷扰扰,征战不断的时代沉沉静静地成长。一个阳光明媚,春风疾的日子。无祯立于巍峨的城上,观看城下溱王的妃子们习舞。霓裳似雪,飘飞如蝶。每一个都有着极婀娜的身姿,极妩媚的容颜。每一个,都希望与君王朝朝暮暮,长相厮守。只是,韶华易逝,色衰而爱驰,年年岁岁花相似,而君王身侧是岁岁年年人不同罢了。又有那一场欢爱,可以天长地久呢?无祯远远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黄衣的妃子,舞得分外好看。暖黄色的衣袖仿佛捕捉了穿梭不定的风,尽力地舒展。而一双玉臂在旋舞中不断变幻着各种美妙的姿式。同样的舞,她跳起来竟是别样的风姿,柔媚得来又有一丝狂妄,优雅之余又不失于优柔。无祯知道,那便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名夕烟,人称夕夫人。无祯也知道,只有她,从未想过和父皇长相厮守。普通妃子梦寐以求的宠幸她都得到了,但她骨子里是如此地不屑一顾。夕烟曾对无祯说过:天下女子莫不想成为帝王之后,而她只想做一介平凡的村姑。荣华富贵在她眼里,几如粪土。春尽之夜,风还很肆虐,满园纷飞的柳絮,飘零了一阵后,终归落于镜一般沉静的湖面。无祯起身时,月已中天。微黄的灯火又引来了一只不眠的飞蛾,在薄纱罩子外扑腾不休,无祯看着便出了神。“又在看你的火?起来时怎么不加件衣裳?”夕烟轻巧地将一件长裳披到了他身上,言语中有着宠溺。“今日你在城上看我起舞吧?”“嗯,你跳得比她们都好看。”夕烟闻言低头笑了,虽然她已算不上青春年少,但低眸浅笑时恍然还有着少女的羞涩。青铜香炉中的檀香还未燃尽,淡淡的味儿在夜里弥漫,有如悖德的爱情肆意放荡后遗留下的气息。无祯忽然回头说:“过了端午,父皇便会册立太子。你知道么?”夕烟脸色平淡,“这件事宫里有谁不知?大王在我面前三番四次提及,也有些大臣过来说。”随即,看了看无祯又道:“你担忧么?你是皇后的嫡子,太子之位一定是你的。”若有所思的,无祯微笑:“莫忘了,筱雁是你的儿子。也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儿。”“筱雁?那孩子太懂事,总觉得他似乎知道我和你的事。我不想让他做太子。”夕烟的目光闪烁不定。“难道你不想自己将来坐上太后的位置?”“很久以前我想过做一个平民的妻子,想过做一个出色的舞姬,却从未想要做妃子,更没想过做什么太后。无祯,你知道的,我最痛恨的是什么。”清丽柔媚的面容上,夕烟有一双大而亮的眼睛,其坚定冷静的眼神,透露出这个女子有着绝对坚强的意志。或许有很多人都因为她容貌的秀美而忽略了这一点,但无桢一开始便是喜欢上了她这个地方。“你知道我们不可能活在光天化日下的……”无桢认为有必要让她明了一些事。“我知道……”夕烟神色黯了下来:“从来,我要的都不是我的,而我得到的,都不是我想要的。”夕烟原本是靖国的女子,因其容姿绝丽,几可倾国。所以当靖国和溱国交好时,夕烟被靖国做为向溱示好的贡品献给了溱王。溱王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由此三千宠爱在一身,六宫粉黛无颜色。只是,一个年未及笄的少女这一生便由不得自己了;锦衣华服下,苍白的何止是灵魂?“无祯,你想做皇帝么?” 似耳语一般,夕烟忽然低声说,表情甚为认真。无桢微笑不语,沉吟了一会:“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溱国的未来落入无能之辈手里。”将脸温柔地靠在无桢肩上,夕烟轻声说:“但是,我想你做皇帝,无论如何,我都要帮你登上溱国的皇位。因为,这是我的愿望。”话的末尾,一字一顿,凝成了誓言,结成了愿。也许谁都没有想到,撩起溱国宫廷纷争,皇子之战这袭血淋淋面纱的,会是一双柔媚的,女子的手。床第间的私语,造就了一段不一样的历史。溱宣王四十四年,春末。溱皇宫发生了一件可称为溱国丑闻的事,溱王最宠爱的妃子夕夫人,下手毒杀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十四皇子筱雁。所幸皇子身边的婢女发现得早,才救了那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一命。据说溱王赶到的时候,夕夫人不但没有跪地求饶,反而指着皇上的鼻子大骂他昏庸,治国无方,荒淫无道。结果触怒了溱王,原本她所犯的罪理应处斩,但溱王念在多年的恩情上,还是饶过了夕夫人一命。她只是被处以杖刑,并打入冷宫。深不可测的溱国的宫阙,坐落于群山之腰,蜿蜒不断,气势磅礴。溱宫外围遍插旌旗,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烈烈生响,每面旌旗上都绣着的一条张牙舞爪的金色翔龙。整个溱宫内外都形成一种威严凝重的肃杀之气。那一日,为夕夫人行完烙印之刑后,侍卫押她回冷宫。穿越正殿时,夕烟在前方远远望见了一身白衣的无桢。风很大,无桢在城上衣袂翩飞,神情淡然。无桢的眼似乎在看她,又似乎不是,虚空地投向前方的某一点。那天的夕烟也是一身白,粗布的囚衣穿在她身上,素得象一株白兰,别样的好看。而当风撩起她素白的衣襟时,无桢却看见一抹罕见的红一闪而现,翩若惊鸿。原来她在囚衣下穿起了沉红色的衣裳。白底的红,总红得有些狂妄,浮艳,象她曾有过的疯狂。而今她泰然无惧的神色却庄重得象穿着一袭嫁衣。她的眼明净如水,静静地望着前方。坚定的眼神,有着铁一般的意志。而望向他时,宁静中多了一抹似水的温柔。她渐渐地走向他,两人靠近,靠近……彼此都可以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彼此都沉默不语。而后她在他身边缓缓地擦过,波澜不起地相遇又远离。两人平静得仿佛深知今生的缘分,到此已经尽了。在她走过的一霎那,无祯隐约看见了她的笑,如花般怡然自得地绽开,那一刻,无祯想到: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没有后悔过。所以才在愿望达成时对他微笑。紧接着,无桢听见身后的侍卫们发出一声惊呼,回头一望,那一抹白已飞下城去,如此义无返顾,决绝的样子,让无桢想起远古时那一只誓要填海的神鸟。山间的劲风鼓起她宽大的衣袖,如同舒展开的双翼,带着她扑向城下烈烈生风的旌旗森林,无数条金龙在黑色的旗上张牙舞爪,赫赫然一飞冲天之势,而那一点白影仿佛毫无重量似的,轻飘飘的坠落,坠落……“我想你做皇帝……”夕烟的低语犹在无祯的耳边萦绕,一切如同昨日事,并未隔了多长的时间。但却让此刻的无祯觉得恍如隔世。一切变幻得太快了,让人措手不及。“你猜错了,我并不想……”低低地,无祯遥对着虚空回答,然后径自笑开了。可惜,她已听不到,如果听得到的话,人世间也许就不会多了一只蝶儿扑火而去……同年五月,七皇子无桢排除万难,册封为溱国皇太子。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第二话 皇子筱雁——火焰如莲,谁是扑火而去的那只蝶?无桢搬入东宫,是在那一年的九月。